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拿得起放不下的歐洲史(下)》

第三十三章 《拿得起放不下的歐洲史(下)》

克里米亞

維也納體系,相當於是四次歐戰之後階段性達成的一個列強大妥協,歐洲的專制王權又一次在戰後肆無忌憚地討價還價,撒潑耍賴。列強們煞有介事地談論着小國們的命運,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鋤強扶弱的正義感,但卻從來沒有一個列強能夠真正坐下來聽一聽小國們關心的究竟是什麼。整個維也納體系確立過程中,居然沒有一次全體會議,而只是英、奧、普、俄四強之間的拍板定論。

如此的強行安排,這個體系所造成的反彈,幾乎是可以預見的。

世界大變局

連續幾個世紀的思想與生產力的解放,從文藝復興到宗教改革,從地理大發現到工業革命,從啟蒙運動到法國大革命,所有這一切讓19世紀的歐洲充滿了各種矛盾與變數。

維也納體系的確立,只是歐洲封建君主專制的一次迴光返照,不滿與焦慮帶來的持續反應,就像火山口一樣蠢蠢欲動。

站在當時歐洲老百姓的角度來看當時的歐洲——首先源自古羅馬時代的正統皇帝已經不存在了。早在公元1804年,哈布斯堡-洛林王朝的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弗朗茨二世(FrancisII),就自我矮化地將皇帝頭銜變成了不倫不類的奧地利皇帝。而到了1806年,神聖羅馬帝國更是被拿破崙強行解散。從此,連一個生活在幻境中的皇帝也不存在了,代之以偏居一隅的奧地利帝國(AustrianEmpire)。

其次,國王的威信一去不復返。英國人早早就開了一個處死國王的先例,而到了法國大革命,路易十六夫婦被送上了斷頭台,王室貴族們更是被革命群眾當成了發泄憤怒的對象。

此外,法國大革命普及了自由、平等、博愛思想,且對外輸出了革命。歐洲各國的老百姓現在都明白了一個道理。沒有皇帝,沒有國王,甚至沒有教士和貴族,大家齊心協力也可以把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而且看上去還不錯。

如此一來,19世紀的歐洲,民主民族主義思想悄悄蔓延開來。老百姓們的要求很簡單,君主專制的國家要民主,君主專制又民族壓迫的國家要民族。

維也納體系,面臨的挑戰也紛至沓來。

首先是在公元1810年到公元1826年這十六年間,拉丁美洲獨立運動爆發。殖民地獨立的戰火幾乎燃燒到了所有西語拉丁美洲國家,波及的人口超過兩千萬,西班牙在拉丁美洲的殖民地統治被徹底摧毀。

在公元1823年,冉冉升起的希望之星美國,其總統門羅又適時地拋出了《門羅宣言》(MonroeDoctrine),企圖將拉丁美洲變為自己後院,包藏禍心地將未來拉丁美洲的國家利益,全部納入美國優先的政策中去。

歐洲人在海外的殖民地利益,受到了極大挑戰。

歐洲內部也不消停。

這一次,還是法國人。

公元1830年,法國革命群眾發動“七月革命”(JulyRevolution),再一次對王室進行奪權,推翻了復辟之後的波旁王朝。象徵“自由,平等,博愛”的三色旗在法國高高飄揚,建立了以奧爾良家族(HouseofOrléans,波旁王朝的旁支)為核心的法國君主立憲政體。因此,這一時期的法國,也被稱為“奧爾良王朝”或者“七月王朝”(JulyMonarchy)。

在法國人榜樣的力量帶動之下,1830年,曾經被西班牙與奧地利作為談判籌碼爭來搶去的尼德蘭南部地區爆發革命。信仰天主教的南部尼德蘭正式從荷蘭分裂出去,一個獨立的比利時(Belgium)出現在歐洲歷史舞台。

隨後,革命出現連鎖反應。波蘭人民、德意志人民、意大利人民,這些常年得不到民族獨立地位的老百姓們,紛紛拿起刀槍,希望能夠改變自己的生活乃至於民族地位。

新興資產階級提出的民主口號,東南歐奧地利帝國與奧斯曼帝國背後的民族主義思潮,社會主義乃至於無政府主義思潮,徹底影響了整個歐洲,最終引發了“歐洲1848年革命”(Revolutionsof1848)。

