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淺吻
第4章淺吻
每周四晚上七點半，是校科協的例會時間。
校科協全稱為K大校科學技術協會，重點在“技術”二字，基本代表了K大學生範圍內的最高水準，當然，這其中有絕大部分是由於陸燃的存在，拉高了整體水平。
校科協的入會資格相對來說比較嚴苛，純粹花拳繡腿的肯定沒希望，能進來的都得有兩把刷子，要不就是綜合實力優於普通在校學生。當然，大家聚集在一起，也不是為了互相吹捧戴高帽的，磨鍊技術的同時，還得不斷完成限定任務，比如某些公司的外包項目。
這裏並非一群志同道合的學生自發組織起來的協會，背後有K大資歷最牛的蔡敏波教授坐鎮，蔡教授是個特別潮的小老頭兒，留着一小撮山羊鬍子，常年不變的一身灰色中山裝，仙風道骨的模樣，單從表面判斷，絕對猜不到他是國內互聯網領域屈指可數的泰斗級人物。
蔡教授對陸燃青睞有加，只要不是瞎子，明眼人都看得出，完全就是在當親兒子一樣培養。
周四下午剛一放課，南瀟就迫不及待地趕回宿舍，匆匆洗了個澡，換了條清爽的碎花小裙。
“喲，瀟瀟出息了啊，知道打扮自己了。”阿阮推開門，手指轉着鑰匙圈，從上到下打量她一番。
“哪有啊，這裙子去年就買了。”
“那也沒見你穿過。”阿阮賊兮兮地沖她挑了下眉，湊過去，兩隻手的食指輕輕對碰了幾下，眼神曖昧，“打算什麼時候收了陸大神呀。”
“胡說什麼呢你，聽不懂聽不懂！”南瀟捂着耳朵，羞赧地跑開了。
阿阮豈會這麼輕易就放過她。
“哎，你還別不好意思，就陸燃那一類的，整個K大你打着燈籠都找不出第二個來，既然現在有機會，那必須得近水樓台先得月啊！不信的話，你就等着吧，看這麼耗下去誰吃虧。”
這話聽起來似乎也不無道理，可是……
“女生過於主動了，是不是不太好？”
“你傻啊，欲迎還拒聽過沒有？”
南瀟點點頭：“可我沒經驗啊。”
阿阮“嘖”了聲，腳尖鉤出椅子，大剌剌地坐上去，隨手將鑰匙圈丟到桌面上，抓了把瓜子嗑起來，開啟情感專家式說教。
“沒經驗才更要鍛煉呀，誰一生下來就是情場高手。記住，咱主動歸主動，但千萬不能讓陸燃看出來，否則就掉價了，要學會收放自如，就比如……比如有句詩里說的那樣，猶抱琵琶半遮面，藏一半露一半，這樣准行！”
“真的嗎？”南瀟對此抱有些許疑惑。
“當然，我什麼時候騙過你。”阿阮信念堅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信今晚就試試。”
“怎麼試。”
“來，耳朵過來，我悄悄告訴你……今晚你就這樣，然後他就會那樣，最後你們就可以了……”
一個精心策劃的計謀躍然紙上。
南瀟揉着熱乎乎的耳朵，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那……我試試。”
“去吧，少年，向著光明的未來勇敢前行吧！”阿阮強行和她擊了個響亮的掌。
南瀟搓了搓發麻的手掌心，回頭看了眼時間，怪叫一聲，抓起書包便往門外沖。
“今晚蔡教授會來，我得趕緊過去！阿阮，謝謝你！”
“不客氣，晚上回來幫我捎一份炸雞排就行，綜合樓那家，孜然味兒的！”說完，她繼續坐在椅子上優哉游哉地嗑瓜子，表情欣慰，似乎已經聞到了炸雞排誘人的香味。
南瀟之前蹭過蔡敏波教授的選修課，被他淵博的知識和幽默的談吐深深折服，所以早就迫不及待想和這位泰斗級老爺爺近距離接觸一回。
六點半，她提早半小時到了活動室，裏面寥寥幾人在閑談，她先悄摸摸地從門縫裏觀察了會兒，發現都是之前在中餐廳聚餐時見過的，倒是沒有看到同班的那個柳予安，不禁長舒一口氣，推門進去，相互之間打了個禮貌的招呼，裏面幾人就又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了。
南瀟有些無聊，掃了一圈偌大的活動室，最後挑了個靠後的位置，坐下后想到之前阿阮說的話，拿出數據線，把手機連上電腦，埋頭搗鼓起來。
