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黑暗物質.4,洪水中的精靈》(1
17.朝聖塔樓
幾乎在同一時間,喬治·帕帕季米特里烏站在朝聖塔頂樓房間的窗戶邊往外張望。朝聖塔是喬丹學院最高的一組塔樓,塔樓周圍的洪水不斷地拍打着學院的其他建築,即使是在封閉的四方庭院裏,狂風也吹得水花四濺。天色很沉,眼看着還要下雨,屋裏很冷,生着爐火他也披着厚厚的大衣。
“你覺得他什麼時候能到?”他說。
“這麼大的洪水……”紐金特勛爵說著也走到了窗邊,“誰知道呢。但他這人神通廣大。”
紐金特勛爵是頭天晚上到的牛津。他到了之後一兩個小時,洪水就爆發了。奧克萊街聽說萊拉有危險,他想做好安排保證她的安全。要不是因為要等一個來自遙遠北方的客人,他一早就會冒着洪水到修道院去了。這人叫巴德·施萊辛格,法德爾·科拉姆從烏普薩拉發來的密信中提到他要來。施萊辛格生在新丹麥,他是經過專業訓練的奧克萊街特工,而且熱愛這一行。施萊辛格到北方去打探女巫們知道多少關於萊拉的信息,因為似乎所有關於萊拉的傳說都是來自她們。女巫在那一地區的勢力很強,與她們聯盟雖然代價高,但很有價值。紐金特渴望得到她們的支持,但他更着急的是要阻止對方獲得她們的支持。
“我估計現存的每艘小船都會被官方徵用,”帕帕季米特里烏說,“他們應該首先要保證社會秩序。”
“哦,他一定會想辦法到達的。他來之前,我先——等等,下面那個人不是漢娜·雷爾弗嗎?”
帕帕季米特里烏往下看了看被水淹沒的四方院,看到一個瘦小的身影,穿着油布雨衣,正在齊腰深的洪水裏朝塔樓跋涉。她稍微往上看了一眼,把黃色的防雨帽推到腦袋後面,兩個男人馬上就認出了她。帕帕季米特里烏朝她揮了揮手,但她沒看到,繼續在水裏前行。
“我下去接她。”帕帕季米特里烏說。
他跑下陡峭的樓梯,在第一節樓梯平台處遇上了她。漢娜正氣喘吁吁地脫雨衣,小精靈正在幫她解扣子。
“我來幫你,”帕帕季米特里烏說,“天哪,你穿的這是什麼?”
“捕三文魚用的防水連靴褲,”她說,“從來沒想到會在這裏用上它們。”
“啊,這也算是秘聞了,真想像不出來你拿着釣魚竿會是什麼樣。”他邊說邊接過她的外套。連靴褲一直到她胸部,看上去很結實。
“不是我的。是我弟弟的,他受傷以後就不再釣魚了——戴着假肢穿連靴褲很不方便。我可以坐到樓梯上,你來幫我……”
他下了一兩級台階,使勁往下拽。她裏面衣服穿得很多,套着連靴褲一定非常不舒服。
“哈,還不錯。”
“你忙嗎?我不想打擾你們,但是……”
“不會的,別擔心。”
“我覺得應該來告訴你們一件重要的事。”
“湯姆·紐金特在這裏。省點氣力,留着爬樓梯,等上去了再說給我們倆一起聽。”
他們的精靈在前面爬,一邊小聲說著話。帕帕季米特里烏很擔心漢娜,她呼吸很重,臉也發紅。
“你不會是一路走過來的吧?”他問,接着馬上又說,“對不起,別說話。不着急,不急。”
到了頂樓后,她說:“我的一個鄰居有條發動機船,我求他載了我一程。不知道有誰能走得過來。你看到聖·吉爾斯那邊的水流得有多快嗎?”
