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我當心理諮詢師遇到的那些怪誕
NO.03公主病不是病,病起來要人命
第一章
我們中心以前有個前輩叫羅懸,他在20世紀80年代末就在一家醫院的精神科問診了,算是比較資深的心理專家。那時候,在大眾眼中,心理方面的諮詢還顯得非常神秘,大家都喜歡叫他神秘的老羅。後來他退休了,而那時正巧姨媽在組建心理諮詢中心,於是就請了他過來坐鎮。然而,這個神秘的羅老在中心待了一年,突然辭職去了一所高校當心理輔導顧問。
那一年,我們心理諮詢中心為了響應有關部門的號召,與羅老所在的高校臨時組建了一個公益性的“學生心理健康中心”,為期三個月,免費為學生做心理輔導,拓展心理素質。姨媽原打算是要張哥過去坐診的,張哥也欣然同意了。但當得知羅老也在的時候,他死活不同意去,硬是將任務塞給了我。
我向來都是被他欺負的主,自然乖乖從命。
動身之前,張哥逗我,說他帶了我這麼久,好歹也算半個師傅了,出去可別丟他的臉。最後,張哥不忘叮囑我,見到羅老千萬別提到他,免得挨罵。
我一邊收拾東西,一邊不識趣地問道:“張哥,你得罪過這個羅老嗎?”
張哥哼了一下,回道:“我這麼會做人,哪裏會得罪老前輩。”
我自然是不信,瞥了他一眼。
張哥又說:“我告訴你,你要是不想吃苦頭,見到羅老別提我就行了。要是他問起我,你就說我被你姨媽開除了,或者失蹤了。”
我心裏疑問更大了,追問道:“你和這個羅老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張哥略顯不耐煩地說:“這個你就別問了,反正記得我說的話就好了,不然吃了苦頭,別說我沒提前告訴你。”
見他如此認真地交代,我心裏自然免不了好奇,可張哥不肯說明,我也沒辦法,只好作罷,所以當見到羅老的時候,心中畫了一萬個問號,一直在想這個和藹可親、精神矍鑠的白鬍子老頭究竟和張哥有什麼過節。
而羅老呢,對於我的到來十分歡迎,頻頻讚許這些年來我們中心獲得的成功和榮譽,並不斷地詢問他離職之後老同事們的情況,我自是一一照實說。
當他問到張哥的時候,我心裏不禁一沉,不知道該怎麼回復,是照實說呢,還是像張哥說的那樣,騙羅老說他被開除了,還是編一個更為奇怪離譜的理由?
羅老見我沒吭聲,又問了一句:“張勳那小子還在嗎?”
我不善撒謊,尤其是在羅老犀利的眼神注視下,我就像個沒有任何秘密的小孩。看來是躲不過了,我只好硬着頭皮說:“在,他還在。”
羅老長應了一聲,臉上呈現出一種令人難以捉摸的表情,說不上高興,也說不上不高興。幸好他沒有再詳問下去,我暗自鬆了一口氣,總算過關了。
我抬眼看了看羅老,內心對於他們二人的“過節”更加好奇了。
回家后,我將當天與羅老見面的情形跟張哥說了一遍,張哥氣得指着我的鼻子說:“臭小子,你竟然出賣我,我不是早告訴你若是他問起我,就說我被開除了嗎?”
“我是想這麼說的,但你不知道羅老的眼神有多銳利,我念頭才剛剛升起,似乎就被他看穿了。我心虛啊,所以只好照實說了。”我解釋道,“再說了,我最不擅長撒謊,我每每撒謊,渾身就不舒服,還會起小疙瘩……”
“好了好了,不用解釋了。”張哥擺擺手說。
“張哥,你跟羅老到底有什麼糾葛啊?”聽他這麼在意羅老,我忍不住繼續追問,“你不願意讓他問起你,而他呢,偏偏還要問你。”
“我跟他沒什麼糾葛,你就別再問了!”張哥閃爍其詞地說,“反正啊,下次他要是再問你關於我的信息,你就說不知道,跟我不熟。知道了嗎?”
“知道了,知道了。”我連連點頭。
“不然的話,有你好看的!”
我不以為然地說:“張哥,你言過其實了吧。雖然今天我是第一次跟羅老見面,但看得出他人非常好相處,他不會給我穿小鞋的啦,你不用擔心啦!”
張哥狡黠一笑:“我說的不是羅老給你好看,我是說我會給你好看!”
我一驚:“你想怎麼樣?”
張哥語態輕鬆地說:“馬上就是季度考核了,你要是再管不住你的那張大嘴巴,可別怪我在你的季度考核表上記不合格,到時候你的績效工資就泡湯了!”
“你……”我頓時暴起,但又知道胳膊擰不過大腿。
“怎麼了,不服氣?”張哥眼一瞪。
“服,我是心服口服,心悅誠服,服服帖帖!”我跟誰過不去也不能跟錢過不去,我立馬冷靜下來,賠笑說,“你放心吧,羅老要是再問到你,我就說只聽過你這麼一號人,但是沒任何交情,具體情況不知道,這樣總可以了吧?”
“哼!算你識趣。”
雖然滿腹狐疑羅老和張哥之間的糾葛,但經張哥這麼威脅,再加上羅老之後也沒再提這一茬,我也漸漸地不再想他們的事情了,反正跟我一毛錢的關係也沒有……直到那一天。
那天是開學后兩個月,學校開展了好多活動,心理學的講座就去各個院系做了好幾次。羅老上了年紀,話說久了,容易口乾舌燥,有一次講座開完了,我就在“學生心理健康中心”辦公室給他泡了一壺碧螺春,讓他解解渴。
誰知道,羅老嘗了一小口,笑了笑,抬頭問我:“歐陽啊,這碧螺春是誰給你的?”
我一愣:“是……”
羅老繼續問道:“是不是張勳那小子啊?”
一聽張哥的名字,我當下就慌了。
這茶葉確實是張哥前不久從杭州回來送我的,我放着一直沒喝,想着借花獻佛來孝敬羅老,沒想到他一喝就喝出來了。
這兩個人的關係必然不簡單!
