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陌上花已開,故人緩緩歸(2)
第33章陌上花已開,故人緩緩歸(2)
而被她呼喚名字的少年只是用力地抱住她,發出來的聲音如困獸般絕望:“為什麼是弟弟?為什麼只能是弟弟?大胖,我喜歡你多少年了你知道嗎?這麼多年來,你為什麼就是看不見我呢?大胖,我不要只是弟弟,我不要當你弟弟……”
他的哭喊摻雜着絕望的味道,那麼悲傷、那麼無措,竟讓蘇漠心如刀絞。
可這麼多年,她是真的沒想到這個從來以為只是弟弟的男孩,原來對她懷抱着這樣的心意。
可是太遲了,小年。
真的太遲了。原諒我,已經不能再給你什麼。除了弟弟,再無其他。
蘇漠怔怔地想着,有些難受地閉上眼睛。而陸小年熟悉的氣息還是如影隨形,不肯放過她一般痴痴纏纏:“大胖,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喜歡吃雙黃蛋嗎?”
“……”
“你不知道的吧。”陸小年自嘲般地在她耳邊自問自答,然後喃喃地道,“因為溫斯年也很喜歡吃。而你,只有碰見溫斯年喜歡的事情時,才會特別認真地去做。那個時候,你努力學着做雙黃蛋,所以我最喜歡吃的東西就是雙黃蛋。因為這樣好像就能騙自己,你是為我特別去學做的。你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我,只是為了我而已。”
“……”
“我很可悲吧,大胖?”陸小年的聲音漸漸轉低,透着無與倫比的落寞,輕易就能刺透人心最深的地方。“小年,你不要這樣。”
“不要哪樣?是不要再對你說這些話,還是不要告訴你我愛你?可是,我壓抑了這麼多年,現在已經連機會都沒有了,難道就不能說說嗎?”
“……”
“從五歲,到現在的十六歲。十一年,整整十一年。你覺得,這世上,還會有誰,會像我一樣這麼愛你呢,蘇漠?”
“……”
“大胖,忘記他們,和我走吧。我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陸小年了。我有錢了,我強大了,我可以保護你了。所以,和我走吧。從一開始,不就只有我們兩個人嗎?他們都是後來才闖入進來的人,所以他們都沒有資格陪你走下去。和我走吧。”
“小年,你先放開我……”
“為什麼?大胖,我們兩個在一起不好嗎?從一開始,本來就只有我們兩個人啊!”
“小年,你……你先放開我……”蘇漠幾乎被他勒得喘不過氣來,只能用力地掙扎着,然後終於把那個似乎陷入魔障的少年喚回了神志。
有些失望地咬着唇笑,少年如貓一般的雙眼中,只有無盡的悲傷和落寞,襯着他怯弱卑微的面容,難過得太過真實。
“大胖,你是不是嫌棄我沒用啊?”
“你說什麼呢?”蘇漠下意識地覺得不對,但陸小年只是笑。“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剛才所謂的那個男朋友,是市委書記的公子吧!他比我強的,不就是那個家世嗎?”
“陸小年,你神經病啊!”
“我神經病?是啊,蘇漠,我早就有神經病了。”少年丟下這句話,便收斂了笑容,轉身離開,背影狠絕而孤獨,讓女生莫名地就想起了當年那個怯弱的小男孩。
蘇漠陡然覺得心疼得厲害,可惜終究也只是無法解脫罷了。自那一天後,陸小年就再未出現過了。
葉家父母幾日後還是找了過來,雖然不滿意葉子謙這樣的反抗態度,但終究還是拗不過倔犟的兒子,答應妥協。然後便開始想辦法,着手幫蘇漠把林玉琪從精神病院裏弄出來。
但事情卻實在棘手,葉家雖然在這座城市影響不小,但白家和溫家似乎不打算善罷甘休,打定主意死磕到底,也讓葉家束手無策。
畢竟葉述還在任市委書記一職,這件事也是他們比較占理,所以一時之間根本就很難解決。
可葉子謙不肯輕易放棄,一定要死磕到底,甚至直接對着他爸媽放言,要是自己媳婦的事解決不了,他還不如揮刀自宮去當個娘兒們!
