第一卷_第237章  啟明星辰（七）

乾元殿外，內侍省中。

君歌蹙眉瞧着眼前半跪在地的錦華，頗為憐憫地看着她：“你在想什麼呢？”她輕笑，“我可是從小到大，都住在幽州刺史府里的哦。”

錦華後背一僵。

“你說的那些倉加的謀士，大晉的叛臣。”君歌說得緩慢而深沉，她握着玄銀槍，微微一笑，“重要麼？”

她在錦華難以置信的目光中，反問道：“這些事情，有比大晉百姓的生活，比他們能不能吃得飽穿得暖，更重要麼？”

“一個身居高位的人，做出了妥協，犧牲了原則，拋棄了道德，換來天下百姓有衣穿，有飯吃，有安穩的生活，有可靠的朝廷。”君歌的目光堅定而深邃，“你有什麼資本去指責這樣的人？”

錦華啞然。

“你在指責別人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自己才是那個可憐多了的人？”她蹙眉，“一生都是別人的棋子，漂泊不定，事到如今都不知道在為誰而活。”

錦華瞪着她，“我為誰活命？你這問題問得真可笑。”

“北境飢荒，皇帝不作為，官員不作為，我全家都死在了那次飢荒里！”她說，“誰能讓我活命，我就為誰做事！亂世之中哪有什麼人間正義，唯有活着才有希望！”

君歌眉頭更緊了。

“我恨大晉。”錦華絲毫不掩蓋那滔天的怒意，“我的父母，親人，都死了……如果沒有大晉，如果那次飢荒能妥善處理，我也不會被人撿走，不會成為細作。不會為了活命，拚命地向養母示好，拚命地向每個人證明我真的很有價值！”

“我和你們這些皇宮貴族出身的人不一樣！”她怒吼，“沒人為我鋪路，沒人為我考量！為誰而活？我得先活下去！”

說完，她猛然起身，抽出短刀就沖了過去。

下一秒，錦華的身子僵在了那裏。

她驚訝地看着站在原地，根本沒有動彈分毫的君歌。

一把長劍，不偏不倚，自她腰側穿出。

“老妹兒，咱們話不能瞎說啊。”熟悉的聲音突兀的響起，“這活下去，和為自己活下去，他從一開始，就不是一件非黑即白的選擇題啊。”

羅溫書嘖嘖咂嘴，抽出了那把長劍。

錦華回過頭來，看着身後那有着驚世容顏的絕代公子，緩緩倒在了地上。

“別太擔心，劍上只是塗了麻藥，在這節骨眼上你就別添亂了。”

“怎麼說也是個可憐人。”羅溫書往後退了半步，“看來那些個倉加的兔崽子，是騙了你不少事情……”

他蹲下身，按着錦華，咧嘴一笑：“老妹兒啊，有些事兒，那是天災，沒轍，但是有些事兒……比如你爹娘的死，那是人禍。”

羅溫書嘆息道，“北境飢荒餓死不少人是不假，可你就沒想過，為什麼家家戶戶都沒點屯糧，這一點都沒有也不正常吧？”

“因為倉加它趁火打劫啊，糧食絕收，又不會因為地上畫了條線，就不往倉加去了。那年天災人禍，再加皇帝無能，三管齊下，才有了這般局面。”

“至於你……你可不是什麼父母家人都被餓死之後才去了倉加，你是父母家人被倉加過來打劫的匪寇殺了，賣到倉加去的。至於買你的那家人，本身就是為了利用你對付大晉的。”

他手指指着錦華，一字一頓道：“你這就是認賊作父，還先活下去……那袁一第一個要除掉的就是你。”

說完，看着錦華因為疼痛而逐漸渙散的目光，他提着長劍站了起來，眉毛扭曲的瞅着君歌，十萬個不理解：“你又是怎麼回事啊？”

“殿上吵得熱火朝天，眼瞅就要打起來，你怎麼一個人跑到這跟人單挑啊？”他咂嘴，“而且至於么？這一個人我看你打了十幾個回合。”

“你們什麼時候回來的？”君歌不等他話說完，上前一步，“安將軍的兵馬到了？”

羅溫書挑眉，點了下頭：“剛剛到，已經見到太子了。”他看着躺在地上的錦華，催促道，“你趕緊走吧，毀屍滅跡這種收尾的事情我來做就行了。這十幾年也沒少幫着羅大刺史給蘇辰掃尾巴。我來的時候瞧着百官都被趕出去了，殿內此時一定亂成了一團，你還是抓緊時間去幫忙吧。”

君歌想了想，搖頭：“不行，我得找到袁一的密室。”

她拿出三把鑰匙：“裏面有很重要的東西，他等着要。”

說這些時，她抬頭示意了一下乾元殿的方向。

羅溫書雖然覺得這個真刀真槍的節骨眼上，哪裏還用得到什麼證據……

但他看着君歌那麼堅持的樣子，只好點了下頭：“他有沒有說放在哪裏了？”

“一個漆黑的盒子裏，上面鑲嵌貝殼珠寶，繪着祥瑞的松鼠和梅花鹿。”

“……”羅溫書大驚，“這傢伙，京城人的品味果然不一般。”

乾元殿上，蘇辰望着高高在上，一副君臨天下樣子的袁一，只覺得好笑。

“今日也是心情好，能和你聊這麼多。”袁一退了幾步，又坐回到那張龍椅上。

他看向蘇辰：“來，說說，你今天打算怎麼拔了閹黨？”

可蘇辰搖了搖頭：“你這條命聊這個，不夠價格。”

氣氛登時跌入冰點。

殿內所有的人都看得到袁一面頰上因為憤怒的抽動。

他目光陰冷的看着蘇辰，忽而哈哈笑出了聲：“罷了，你都要死了，無所謂了。”袁一壓着怒火，歪着頭看着蘇辰，“真可惜，就差一點。”

他說：“我以為你能目光更長遠，還對你抱着十足的期待，沒想到……”袁一指着殿上其餘幾人，“就這麼幾個傢伙，你們以為能翻起來多大的水花？”

“內閣留下的都是老傢伙，六部裏面也就剩下這兩個小夥子。”袁一嗤笑道，“如何成事？”他手裏的短刀指着蘇辰，“你輸了。”

“我其實挺欽佩你的，靠着頭腦和算計一步步能走到現在，頗有雜家當年的風範。但可惜就可惜在，這大晉千瘡百孔，就你一個人捨命堵窗眼……”袁一搖頭，“沒用。”

“你不是神佛，你沒那個重建天下的本事。”他輕輕撫摸着龍椅，緩緩站了起來，聲音洪亮道，“但我有！”

他站在龍椅之前，以俯瞰螻蟻一樣的目光，望着殿上所有的人。

本來，聽了他嘮嘮叨叨一大把廢話之後，蘇辰手已經挪到了腰間。

他剛要動手，偏殿門口傳來一聲探詢：“公公，太醫到了。”

殿內，眾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袁一沒動。

只聽詢問的聲音又高了幾分：“陛下，太醫到了。”

這聲陛下，叫的是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