不多會兒，其餘的科協成員陸陸續續趕到了，活動室里開始熱鬧起來。
某個瞬間，又突然安靜了一刻。
南瀟抬起頭，果然。自帶光環的男生一出現，就大有“艷壓群芳”的氣質，成員們收起之前的懶散，肅穆地朝他行注目禮。
“人都到齊了嗎？”陸燃自顧自問了一句，沉靜的視線掃過下方眾人，到南瀟的時候，南瀟不自覺挺直脊背，有種在古代被皇帝欽點了的緊張感。
嘖嘖嘖，這會兒倒是一本正經，也不知道下午在北操場，是誰使壞捏她臉來着。
南瀟在底下思緒翻飛，殊不知，台上某人的視線自打看過來后，就沒再離開。
“那邊新來的二年級學妹，麻煩上來做一下自我介紹吧。”
話音剛落，所有目光不約而同投射過來。
南瀟忽然感覺氣氛有種詭異的凝固，緩緩抬頭，被這陣勢嚇了一跳：“我……我？”
陸燃不慌不忙地點了點頭：“對，上來吧。”
南瀟有點兒茫然，但周圍的視線實在太熾烈了，彷彿眾望所歸一般，她只好佯裝淡定地走上台。
吸取了上回失敗的自我介紹經驗，她簡明扼要地報出了姓名和所屬院系，將重心放在了對校科協的憧憬上。
“……雖然我現在還沒有獨當一面的技術，但我相信，之後在和各位前輩的相處里，我一定會有所收穫，爭取追趕上大家的步伐，為科協做出自己的一份微薄貢獻。”
介紹完畢，下方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
第三排戴眼鏡的男生舉起手：“那個，我有問題。”
南瀟一愣：“什麼？”
男生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你之前有單獨完成過什麼項目嗎？”
單獨的項目……南瀟汗顏，按照教程入侵學校官網首頁算不算。
“這個……應該不算有過吧。”
“那我們組就不缺人。”男生當機立斷坐下了。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這才剛來，就已經惹人嫌棄了，以後她還怎麼在校科協里混。
眼鏡男生不提還好，這下，各個分小組的成員開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科協的技術部里分了四個小組，真正有實力的幾位擔任組長，剛才率先提問的眼鏡男算一個。每個小組都有相應的任務，做得好，整組都有希望在接下來的學期里拿到一筆可觀的經費，那可是實打實的鈔票，沒人不喜歡，而且如果做得出彩，在大四應聘或者保研期間，都能或多或少得到一些幫助。所以，選擇怎樣的組員，是件十分慎重的事情，它關乎到了整組的綜合實力。
南瀟深深感受到了來自周遭赤裸裸的惡意。
“哎，你們說她會被分到哪一組去啊。”
“不知道，待會兒看陸神怎麼安排，不過千萬別來我們組，會拖後腿的。”
“不至於吧。她前段時間不還入侵了官網？”
“按照教程來的，誰不會。再說咱們這兒又不是黑客聚集地，沒用的。”
嗡嗡嗡的聲音吵得人腦瓜疼。
“安靜一下行嗎，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咱科協內部多不和諧似的。”陳凱原本站在陸燃身後，此刻也忍不住了。
到底是副會長，有那麼點兒話語權，當下就沒人再敢隨便發表言論了。
整個過程，身為校科協一把手的陸燃始終沒表過態，就默默看着，觀察南瀟每一個細微的小表情。
他發現這姑娘特別可愛。
明明臉上寫滿了不情願上台做自我介紹，卻來了。
明明有值得說道的經歷，卻因為膽怯和顧慮，放棄了。
明明對下方無數的說辭感到不滿，卻在強撐着賠笑，隱忍了。
思來想去，陸燃覺得還是那回她在北操場果斷反擊的時候，最可愛。
不，應該是高中時期某天的升旗典禮，那隻粉紅色毛球從雪地靴上滾落，她哀怨又茫然地回頭之時最可愛。
活動室內靜了片刻，大家都看着陸燃，等待他做最後定奪。
“分組的事，等散會再說吧，蔡教授待會兒就到，大家準備一下。南瀟，你跟我出來。”他說完，快步走出活動室。