他爸媽大概是被他這句話震驚到了,頓時開始不遺餘力地想辦法解決。可在所有人都鉚足勁的時候,事情卻開始出現了意想不到的逆轉。
首先是白家和溫家先鬆動了態度,卻直言並非為了葉家,而是給剛回了國的杜老先生面子。葉家當然知道他們口中的杜老先生是誰,那是最近回國的商界大亨,在本市風頭正盛,一時無兩。
但為什麼他會出面插手這件事情,葉家也是一頭霧水。直到杜家人提出要見蘇漠,以及和她詳談她母親的治療救助方案時,他們才隱約察覺出某種不安。但人還是要去見的,畢竟人家算是救命恩人,這樣殷殷相邀,自然不好拒絕。
葉子謙說要陪她一起去,蘇漠想了想,終究還是下意識地拒絕了,只說如果出事的話,一定會第一個通知他。少年這才讓她一個人去赴約。
杜家定的見面地點是本市一家頗有名氣的私房菜館,蘇漠過去的時候,杜家人還沒來。服務生把她領進包廂以後,就離開了。
蘇漠一個人坐在那裏,到底有些惴惴不安,只能雙手緊握着茶杯抿茶,企圖打消一點心底的不安。
但下一秒鐘,門就被人推開了。陸小年穿着精緻的衣裝走了進來,半長的短髮也打理得一絲不苟,竟是讓那個從來顯得有些懦弱卑微的少年,平添了幾分瀟洒和逼人的氣勢。
蘇漠不自覺地抿緊了唇,手下意識地伸到口袋裏握緊手機。她來這裏的時候,葉子謙給她打了個電話,只要按下重撥鍵就能回撥過去。
但陸小年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隨手關上包廂的門。少年慢慢踱步走到她的面前,驀然靠近,壓迫感十足:“我們又見面了。”
“……”
“你那是什麼表情,沒想到是我嗎?”
“我——”蘇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定了一下心緒,才繼續道,“小年,你怎麼會和杜家人扯上關係?”
“因為我就是杜家人。杜老爺子是我過世的媽媽的父親,我的外公。”
短短的兩句話爆出了幾段猛料,蘇漠卻只聽到那一句過世,她不敢置信地又問了一遍:“小年,阿姨她……”
“死了。”少年對着她慘淡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嘴角卻紅艷,竟滲出幾分詭異的味道,“我媽新嫁的那個男人是個混混頭子,有點小錢,但對她不好。後來她把我接了過去,就變本加厲了。他總是打我媽,我媽也忍着。因為打完以後他就會給我們很多錢,會負擔我的學費,會儘可能地補償我媽。”
“小年——”
“你先別說話,聽我說。後來我媽查出了胃癌,那個時候還是早期,如果做手術還能有希望。但手術費用太過龐大,那個男人根本就不肯支付。我媽是被活活給拖死的,死的時候只有三十多斤,全身的肌肉都萎縮了。”
陸小年用那麼平淡的語氣敘述着,彷彿這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但蘇漠的眼淚卻直直地掉了下來。
她還記得陸小年的媽媽,那是個溫柔的女子,腦後總是梳着一條長長的辮子,說話也是輕聲細語。
當年,陸小年的媽媽還沒和他爸爸離婚的時候,經常塞給她糖果,是那種時下最流行的大白兔軟糖,每次都給很多很多。
後來,她和陸小年爸爸離婚後,大家都說她傍上大款了,是要拋棄那爺兒倆,自己去享福的。她還記得那個時候,她一句話也沒有辯駁,只是離開的時候看見她,便依然笑得溫柔,給她塞了滿口袋的糖果。
蘇漠突然有些想不下去了,年幼時的記憶本應該是模糊不清的,現在想起來卻並非如此,那些場景都歷歷在目。
