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山長水闊知何處
第29章山長水闊知何處
“做得好。如今定遠侯不得出來見人,許多事情也不便交代給外人。”意味深長地拍了拍林佑禮的肩膀,“有你在,朕也放心許多。”
轉身下樓,又似有意無意地:“昨夜裏朕啟程的時候,若梨那丫頭不知從何處得的消息,硬是要跟了來。朕這個妹妹,是早便被太后寵得沒了樣子。”
嘴角忍不住浮起一絲甜蜜的笑,在黝黑嚴肅的臉上顯得有一絲怪異。連宸祈看在眼裏,心中也是好笑。
沒想到,若梨那丫頭那一次的離宮出走,竟還真能打動這塊木頭的心。也罷,這林佑禮雖然是外邦人,卻已經是定遠侯的義子,身份地位上並未委屈了若梨。
如今,就等着最後一戰,將叛軍一舉殲滅。
皇兄,莫要怪朕心狠手辣。
“什麼!”連宸祈拍案而起,“侯爺可真是病了!”居然要再退一程,將藺州拱手讓給連煜華!
“侯爺可知道,再退就要退到京城去了!便是戰至一兵一卒,朕也不會讓他的軍隊進京!”
林遠有些無奈地:“皇上,臣有十足的把握,不會讓亂軍進京的。”京城之外有一處關隘,正是易守難攻之處。如今雖然連煜華已經對他放鬆了警惕,只是兩軍實力依然懸殊,貿然開戰,他並無十足的把握。
“好!”連宸祈狠狠地摔了一個茶盞,冷然地盯住林遠:“朕倒要看看,出了什麼差池,侯爺如何面對——面對父皇母后,和列祖列宗!”
那一夜忽地起了大風。盛怒的皇帝在貼身侍衛的守衛之下,連夜又趕回京城。
天亮的時候,方才趕到,甫一進皇宮,竟下起了雪來。
連宸祈跳下馬背,方要發怒便忽地看見不遠處的廊上,站了一個薔薇紅的身影,在這緩緩堆積的白色世界之中分外的顯眼。
天邊漸漸地亮了起來,蒼白色的光映着潔白的雪花,折射在畫扇的臉上,越發地顯得那張臉的無瑕。
她一身薔薇色的宮裝,披一個黑色裘皮的坎肩,沒有人伺候着,就那樣靜靜地立在那裏,彷彿等了他許久。
他微微眯起眼,只覺得那紅十分刺眼。一時之間,心中的怒氣全然消去了,唯覺得那裏空空的,好似什麼都沒有了一般。
轉身問守門的宮人:“雲貴妃在那裏多久了?”
宮人恭順地:“有好幾個時辰了。奴才們去勸了幾次,娘娘就是不肯回去。”
連宸祈嘆了口氣。
走到她身邊的時候,才發現她被凍得不輕,唇色已經紫青了。連宸祈心疼地脫下狐皮的披風給她披上,摟了在懷裏。將她雙手握住,發現那指尖是冰涼的,如臘月里的寒冰。
“這麼冷的天,你在這做什麼?”雖然是責備的語氣,卻是掩飾不住的心疼。
畫扇愣愣地看着他,許久才嘆了一口氣。
恍惚地將視線投向遠方,說了一句:“又下雪了。”連宸祈點點頭:“方才下的。”
“皇上從藺州回來?”畫扇收起恍惚的表情,展一個淡淡的笑:“戰事還好吧?”
連宸祈心中咯噔了一下。
你是關心大玥朝,還是連煜華?心中竟蹦出這樣的念頭,有一股強烈的醋意湧上心頭。
畫扇卻渾然不覺。
“定遠侯怕是撐不住了……或許,藺州也保不住了。”他仿若無事地,心中卻是彆扭。要對着她撒謊,他真的是不願意。
可是,他不得不利用她,讓連煜華安心跳入他們設下的陷阱。
到底如何……
如何……
下一步,她到底要怎麼做。
手忍不住撫上肚子,隔着厚重的衣物,依然恍然能感覺到肚子裏那個小小的生命。
是的。
她懷了他的孩子。
昨夜裏才知道的,她懷了他的孩子。
竟是在一個多月以前,她還是雲嬪的時候,就懷上了。這麼久以來,卻沒有一個大夫診斷出來。
如今,她要怎麼辦……
真的要和連煜華一起,殺了孩子的父親嗎?
如果她這樣做了,那將來這孩子……
會怪她嗎?