南瀟反應慢了兩拍，匆匆追上去。
陸燃沒有走太遠，就在隔壁的樓梯間等着她。南瀟有點兒忐忑，覺得剛才的情況給他帶來了困擾，拚命在心裏組織着道歉的措辭。
“不用浪費時間想怎麼說對不起，現在我要聽你的想法。”不愧是陸大神，一眼就把她看了個底兒透。
“想法？”南瀟低着頭，小聲嘀咕，“我沒什麼想法……”
“騙鬼呢。”陸燃雙手抱胸，倚靠在刷了新油漆的欄杆上，一米八幾的個頭天生自帶高人一等的氣場，即便是懶散地躬着身，也有不小的壓迫感。
南瀟委屈道：“真的。”
陸燃側了側視線：“好，那你就去宋銘傑的組。”
“宋銘傑？”
“就是剛才戴眼鏡的那個。”
南瀟噎住了，皺着細眉一臉不願意。
“怎麼，剛不是還說沒什麼想法嗎？既然如此，那就這麼定了。”陸燃起身，轉身就走。
“哎，等等……”南瀟一慌，顧不上多想，一個箭步衝上去攥住了他手腕，可憐巴巴地沖他眨眼睛，“陸燃我錯了，真的真的。”
他回頭，似笑非笑：“錯哪兒了？”
“不該撒謊……”
“那就說說，有什麼想法。”
南瀟眼珠滴溜溜轉，想了想，說：“其他組還缺人嗎？我可以過去的。”
“你這叫逃避。”陸燃毫不客氣地捅破了那層薄薄的窗戶紙，“既然這麼不好受，剛才當著他的面，怎麼不敢直接反駁呢？你難道覺得在那種情況下，我會義無反顧站出來為你說話？”
是啊，剛才有那麼一刻，她真的這麼想過。可惜事實就是事實，陸燃沒有為她說過一句話，他是會長，是大家心目中的偶像，偶像怎麼會為她這種平凡小人物撐腰？
南瀟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咬着嘴角：“我又不是你。”
“但你說過，你總有一天會超過我。”
她將頭別向一旁，避開他的眼睛，不說話了。
半晌后。
“進去吧，散了會你留一下，我給你簡單說說宋銘傑那組的情況。”
南瀟沒答應也沒拒絕，轉身默默地推門進去了。
陸燃望着她有點兒失魂落魄的背影，胸口隱隱有些悶，索性走到樓梯盡頭，推開窗，任清涼的晚風拂面而過，驅散沉鬱。
不多會兒，身後傳來推門聲，緊接着是緩緩的腳步聲，最後停下了。
陳凱慢悠悠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煙，點燃了一根咬在嘴裏，合上煙盒蓋子丟給他。
兩秒，又被丟了回來。
“你什麼時候見我抽過煙？”
“沒見過。”陳凱笑了聲，收起煙盒，“但也不見得就不會抽啊。”
陸燃緩緩側目，格外嚴肅：“我不會。”
陳凱愣了愣，“撲哧”一聲笑出來：“我說陸神，你這一天天的，活得不累嗎？對人南瀟有意思就有意思，還搞得挺神秘，明知道今天例會上可能會有人故意刁難她，還專程托我來解決問題，這麼感動女孩子的事，你怎麼就不能親自做呢？”
陸燃抿唇，嘴角拉成一抹緊緻的弧度。
“幫了這次，那下次呢？下下次呢？以後要一直幫下去嗎？”
“怎麼就不行？”陳凱詫異，“你如果真喜歡，一直幫下去又怎麼了？你該不會指望每個喜歡的女孩兒，都得足夠優秀足夠努力，和你站在同一個高度，這要求未免太苛刻了吧！”
“你不懂。”陸燃靜靜地凝視着天邊新月，眸中淬着薄薄一層縹緲流光，有那麼點兒惆悵，“你不懂的。”
陳凱摘掉了嘴裏的煙：“嗯，我是不懂，不懂你怎麼就能糾結成這個樣子？喜歡就追，不喜歡就撤，吊著別人胃口特別不道德。”
“有嗎？”
“沒有嗎？”
“那就有吧。”陸燃聳肩，笑了笑，“她既然想站在某個更高的位置上，就要承受得起這個位置帶來的壓力和質疑，我沒有自詡多了不起，但不可能每件事都替她擺平了揉碎了，萬一哪天我不在，她是不是就只能找個地兒偷偷抹眼淚，連一個‘不’字都不敢說？她如果真喜歡我這麼個人，就必須得學會堅強，否則我不敢隨隨便便就拉她下水。”
話，沒問題，道理陳凱都懂，可為什麼越聽就越覺得，他怎麼好像會隨時消失不見似的？
“我現在有點兒同情那些喜歡你的姑娘了。”陳凱哭笑不得，“跟你談戀愛，真累。”