革命開始於1848年的1月,爆發于波旁王朝治下的西西里島。之後,革命迅速蔓延到了意大利、德意志、法國、東歐奧地利治下的奧地利、匈牙利、波希米亞等國家。此外,革命聲名遠播,甚至影響到了英倫三島、北歐,甚至於歐洲之外的拉丁美洲。

最終1848年的革命,在大多數國家被鎮壓。但革命造成了奧地利著名首相梅特涅的下台,為此後奧地利境內各路民族國家的形成打下基礎。革命的怒火也讓歐洲各國君主開始反思自己的體制,陸續開始民主化。與此同時,在民族主義大旗的感召之下,一盤散沙的德意志與意大利,開始考慮儘快實現統一,不管採取何種形式。

所有的革命之中,又只有法國的“二月革命”(FrenchRevolutionof1848)再次取得成功。在革命洗禮之下成長起來的法國人民,發動起群眾運動簡直是駕輕就熟。

街頭暴動與政治奪權靈活運用,天賦異稟的法國群眾堪稱優秀。

二月革命之後,奧爾良王朝被推翻,法蘭西第二共和國(FrenchSecondRepublic)成立。只不過,當時的法國人民一激動,後來又選舉出了拿破崙的侄子路易·波拿巴(Charles-LouisNapoléonBonaparte)為法蘭西第二共和國首任總統。四年之後,這位身上流動着拿破崙家族特立獨行基因的共和國總統,將共和制重新改為帝制,創建了法蘭西第二帝國(SecondFrenchEmpire)。他本人後來也被稱為拿破崙三世(NapoleonⅢ)。

東方問題

1848年歐洲革命之後,各國紛紛進行內部整合,法國民族主義抬頭。而在鎮壓革命期間,沙皇俄國表現積極,奮不顧身,火中取栗,儼然成了當時的歐洲國際警察。

這樣一來,四次歐戰所確立的維也納體系,已經名存實亡。

革命告一段落,所謂的“東方問題”(EasternQuestion)又一次成為列強關注的焦點。

東方問題,簡而言之就是列強們研究如何瓜分奧斯曼帝國的問題。實際上早在公元1699年,奧地利哈布斯堡王朝全面反擊奧斯曼帝國之後,奧斯曼突厥人的外強中乾已經在歐洲人面前無處遁形。此後的一百年中,奧斯曼帝國政治腐敗,軍事失敗,積貧積弱。面對帝國內部各種民族、宗教、派系構成的分裂力量,這個盤踞中東和東南歐幾百年的老大帝國,終於出現了難以掩飾的疲態。

從公元17到19世紀早期,多達八次的俄土戰爭,沙皇俄國持續打擊突厥人,一路把奧斯曼帝國的勢力範圍從黑海北岸驅趕到了黑海南岸。

尤其是在第八次俄土戰爭之前,希臘老百姓在公元1821年發動起義,第二年宣佈獨立。歐洲列強們莫衷一是,首先奧地利和普魯士都覺得支持奧斯曼帝國內部民族自決的時機尚不成熟,而沙皇俄國覺得奧斯曼帝國的地盤遲早都是俄國人的,根本輪不到希臘人分一杯羹。而英國人則不希望沙皇俄國或者奧地利這幫鄰國從奧斯曼帝國獲取更多領土。

最後,在英國人的強力支持之下,希臘人居然硬生生地從奧斯曼帝國的肌體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肥肉下來,在帝國當時的首都伊斯坦布爾卧榻之側,重建了早已消失幾百年的“東羅馬”。

沙皇俄國來了占點便宜,希臘來了也要裂土封疆,如此一來,奧斯曼土耳其就到了人盡可夫的地步。各路小強國都想分一杯羹。

所以,既然沙皇俄國在黑海大快朵頤,那英法就要在新月沃地獲取通商轉口貿易之便,所以如果我們把目光重新對準前一節所講的拿破崙進軍埃及,敘利亞等地,並且跟英國人在這片地區大打出手的時候。我們會發現,英法大戰的戰區,其實根本就是奧斯曼帝國的領土。

所以,奧斯曼帝國在北非阿爾及利亞退守利比亞沒幾年,法國人就跟在突厥人屁股後邊揩油。公元1830年,法國七月革命之前,路易十六的另外一個弟弟——波旁王朝國王查理十世(CharlesX)率軍佔領阿爾及爾(Algiers)。多年以後,法國人以阿爾及利亞為中心,把整個西北非都變成了法國的殖民地。