察覺到她的怪異,連宸祈忍不住問:“怎麼了?”她今天奇怪的很,這樣的表情,猶豫而絕望的,欲言又止的,是他從未見過的。
畫扇搖搖頭,許久才說了一句:“這裏風大,回去罷。
雪依然綿綿地下着,發出索索的聲音。這時候,林遠已經帶領大玥朝八萬大軍開始撤退,連煜華的軍隊亦步步進逼,指日便到京城。
消息在京城傳開來的那一日,雪停了。
朝陽從東邊緩緩升起,帶着血一般的顏色,將一片白色映得鮮紅。定遠侯的八萬大軍在西城門外的護城河岸上,將京城團團護住。南王連煜華的軍隊,則在護城河的那一岸紮下營來,搖旗吶喊。
那喊聲震耳欲聾,在京城上空不斷來回,一時間擾得人心惶惶,街上的店家紛紛關了門,在家裏盤算着是不是該收拾收拾東西逃離京城。
消息傳到畫扇耳朵里的時候,她還在榻上並未起來。外頭響起幾聲短促的呼喝,夾雜着秋葉索索的聲音。畫扇騰地一下便坐起身子,惶恐地:“月眉,月眉!”月眉急忙推門進來,聲音低沉地:“娘娘,我在這裏。”
這才安了下心來,舒了口氣道:“情況如何?”
月眉嘴角揚起一個神秘的笑:“爺的軍隊已經在京城外了。這定遠侯怕是不行了。果然是連宸祈的氣數已盡,老天爺也幫着咱們。”
畫扇心一沉,立刻抓過一旁矮几上的衣衫披上,手指有微微的顫抖。她知道這一天總會到的,只是沒想到來的這樣快,這樣猝不及防。
連宸祈……
他真的要喪命於此了嗎?
手依然是不自然地撫上肚子。
這是一個秘密,出去為她診脈的御醫,連月眉都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到底是何用意,只是下意識地,瞞住了月眉。
芙明殿離御書房不算近,有三四道門要過。許是得了皇帝的吩咐,今日守門的內侍一個個都消失了一般,任憑月眉呼喊就是不應,門卻是緊鎖着的。
畫扇又急又惱:“來人,砸開!”
連宸祈,這個時候你把我鎖在這裏頭,到底是何用意!
內侍拿了榔頭來,才砸了幾下,後頭門便開了,一個眉目清秀卻苦着臉的小太監探出頭來,哭道:“貴妃娘娘,請別為難小的了。皇上有旨,若是娘娘踏出這門一步,便要咱們幾個的腦袋!”
話音剛落,門又是啪地一聲關上了。
畫扇愣了足足有半日,才咬了牙,轉身回去。
地上依然積着厚厚的雪,一腳陷下去便是極深的。畫扇不知道自己心底在想什麼,只是茫然地走着。
如果……
無論是哪一方勝了,她都不會有事的。可是,若是連煜華勝了,那麼連宸祈的生,便毫無希望。
怎麼了,這又是怎麼了!
她不是希望連宸祈死的嗎,她不是恨他欺騙了她,恨他殺害了姑姑嗎!怎麼如今想到他會死,心依然如刀絞一般!
日頭升到當空的時候,連煜華眯着他狹長的眼,勒馬立於護城橋的這一端。他回來了。三四個月過去了,他終於是再次回到這京城。
二十餘年,生於斯長於斯,他卻從未如今日一般這樣深沉地凝視着這京城。今日一看,卻是那樣的不同。
竟和記憶里的那樣不同。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手一揚,身後忽地便戰鼓喧天,潮水般的吶喊驟然而起,如風聲雨聲,立時便充斥着他的耳膜,再聽不清楚其餘的聲音。
遙遙地,他看見對岸有一名將士,身穿着銀色的盔甲,騎一匹棗紅馬,緩緩從城門中行出,亦在橋的那一頭勒馬立住。
林佑禮。
他知道,那是林遠的義子,林佑禮。
在林遠奉旨領兵之前,便是這個林佑禮統帥大玥朝的軍隊與他作戰的。呵,看來林遠那老頭子果然是不行了,竟要這毛頭小子再次領兵出戰。
嘴角漾開一絲得意的笑,他彷彿已經看到自己坐在錦晟殿之上,接受百官朝拜的樣子。他彷彿還看見了——
她。
雲畫扇。
那一雙含淚的,卻倔強的眼。
想起那雙眉眼,忽地下了決心般。
只一聲令下,千軍萬馬都從他身邊呼嘯而過,河面上早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這時候鋪下了草墊子,如平地一般的穩當。對岸亦有黑壓壓的兵將衝上來,一時間喊殺聲,兵器相接聲,盔甲碰撞聲,馬嘶聲,利刃斬入血肉聲,鮮血橫漸聲,整個河面都沸騰了起來。
連煜華輕輕一夾馬肚,馬兒邁開蹄子,輕輕踏上石板橋面。青石板在馬蹄下發出噠噠的聲音,卻淹沒在這一片驚天動地的廝殺聲中。
對岸的林佑禮,亦輕揚馬鞭,催促馬兒上了石板橋。
自打開戰,他和林佑禮正面交鋒不下數十次,他認得他的盔甲,和盔甲前用紅線拴着的那道護身符——據說是若梨那個丫頭為他求的。
呵,連若梨,說起來也算是他妹妹呢。
或許還真是這丫頭的護身符顯靈,幾次三番,他幾乎要了林佑禮的性命,卻都讓他僥倖逃脫。只是這一次,他不會再手下留情。
任何阻擋他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條。
鮮血染紅了銀灰色的盔甲,散發出森森的寒光。大玥朝的先鋒軍是林遠親自挑選訓練的精銳,驍勇善戰,以一抵百,民間素有“林家軍”之稱。萬中選一的林家軍,縱然敵人數倍於己,仍舊奮戰殺敵,無一人退縮。
冰面上冒着騰騰的霧氣,分不清是冰雪的寒氣還是鮮血的熱氣,迷糊了所有人的視線,腦子中只有一個念頭,便是——殺!