我佯裝鎮定,以問答問:“羅老,這茶葉不好喝嗎?不會是茶葉壞了吧?我也不太懂茶葉,聽說這是好貨,就帶了一包。”
羅老抿了一口茶,高深莫測地說:“洞庭無處不飛翠,碧螺春香萬里醉。”
他見我不說話了,繼續說道:“這茶葉是蘇州東洞庭山的,也就是東山鎮的,是我最喜歡的茶葉。小張是不是交代了你什麼事?”
我茫然地看着他:“沒有,什麼事啊?”
羅老笑笑道:“用茶葉討好我嗎?”
辦公室就我們兩個人,我像犯人一樣,感覺做了什麼壞事,要被羅老審問個明白。
羅老功力深厚。他喝完了茶,將茶杯放下后,還把右手搭在黑色的桌子上,用食指有節奏地敲打着,彷彿是在給我催眠,還要給我一種無形的壓力。
普通人可能以為沒什麼,其實這就像兩個武林中人的對陣,我一早就敗了,羅老一直佔據着絕對上風!
羅老這麼在意張哥,而張哥又是如此懼怕羅老,他們之間究竟有着怎樣的過往?我該如何回答?雖然之前早就跟張哥說好了,一旦羅老再問,就說不知道。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在羅老面前,我就是沒辦法撒謊。那些欺騙的話到了嘴邊又自動回去了,該如何圓過去呢?我心想着,眼睛無意中看向了窗外——
此刻正是午餐時間。樓下的學生成群結隊地前往學校食堂,路上有幾棵老銀杏樹,時值深秋,葉子都黃了,陽光一曬,金燦燦的,好一幅油畫般的秋景。
突然,人群中狂跑進來一個女生。她一路大喊大叫地奔逃着,後面還有三個大漢窮追不捨。
羅老敲打桌子的節奏被女生的尖叫給打亂了,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好像不太甘心地放棄了這次拷問。
而外面的情形則看得我目瞪口呆。樓下的人們對於眼前發生的這一幕,不但沒有任何一個人出手阻攔,反而個個像看好戲一樣,都在津津有味地圍觀着。更可恨的是有人甚至還故意絆倒了那個女生,好讓大漢們捉住她。
“他媽的!”看到這裏,我忍不住爆了一聲粗。
“怎麼啦?”羅老抬頭看着我。
“羅老,你看外面。”我指着窗外,義憤填膺地說,“樓下有三個大男人正在追一個女孩子呢,在場那麼多人,竟然沒有一個人施以援手。這學校好歹也是北京名校,怎麼學生素質這麼差!”
羅老看了一眼窗外,淡然地說:“沒什麼的,隨他們去吧!”
“這怎麼行啊,光天化日的,怎能讓一群男的欺負一個弱小的女生呢!他們不去幫忙,我去,我去教訓教訓這三個無賴!”說著,我起身就要出門。
羅老見我的架勢很認真,不像是開玩笑,急忙站起來攔住我:“你這毛頭小子,脾氣跟張勳差不多,動不動就要用拳頭講道理。別告訴我,你是張勳帶出來的人!”
我臉紅起來,一時不知如何應答:“這……我……”
羅老看我這個樣子,被逗笑了:“好了,不逗你了。你來這兒也有一些時日了,是不是覺得很閑,閑的話就跟我去一下學校旁邊那家醫院。”
我一驚:“去醫院?”
羅老點點頭,說:“我帶你去那家醫院的精神科走一走。”
我被說得一頭霧水,羅老沒事帶我去醫院精神科幹嗎?我又不是精神病患者,心理也沒什麼問題,誰要去那裏走走。
我一時沒想明白,嘴巴一張,話不經大腦就說了出來:“去那裏做什麼?是您要看病,還是要帶我去看病?”
羅老嘖了一聲,威嚴地說道:“你這毛頭小子,還會拐着彎罵人了?我身子骨好着呢,天天開心得不得了,看什麼病啊!”
“關鍵是我也沒病啊!”
“我們不是去看病。”
“那是去幹嗎?”
羅老沒說話,只是用嘴努了努外面。
這時候,樓下發生的一切回答了我的問題:那個女生被人五花大綁,正抬往一輛有醫院標誌的麵包車上。
我這才恍然大悟地說:“原來這名女生是有精神問題啊!”
羅老微微頷首。
我繼續道:“她也是這個學校的學生吧?大家都認識她,所以才會如此淡然對待。”
羅老笑了笑,說:“看來你也不是很笨。”
我有些不好意思,為我之前的衝動感到尷尬。看羅老的樣子,他應該也參與了治療這名女生的工作,此時他言下之意,自然是要帶我去醫院觀摩觀摩。
普通的精神病例,羅老肯定不會帶我去看的,由此可見,這名女生患的病症不簡單。
此時,那女生正被送進車裏。
她是誰?
年紀輕輕的,又患有什麼特殊疾病呢?
想到這裏,我心裏微微有些興奮,催促道:“羅老,那我們就趕緊下去吧,他們要走了!”
羅老搖着頭,無奈地笑了笑,帶着我下了樓,來到了那輛有醫院標誌的麵包車旁邊。
那三個男人已經將那女生綁進了車裏,正要發車走人,他們見了羅老,停下來跟羅老打招呼。坐在駕駛座上的那個方形臉男人一臉尷尬地說:“羅教授,不好意思,一時疏忽,居然讓病人跑出來了!”
羅老問對方:“最近她的病情是不是越來越嚴重了?”
方形臉男子嘆氣道:“是的,一有個風吹草動,她就像受驚的野馬一樣發狂起來。”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胖子說:“這兩天病情似乎更嚴重了,她老是喊打喊殺的,今天一個沒注意讓她跑了出來。她回到了學校,嚷嚷着要去殺了那幾個整蠱她的室友。”
方形臉男子嘆息道:“唉,我看她是好不了了,真可憐,年紀輕輕就這樣瘋了……”
胖子追問道:“羅教授,您老是要去一起看看嗎?”
“去看看吧。”羅老指着我說,“我可以帶他一起去嗎?”
方形臉男子狐疑地看着我:“他是您的朋友嗎?”
羅老點點頭,說:“他是我的朋友歐陽子瑜,××心理諮詢中心的高級心理諮詢師,說不定還能幫上忙。”
“當然可以了!”方形臉男人喜道,“這真是再好不過了。”
方形臉男人招呼我們上了麵包車。因為前面座位有限,羅老坐到前面副駕上,而我則和那個胖子坐在了后艙里。
第二章
一上車,我就看到那女生被約束帶約束在一張擔架上。
雖然她被綁着,但依然在發狂地掙扎着。估計看我是個生人吧,她瞪着我,向我求救地大喊着:“我沒瘋,我腦子沒壞,你們不能關我!救我啊!救我啊!”