欺負奧斯曼帝國的,除了歐洲人之外,居然還有非洲人。

公元1831年和公元1839年,連續爆發兩次埃土戰爭(Egyptian-OttomanWar)。氣勢洶洶的埃及軍隊,一路北上敘利亞,甚至一度翻越了托羅斯山脈進入安納托利亞半島,最前鋒已經到達了距離奧斯曼帝國首都伊斯坦布爾八十公里的地方。然而,列強們及時出現“調停”,奧斯曼帝國最終保有了形式上的完整,埃及人獨立未遂,被列強逼着回到了自己的老家,甚至還被要求裁軍。

英法對埃土戰爭的干涉,其實跟希臘獨立期間奧、普、俄三家所持的立場沒有什麼不同。

所以,奧斯曼帝國雖然老朽,雖然風燭殘年,但它必須硬撐着不能死。至於說它什麼時候死,死後家產怎麼分,要等歐洲列強們之間談出個子丑寅卯來才可以。當然,如果談不成,那就先讓列強們過幾招,分出勝負再談,談完再分贓。而在此期間,不管奧斯曼帝國還是帝國內部那些鬧獨立的,都上一邊去。

比薩拉比亞

所謂的“東方問題”,是一個極具外交辭令迷惑性的詞彙。我們用最直白的方式來解讀“東方問題”,就是奧斯曼土耳其好似一場饕餮大餐,歐洲列強英、奧、普、俄、法,好似一群貪得無厭的食客。食客們都做好了享用大餐的準備,但是由於具體如何操作還存在爭議,因此就成了“東方問題”。但是,面對如此誘人的一頓大餐,總有坐不住的食客。其中有一個食客,早在開餐之前他就已經開始偷偷地往嘴裏塞餐前開胃菜了。

對,這個食客就是沙皇俄國。

當時的沙皇俄國,幾乎已經消化完畢了整個黑海北岸,也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克里米亞地區。沙皇俄國再往前走,跟當年蒙古人的“長子西征”就沒有任何區別了。往北,是沖向一望無際的波德平原,而這個計劃,顯然隨着18世紀末瓜分波蘭的完成已經實現了;一路向南,則是走喀爾巴阡山南麓,沿着多瑙河順流而上,也就是平蹚“多瑙河走廊”。

我們看當時的多瑙河走廊。

首先俄羅斯要遇到的第一個國家叫作“摩爾達維亞公國”。摩爾達維亞公國我們之前提到過,之前巔峰期的波蘭,曾經通過控制這個國家將自己的勢力範圍發展到了黑海沿岸。摩爾達維亞公國原本是佔據了西起東喀爾巴阡山,東到德涅斯特河的這一大片地區。說到德涅斯特河我們其實也不陌生(1),當年傳說中的西哥特人就生活在德涅斯特河以西,而東哥特人則生活在德涅斯特河以東。

行文至此,我們也發現了,其實摩爾達維亞公國與瓦拉幾亞公國,以及北邊的那個接近等邊三角形的特蘭西瓦尼亞公國,三個國家算在一起,大概就相當於羅馬帝國時期的達契亞(2)。

經過瓦拉幾亞公國再往西,就到了多瑙河沿岸的明珠——貝爾格萊德,也就是當時奧斯曼土耳其境內呈現半獨立狀態的塞爾維亞公國(PrincipalityofSerbia)。

我們站在沙皇俄國的角度看當時的擴張態勢,北路已經暫時告一段落。而南路如果按照當年蒙古人的足跡繼續走下去,就要依次吞併奧斯曼土耳其境內的這幾個小公國——摩爾達維亞公國、瓦拉幾亞公國、塞爾維亞公國。

實際上,吃相難看,慾壑難填的沙皇俄國確實也早早就這樣做了。幾個世紀的俄土戰爭,讓沙皇俄國的國境線不斷向前推進。到公元1812年之後,俄國人的邊界已經跨過到達了德涅斯特河,到達了更加接近東喀爾巴阡山山腳的普魯特河(PrutRiver)一線。為方便管理,俄國人還給西起普魯特河,東到德涅斯特河的這一佔領區,改用了比薩拉比亞(Basarabia)的稱呼。

決戰克里米亞

一頓豐盛的大餐擺在眼前,俄國人首先就坐不住了。

但其他幾位食客都不是吃素的。

首先看當時的英國。

英國當時名義上的最高領導人,是漢諾威王朝的維多利亞女王(AlexandrinaVictoria),正是所謂的“日不落帝國”巔峰時代。這個時代在跨度上僅次於當年的伊麗莎白女王時代,因此也被稱為“維多利亞時代”。