紐金特聽到他們的聲音,把門打開,說:“雷爾弗博士,你真是英勇。趕緊進來坐到火爐旁,我給你倒點喬治的白蘭地。”
“謝謝。”她說,“我還行,不會在這裏耽擱你們太久,說完事情就走了。”
“怎麼也得等到衣服幹了,身上暖和了,”帕帕季米特里烏說,“反正你在這裏見見施萊辛格也好。”
她從紐金特勛爵手裏接過酒杯,感激地呷了一口:“施萊辛格是誰?”
“奧克萊街的一個特工,要來告訴我們一些事情。”
“我過來是因為修道院出事了,”她說,“昨天晚上晚些時候的事。我從一個鄰居那裏聽說的,就是有發動機船的那個,他還帶我過去看了看情況,順便看看馬爾科姆是不是沒事。可是事情……先從這兒開始說吧:門樓和主樓的幾處地方都倒塌了,通往酒館的橋也塌了,死了七個修女,淹死的,還有另外兩個不知去向。還有孩子……呃,她也失蹤了。關鍵是:馬爾科姆,你記得那個男孩嗎?他也失蹤了。他的小船也不見了,還有當時在修道院幫忙照顧嬰兒的那個女孩。只有這個讓馬爾科姆的父母還抱有一線希望。”
“他們認為他可能……什麼?救了孩子,然後划船走了?”
“簡而言之,對。他很喜歡那個孩子,對她很感興趣,與她有關的一切他都很感興趣。所以……呃,這就是我要告訴你們的事,真的。”
“那個女孩是誰?”
“愛麗絲·帕斯洛。十五歲。她在酒館幫忙做事,才剛開始在修道院幫工。但也可能有什麼別的事影響到……”
“等等,他們確定孩子失蹤了嗎?沒有被埋到倒塌的房屋底下?”
“沒有,他們很確定,因為門樓倒的時候她在廚房的木搖籃里,女孩愛麗絲在照看她。搖籃還在,但毯子都沒了。還有一件事:有天晚上有個人在鱒魚酒館出現過——馬爾科姆第一次跟我提到他,就在咱們去艾爾·凱西博士家聚會前幾分鐘。我當時提了一句,但當時你們提出那麼多其他的事情讓我去思考,我就沒再多問。他叫傑勒德·博納維爾,他的精靈少了一條腿,而且……”
紐金特驚得身子向前一探。
帕帕季米特里烏說:“他怎麼摻和進來的?他當時在幹什麼?”
“我不知道他是否重要,”漢娜說,“但馬爾科姆很怕他,因為他的精靈行為方式很怪異。去艾爾-凱西博士家聚會那天,馬爾科姆告訴我,他星期天晚上看到博納維爾想闖進修道院……哦,那個女孩愛麗絲還跟博納維爾說過話,她說他自稱是孩子的父親,萊拉的父親。你們知道什麼關於他的情況嗎?”
“嗯,知道,”紐金特說,“我們關注他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他是個科學家——是基本粒子方面的專家——或者說曾經是。他在巴黎帶領一支團隊研究魯薩科夫場,那個關於意識的理論讓教會驚慌失措。他寫了一篇文章,提出一定有一種粒子與魯薩科夫場有關係,並且特別指出那種粒子可能就是塵埃。按我的理解,它的主旨就是,所有的東西都是物質的,但那個東西本身是有意識的。沒有必要討論精神的問題。你明白為什麼教會要急於讓他閉嘴了吧。他是一個——呃,他是個有才氣的傢伙。他現在跟萊拉扯上了關係?”
“可是他在坐牢啊,”帕帕季米特里烏說,“不是有樁官司嗎?什麼性犯罪?”
“他就是因為這個垮台的,或者說部分是因為這個。有人告發他性侵年輕女孩。我想瑪麗莎·庫爾特跟這事有點關係——好像正是她出庭作的證?——我們要查證一下細節。他自稱是萊拉的父親?”
漢娜說:“我從馬爾科姆那裏聽說的,他聽那個女孩愛麗絲說的。而且庫爾特夫人的確認識博納維爾。”
“你怎麼知道?”紐金特說。
“她到我家來過。”
“什麼?啥時候?”