很多心理有問題的人都會否認自己有病。越是病得厲害,越會覺得自己才是清醒的,是有人要謀害他們。這種情況我早已司空見慣。
被綁住的女生,大概二十歲,人長得挺清秀的,但因一直在拚命掙扎,一張臉憋得通紅,再加上披頭散髮的,致使她看起來有些猙獰。
見此,我有些於心不忍,便跟旁邊的胖子說:“都上車了,她應該是跑不了了,要不給她松一下綁吧?”
“那可不行,一旦鬆開了她,單憑我們兩人壓根就抓不住她。她發狂起來可怕得很,你沒看到我們三個人聯手才將她逮住嗎?”胖子一邊說,一邊拿起旁邊的膠帶粘住了女生的嘴,不讓她再發出聲音。
聽他這麼一說,又見那女生確實掙扎得厲害,我只好收起了惻隱之心。不過這女生如此狂躁,我倒非常好奇,問道:“這個女生得的是什麼病啊?”
方形臉男人一邊開車,一邊看了看後視鏡中的我和身邊的羅老:“羅教授沒跟你說嗎?”
我點點頭說:“還沒來得及說呢。剛剛我們在樓上看到你們在下面抓她,羅老說帶我一起來看看,我就來了。你能先給我介紹一下具體情況嗎?”
“當然可以了。”方形臉男人欣然答道,“這名女生叫吳青蓮,今年二十歲,就是這所學校的外語系大二學生。”
坐在我身邊的胖子繼續說:“上個月過萬聖節,她的那幾個室友跟她開玩笑,搞了一點小名堂整蠱她。平日裏,估計她就膽小吧,那天晚上她被室友的惡作劇嚇得魂飛魄散,像瘋了一樣又喊又叫,將整個寢室鬧得雞飛狗跳。很多人都過來看熱鬧,後來安撫了許久,她才恢復正常。”
方形臉男人點點頭,說:“是啊,本以為她只不過是那天晚上受了點小驚嚇,睡一覺就好了,結果事情根本沒消停。那天之後,吳青蓮就像是受了驚的兔子,身邊一有個什麼動靜,她就立馬緊張起來,呼吸急促,渾身冷汗直冒。大家覺得她很怪,但是也並沒多心,只是說她大驚小怪。”
胖子接過話題,說:“整蠱事件過去一周后,她的這種癥狀不僅沒有減輕,反而更加嚴重了。當她被異響嚇到時,她會抓狂,會攻擊人,有兩個室友就被她抓傷了。她所在班級的輔導員知道這件事後,立刻聯繫了院系主任,尋找解決辦法。”
方形臉男人補充道:“羅教授正好在這所學校當心理顧問,於是校方請了他過來給她做心理輔導。但她問題比較嚴重,一般的心理疏導起不了太大作用。在和她父母溝通,獲得她父母的同意之後,校方將她送到了我們醫院接受治療。在治療過程中,她一直堅稱自己沒有精神病,而是被那幾個欺負她的室友下了蠱,因此行為才會失控。”
胖子看了看吳青蓮,說:“這簡直是無稽之談嘛。這兩天她更加狂躁了,除了大喊大叫、上蹦下跳,她還揚言要殺掉她的那幾個室友,因為她覺得這一切都是室友們的陰謀。”
聽他們一前一後地說完,我揣測道:“聽上去她好像是驚嚇過度而造成的精神失常,但細想一下又有些不符合。”
“羅老有沒有說她是患了什麼病症?”我轉頭問他們。
“具體什麼病症羅教授並沒有說,他只是說還需要再觀察觀察。我們醫院的精神科大夫跟你的看法一樣,她就是驚嚇過度而造成的精神失常,目前正以此病症在給她治療。”胖子介紹道,“不過不瞞你說,效果好像不是太理想。”
這時候,方形臉男人笑着說:“你們中心的大名,我早就聽說過了,曾治過不少疑難雜症,好像還上過電視台的專訪吧。希望你來了之後,能給她好好看看,弄清她的病根,早日將她治癒。”
“你們過獎了,我會儘力而為的。”我連連擺手道,“不過像羅老這種經驗老到的專家都束手無策,我恐怕也……”
我的話沒說完,還有半截留在喉嚨里,這時候車子來了個急剎車,因為慣性,我的身體不自覺地朝躺在中間的吳青蓮靠近了一些。
她的手腕還能動,碰到了我的手,猛地一把抓住了我,並朝我努力地睜大雙眼。有那麼一瞬間,她那佈滿血絲的眼球好像都要掉出來了一樣。
車子隨即恢復了正常行駛,方形臉男人說:“不好意思,剛才路上有異物。”
我乾澀一笑,忙說:“沒事。”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吳青蓮抓住了我的手。
我想掙脫她,但她的身體卻一直震顫着,如同一個電力十足的馬達,震得我的手都發麻了。
我能讀懂她的眼神,她是在表達自己不是所謂的“神經病”,可她發狂的樣子着實可怕,如果沒有約束帶,可能她就要跳起來打人了。
我掙脫不了,只好寬慰地跟她說:“你放心,我一定會治好你的,你先鬆手好嗎?”
坐在旁邊的胖子聽了我這句話,這才注意到我被吳青蓮抓住的情況,他忙幫我弄開了她的手。
他感嘆道:“你看到了吧,她力氣大得奇怪,跟她弱小的身子壓根就不成正比,幸好我們牢牢捆住了她,不然的話,剛剛那麼一下,就夠咱們喝一壺的了!”
我看着被她抓青的手,想到剛才她那一抓,不免心有餘悸。這女生還真是不好對付!