當時英國人的最高利益,就是保證奧斯曼土耳其的領土在名義上保持完整,以撐到英國人的勢力徹底消化掉埃及甚至敘利亞。同時,英國人也絕對不允許歐洲大陸出現一個大陸強權,而沙皇俄國此前在1848年革命期間的表現,已經引起了英國人的警覺。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如果沙皇俄國持續擴張,同時在波羅的海以及黑海方向上獲得出海口,將會挑戰英國人的海上絕對霸權。這件事情,更是絕對不能容忍的。

當時的法國,正處於拿破崙三世的法蘭西第二帝國治下。拿破崙三世雖然沒有拿破崙的軍事手段,但這個人的腦子還是夠用的。拿破崙三世的最高目標,就是要撕裂當年為了對付法國而形成的所謂“四國同盟”,讓法國徹底脫離維也納體系的掌控。法國人雖然在東南歐的利益不多,但他對英國人許以埃及的絕對控制權,對奧地利以天主教的名義大談宗教友誼。一來二去,“四國同盟”已經出現了很大的隔閡。

熟悉歷史的朋友可能已經發現了,這位維多利亞女王,其實就是對中國發動第一次鴉片戰爭(OpiumWar)的罪魁禍首。而這位拿破崙三世,則夥同維多利亞一起,發動了對中國的第二次鴉片戰爭。

冤有頭,債有主,讓我們記住這兩個人的名字。

其實從鴉片戰爭這件事情上,我們也可以看出,英法當時對全球的勢力範圍劃分,已經到了一個十分瘋狂的地步。這兩家鴉片販子聯手,來阻止沙皇俄國在黑海方向上的海洋崛起,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英法的態度既然已經明確。

四國同盟的其他兩個號稱沙皇俄國“死黨”的朋友呢?

普魯士其實並不太關心這場即將發生的大戰。

因為普魯士和奧斯曼土耳其之間的陸地並不相連,而且此時此刻的普魯士正在忙於德意志諸邦的整合問題。早在公元1834年,民族主義覺醒的德意志諸邦,就聯手成立了德意志關稅同盟(DeutscherZollverein)。值得注意的是,這個關稅同盟刻意排除了奧地利,是以普魯士為共主準備成立統一德意志的前期工作成果之一。當時1848年革命結束之後,群情激憤的德意志諸邦,就曾經擁戴當時的普魯士國王腓特烈·威廉四世(FrederickWilliamIV)稱帝,只不過腓特烈·威廉四世沒有答應而已。

再看奧地利方面。

奧地利帝國確實已經到了夕陽西下的時候,1848年革命期間,奧地利境內狼煙四起,雖然最後成功平叛,但所付出的代價就是請來了外國雇傭兵,沙皇俄國。所以在當時,奧地利與俄國人走得算是比較近的,並且正因為如此,還招來了普魯士的嫉妒。然而1848年革命之後,外交專家梅特涅下台,奧地利在大戰將來的氛圍中,表現出了一種沒有立場的搖擺感。

所有當事國家之中,有一個國家是比較特別的。這個國家是撒丁王國。撒丁王國在前文已經出現過幾次。這個王國的統治者,來自意大利西北部的薩伏伊公國。以薩伏伊公國為基本班底,18世紀上半葉成立了皮埃蒙特-薩丁尼亞王國(Piedmont-Sardinia),定都都靈。而在拿破崙戰爭之後,這個撒丁王國更是再接再厲合併了熱那亞共和國。撒丁王國的最大訴求就是能夠有一統意大利的機會,拿破崙三世站出來支持撒丁王國。南方的兩西西里當時屬於波旁王朝,北方的威尼斯共和國則在維也納體系內被合併到了奧地利。撒丁王國的參戰是個大噱頭,可惜的是,當時奧地利對此也沒有做出任何正向反制。

五大國各有盤算,局勢就這樣一點點來到了開戰的邊緣。

新瓶裝舊酒,大戰的起因又是跟宗教扯上了瓜葛。

聖城耶路撒冷以及耶穌出生地伯利恆(Bethlehem),一直都擁有豁免權以及相關特權。然而,在基督教世界究竟應該由誰來行使“聖地保護權”(sovereignauthority)的問題上,奧斯曼帝國政府一直在法國與俄國之間搖擺不定。拿破崙三世要求天主教主導,而沙皇俄國要求東正教主導,最終這件事情激怒了沙皇俄國。