不就是一場簡單純潔的戀愛嗎？雖然自己也單身，但想想，真沒這麼複雜，無非就是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然後兩個人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牽手了。
陸燃氣笑了，一把奪下他手裏的煙，將煙頭戳在窗台上摁滅，丟進垃圾桶里：“能不能給學弟學妹們樹立個好榜樣，不抽會死？”
“公報私仇了噢，再這樣，你可能會多一個難纏的情敵。”
“誰？你？”陸燃眼裏有着毫不掩飾的輕蔑，“南瀟眼不瞎。”
“哎，那你別說，女孩兒瞎不瞎還真不是靠猜的，誰對她好，誰更直接，誰就是贏家，不信的話敢不敢和我打個賭，正好也試探一下那丫頭的決心。”
陸燃握拳，虛虛地在他胸口捶了一下，轉身就走：“那你自己慢慢試探吧，這麼不道德的事，我不幹。”
“是不想干還是不敢幹啊？”陳凱在後面哈哈大笑，“陸神，別呀，我覺得特別可行，正好我那還有上回沒寫完的情書，明天拿給文學社的潤色潤色，送給小瀟瀟去！”
陸燃回頭，警告地剜他一眼：“你試試。”
蔡教授因為路上堵車，晚了四十分鐘，但活動室里沒人離開，大家都專註地做着自己小組的事，只有南瀟一個人無事可做，孤零零地縮在最後排的小角落裏，盯着死氣沉沉的電腦屏幕發獃，直到蔡教授姍姍到來時，才將她從這種極其尷尬的氛圍里解救出來。
蔡教授基本每隔一兩個月就會來科協看看，和大家交流一下最近的所見所聞，也包括就業形勢，哪些技術又得到了更新，這對活動室里的一群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學生來講，實在算得上是彌足寶貴的經驗。
今天蔡教授進門的時候滿面春光，八成有好事，大家紛紛停下手裏的動作洗耳恭聽。
“你們繼續忙，我說幾句就走。”蔡教授有節奏地捋着那撮山羊鬍，“是這樣的，以前我帶過的一個學生自己創業，開了家公司，你們知道叫什麼嗎？”
所有人疑惑地搖了搖頭。
蔡教授神秘一笑：“百佳迪。”
三個字一出口，有些人還處在蒙圈狀態，有些人則立刻激動地跳了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那個創下今年手游下載最高紀錄的開發公司，聽說最近還被評了個什麼2018年最佳遊戲產品獎，谷歌點名表揚了的。”
“專門做歷史題材的吧？我看過遊戲畫面，簡直不能更良心！”
一語引爆全場，大家都沒想到，這麼一家牛氣哄哄的遊戲公司，居然是K大學長做起來的，說不驕傲是假的。
蔡教授給了大家充分釋放激情的時間，然後醞釀著下一個更加振奮人心的消息。
“老師我呢，有幸做了個牽線人，幫各位爭取來了百佳迪的一個大型外包，如果做得好，每個小組至少有十萬塊的經費資助，另外還能去百佳迪參觀學習，大四招聘季還能拿到面試特權，直接和大老闆面談，大家意下如何啊？”
所有的激動瞬間消散。
全場寂靜無聲，連掉根針都聽得見，每個人都處在腦袋放空的邊緣。直到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聲，一石激起千層浪，所有人都像打了雞血似的，拋起書包，還沒真正開始，就已經大有成功者的姿態了。
蔡教授也跟着熱鬧，鬧完了不忘拍拍陸燃的肩膀，給予了一個信任又鼓勵的眼神。
“這回看你的了，機會難得，做出成績來說不定會直接保送出國。”
“謝謝教授。”
由於蔡教授還要回研究所，之後的細節都會和陸燃溝通，也就沒多停留。他離開的時候路過後門，恰好看到南瀟默默坐在最後排，盯着電腦屏幕不知在看什麼。
“喲，新面孔啊。”
南瀟怔了下，連忙起身：“蔡教授好，我叫南瀟，剛來校科協，之前上過您的課。”
“加油干。”蔡教授笑逐顏開，指了指身後的陸燃，“跟着這臭小子，有肉吃。”
有沒有肉吃南瀟不知道，她現在覺得自己可能連湯都喝不上。
蔡教授走後，科協的內部例會很快結束，大傢伙兒陸陸續續地離開了，最後整個活動室里就只剩下她和陸燃。