醫院和學校距離不遠。
十分鐘后,我們已經到了方形臉男子所在的醫院。
下車后,方形臉男人、胖子連同另一個男人將吳青蓮送到病房裏去了,而羅老則帶着我去見了她的主治醫生孫傑輝。
孫醫生是個四十齣頭的中年男子,身材修長,戴着一副黑框眼鏡,看上去有幾分儒雅。對於我們的到來他自是十分歡迎,客套了幾句之後,忙給我們介紹吳青蓮的情況。
我說在路上,方形臉男人和胖子已經給我介紹了基本信息,孫醫生說:“那我就給你簡單說一下她入院后的情況吧。”
他說吳青蓮入院以來,經過深入、細緻地檢查,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她屬於驚嚇過度而造成精神失常,伴有失眠、手腳抽搐、狂躁等癥狀。正常的時候,她的思想和行為與常人無異,可一旦聽到分貝稍微大一點的聲音,比如大聲的話語、突然的咳嗽聲、關門的聲響等,她就會抓狂,大喊大叫,久久不能平靜,非得將自己折騰至不能動彈為止。
我點點頭,說:“那治療方式呢?”
孫醫生介紹說,對於這種驚嚇過度的治療方式,他們院方一般是採用電擊療法。之前多起類似的病例,均採用此法治癒。然而不知為什麼,此法用在吳青蓮身上卻效果不佳。近來,她的病症愈加嚴重了,有時候,只是一個急促的呼吸聲都會令她情緒失控,並有妄想症產生。
孫醫生認為她的病因並非驚嚇過度,而是幻想其室友下蠱造成的神經衰弱。為了穩住她的病情,院方特別為吳青蓮安排了一間隔音效果非常好的單人病房。
通常情況下,醫院治療驚嚇過度的患者多採用電擊療法,此法見效最快。不過或許因為我是心理諮詢師的緣故吧,我總感覺此法有些過於“殘忍”,且治標不治本。
我認為治療驚嚇過度最好的辦法還是心理疏導,尋找到問題的根源,癥狀的源頭,然後修復心理問題,強大心靈,下次若有類似情形出現就不會大驚小怪了。
所以當聽完孫醫生的介紹后,我就想跟吳青蓮見面聊聊,但羅老在,就這麼直接提出,恐有喧賓奪主之嫌,惹他不快,於是我跟他說:“羅老,我可以跟吳青蓮聊聊嗎?當然了,您必須在旁邊幫我壓陣,要是我不成了,您再出馬,您看成嗎?”
羅老是老江湖了,一聽我的話就知道我心中的小九九了。
他笑罵道:“小鬼頭拿話堵我的嘴,跟張勳一個樣,插上尾巴就可以成精了。你想跟那個女孩聊聊,應該問孫大夫的意見,而不是問我。”
孫醫生也笑了:“當然可以了,歐陽也是專業的心理諮詢師,很多事情不需要我交代了。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一句,跟她交談比較困難,或者說比你們想像的要困難。現在她非常敏感,一有個什麼風吹草動,就會失控。”
孫醫生帶着我和羅老去了吳青蓮的病房。為了避免人多口雜,驚嚇到她,孫傑輝和羅老留在了門口,我則和一位一直護理吳青蓮的女護士進到了房內。
吳青蓮被那三名壯漢送回病房后,主治醫生就給她注射了鎮靜劑,因此當我進到房裏的時候,她靜靜地躺在床上,溫順得像一隻小綿羊。要不是先前親自領教過她的厲害,真是打死我也不相信,眼前這個安靜如蓮的氣質女神就是之前那個一臉猙獰、情緒瀕臨崩潰的絕望女人。
在我進去之前,女護士早已跟她溝通過了,再加上她注射過鎮靜劑,剛開始我們的交談還算順利。
她一見我就迫不及待地說:“歐陽心理師,我沒有瘋,我之所以會變得如此狂躁,其實是我那幾個室友給我下了蠱。”
我低聲反問道:“下蠱?”
她應聲道:“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瘋,我確實是中蠱了!”
我問她:“你為什麼會覺得自己中了蠱呢?”
她解釋道:“我的膽子雖然不大,但也不算小,怎麼可能被她們那一嚇我就變成了這樣?我和她們幾個素來不和,我不喜歡她們,她們也看不慣我。尤其是沈飛飛,我們有過多次不快,我想蠱毒應該就是她下的,她就是個賤人!”
我又問:“你為什麼確定是沈飛飛對你下的手呢?”
她嘆了口氣:“她上個月曾去湖南的湘西旅遊,她本人就喜歡收集邪門歪道的東西,什麼巫蠱娃娃、降頭術之類的。我看她八成是從湘西那裏帶回了蠱毒,然後趁我不注意下到了我的身體裏,因此我才會如此狂躁。”
我告訴她:“我不太了解蠱毒方面的信息,但是孫醫生給你做了深入檢查后,並未發現你有中毒跡象。”
她語帶輕蔑地說:“蠱毒是一種很神秘的邪術,哪有那麼容易就檢測出來的啊?孫醫生一直說我是驚嚇過度所致,但治了這麼久都不見療效,很顯然,我的病症從一開始就被診斷錯了。”
她越說越激動:“他們都是庸醫,都是笨蛋。當務之急,要麼從始作俑者沈飛飛那兒獲得解藥,要麼就從湘西那邊請來懂行的草鬼婆過來幫我解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浪費時間!”
為了穩定她的情緒,我忙安撫道:“我們會考慮你的建議的!”
就在我準備跟她深入溝通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砰”的一聲,像是輪胎爆炸的聲音。其實響聲並不大,但原本安靜的吳青蓮頓時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倏地大喊大叫起來。
她從床上跳到床下,彷彿被一種神秘的力量驅動着,像條蛇一樣手舞足蹈地扭着身子,嘴裏還不乾不淨地罵著:“沈飛飛那個千人騎萬人跨的賤貨,下蠱害我,她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等我出去之後,我非撕爛她的嘴不可!還有你們這幫庸醫,一個個全都是廢物,就知道收錢,不幹正事,我要將你們告到衛生局,將你們這破醫院告到關閉……”
見狀,我和女護士忙過去拉她,想將她拉回床上。可沒想到她力氣極大,甩手一揮就將女護士甩開了,而我雖然抓住了她,但沒幾下就被她掙脫了。
我正欲再抓住她,卻被她佔了先機。她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目露凶光地大喊道:“那群賤人,等我出去,我要殺了她們!這些都是她們的陰謀!你們也都是幫凶!”