俄國人解決問題,向來沒有虛與委蛇、曲線救國之類的別的選擇。談不攏,那就打。

1853年2月,沙皇俄國對奧斯曼政府提出了相當苛刻的要求,在要求得不到滿足的情況下,俄國人武裝進入摩爾達維亞和瓦拉幾亞兩個公國。

戰爭爆發了。

由於此後的主戰場集中在克里米亞半島一帶,因此被稱為“克里米亞戰爭”(CrimeanWar)。

科技軍備競賽

此後的戰爭,並沒有想像中的精彩紛呈。

要是參照拿破崙戰爭的劇本,怎麼也得組織個幾輪反俄聯盟才可以吧。

然而事實上,看上去氣焰囂張的沙皇俄國,卻未戰先怯,而在實際的相持過程中,也成了最不經打的那一方。

首先在外交戰線上,沙皇俄國全線潰退。普魯士人默不作聲,奧地利人甚至落井下石,偷偷與奧斯曼政府商討,想趁亂逼走俄國人,接管摩爾達維亞和瓦拉幾亞兩個公國的善後事宜。並且說到做到,奧地利帝國的大軍很快就被調集到了南喀爾巴阡山一線。

外援沒有,所謂的“四國同盟”徹底破產,最後只能靠自己。

英法沒有參戰之前,俄國人在開局的海戰中出盡風頭,一對一單挑奧斯曼海軍,打了一場錫諾普海戰(BattleofSinop)。沒有想到整場海戰呈現一邊倒的態勢,奧斯曼海軍全軍覆沒,近三千名軍人陣亡,沙皇俄國一邊卻只損失了三十七人。這樣的戰損比令人大跌眼鏡,如此海戰簡直不能稱之為戰役,稱為屠殺則更加確切一些。

其中的奧秘,則是工業革命的科技成果為武器帶來的技術加成。

錫諾普海戰,被稱為是帆船海戰時代的一場謝幕演出。雖然在俄國黑海艦隊的編製中,也有相當數量的木製帆船,但俄國人卻在陣中裝備了大量的蒸汽動力戰艦。這些戰艦不僅動力是蒸汽,而且還是鐵甲艦。這樣的仗打起來,木製帆船根本不可能取勝。

然而,俄國人的驕傲也只是保持到了1854年1月。

從此時此刻開始,英法開始進入戰場。

而且要命的是,英法的軍艦都是風帆與蒸汽混合動力。更加要命的是,俄國人的軍艦所用的蒸汽機,統統是從英國進口。英法早早就實現了工業革命,能夠用機器大工業滿足蒸汽機的海量需求。而此時的俄國,還是一個農奴制國家。

戰場上很快出現了一邊倒。

雙方軍備差距之大,還不僅體現在軍艦上。

當時的俄國部隊,主戰武器裝備的還是老式燧發槍,也就是前裝滑膛槍。而在英法一方,最新式的米尼步槍(Miniérifle)則已經開始批量列裝部隊。

米尼步槍,是一種典型的前裝線膛步槍。

前文提到的戰場之神不管是火繩槍還是燧發槍,絕大多數都是前裝滑膛槍。前裝滑膛槍有一個顯著的技術瓶頸,那就是子彈與槍管的匹配度的問題。當時的彈丸多半是球形的,在前部裝填彈丸的時候,如果彈丸的直徑大於槍管內徑,則裝填的時候十分費力;而如果彈丸的直徑小於槍管內徑,則彈丸與槍管之間又會有非常大的間隙,從而漏掉火藥與氣體,影響射擊精度與射程。

如此一來,後來就有了膛線這個發明。

最早的膛線發明,是在槍膛內壁刻上直線槽,這種直線槽呈螺旋形,在彈丸發射的一瞬間,膛線為彈丸增加了一個旋轉動能,因此提高了射擊精度。此外,彈丸被包上一層動物油,用以填充膛線所造成的空隙,提高槍膛的空氣密閉性。膛線這個單詞英文是“Rifle”,因此線膛槍也被稱為“來複槍”。

線膛槍的一個劣勢是由於膛線的存在,使得一般彈丸的直徑要略大於線膛內徑,因此在裝填的時候,往往難度更大。很多時候,士兵需要用鎚子敲擊才能把彈丸裝入槍膛。而且,在敲擊的時候還要避免損壞槍管本身。