終於,兩人的馬匹均停下了腳步,連煜華嘴角含着笑,隱藏在厚重的護具之後不得見。只是透過沉重的盔甲,他彷彿看見了林佑禮臉上的絕望。
“林佑禮,今日這護城橋,便是你的葬身之所。”他笑,“怎麼,不怕么?”
對方並沒有會話,只是看着他。
目光從護具后透出,如冰雪一般的寒冷,如鮮血一般的熾熱。
“你並非大玥子民,何必為大玥朝死心塌地地賣命?不如投靠本王,還能留你一條性命。”連煜華繼續誘惑着。
對方只是冷冷地哼了一聲,是滿滿的不屑。
連煜華惱了,刷地抽出腰間的佩劍。
只是於此同時,對岸卻傳來了鋪天蓋地的呼喊聲。連煜華應聲抬起頭來,卻見城門打開,一面鮮紅的旗幟,金線繡的碩大的玥字,從城門中飄揚而出。
為首的男子,身穿大紅色盔甲,如火焰一般耀眼。連煜華心中一顫。
是鎮守南疆的大將軍莫辛!
他忽略了,竟給了連宸祈時間去調遣軍隊!
這一來,雙方几乎要勢均力敵了。
不,他還是佔了上風的。林遠病倒,軍心定然渙散,莫辛千里迢迢趕來,將士疲乏,戰鬥力必然下降。只要部署得當,他依然是有取勝的把握。
如今之計,應是先解決了這林佑禮,才能進一步擾亂對方的軍心。
主意已定,他揚手將劍指向林佑禮,做了個挑戰的動作。猝不及防地,林佑禮竟噌地抽出腰間佩劍,“鏗”地一聲,兩劍已經交鋒。連煜華急忙迎戰,抽劍,刺出,回擋。數十招之後,連煜華竟覺得自己呼吸漸漸沉重起來,只覺得對方的劍術套路,雖與林佑禮相似,卻比林佑禮更加穩,准,狠,一招一式都毫無猶豫。
不……
他決不是林佑禮。短短數天之間,一個人的氣勢不可能有如此的改變……這樣的身手,這樣穩的力道……
可怕的想法在心底形成,只是一個失神,對方的劍“呲”地一聲,穿透他的盔甲,刺入皮肉,發出沉悶的聲音。
連煜華低吟一聲,只覺得疼痛鑽心而來。急忙勒馬往後退幾步,那劍又呲地一聲從他身上拔出。劍尖還有他的鮮血,閃着寒光。
“你是誰?”他惱怒地低吼着,心中蔓延開來的猜測讓他握着劍的手都有微微的顫抖。
護具摘取,那張在沙場上飽經風霜的臉,帶着不屑和滿意的笑,展露在他的面前。林遠悠然地將劍收回,淡淡地:“王爺,果然好眼力。”
那表情,似乎在嘲笑他,嘲笑他即將到來的失敗。
營帳外依然是鋪天蓋地的廝殺聲,連煜華無力地,任由軍醫為他包紮着傷口。因為盔甲護身,傷口並不深。只是心中蔓延開來的驚慌,讓他渾身無力。
居然……
真的是陷阱!
難道雲畫扇她亦背叛了他,投靠了連宸祈?不!不可能!即便如此,月眉亦不會背叛他……信是月眉的親筆沒有錯,就是為了防着雲畫扇背叛,才囑咐了月眉要她的親筆。
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不,等不得了。
不能在這樣下去!這一戰若是敗了,他只有死路一條,連宸祈是不會放過他的!只能是這樣了,雲畫扇……
只能走到這一步了。
若是連宸祈死了,他連煜華縱使背負叛變罪名,也沒有人敢把他怎樣了吧?他可是這大玥朝,是他連錦年唯一的血脈了!
乾華門。
一輛馬車匆匆疾駛而至,車身並無華麗的修飾,一看便不事達官貴人的馬車。守門的將士因此有些懈怠了。懶洋洋地上前攔了住,語氣亦是隨便的:“什麼人?皇上有旨,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趕車的是個中年車夫,一雙眼卻是炯炯有神,騰地瞪大了,氣惱地:“小兔崽子,爺爺我才離宮幾日,便成了閑雜人等了!”