我拚命地掙扎着,但吳青蓮的力氣大得驚人,我努力掙脫竟然沒有成功。由於缺氧,我的腦袋一下蒙了,眼前也恍惚起來,大腦開始變得空白,意識逐漸在消失。
幸好這時門外的羅老和孫醫生聽到裏面的動靜闖了進來,見此情景,忙將我從她手中解救下來,而一旁的女護士也藉此機會,又給吳青蓮打了一支鎮靜劑,這才完全將她制服。
這次藥劑女護士下得重了點,安靜下來的吳青蓮躺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
我坐在一邊休息了一下,才從剛才的驚恐中回過神來。
我們一行人出了病房。孫醫生見我脖子被吳青蓮掐得發紅,建議我去他那兒處理一下。我覺得自己並無大礙,不想麻煩他人,所以謝絕了他的好意,然後和羅老一起離開了醫院。
在回去的路上,羅老問我:“吳青蓮的病症,你怎麼看?”
“在您面前我哪敢班門弄斧,不過您既然問了,自然是想考驗考驗我這個小輩,那我就獻醜了,如果有不對的地方,您老多多指點。”我客套了一下,“根據孫醫生所說的,再加上剛剛吳青蓮的反應,她的癥狀屬於驚嚇過度這點毋庸置疑,只是她的反應跟一般的驚嚇過度有些不同。”
羅老側眼看看我。
我繼續說:“通常情況下,驚嚇過度的患者多是被嚇得精神恍惚、神志不清,而她的思維卻很清晰,並直言她之所以變成這樣,完全是她那個叫沈飛飛的室友下蠱所致。”
羅老點點頭:“沒錯,她確實反覆提到被室友沈飛飛下蠱。”
“我想問題很可能就出在這裏。”我輕輕搖下了車窗,清爽的風灌進了車廂,“下蠱這種無稽之談成了她的心魔,甚至是怨念。她一直耿耿於懷,無法放下,自然無法解壓,而且越壓越多、越壓越緊,而孫醫生的治療也並沒有錯,只是沒有根治她的心魔,所以進展不大,成效不佳。”
“看樣子你是想回學校找她的那些室友了解一下情況了!”羅老不愧是老江湖,一聽我這麼說,就知道我下一步的計劃。
“沒錯,弄清她被驚嚇前後發生的事情,我想對她的治療應該有一定的幫助。”我抬頭笑笑說,“羅老,您覺得呢?”
羅老微微頷首說:“眼下孫醫生的治療收效甚微,你這個方法也是個路子,正所謂知其然並知其所以然,方能對症下藥。”
羅老措辭有些含糊,吳青蓮的事,他從一開始就參與了,但一直未曾有個明確的表態。見他表情凝重,若有所思,我忍不住問道:“羅老,莫非吳青蓮的病症並非驚嚇過度那麼簡單?”
羅老沒有直接回答,抬起頭看着我,反問道:“你有沒有發現吳青蓮受驚嚇時跟一般人受驚嚇時的反應有所不同?”
“好像沒什麼很特別的吧。”我歪着頭仔細想着吳青蓮先前被嚇到時的情形,“如果硬要說有些特別的地方,就是她跳來跳去的方式很奇怪,有點像企鵝在走路。”
“對,就是這一點,她的應激行為有些怪異。”羅老眼睛一亮說,“還有就是她似乎很暴力,上來就掐住你的脖子。”
“感覺應該沒什麼的吧。”我聳聳肩說,“驚嚇過度的人比較神經質,情緒亦容易暴躁,她出現的情況也還算正常吧。”
羅老“嗯”了一聲,沒有說話,臉上表情依然緊繃繃的。看來他還是非常在意這兩點,後來,事實證明他是對的。
第三章
第二天一早,我直接去了學校,找到吳青蓮的室友了解情況。
她的那三名女室友一聽到她的名字,臉上均現不悅之色,都說不想提她。
看來這個吳青蓮說的沒錯,她與這三位室友的關係確實不太好。沒辦法,我只好使出撒手鐧說,吳青蓮一直認定她被嚇瘋一事是因沈飛飛下蠱所致,如果她們不想澄清也可以,就怕到時候傳到其他同學的耳朵里,被人以訛傳訛。
這招果然有效。沈飛飛一聽坐不住了,她跳了出來說:“吳青蓮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她確實病得不輕,葯不能停啊,說我給她下蠱?開什麼國際玩笑,蠱毒那玩意都是虛構的東西,我上哪兒找蠱毒去?”
我繼續挑撥地說:“她說你本來就喜歡一些邪門歪道的東西,上個月又去了一趟湖南湘西,猜測蠱毒就是從那裏帶回來的。”
“上個月我去過湘西不假,我在鳳凰古城玩了幾天,回來的時候,其他東西沒有帶,薑糖倒帶了一些。”沈飛飛解釋道,“大家都盛傳湘西有蠱毒,關於這個問題我也問過當地導遊,她說相傳是有,但作為土著的她,卻從來沒有見過,反正她不相信有。”
見我仍舊是一臉懷疑,沈飛飛冷哼一聲:“再說了,現在都什麼年代了,如果真有蠱毒的話,她住院那麼久,醫院早就查出來了。”
室友A叫囂道:“吳青蓮這是想誣衊我們飛飛,害飛飛坐牢!”
室友B也應和道:“可惜她用錯法子了!”
“縱然如此,吳青蓮被嚇瘋一事跟你們三人有莫大的關係,這點你們總無法否認吧,要不是萬聖節那一天你們惡作劇嚇唬她,她也不會瘋了。”我以退為進地說。
沒想到三名女生異口同聲地說:“與我們無關。”
沈飛飛氣憤地補充道:“真是氣死人了,也不知道這謠言從哪裏傳出來的,我們闢謠了那麼多次,依然還有人在傳。”
室友A接著說:“萬聖節那一天的活動是學校統一安排的,我們宿舍也是學校統一佈置的,我們沒有做任何惡作劇嚇唬她。”
室友B點頭道:“她應該跟你說過吧,我們素來與她不和,彼此看不上,根本都不跟她說話,鬧誰也不會鬧她呀!”