漢娜說了那天下午發生的事,包括馬爾科姆怎麼跟庫爾特夫人說話的,怎麼引開她的問題的。“很顯然,她確實認識博納維爾,但她不承認。她想知道孩子在什麼地方。她沒說是自己的女兒,更不用說誰是孩子的父親了。總的來說,那天的談話很奇怪——外面是不是有人?”
她剛說完,就傳來了敲門聲。帕帕季米特里烏開了門,熱情地握了握來人的手。
“兄弟!你終於來了!”他說,“太好了!”
紐金特起身歡迎他。施萊辛格三十歲左右,人很清瘦,金黃色的頭髮剪得很短,臉上的表情生動機敏,身上穿的防寒衣物看上去都濕透了。他的精靈是一隻小貓頭鷹。
“你好,”他跟漢娜打招呼,“我打斷你們了嗎?”
“沒有,其實是我打斷了你們,”漢娜說,“我這就走。”
“不,雷爾弗博士,別走,”紐金特說,“這很重要。兄弟,漢娜是我們的人。她知道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也給我們提供了一些有價值的信息。看,你都濕透了,到爐邊來。”
施萊辛格握了握漢娜的手,說:“很高興見到你。你們在討論什麼?我錯過最精彩的部分了嗎?”
施萊辛格脫掉外套,在爐火旁坐下,紐金特說明了一下情況,漢娜聽着他講,從專業的角度看,對他欽佩極了。她心想:這概括水平可以打優+,每件事以及它的來龍去脈都提到了,沒有一句廢話,從頭到尾清晰流暢。
紐金特勛爵說話的時候,帕帕季米特里烏煮了一壺咖啡。
“這就是咱們現在的處境,”紐金特總結完后說,“你有什麼消息?”
施萊辛格抿了口咖啡,說:“很多。首先是關於孩子的事,萊拉。確定無疑她是庫爾特夫人和阿斯里爾的女兒,跟其他人都沒關係。我們聽到有傳聞說,關於這個孩子有個預言,我們也知道教會對她很感興趣,所以我才到北方去打聽消息。厄納拉地區的女巫聽到極光里傳來聲音——她們是這麼說的:我認為這是個隱喻——那聲音說這孩子必定要終結命運。就這麼多,她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我當然也不明白。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壞事,關鍵前提是她必須是在不知情的狀態下做這件事。不管怎麼說,教會已經通過他們與女巫的聯繫得知這個預言了,並且馬上着手開始找孩子。那時咱們已經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情,然後你開始想法找地方藏她。”
“沒錯,”紐金特說,“繼續說。”
“現在說第二件:傑勒德·博納維爾。在巴黎的時候我知道一點兒他的事情,聽說他到北方了,所以我悄悄在我認識的院士中打聽了一下。他因為性侵的問題入獄,不管是什麼罪名吧,最近被釋放了。他被開除了,原來的學術職位沒有了,也不允許他使用實驗設備和圖書館的技術支持,總之不允許他使用一個物理學家需要的任何東西。沒人敢僱用他。他一直都很難共事——要求高、偏執,他那精靈也總是那麼令人不快……三條腿,嚯?呃,上次我看到博納維爾時她還是四條腿。這事我估計法德爾·科拉姆能知情。我在瑞典看到科拉姆了——他應該告訴你們了。”
提到法德爾·科拉姆,漢娜瞥了一眼紐金特勛爵,他回視她的眼神泰然自若。
“但是博納維爾看到一條東山再起的路,”施萊辛格接著說,“他聽說了女巫的預言,想到如果能夠得到那個孩子,他就可以跟教會討價還價:‘把我的實驗室還給我,提供我需要的所有支持,然後你們就可以拿走孩子,隨便你們處置。’這就是他想做的事和為什麼。你們知道他現在在哪裏嗎?最新消息是什麼?”