守門的愣了愣,努力睜大眼瞧仔細了,絞盡腦汁也想不起眼前的人是何方神聖。不過是個車夫,居然這麼大的口氣!
也不敢得罪,賠笑到:“這位爺息怒,屬下是剛調來的……”
那人方要在訓幾句,馬車裏卻傳來了一個溫和的男聲:“好了,時候不早了,別在這耽擱了。”語氣里是有些無奈。
說話間,一個眉眼乾淨的女子探出頭來,狠狠地瞪了一眼小順,掏出一塊令牌給守門的:“喏!”守門的一看,嚇得魂都要沒了,急忙下跪:
“屬下參見太上皇,太后!”
馬車碌碌地行駛着。
華清靠了在連錦年懷中,睡得正香。連錦年寵溺地笑笑,伸手拉了拉蓋在她身上的披風。真是的,原本一直着急着要回宮,硬是要小順連夜趕路回來,兩天三夜沒有合眼了,沒想到臨到了終是撐不住睡著了。
始終是小孩子的心性,這一輩子怕都是改不了的了。
沒有派人通知皇帝,也便沒有人來迎。下車的時候,周圍是空蕩蕩的,只有滿地的落葉,徒顯蕭瑟。
小順呵了一聲:“不過幾個月,這皇宮倒成一座空城了。”話音未落,腦子上便挨了一記:“不過幾個月,連避諱都忘了。”綠蘿跳下車,插着腰啐道。
轉身朝馬車裏面,看着主子睡得正香:“皇上……”依然是沒有改變喚連錦年做皇上的習慣。連錦年輕輕一笑,動作輕柔地將華清抱起,一低頭彎腰,已經輕輕躍下馬車。再看懷中的人兒,依然睡得香甜。
看來這個時候,一身的武藝還是有些用途的。
連錦年滿意地。
石台上,畫扇臉色蒼白,望着同樣蒼白的湖水。白霧瀰漫,看不清遠處的景色。月眉站在她的身後,固執地將手中一個小小的紙包遞到她的面前。
時間彷彿被凝固了一般。
良久,畫扇才輕若無聞地:“真的……要這樣嗎?”彷彿是在問月眉,又彷彿是自言自語。她的手是微微顫抖着的,冰涼。
月眉冷笑了一聲:“您不是在這個時候還要猶豫吧?別傻了,連宸祈害得你落得如此的下場,你還有什麼不忍心的。”頓了頓,又道:“難道你真的要眼睜睜看他頒下聖旨,冊立裘敏為後才肯死心嗎?白日裏你也看到了,指不定明日一早,聖旨就下了。”
巧兒的話,又想起在耳畔。
有關裘敏終身大事的聖旨。
“傳話的人說,那定遠侯並沒有染病,這全是那皇帝狡詐,設下的陷阱!”月眉憤憤地,“您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畫扇愣愣地。
“意味着……溫叔叔……”
溫叔叔也背叛了她!
所有的人,她所愛的所信的,都離開了她,活着的卻又背叛了她!她如今是一個人,孤單單的一個人!
下定決心般,接過那小小的紙包。唇邊是凄厲的笑。
“怕我也是活不成了,是吧?”若是她承擔了所有的責任,承擔了弒君的罪名,這樣連煜華才有機會繼承大統——只是她也必定會被處死。
她不怕。
如今她還有什麼好留戀的,所有她愛的人,都死去了,活着的也背叛了她……她還有什麼好留戀的。
死便死了。
好在她孤單單的一個人,不會有人被牽連。
月眉淡淡一笑,不做回答。
其實,她卻看得明白。王爺是不會讓她去死的。她看得明白,從沒有一個女人能像她一般,在王爺心中佔據如此重要的地位。
王爺怕是,怕是愛上她了。
畫扇也是笑,越發的燦爛。
連宸祈,也算做是我還你的,還你這些日子對我的好。就讓我陪着你去死吧,陰曹地府之下,如果還能遇上的話,雲畫扇會給你一個交代,會將所有的事情一一地交代。
“去取一些梅子肉來。”舒了一口氣,打起精神來,又是恬淡的表情。她要親自下廚,為連宸祈做這最後的一碗——冰晶梅子羹。
“胡鬧!胡鬧!”華清氣的完全沒了儀態,像個孩子般直跳腳,“我當是你一意孤行胡鬧,沒想到這個林遠也……”真是氣死她了,居然讓叛軍打到了京城城門口,這皇帝的威嚴還要往那裏擺?