“那萬聖節那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聽到這裏,我也覺得沈飛飛三人說得有理,只好追問當天的事情。
“我們也不知道啊。那天晚上,我們三人參加完學校的萬聖節派對之後,早早回宿舍睡下了。正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聽到吳青蓮大喊大叫,我們嚇了一大跳,忙問她幹嗎,她不回話,就是一個勁地尖叫。”沈飛飛無奈地說。
“本來,我們也不想管她,但是她實在是太吵了,並且還滿宿舍亂跑,吵得我們根本就無法再繼續睡下去,我就出去報告了宿管阿姨。”室友A繼續說,“但是阿姨上來后還是無法勸住吳青蓮,她越發癲狂,還亂罵人,什麼污穢的話都說得出口,吵得整個宿舍的人都醒了,還有很多其他宿舍的人過來圍觀,大家都說她瘋了。”
“後來校醫來了,給她打了一針鎮靜劑,她才安靜下來。”說到這裏,室友B嘆了口氣。
“那你們知道她為什麼突然大喊大叫嗎?”我追問道。
“不知道啊,我們那時候都睡著了,甚至連她什麼時候回來的都不知道。”沈飛飛解釋道,“我知道我們這麼說,大家肯定不信,萬幸的是有監控錄像為我們做證,不然的話,我們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監控錄像?”
“是啊。”沈飛飛指着窗台上說,“就是它。”
我順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窗台上有一個微型的攝像頭,我好奇地問:“為什麼你們宿舍里會有這玩意啊,學校裝的嗎?”
“不是。”沈飛飛聳聳肩,“是吳青蓮自己裝的。”
“她為什麼要裝監控呢?”我起身走了過去。
“她有丟三落四的毛病,前陣子她丟了一支口紅,硬說是我偷的,後來她就在宿舍里裝了個監控器。”室友A解釋道。
“那你們也同意?”我又問。
“我們本來不同意的,認為這很有可能會泄露我們的私隱,但是拗不過她。”室友B解釋道,“也多虧這監控器那天一直運轉着,並且有夜間拍照功能,讓我們有證據證明我們的清白,不然的話,吳青蓮她父母非將我們吃了不可。”
“那錄像還有嗎?”我轉頭問她們,“可以給我看一看嗎?”
“我這裏有一份備份的。當時吳青蓮父母找上門問罪的時候,我們給他們看監控錄像時備份的,那時候全校都謠傳是我們惡作劇嚇瘋了吳青蓮,為了及時澄清謠言,所以我特意拷貝了一份在我的手機里。”說著,沈飛飛從手機里調出了那份監控錄像,然後遞給我看。
錄像顯示:
當天夜裏十點鐘左右,沈飛飛三人結伴回了宿舍。三人有說有笑,言語間似乎對當天的派對極為滿意,回來后還討論了好一會兒。在此期間,三人陸續出門去水房洗漱,大概在十點半鐘的時候,三人上床睡覺了,並很快傳來輕鼾聲。
雖然宿舍里佈置了一些與萬聖節有關的貼紙和南瓜燈,但總體看上去並不可怕,在我看來甚至有些搞笑和可愛。
我快進了視頻。時間到了十二點鐘左右,吳青蓮回來了。她踩着輕快的步伐,哼着小曲。看樣子當晚她也玩得很開心。
她打開了床頭的壁燈,脫了外套,正對着鏡子卸妝。
這時,她突然尖叫一聲,然後扭頭往身後看,身後什麼都沒有,但是她卻似乎嚇得不輕,臉色全都白了,然後失控地大喊大叫起來,將原先睡熟的沈飛飛三人吵醒了。
沈飛飛揉着眼睛問她:“吳青蓮,你幹嗎呢!”
室友A也質問道:“就是,大晚上的不睡覺,亂叫什麼呢?”
吳青蓮沒有回復,只是來回地跳來跳去,像只企鵝一樣,怪異又滑稽。
沈飛飛又說了她一句,還是沒有得到回應。她和室友A、B想拉住她,但都被她甩開了。室友A擺擺手,說:“算了,別拉她了。”
室友B也說:“我看她是瘋了,我們下樓去叫宿管阿姨上來看看吧。”
沈飛飛應了一聲出去了,很快就帶着宿管阿姨回來了,但依然沒有用。不管宿管阿姨怎麼問吳青蓮,她都不吭聲,就是一直滿宿舍地竄來竄去,持續發出尖叫聲。
她這麼折騰,很快將整層樓的學生都吵醒了。
不少人前來打探消息,走廊里鬧哄哄的,這更加刺激到了吳青蓮。她越發癲狂起來,撕着自己的衣服,嘴裏污穢不堪,不斷地大罵著沈飛飛等人。
宿管阿姨也沒招了,她要沈飛飛等人強行拉住她,當控制住整個局面后,她立刻打電話給校醫。
很快校醫就上來了,他給吳青蓮打了一支鎮靜劑后,她才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軟下去了。眾人隨後將吳青蓮抬到床上。
錄像到了這裏就結束了。
沈飛飛見我看完了,略有些委屈地說:“你看到了吧,自始至終我們都沒有嚇唬她,是她自己突然發起瘋來的,跟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們是被冤枉的!”
室友A幫腔道:“最鬱悶的是,我們幫了她的忙,不但被她臭罵了一頓,還被大家誤解,好人難做啊!”
我沒有接她的話,一邊將錄像往回倒,一邊問:“吳青蓮好像是突然從鏡子裏看到了什麼才失控的。你知道她當時看到了什麼嗎?”
室友A搖搖頭,說:“不知道。”
沈飛飛點頭道:“其實,事後我們也仔細翻看過錄像視頻,沒有在裏面發現什麼可疑的東西。”
室友B補充道:“我們猜測應該是被原先貼在天花板上的鬼臉貼紙嚇到了吧。”
我將錄像拉回吳青蓮突然尖叫時的地方,仔細翻看了幾次,確實也沒發現什麼可疑之處,不過從她隨後立刻扭頭往後看的動作來分析,很可能是背後有什麼東西掉下來,驚嚇到了她。
正如沈飛飛所說,錄像全程,她們三人都沒有嚇唬她,更不存在所謂的整蠱,那麼為什麼吳青蓮會口口聲聲地說是沈飛飛在她身上下蠱呢?
既然無法從監控視頻尋找線索,要想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看來得從她們四人的關係入手了。
我問沈飛飛:“剛剛一提到吳青蓮,你們三人臉上都露出不屑的表情,你們三人挺反感她的,她也說和你們的關係不好,可以告訴我這其中的原因嗎?”