氣氛有一點點尷尬。
南瀟坐在椅子上沒敢亂動，目光始終在電腦屏幕上飄忽，看似認真，實則內心煎熬得要命。第一排那道清冷筆直的背影，壓得她喘不過氣，早知道她就應該趁着人多逃走的。
後悔死了。
正在她暗搓搓念叨的時候，眼前的光線忽然被什麼東西擋住了，傾倒下一片朦朧的陰影，似張密不透風的網，將她網在其中。
南瀟抬起頭，對上一雙清澈的眼睛。
“看什麼呢？”陸燃單手插兜，半個身子越過桌面，一探究竟。
她腦袋短路了幾秒，電光石火間想起什麼，“砰”地扣上了電腦，緊張兮兮地看着他：“沒什麼沒什麼，我們還是說一下分組的事吧。”
陸燃挑眉，目光意味深長地逡巡着，順勢繞過桌子，在南瀟旁邊坐下了，沒有徵求她同意，拿出手機乾脆利落地將她拉進了科協大群和宋銘傑的小群。
意思很明確，她以後歸那個眼鏡男管。
縱使南瀟心裏一百個不願意，但事已至此，也只能默默接受。
“這段時間可能會比較忙，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例行公事的口吻，聽到耳中，不免有些失落，她點點頭，默不作聲地開始收東西。
“着急回去啊？”陸燃似乎對她的反應有點兒不滿，修長的雙腿搭上隔壁的椅子面，堵住去路，“現在是不是有點兒後悔來了？”
“沒有……”
“對不起。”
“嗯……”南瀟一愣。
“我說，對不起。”陸燃漫不經心地揉揉她腦袋，“剛才在外面。”
南瀟的動作僵在原地，頭頂絨絨的髮絲被溫暖包裹，暖流順着發麻的頭皮汩汩而下，直達血液骨骼。真奇怪，心裏頭原本那麼點兒躁動的小情緒，忽然再也找不到了。
這是雙有魔力的手。
南瀟心臟怦怦跳，小心翼翼地想，這樣的手牽起來一定特別溫暖。心猿意馬之時，最易分神，她一下沒注意，已經打算塞進書包的筆記本電腦，驀地被人搶了過去。
打開屏幕，是普普通通一張網頁。
陸燃頓了兩秒，四根手指在觸摸板上輕輕那麼一滑，屏幕赫然被一張修飾過半的照片所填滿。
和煦陽光照在稜角分明的男生側顏上，看得出來，拍攝的人相當用心，找了最佳的角度，配合著傍晚柔和的霞光，背景經過模糊處理后，畫面更顯清新溫和。
陸燃好看的嘴角不自覺勾了起來：“你偷拍我？”
南瀟內心是崩潰的。阿阮出主意，要她把修過的照片裝作不小心錯發給陸燃，以達到“勾引”的目的，再口是心非地道個歉，營造出“我既喜歡你，還要等你主動來追”的氛圍，這樣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坐等男神投懷送抱。
可惜……計劃夭折了。
“沒有！陸燃你聽我說，這不是……”
“噓。”陸燃伸出食指，輕輕放在她唇上，笑容蠱惑，“偷拍多沒意思，偷那啥才刺激，你說是不是？”他起身，順勢將她逼上角落，手掌貼心地墊在她後腦勺，身形呈包圍狀，結結實實將她困在牆壁與自己的胸膛間。
方寸之地，做什麼都得心應手。
南瀟像只被抓了現形的小老鼠，緊張得連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垂在身旁，攥在胸前，最後又慌不擇路地推在男生瘦削的肩膀上。
“陸……”
“想清楚了再開口哦，所有的解釋，我都會當作是狡辯的。”
“我沒有……”
剛一開口，額頭就落下一個濕漉漉的親吻，像一枚圓滾滾的小石子投進平靜的心湖，激起層層漣漪。
“忘了告訴你，狡辯是會有懲罰的。”他垂着眸，壞笑。
南瀟的臉似被大火燒過，紅得快要滴出血來。欲迎還拒，誰能告訴她，她到底要怎麼拒嘛！
“還想狡辯嗎？”陸燃問。
南瀟睜着滾圓圓的大眼睛，感受着額頭熱辣辣的一片，拚命搖頭。
“很好。”他滿意地抿起嘴角，目光促狹，“說，為什麼要偷拍我？”
南瀟低下頭，赧然嘀咕：“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
“那我也不知道。”
“不說，我也會理解為惡意狡辯。”
“你不講理！”