連錦年無奈,急忙將華清拉到懷裏:“清兒,少安毋躁……林遠如此安排,自然有他的目的。”雖然心中對林遠對清兒的情意一直耿耿於懷,但是於行軍作戰上,他對林遠還是信心十足的。
他亦相信,就衝著林遠對清兒的情意,他是不會讓大玥朝的江山,讓祁兒的皇位有一絲威脅的。
“定遠侯向朕保證,若有閃失他將以死謝罪。”連宸祈冷然地。初見父母到時那份喜悅的心情,早被華清一開口便是責備沖得無影無蹤。
沒想到他們回來,卻是來責備自己的。
“以死謝罪!”華清不滿地繼續嚷嚷,“大玥朝的江山!這林遠也太胡鬧了!不行,我要去見他!”話畢便急急忙忙從連錦年懷中掙脫,卻又被連錦年一把拉回。
唉,這個樣子,怎麼像是兩個孩子的母親,這大玥朝的皇太后呢!
“清兒!”
“連錦年!”華清亦惱怒地。
連錦年連忙展開一個燦爛明亮的笑:“我信他。你也信他的,不是嗎?”
華清一愣,隨即不滿地吐了口氣,人卻是平靜了下來,揀了一張梨花雕欄椅坐下,氣惱地抿着嘴不再說話。
見母親這樣,連宸祈也對自己方才的態度有些內疚了,安慰道:“母后且放心,方才已經有消息傳來,首戰告捷。那逆賊中了定遠侯一劍,鳴金收兵了。”
連錦年心中咯噔一下,不由地脫口而出:“中了一劍?”話剛出口才知道失態了,卻已無法收回,有些訕訕地看着華清。
華清笑笑。
她明白的。
連煜華亦是他的骨肉,他對他亦不是毫無感情的。
如今這樣,多多少少也有他們的責任——若是當年好好處理,他也不至於心中積怨這許久,在這一朝爆發開來,做下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
說起來,她和連錦年是欠他的。
月華如洗。
澄清透明的冰晶梅子羹,撒入一絲絲暗紅色的梅子肉。黃色的小紙包捏在手裏,卻已經不再顫抖。月眉恭順地立在一邊,眼睛卻如鉤子一般盯住畫扇的一舉一動。
打開紙包,白色的細碎粉末赫然在目。如捏碎的珍珠粉一般,散發著幽幽的白光。
“這……”
“銷魂散。”月眉冷冷地,“半盞茶的時間便會發作,入口必死無疑。”別說是入口,只要在唇上沾上一點,不死也沒了半條命。
畫扇屏息,一咬牙沒有再猶豫,便將粉末撒進梅子羹中,輕輕一拌,白色的粉末便消失在晶瑩澄清的羹體之中,不見蹤影。
深呼吸一口氣,畫扇輕若無聞地:“走罷。”
城門外,軍帳中。
油燈漸暗,燈下林遠的臉忽明忽暗,帶着嗜血的殘忍。今夜,一切都將成為定局。他會讓所有覬覦這個皇位的人都知道,只要有他林遠一天在,那些大逆不道的念頭永遠不會成真。
林佑禮守在一邊,看着自己義父臉上的笑,不寒而慄。
忽地有一種奇怪的想法。
如果將來有一日,義父去了,那這守衛大玥朝江山的重任,就落到他的肩上了吧?義父心中要守護的是那個女子,而他心中要守護的……
則是那個任性刁蠻的小公主。
父親一生的遺憾,母親一生的怨恨,似乎都因了那個任性刁蠻的小公主,而在他心底消失了。如今他已經不再去想那些過往,只喜歡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看到她笑靨如花。
“啪”的一聲,油燈滅了。林遠舒了一口氣,緩緩下令:“攻!”
守在兩旁的將士們,刷地起身,盔甲發出清脆的摩擦聲,伴着沉重卻又夾雜着興奮的聲音:“是!”
一聲尖銳響亮的的鳴鏑,短促,卻在這黑夜上空來回傳送着。剎那間,火光衝天,幾乎所有人都在瞬間都耀盲了雙眼,鋪天蓋地的火星,如急雨一般,帶着明亮的顏色劃破天際,直衝沖地沖向對岸,不曉得是點燃了什麼,剎那間綻放出一朵朵碩大的金色火花。
對岸亦沸騰了起來,喊殺聲呼嘯而起,震耳欲聾。
只是那一條條的火龍,散發著熾熱的溫度,在他們的周遭燃燒着,盔甲在烈火的灼燒下漸漸發燙,變成他們擺脫不了的地獄。許多人發出慘絕人寰的慘叫聲,手舞足蹈地要脫去身上的盔甲。然而那溫度已經不是他們的肉體所能觸碰的,方一觸及,便能燙去他們的一層皮肉。
胸口的傷依然隱隱作痛,連煜華跨上馬背,嘴角帶着冷笑。望着漸漸敗退下來的屬下,他臉上卻是不驚慌。
林遠,你以為你贏了么?
你為之賣命的那個人,只消一會兒便會喪命,這大玥朝的江山始終還是會落到我連煜華的手中。我等了這許多年,該等到了!