“這只是個猜測,”帕帕季米特里烏說,“他很可能在追捕照顧萊拉的男孩和女孩。他們有艘船——是條獨木舟——漢娜認為他們乘坐獨木舟逃走了。可是,漢娜,他們能上哪兒去?他們會去尋找什麼?”
“呃,”漢娜說,“幾天前馬爾科姆問過我庇護所的事,他從一個修女那裏得知有這種機構,於是問我學院們現在是否還為學者們提供庇護,我告訴他喬丹學院過去有過一些形式的……”
“我們現在也還有,”帕帕季米特里烏說,“學術庇護必須向院長本人申請,有一套拉丁語的程序……”
“所以我敢肯定馬爾科姆會想辦法帶她到這裏來,”漢娜說,“但是咱們都看到洪水衝過城區的這架勢了。我想一艘小獨木舟在這種急流中根本沒辦法逆着水流前進。他們肯定只能順流而下,水把他們衝到哪裏算哪裏吧。”
“而且,嬰兒不是學者,”帕帕季米特里烏說,“不好使。”
“不過,如果給了她學術庇護,那她會有多安全?”
“絕對安全。這條法律經過法庭檢驗了,一直牢不可破。不過,就像我說的……”
“哎,”施萊辛格突然坐直,很興奮的樣子,“這麼一說,我在北方聽到的另外一件事就講得通了。我當時在打聽孩子的事——我故意沒說女孩,只說孩子。聽說有個關於孩子的預言?有一個女巫——她叫什麼來着,蒂爾達·瓦薩若,蒂爾達·瓦薩若女王——她告訴我,她聽到一個關於男孩的預言,我裝作很有禮貌地在聽,但實際上我只關心她們怎麼預言女孩的。她說極光里的聲音說,一個男孩必須把一件寶貝送到安全的地方。我對男孩毫無興趣,徹底把這話忘了,你們剛才談到安全的地方我才想起來。庇護所。你們說的這個男孩是在做這個嗎?”
“沒錯!”漢娜說,“這正是他思考事情的方式。他非常浪漫。”
“但是不管怎麼樣,他沒把孩子帶到這裏來,”帕帕季米特里烏說,“所以我們只能假定他努力過,可是沒成功,然後他們就被沖得更遠了。他下一步可能會打算幹什麼呢?”
漢娜發現三個男人都聚精會神地盯着她,似乎他們以為她知道。好吧,也許她真的知道。
“阿斯里爾勛爵,”她說,“那天晚上阿斯里爾勛爵到修道院來看孩子之後,馬爾科姆把他的小船借給他了——這件事他印象深刻。馬爾科姆應該會認為阿斯里爾能保證萊拉的安全。他會想辦法把孩子送到他那裏去。”
“他知道去哪裏找阿斯里爾嗎?”帕帕季米特里烏說。
“我不知道。我估計是去倫敦……不,我不知道。”
“不管怎麼說,”施萊辛格說,“我昨天晚上在切爾西看到阿斯里爾了,他正準備再次出發去北方。即使你的馬爾科姆到了倫敦,阿斯里爾可能也已經走了。”
“除非洪水耽誤了他的行程。”紐金特站起來說,他突然顯得年輕了好多,有了目標,渾身充滿了活力,“好了,一切都清楚了。我們知道該做什麼了:我們必須冒着洪水馬上出發,趕在博納維爾之前找到他們。兄弟,你怎麼到這裏來的?”
“我雇了一艘快艇,估計主人還在附近,他說要在牛津找點事做。”
“馬上找到他,出發,”紐金特說,“喬治,你認識吉卜賽人,用上你的關係,找幾艘小船,給咱們倆用。教會肯定也要找萊拉,教會法庭有不少江輪,應該會全都用到這件事上。漢娜,放下手頭所有其他的事,用真理儀尋找他們的下落。”
“我怎麼與你們保持聯繫?”漢娜問。
“你不用聯繫,”紐金特勛爵說,“不論我們是否成功,你都要在適當的時候寫下這段歷史。回家去,把身上弄乾,注意安全,然後去讀真理儀。我會設法與你保持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