“那你給我講個理聽聽。”
南瀟發現自己不光技術比不過陸燃，就連話都說不過他，這人怎麼這麼討厭啊。
“因為喜歡，喜歡！可以了嗎？”
“喜歡什麼，說清楚。”陸燃沒那麼好糊弄。
她原本憋着一口氣，這麼耗着耗着，那口氣就硬生生給耗沒了，索性徹底投降。
“陸燃，我喜歡陸燃，這下聽清楚了沒有？”
嗯，聽清楚了，一個字都沒落。男生展開眉宇，雙眸是從未有過的澄澈清明，他薄唇翕動，揚起一抹勾人魂魄的笑。
“南瀟，這是我聽過最爛最沒有新意的表白。”
比任何人的都要簡陋，甚至牽強。
她以為他會說一句“很抱歉”，然後自己就瞬間成了他的追求者道路上的又一塊墊腳石。
可陸燃沒有。
“再說一遍吧！”
喂，這就過分了啊。
愛情在二十歲左右的年紀里，從來都惹不得半點兒塵埃，就像一顆易碎的玻璃球，捧着舉着呵護着，生怕任何一點點的損傷致使其支離破碎。
從踏出活動室的那一刻開始，南瀟有種奇妙的感覺，彷彿跨越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前路更清晰了。只不過到頭來，她還是沒能熟練掌握“欲迎還拒”這件事的精髓。
和陸燃對弈，首先在立場上她就輸得一塌糊塗。
而輸的代價就是，被吻同一個地方，兩次。
路燈昏黃，搖曳着整座即將遁入夢鄉的校園。
南瀟曾無數次在夢中臆想過這樣的畫面，遙不可及的人就在眼前，沖自己微微一笑，整個世界都因他而黯然失色。
就在今天，她真正體會到什麼叫作難以抗拒的魅力。
陸燃就像海面上一個看不出異樣的漩渦，靜靜地流淌着，存在着，離遠看是一道驚心動魄的風景，離得近了，你就徹底陷入其中，再也回不來了。
但向來敢靠近的人，都沒想過要回來。
比如她南瀟。
推開宿舍門，南瀟靈魂出竅般，順手把書包丟給阿阮，自己拎着炸雞排坐到了位置上。
“喏，你要的夜宵。”
阿阮蒙了一瞬：“你確定？”
南瀟沒回答，也可能是沒聽見，捏着裝滿雞排的油乎乎的膠袋，靜靜發獃。
“嘿，你魔怔了？”阿阮走過去，拿書包換回了自己的炸雞排，伸出一隻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麼回事，去開個會，把魂兒給開沒了？”
也許……是吧！
“我去洗澡了！”南瀟生怕被這幾個鬼精鬼精的舍友看出端倪，連忙抱着洗臉盆就要跑。
阿阮一把拽住她：“有沒有搞錯，你下午不是剛洗過澡嗎，怎麼還洗？”
是哦，怎麼忘記了呢。南瀟尷尬地撓了撓頭，將臉盆放回原位，不等阿阮反應，一個箭步撲上了床，被子一卷，就把自己包了個嚴嚴實實。
“我先睡啦，晚安！”
事出反常必有妖。阿阮稍稍那麼一想，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沖那團蟬繭似的被子默默豎起大拇指，心滿意足地回去啃雞排了。
瞧，俘獲男神還是得有技巧，聽自己的准沒錯。
一切都在磕磕絆絆地進行着。自從被陸燃拉進宋銘傑那組的微信群后，群里沒有一人主動和南瀟說話，連個打招呼的都沒有，滿屏都是大寫的尷尬。
更尷尬的是，她居然在群里看到了個最不想看到的名字，柳予安。真是時運不佳流年不利。
終於在第二天晚上，南瀟忍不住了，決定率先打破僵局——
二年級組員+南瀟：【大家好，我是南瀟，以後承蒙各位關照啦，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儘管開口！】
信息發送出去，半個小時都沒人接話，氣氛似乎比之前更尷尬了。
南瀟盤腿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腦袋，被自己蠢得頭皮發麻，早知道是這樣，應該先和組長私聊的，現在這種情況有點兒棘手啊……
又十分鐘過去了。
群里忽然冒出了新的消息，她迫不及待點開一看。
三年級組長+宋銘傑：【下周端午節都有誰外出，舉手。】
不等南瀟反應，嗡嗡嗡的振動聲連續響了好幾次，七個組員里，六個都秒回消息，清一色全部外出。