滿眼是不斷蔓延的火紅,他感受到了那熾熱的溫度。盔甲下的額頭,不斷溢出熱的汗,沁入襯衣之中,漸漸冰涼。
宮中的夜,卻依然是寂靜無聲的。只是側耳傾聽,彷彿也還能聽到遠處傳來的渺茫的廝殺聲。畫扇不知道這是不是她的錯覺,只覺得心底有一絲絲的惶恐慢慢擴大蔓延。她只能緊緊咬牙,才能壓下那恐懼。
許是得了皇帝的旨意,幾道宮門居然都給她打開了,一路暢通無人阻攔。畫扇心中有隱隱的不安,只是沒有想這許多。
她是決心赴死了。
悠兒正立在門外,見是畫扇來,也不通傳便領她進去。
厚重的帘子掀開,是一股暖香傳來。淡淡的帶着水果的味道。皇帝素來不喜花香,冬日裏便命人取了各樣的水果擺了,淡淡地散發出一些果香來。
甫一進門,畫扇的身子不禁顫了一下,幾乎要站不穩。
“太……太后。”
她怎麼在這裏!
再一看,才發現太上皇也在一旁坐定,若有所思地望住她。
這個女子,便是祁兒所愛的嗎?
這些日子在外,雖說不再問這宮裏的事情,只是那皇帝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又怎麼可能不關心。他的一舉一動,都有專人向自己彙報。
雲畫扇被貶為庶人,裘敏進宮,而後虛英觀內小屋倒塌,這雲畫扇又被接回皇宮,再過一段時日,便傳來了她被冊立為貴妃的消息。
對這女子的事情,他也是心知肚明。
因此,更加琢磨不透今夜她來到底是什麼目的。
“你來做什麼?”想要裝的兇狠一點,不想在父母面前露出那樣的溫柔,卻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聲調,柔和了許多。
華清看了連錦年一眼,眼中是滿滿的擔憂。
祁兒若真的為她動心,而她又真的是密報上所說的那樣的女子,她決計不能把她留在祁兒身邊的。
畫扇深呼吸一口氣:“臣妾做了冰晶梅子羹,特帶了來給皇上嘗嘗……冬日寒冷,吃一些暖暖胃也好。”
湯盅呈上來,依然冒着騰騰的熱氣。
月眉沉着地,將湯盅穩穩地放到御案之中。打開,香氣便撲鼻而來,帶着絲絲的酸味,叫人食指大動。
“哦?”連錦年得了華清的眼色,不得不開口,“雲貴妃倒是有心了。真是叫朕羨慕皇帝,有這福氣。”
畫扇連忙道:“臣妾不知太上皇與太后回宮,未能準備周全,罪該萬死。”
華清站起身子,一雙眼眸透着冷冷的光,語氣卻是刻意的柔和:“不妨。”走至御案邊上,輕輕聞了一聞,笑道:“果然好香。”自己拿了白玉勺,攪了一攪。“若是本宮想嘗一口,想必皇帝和雲貴妃不會介意吧?”
畫扇一個激靈,不由自主地喊了一聲:“太后!”
華清更加肯定了心中所想。眼神瞄過連宸祈時,亦看到他忽然變白的臉色。想必,他也已經覺察出這羹里的不對勁了吧?
這雲畫扇!
心中一股無名怒火騰地竄上來,正要下令讓人將她拖出去處死,卻冷不丁的,連宸祈搶先開了口,帶着溫柔哦的笑意,彷彿對所有的事渾然不覺:“母后,這是雲貴妃特地為朕做的,母后不是連兒子的東西都要搶吧。”帶了一絲孩子氣的撒嬌。
華清一愣。身後有一隻手拉住了她。回身看時,原來是連錦年,眉眼也是溫柔的,與御案後頭的人一般:“清兒,朕有些累了。咱們還是先回去休息吧。”不等華清回話,徑直拉了便走。
畫扇懵然地,直被拉到門外,拐過了垂花門,才反應過來:“連錦年!”他到底是知不知道,那羹里有毒,那女人要害死他的兒子,這大玥朝的皇帝!
連錦年安慰地一笑:“清兒,皇帝心裏自有打算。咱們便由着他去吧。”看剛才的情形,他果然是愛那女子至深了。
而他亦信任自己的兒子,會承擔起肩頭的重任,不會一時衝動做出什麼傻事。他是這大玥朝的皇帝。
冰晶梅子羹依然冒着熱騰騰的霧氣,在白玉碗裏如一朵盛開的蓮花。
畫扇愣愣地看着那慢慢升騰的霧氣,靈魂彷彿抽離出身子一般,對連宸祈若有所思的目光渾然不覺。月眉卻有些急了。
外頭,王爺正在等着她們下手呢。
便展了笑靨,上前道:“娘娘,還不替皇上呈上一碗嗎?”