沈飛飛三人面面相覷,誰都沒有說話,但我看得出來,她們都在猶豫。
畢竟,現在吳青蓮出了事,如果說太多的話,總是對自己不太好。
見她們都不願意開口,我換了一個方式繼續問:“我知道你們三人都挺煩她的,但是話又說回來了,大家畢竟同學一場,抬頭不見低頭見,她現在病情極不穩定,非常需要你們的幫助,還望看在同學的分上施以援手。”
聽我這麼說,沈飛飛看了看室友A和B,這才開口道:“其實吳青蓮這人說不上壞吧,就是自視甚高,看不起我們,也不大愛搭理我們,做事我行我素的,一切以她為中心,一點沒說到或者做到她心裏預期的話,她就翻臉不認人。”
見沈飛飛說了,室友A和B也紛紛幫腔。
沈飛飛繼續道:“我跟她不和,主要是因為她老是當我是她的奴僕,要我干這干那,好像她天生就是主人一樣。就算幫她做事,我也不願意計較,關鍵是到了最後還落不到一句好。剛開始,我是看在同學分上幫她的忙,沒想到她卻變本加厲,一言不合就罵我。我一不欠她什麼,二沒吃喝她什麼,憑什麼讓她騎在我頭上,所以就跟她吵了起來,然後不歡而散,之後就互不理會了。”
說到這裏,沈飛飛有些激動:“咱們宿舍里,就我最不吃她那一套了,因此她誣衊我給她下蠱我一點也不奇怪,只是覺得她的伎倆太小兒科了吧。”
“吳青蓮除了自視甚高,還特愛裝,心機也特別深。在我們面前一套,在男生面前又是一套。她明明膽子並不小,經常沒事就窩在宿舍里看恐怖片,但在男生面前卻總是裝成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怕這怕那的,看着挺噁心的。不過,男生好像特吃她這一套,每每都被她耍得團團轉。”室友A接著說,“我現在懷疑啊,她發瘋是在做戲。上一回她為了試探幾個追求她的男生,假裝自己生病了,惹得那幾個男生爭風吃醋地前來照顧她,差點都打起來了。這一次說不定她又是故技重演呢!”
她剛剛說完,室友B也跳出來說:“我也認為她現在是在裝病,為的就是博大家的同情,尤其是那幾個追她的男生的憐惜。”
室友A連連點頭:“上次她裝病被那幾個追她的男生知道真相后,他們就對她冷淡了許多,這次聽說一個也沒去醫院看她呢,我估計她是苦肉計演砸了,騎虎難下,只好繼續裝瘋賣傻。”
室友B冷笑一聲:“她以為自己有幾個臭錢,長得有幾分姿色,大家就得圍着她轉啊。真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沈飛飛示意她們適可而止,轉而對我說:“歐陽心理師,我們說的都是真的,你千萬不要被她的外表矇騙了,因為你根本就不了解她。我建議你就別管她了,對付她這種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晾着她,你越這麼關心她,她就越來勁,你不管她,估計過些天,她就好了,自己回學校了。”
雖然知道她們之間的關係很差,但聽沈飛飛三人如此說,還是出乎我的意料。
她們對她如此痛恨,我再繼續這麼問下去只會聽到更多的閑言閑語。在人背後說閑話不好,所以我跟她們保證地說完——吳青蓮這次是真的病了,絕對不是裝病——之後就下樓了。
這次找沈飛飛等人了解情況,從她們口中,大概可以看出吳青蓮是個自視甚高、以自我為中心且膽子還很大的女生。首先可以確認的是這次她的癥狀屬於急性突發,之前毫無徵兆;其次她認為自己之所以被嚇瘋完全是沈飛飛下蠱所致,緣由估計跟她和沈飛飛的矛盾、沈飛飛去湘西旅遊以及喜歡看恐怖片有關;最後她病發時像企鵝一樣跳來跳去確實有些奇怪,前一天羅老還特別跟我指出這一點,讓我不得不慎重對待。
綜合以上三點,我仔細想了想,覺得自己應該去學校的圖書館查查相關文獻,看看驚嚇過度是否還有更奇特的併發症。
第四章
於是,我即刻前往學校的圖書館。
圖書館裏很安靜,我在門口買了一杯咖啡就上了樓。
說真的,離開學校那麼多年了,再次踏入大學的圖書館,有一種莫名的興奮和懷念之感。
我上樓的時候看到了兩個下樓的女生,抱着圖書和咖啡,輕聲交談着,讓我恍然想到了大學時代,去圖書館偷看暗戀女生的畫面。
我按照指示牌順利找到了心理學專區。
我剛剛走進去,就看到對面閱覽區羅老正在聚精會神地翻看着文獻。一旁的桌上壘着老高的心理學著作,他一邊翻看,一邊細緻地做着記錄。
看來他也是跟我一樣來找資料的。我徑直走了過去,跟他打了一聲招呼。
羅老抬頭看着我,笑眯眯地說:“你來了?”
我點點頭。
他又問:“找吳青蓮室友問完了?”
我坐到了他旁邊,回道:“問完了。但正如您上次所說的,吳青蓮的病症非常奇怪,此行我的收穫不多。”
羅老笑笑說:“所以你想來圖書館查查文獻?”
我也笑了:“是啊,沒想到您老也在啊。”
隨後,我將找沈飛飛等人了解情況的過程跟羅老說了一遍,說完之後,興奮地問:“羅老,看您神采飛揚的,看樣子是已經找到吳青蓮的病根了吧?”
羅老沒有直接回答,反問我:“緬因州跳躍的法國人症候群,你聽說過嗎?”
“沒有。”我一臉茫然。
“你沒聽說過是很正常的,這種病症是一種極為罕見的驚嚇反射和驚嚇綜合征,相關研究文獻也甚少。”羅老解釋道,“我也是之前在一本醫學雜誌上無意中看到過隻字片語,但記得不是太清楚,這次見吳青蓮的病症如此怪異,突然想起那篇報道,所以一大早就趕來圖書館查資料。”
“那您查到了嗎?”我追問道。
“總算沒有白費功夫,竟然被我找到了。”羅老指着手上的一篇論文資料說,“緬因州跳躍的法國人症候群,原名叫JumpingFrenchmanofMaine,1878年最先發現於美國緬因州。當時有許多的法裔加拿大伐木工人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忽然反常地跳躍並且尖叫,因而才有了這樣特殊的病名。”
羅老一邊將資料交給我,一邊繼續說:“正確的譯名是過度驚跳症,其特徵是患者受到刺激后,會出現不受控制的跳躍或者因驚嚇而摔倒,甚至出現暴力行為。”
聽羅老說到這裏,我想到了吳青蓮不由自主的企鵝跳,這個最奇怪的癥狀終於被對號入座了。
我真沒想到驚嚇過度竟然會誘發出如此奇特的病症,當真是聞所未聞啊!