這……故意的吧！
來不及細想，她連忙硬着頭皮跟上隊形。
二年級組員+南瀟：【舉手，我回家。】
三年級組長+宋銘傑：【蔡教授下周可能會發詳細的項目計劃，需要每組至少一人到場。】
群內靜了一分多鐘。
二年級組員+柳予安：【不是有新人進來嗎？正好拎出來鍛煉鍛煉唄，組長覺得呢？】
宋銘傑秒回：【@二年級組員+南瀟，有問題嗎？】
南瀟被他們這一唱一和的本事，弄得徹底傻眼了，這不明擺着欺負人嘛！忍不了……
二年級組員+南瀟：【好，沒問題，提前祝大家端午節快樂！么么噠！】
沒辦法，人志短。
於是乎，這件不大不小的事就這麼看似平靜地解決了。
臨睡前南瀟給家裏打了通電話，其實她早就和爸媽約好，端午節要一起回姥姥家吃飯，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只得放棄和家人團聚的美好時光，待在學校里陪三個家在千里之外的鐵杆兒舍友了。
不得不說，有那麼點兒小鬱悶。
正悵然若失，手機忽然傳來兩下振動，一條請求添加好友的信息冒了出來，顯示來自校科協大群的某人。
南瀟好奇，點了確認添加，對方立刻發來一條消息。
社會你凱哥：【南瀟，我是陳凱。】
看得出來，這麼囂張的名字，也沒誰了。
瀟瀟南風起：【嗯，我知道的，有什麼事嗎？】
社會你凱哥：【下周端午節有空嗎，約你出去玩。】
瀟瀟南風起：【去哪兒呀？都是科協里的人嗎？幾個？】
社會你凱哥：【就咱倆。】
瀟瀟南風起：【……】
社會你凱哥：【不樂意啊？】
瀟瀟南風起：【沒有，你誤會啦，端午節我要留在學校等蔡教授的項目計劃，凱哥還是找別人吧。】
社會你凱哥：【那個啊，你跟着我就行，保證給你安排得妥妥的。】
瀟瀟南風起：【可是我已經和舍友們有約啦，所以……】
社會你凱哥：【哪天？幾點？在哪兒？你們總不可能連着三天都約吧？】
瀟瀟南風起：【好，我去，多謝凱哥帶我出去玩。】
俗話說得好，人不要臉天下無敵，陳凱現在倒是體會得淋漓盡致。他攥着手機跳下床，夾着人字拖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踹了一腳某人的桌子腿：“哎，陸神，上回給你說的打賭還記得嗎？”
陸燃停下飛快敲擊代碼的手，回頭不耐煩地看他一眼：“來勁了是吧？”
陳凱嘿嘿一笑：“南瀟答應了。”
陸燃蹙眉：“答應什麼了？”
陳凱划亮手機：“你自己看。”
陸燃飛快瀏覽了一遍兩人的聊天記錄，末了，投給他以鄙視的眼神：“想約架？”
“你就說，你是不是怕了。”
“陳凱，我怎麼發現你最近特欠揍呢？”
“別岔開話題，我就問你，怕不怕！”
陸燃冷笑一聲，把手機扔給他，繼續敲代碼：“想去就去，我是怕你自找沒趣。”
“有你這句話，夠了！”陳凱得意地打了個響指，“那我可真去了。你說，一般約女孩兒都去哪兒啊？”
陸燃手裏的動作停住，忍無可忍，抄起手邊的捲紙就砸了過去：“滾。”
陳凱精準地接住了，掂在手裏拋了拋，笑眯眯地看着他：“行了，不和你瞎扯皮。選個地方，到時候你好好帶人家玩，有機會就一舉拿下，你要再磨磨蹭蹭，我真下手了噢。”
最深還是兄弟情，只可惜……苦了南瀟。
臨近端午節，學校食堂里的每個窗口都賣起了粽子，酸甜咸辣應有盡有，不過都沒有倩倩家裏寄過來的香。
宿舍里有一口電鍋，是之前四人偷偷摸摸從網上買回來的，因為害怕被查收，嚴格控制使用次數，每逢重大節假日才會拿出來用一用。
接水，起火，下粽子。四人端着各自的碗，圍坐一圈，盯着鍋里被沸水煮得亂滾的粽子，垂涎三尺。
二咪舔了舔嘴角：“好了沒？我要吃那個蛋黃的。”
倩倩翹起一根手指搖了搖：“不行，蛋黃是阿阮的，豆沙是瀟瀟的，給你留了個五仁餡兒。”
二咪瞪眼：“我才不吃五仁的。”
“拿我的棗泥和你換。”
“不要，我就吃蛋黃的，否則明天不陪你去百盛買衣服了。”
倩倩一聽，二話不說就把蛋黃的撈起來，恭恭敬敬放在二咪的碗裏：“你吃你吃，都給你吃。”