畫扇身子顫了一下,抬頭,正對上連宸祈那烏黑的眼眸。如漩渦一般的深,她在裏面找不到自己……
麻木地,展開一個笑。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完成這一切的,將冰晶梅子羹盛出,在小小的碗中,雙手已經麻木不再顫抖,遞到連宸祈面前。
“皇上……請用。”
連宸祈望住她,深深的,深深的。
她……
居然真的要他死。
她必然是恨透了他,一定要他死才能消解心頭的恨意嗎?他的目光觸及她望着他的眼,那漆黑的眸子裏無一點星光,如最深的黑夜。長長的睫毛此時也低低地垂着,眼中是乾涸的。
沒有眼淚。
城外,鋪天蓋地是廝殺聲,如不斷翻湧的海浪,一層層蓋過來,要將這一岸的生命完全淹沒。徐路狼狽地從馬上跌落,身上有不斷燃燒的火焰。
“王爺……”他拼了命地,“王爺,奴才無能……未能侍奉王爺到最後……”話未說完,已經被熊熊的烈火所吞沒。
連煜華抬頭,穿過猛烈的火焰望向遠處的夜空,那是皇宮的方向。
雲畫扇,這最後,我只能依靠你了。
你……
下得了手嗎?
嘴角有一絲凄涼。
今夜,竟過的如此漫長。到底要多久,天才會亮。
無聲無息地,居然又下起了雪。潔白的雪落入火紅的火焰之中,瞬間融化。他獃獃地,望着林遠騎在他的棗紅色大馬上,踏上青石板橋,一步一步朝他逼近。
不!他還是有希望的!
只要連宸祈死了,林遠就不能殺她!
如果沒有意外,現在雲畫扇應該已經下手了,連宸祈已經死了。他嘴角漾笑,彷彿已經看到連宸祈七竅流血,絕望地倒地的樣子。
連宸祈含着笑,從畫扇手中結果那一碗羹,熱氣滲透了白玉碗,在手中有淡淡的溫度。畫扇亦是笑靨如花,如盛開即將衰敗的花兒,溫柔地望着他。
輕輕攪動勺子,勺了滿滿一勺子,送至嘴邊。
“唔,真甜。”心滿意足地吃下一口,連宸祈嘴邊是再溫柔沒有的笑。
瞬即,一陣劇烈的疼痛從腹部傳來,他猛地睜大眼!帶着絕望與不敢置信,他再無法問出心中的疑問。
死了!連宸祈死了!
正在此時,對岸奔涌而來的人群忽地靜了下來,紛紛朝兩邊推開,讓出一條道路來。隨即,便有山呼的“萬歲”如潮水一般呼喊起來——是連宸祈!
玄黑色的袍子在這黑夜中並不顯眼,紫色的紫貂裘在寒風中獵獵作響,在身後鋪展開來如巨大的翅膀。
他正看着他!
用那樣冷然的,不屑的,嘲笑的眼神看着他,彷彿在告訴他,你失敗了。
頹然地,手中的劍哐當一聲落地。
雲畫扇,你終究是下不了手。
“捉拿叛賊!”一聲怒吼,便是聖旨。圍在身邊的將士頓時大振,更加勇猛地廝殺過來。
他再無力反抗了。
看着自己的屬下,一個接連一個的倒下,他的心已然是麻木的。如多年前,得知母后和她死去了的消息時一般的麻木——或者說更加麻木。
如今的他,再無一絲希望了。
雲畫扇……
你愛他如此至深,到最後還是下不了手……
不,不怪你。
這種深愛着的感覺我明白。曾經我並不明白,如今卻明白。
若這是你的選擇,我毫無怨言。
身邊銀色的盔甲,如一層層漸漸剝落的城牆,最後只余他一人,已然在原地不動。身下的馬兒也如此的平靜,彷彿預知到死亡來臨一般。
寒風獵獵,吹動他盔甲下露出的襯衣。
連宸祈勒馬在他不遠處停住,語氣森然:“連煜華。”
他從未這樣喊過他的名字,他知道父皇母后心中對他的愧疚,他亦知道他心中的苦恨,他總是恭敬地喊他一聲:“皇兄。”
如今,卻不會了。
“連煜華,你好大的膽子。”
如今,他們不再是兄弟。而是帝王與賊子,是一個萬萬歲的皇帝,與一個即將死亡的罪人。
當那個黑色的身影在火光的映襯下越來越清晰的時候,連煜華清晰地聽到自己心中那一聲長長的嘆息。
嘴角卻是揚起的。
雲畫扇,你終究是下不了手嗎?