她用力閉緊眼睛,聽見陸小年還在繼續說:“我上次回來的前一天晚上,那個畜生就在隔壁房間打我媽。我媽哭得嗓子都啞了,但我沒有衝出去救她。我不敢。我想要路費,我需要路費。我想回來看看你。我多想,能夠看看你。”最後的那句話,似乎說得無比艱難,一字一頓。
“你別說了,小年,別說了……”蘇漠終究還是受不了地哭出聲來。她從沒想過,他會過得這麼不好。
她從來沒想過,他竟然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生活得那麼辛苦。她想起他上次來時,那些一如往常的笑語。他們打鬧,聊天,喝酒,大醉。
一切自然得就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一樣,以至於她真的以為,他過得很好,至少不會太差。不會有這麼不堪,不會有這麼艱辛,不會比她,還過得不好。
蘇漠忍受不住那些鑽心的疼痛,感覺到對面的少年伸手替她擦乾那些太過放肆的眼淚,他的聲音也帶着輕微的嘆息,彷彿已經真的能做到輕描淡寫了。
“大胖,我都沒哭,你哭什麼啊。”
“我難受啊。”女生抬頭看他,看他眉骨間漸深的疤痕,看他已經在她未曾察覺的時光里,磨礪出來的那份成熟,陡然就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陸小年,你怎麼都不和我說呢?笨蛋,你怎麼都不告訴我呢?”
少年沒有立時回答,只是無奈地看着她。這一刻,他似乎又變回了她所熟悉的那個陸小年,眼神溫柔而悲傷,帶着生活磨礪的疲憊和不符合他年紀的那份滄桑,再說話的時候已經帶着千帆過盡的沉澱感。
“我說過,我已經強大了。”聽見他說這句話時,蘇漠卻奇異地放鬆了下來。鬆開手,她似乎終於能把眼前這個已經有些陌生的少年好好看清楚,毫不客氣地給了他個栗暴。
“是啊,你不是當年那個陸小年了,但你還是我弟弟!臭小鬼,你才離開幾年,怎麼就變得這麼跩地回來了!”
陸小年被她那個栗暴打得怔住,好半天,才慢慢垂下眼帘,似乎又變成了那個她所熟悉的,有些溫和到卑怯的臉色蒼白的小男孩。
“大胖,我只是想說,我和以前不一樣了。我不是那麼沒用,我真的可以保護你呢!”
“我知道呢,笨蛋。”蘇漠不由分說地輕輕擁抱住他,動作自然得就像他們並沒有經歷過這些分離的歲月。
再回首,你依然在我身邊,從沒變更。“誰說你沒用啊?你以前也一直在保護我啊。笨蛋,這些我都知道呢。”
陸小年終於不再說話,只是用力地回抱住她,力氣大得幾乎勒得她骨頭髮疼。他就像個孩子一樣,把頭深埋進她的肩窩,彷彿那裏是他最後的避難所。沒有悲傷,沒有痛苦,只有無盡的安穩和他所貪戀的溫暖。
他想起自己早逝的母親,想起他的酒鬼爸爸,想起那個兇惡的繼父,終於還是忍不住嚶嚶地啜泣起來。
然後越來越大聲,到最後幾乎像個孩子,哭得喘不過氣來。可蘇漠卻覺得安心,因為她最熟悉的那個陸小年似乎回來了。
眼前的這個人,不再是那個陌生到幾乎讓她窒息的少年,而是她最熟悉,從心底一直珍惜的幼年玩伴。
“不要離開我,我只有你了。”恍惚中,是哪個少年的聲音緩緩地響起,如此無助,顯得那麼落寞與悲傷。
“嗯,我不會離開你的。”又是哪個少女的聲音在低低應和,給出承諾,彷彿真的能只是眨眨眼,就一起到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