“這還差不多。”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互動，在另外兩人眼裏宛如一對智障兒童歡樂多。
南瀟扯了扯嘴角，心裏壓着事兒，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你們明天都幹什麼去呀？”她問。
二咪和倩倩的行程是一早就定好了的，兩人結伴去逛街買衣服，阿阮所在的英語社團有集體活動，也要外出，最後就剩下南瀟自己了。
“瀟瀟有什麼打算？不回家嗎？”二咪問。
“嗯……”她倒是想回，奈何不給她這個機會啊。
“校科協有事，我得待在學校。”
“哦……我們懂我們懂。”
三人相視一笑，互相撞了撞胳膊肘，美滋滋地開始剝粽子了。
她們懂個什麼呀，明天陳凱約自己吃飯看電影這事兒，怎麼想怎麼不對勁。
一晚上南瀟都沒有睡好，導致第二天起床的時候，眼睛下方掛着深深的黑眼圈。
假日的校園裏，格外清冷，連食堂都沒幾家窗口在營業。
隨便在宿舍解決了一下早飯，南瀟打開衣櫃，巡視一圈，挑了身寬鬆的T恤牛仔褲穿上，把那條碎花小裙掛了起來，頭髮也沒洗，懶得扎，揣着手機和一個零錢包就出門了。
她打算就近吃個便飯，然後以身體不適為由，直接撤。
天氣一天比一天熱，熾烈的陽光下，烤着心焦氣灼的某人。她該不會被陳凱放鴿子了吧？
南瀟看看時間，決定再等最後五分鐘，再不來她就真走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校門口一撥接一撥外出的人勾着肩搭着背，從南瀟面前嘻嘻哈哈地過去了，她專註在最後的倒計時里，重重舒了口氣。
“太過分了。”南瀟抱怨一聲，抓了抓泛着油光的頭髮，轉身撤退。她發誓，以後再相信陳凱的話，就讓自己變成個傻子吧！一路怨氣滿腹，卻不知，身後早有一道悠閑的身影緩緩跟了上來。
廣場有對情侶，男生在教女生騎自行車，之前路過的時候，女孩子連平衡都把握不了，這會兒倒是能騎起來，只不過方向掌控得不是很好，明明那麼寬敞的地方，偏就衝著南瀟直勾勾地過去了。
“讓一讓讓一讓，啊啊啊……”
一路殺豬般的叫聲，南瀟不是被自行車嚇的，而是被她的叫聲嚇傻的，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眼見那車子朝自己飛馳而來，電光石火間，她第一個想到的問題居然是，往哪邊倒地的姿勢比較優美。
事實告訴她，往後，這樣就會倒在某個溫暖的懷抱里。
陸燃眼疾手快將南瀟撈了過去，從背面環着她的脖子，由於慣性，兩個人一起向後退了兩步，險險地躲過那輛失了控的自行車。
“你是不是傻，看見了也不會躲啊。”他語氣有點兒不高興，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她腦袋，“又不洗頭？”
南瀟整個人瞬間怔住了。
要知道，被男神連說兩次不洗頭的感覺，絕對不好受！
可這賴她嗎？陳凱那個渾蛋就是看她好欺負，有事沒事約一下，還故意放自己鴿子，真是豈有此理。
心裏頭對某人一通暗罵，轉過身的時候，南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換上了一副甜美笑容：“哇，是陸神哎，好巧哦，你也被放鴿子啦？”
“是。”陸燃似笑非笑，伸手在她臉蛋上狠狠捏了一把，“被一個隨便就答應別人約會的人放了鴿子。”
……
“快說，看什麼電影，我現在訂票。”他看似不耐煩地抓抓頭髮。
南瀟愣了一秒。
“那個，你等我十分鐘，就十分鐘！我很快就……”
她轉身想跑，卻被陸燃一把擄回來，連拖帶拽地原路返回校門口。
“你以為我會相信，一個女生洗頭換衣服加化妝，只需要十分鐘？就這樣吧，看得過去。”
天哪，她真的不想這麼邋遢地和男神逛街，奇恥大辱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