我忙問道:“那麼這種病症可有什麼有效治療辦法嗎?為什麼同屬驚嚇過度,孫醫生的電擊療法竟然對它沒有任何效果?”
羅老搖頭道:“好像沒有,上面說由於缺乏詳細的生理學研究,關於此病症目前沒有明顯有效的治療方法。”
“那該怎麼辦呢?”我有些失落。
“該文獻只是為臨床提供診斷思路,認為過度驚跳症是一種很複雜的病症,不單是生理問題或者心理問題,而是兩方面綜合起來導致的疾病。”羅老解釋道,“要從它的臨床表現、電生理學及分子遺傳學來入手。”
“這麼看的話,吳青蓮要當小白鼠了。”我心中一黯。
“話也不是這麼說的,所有的病症不都是這樣通過具體個案,深入研究慢慢攻破,再形成共性特徵和治療方案嗎?”羅老寬慰地說,“希望通過對吳青蓮疾病特徵的研究,能為治療緬因州跳躍的法國人症候群提供更多的幫助。”
由於吳青蓮的病症已經超過我們的治療範疇,我們唯一能做的是將緬因州跳躍的法國人症候群相關資料提交給孫醫生那邊,希望院方藉助精密的儀器和嚴謹的科學實驗,早日能為此病症的治癒尋得突破。
然而這個病太奇特,能找到的資料並不多,且大部分資料都語焉不詳,孫醫生的研究進展不佳。因為長時間被這種受驚嚇的狀態困擾,吳青蓮的病情加劇了,她的心臟也出現了問題。如果這樣的情況持續下去,那就不只是簡單的心理問題了。
我看在眼裏,急在心裏,為了得到更多的數據和資料,我給挪威高士塔醫院的一位老教授發了封電子郵件,將吳青蓮的病情做了介紹,尋求他的幫助。
很快,挪威的老教授回了我的郵件。
他說這種病由於太罕見,高士塔醫院也缺少一手研究數據,建議將吳青蓮送來高士塔醫治。送到高士塔診療自是再好不過了,但高額的醫療費可不是一般人能承擔得起的,好在吳青蓮家境不錯。當我將消息告知吳青蓮父母,他們欣然同意了。
隨後,我協調孫醫生和高士塔醫院辦理轉院事宜。很快,吳青蓮就被送到了挪威。
轉院那一天,我送他們上了車:吳青蓮靜靜地躺在擔架上,看上去十分安靜優雅。若不是手臂上滿是觸目驚心的針孔,提醒着她異於常人,真是像極了睡美人。
然而,正是因為這樣,我的心更加疼了。想到之前對她的承諾,這讓我深感愧疚,總覺得對不起她。
他們離開之後,我的耳邊還會響起吳青蓮說過的那些話,心裏彷彿有根刺,越扎越深。慶幸的是,沒過多久,吳青蓮的情況就得到了控制,雖然現在她依然還在高士塔醫院接受治療,但已經有好轉的跡象了。
老教授專門給我發來郵件,說醫院已經為吳青蓮制訂了長期治療計劃,相信假以時日,她會恢復正常的。
而我呢,為期三個月的義診很快就結束了。
臨走前,我突然想起羅老和張哥之間的糾葛,眼下正是個弄清楚的好時機,反正我要走了,不怕得罪羅老,因此我奓着膽子說:“羅老,有件事我如鯁在喉已經三個月了。現在馬上要回去了,不知道您能不能告訴我一下,不然的話,我憋得難受啊!”
“你是想問我跟張勳那小子的事吧?”我這點心思羅老早就看出來了。
“沒錯,就是這件事。”我連連點頭,“張哥是不是得罪過您啊?他的確交代過我在您面前千萬別提他。”
羅老淡淡地笑笑。
“張哥這人向來天不怕地不怕,連我姨媽都讓他三分,但是當他提到你的時候,我明顯看他有些服軟。”
“得罪我?沒有的事。”羅老解釋道,“只不過我來這所大學前,張勳那臭小子和我孫女分手了,搞得她要死要活的,我差點就沒治好她。”
張勳和羅老的孫女竟然曾是男女朋友!
他差一點就成了羅老的孫女婿。
我的天哪,這簡直就是驚天大新聞!
怪不得他千叮嚀萬囑咐地讓我不要在羅老面前提起他呢,原來真正的原因竟然是愛情惹的禍!
見我不說話了,羅老拍着我的肩膀說:“我看你是張勳帶出來的,你以後可別學他,仗着自己長得帥,到處拈花惹草的。”
我擺擺手,說:“您放心吧,我肯定不會的。”
我哪敢告訴他,我的空閑時間都被張哥佔據了,根本沒有時間追女孩,談戀愛。
“你們這些年輕人學了心理學,都要用到正道上。”羅老語重心長地說,“別拿來追女人用。”
我暗自驚喜,還以為羅老掌握了張哥什麼把柄呢,正想從他口中獲得“重大機密”以便對付張哥的無理要挾。
不過見張哥對此事如此耿耿於懷,過了這麼久了,都不敢直接面對羅老,我覺得這件事還是可以再利用一下的。
回去之後,我就將這事借題發揮怒懟張哥,說他風流成性,私生活混亂。
結果被他將了一軍,張哥湊過來如是說:“哎喲,看來羅老頭什麼都告訴你了啊。沒錯,我是跟羅老頭的孫女談過,怎麼了?你對我的過去那麼感興趣啊,其實你用不着去調查,你想知道什麼,我直接告訴你好了!”
“有話好好說,別動不動湊過來,你又躲在廁所抽煙了吧,一身的煙味,都有點嗆到我了。”我一把將他推開,“非常抱歉,我對你的過去一點都不感興趣。”
張哥嘿嘿自嘲了兩聲:“不管怎麼樣,這一趟還是辛苦你了。”
看到張哥難得表示感謝,我趁機道:“那你要請我吃飯。”
張哥勾住我的脖子,撩起我的下巴,笑着說:“好,吃了這頓飯,你就是我的人了。”
“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