雪下的鋪天蓋地。
整個皇宮,這亭台樓閣都宛如是夏日時候,金盆里的冰雕一般,覆蓋了皚皚白雪而變得晶瑩剔透。這樣的天氣,縱是掃雪的女奴,都偷懶窩了在火爐邊上不肯幹活。而管事的也是通情達理的,並不與她們計較。
便三三兩兩地圍坐着,閑扯一些家常,講興濃了,連爐子上的湯羹沸騰了都毫無察覺。悠兒一腳邁進來瞧見了,忍不住罵道:“一個個吃了豹子膽了,偷懶也得有個限度!”心裏也知道這天實在是冷,便也不甚計較,自己動手盛了湯羹。
一名小侍女急忙遞過保溫的食盒來,悠兒小心地放了,嘴上又叮囑了一句,方才拎着離開。
一出小廚房,這寒氣便逼得她打了個哆嗦。
好在書房就在前頭,她沿着廊子避風處疾步走着。
掀了厚重的帘子進去,熟悉的暖暖果香味撲鼻而來,瞬間身上溫暖了許多。拐過屏風,便看見他半躺在炕上,窗戶緊閉,加上外頭天色昏暗,便點了兩盞燈,正湊在燈下批閱奏摺。
她走過去,將食盒放下:“皇上,點心備好了。”
連宸祈“唔”了一聲,眼睛卻未從奏摺上移開。悠兒嘆口氣,打開食盒將裏頭幾樣精緻的小糕點一一端出來。
這時候,他才忽地揚起頭,朝着窗子望過去。窗子上緊閉的,只能看到那鏤空的花紋,和煙霞色的窗紗。
“……什麼時候了?”他恍恍惚惚地問。
悠兒卻知道,他不是再在問時辰,沉默了一會方才回道:“這時候,馬車怕已經在路上了。”
又是良久的沉默。
“哦。”終身低低地答了一聲,復又低下頭去,埋首在成卷的奏摺之中。
乾華門。
一輛嶄新的馬車,卻是樸素至極的樣子,只是尋常富庶人家日常會用到樣式。一匹馬卻是良駒,在冰雪上不斷地踢踏着蹄子。
幾名內侍守在一邊,縱容穿着厚厚的棉衣,也凍得直打哆嗦。心裏只羨慕那些沒有差事的同伴,能在火爐邊取暖。
唉,人怎麼還不來。
終於,不遠處的雪地里出現了不同的顏色,急忙伸長了脖子去看,果然是大內侍衛押着兩名男女過來,心下舒了一口氣:趕緊地,辦完差事好回去烤火。
十餘名大內侍衛,押着畫扇與連煜華兩人,走至馬車旁方才停下。吳意子跟在後頭,這時候打開了手中的聖旨:“皇上有旨——”
一班人急急忙忙跪下,恭順地。
畫扇漠然地,跪下;連煜華扯開一個麻木的笑,亦跪下。
“着連煜華,雲畫扇二人即刻離開,永世不得回京。”收了聖旨,又道:“二位,請吧。咱們送二位出皇宮,外頭已經為二位雇了一名車夫,一些碎銀子,也放了在馬車中。”話講到這裏,心裏卻是感慨萬千。
唉,皇上對這雲主子,可真謂情深意重了,連弒君這麼大的罪,都硬是頂住太后的壓力不予追究。可這雲主子,怎麼看起來毫無反應呢……
連煜華低聲道:“謝主隆恩。”便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又扶地上的畫扇起來:“走罷。”畫扇木然地,順從地起身,臉上依然沒有一絲表情。
“吁”的一聲,馬車開始碌碌地行使,積雪極深,馬車走的吃力,在薄冰上壓出兩條細長的痕迹。吳意子站立在原地,遙遙地望着那馬車漸行漸遠,忍不住回身瞅了瞅。
真是奇怪,他怎麼總覺得皇上應該會來呢……
雲主子做了這樣的事情,皇上的心是傷透了吧,他怎麼會來呢!拍了拍自己的腦瓜子,招呼道:“好了好了,都回去罷!”
“捨不得嗎?”連煜華望着她。
畫扇只是坐着,表情恬淡——恬淡到木然。眼睛裏沒有一絲光亮,彷彿是死去了很久。卻沒有答話。
捨不得嗎?
捨不得又如何呢?
連煜華嘆了口氣,自然而然地竟伸了手,想去撫摸她鬆鬆挽着的青絲。然而卻在半空愣住。一時,竟找不到自己這樣做的借口,只覺得尷尬。
只得訕訕地收了回來,轉頭去看窗外。
長長的甬道,明黃的顏色單調枯燥在眼前不斷掠過。皇宮,他終究還是要離開了,且永遠不會再回來。
他會帶着她,找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好好安頓。即便,她永遠是這樣子,即便她心底永遠只有皇宮裏的那個人,他也不介意。
能好好地照顧她,便心滿意足。
遠處的樓台之上,是一個玄黑色的影子。因了方才的狂奔還在不斷喘着粗氣,他的眼睛卻急切地在這一片白色中尋找着,尋找着他迫切想見到的那個人。
在哪裏,在哪裏……
乾華門在哪裏!
該死的,他竟從未發現他的皇宮是這樣的大,這樣的繁複,一座城門卻怎麼也看不到!啊!在那兒!
可是……
只有吳意子,領着幾名小內侍匆匆行來身影。在一片素白之中,沒有那個身影。
她走了!再不會回來!
是他下的旨,要她永世都不得回來!
頹然地踉蹌幾步,他帶着凄涼的笑,靠在宣朗閣散發著經年朽木氣息的木牆之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