在早期線膛槍的基礎上,出現了米尼步槍。

米尼步槍拋棄了球形彈丸,轉而使用了圓頭柱殼鉛彈。這種子彈的柱狀直徑要比槍膛內徑略小,因而只需要一個推桿將子彈輕輕送入槍膛內部即可,因此大大提高了裝填速度。而且這種子彈在設計的時候,彈身還特地提前刻出了螺紋線,從而可以配合膛線的旋轉方向,更加提高了裝填效率。而且由於材質的原因,造成子彈在發射瞬間會膨脹,從而解決了空氣密閉性的問題,增大了推力。

此外,就當時的子彈本身來講,也出現了一些新發展。早期的火藥是火藥,彈丸是彈丸,而在進入19世紀之後,開始出現了火藥與彈丸一體的紙殼子彈。紙殼彈的意思是,用紙將彈丸與火藥封裝在一起,實戰中需要士兵用牙咬破紙殼將火藥和彈丸分別送入槍膛。這樣一來,就解決了前裝槍每次裝填火藥藥量不均勻的問題,從而可以科學合理地使用定量火藥。

既然紙殼彈這樣的定裝子彈出現了,那麼用燧石打火引燃火藥這種脫胎於打火機的打火方式也就顯得落伍了。於是,在燧發槍的基礎上,出現了用雷汞打火的擊發槍(Percussion-lockGun),可以直接用撞擊的方式雷管打火發射。

所以,嚴格來講,米尼步槍的科學叫法,應該是“前裝線膛擊發槍”。

米尼步槍的射程,是老式滑膛槍射程的三倍以上,裝填速度也大大秒殺。

所以,米尼步槍的出現,使得老式前裝滑膛槍漸漸就沒有了市場。

正常來講,在克里米亞戰爭中,英法都已經裝備了這種最新的米尼步槍,雖然並非全部替換列裝。但如此一來,英法的部隊火力就已經對俄國部隊實現了碾壓。

毫無疑問,軍事科技的進步,徹底改變了克里米亞的戰場形勢。

不僅僅是戰艦和槍械,此外還有火炮、水雷、電報、火車等先進科技手段,統統開始服務於戰爭。此外,克里米亞戰爭中出現了戰地護士南丁格爾(FlorenceNightingale),在她之後,野戰醫院開始出現在此後的戰爭中。

因此,克里米亞戰爭是有史以來第一次最具科技含量的歐洲大戰。

克里米亞戰爭之後,人力決定戰場勝負的觀念被拋棄,代之以科技軍備競賽。

塞瓦斯托波爾

英法同沙俄的血拚,最後集中在了黑海的塞瓦斯托波爾港口,這場慘烈的大戰,被稱為“塞瓦斯托波爾包圍戰”(SiegeofSevastopol)。

軍事科技全面落後,海軍軍艦不堪一擊,而且軍工產品打一點少一點。

克里米亞戰爭,很快就出現了英法對俄國人的全面壓制。

沙皇俄國的黑海艦隊,後來索性就退守艦隊母港——塞瓦斯托波爾港。在這裏,黑海艦隊全體指戰員都躲在了港口之內不肯出來,而英法則徹底封鎖了港口,甚至於整個黑海海域。沙皇俄國雖然佔盡劣勢,但俄國毛熊與天斗與地斗的二杆子精神戰勝了他們在武器落後狀態下的恐懼。喪失了海上機動能力的俄國黑海艦隊變成了移動炮塔,用來對付四周的英法鐵甲艦。

最終,俄國人傷亡十萬,黑海艦隊全軍覆沒。

戰場上一敗塗地,外交上也根本談無可談。

1856年2月,俄國人承認了自己的失敗,堪稱第五次歐戰的克里米亞戰爭落下帷幕。同年3月,交戰各方在巴黎召開會議,最終簽訂了《巴黎和約》(TreatyofParisof1856)。

俄國人,就像維也納體系后的法國人一樣,被按在地上蹂躪。

最終,俄國人從英法手中拿回了戰爭中丟掉的克里米亞半島地區。沙皇俄國賠了夫人又折兵,不僅僅是吐出了摩爾達維亞和瓦拉幾亞還給奧斯曼帝國,還把戰前自己的比薩拉比亞南部也割讓出來交給了摩爾達維亞。此外,俄國人在波羅的海入海口只准防禦,而在黑海則不能再擁有自己的艦隊;黑海成為各國的中立海,不再允許列強戰艦隨意進入。

戰爭雖然已經結束,俄國人也得到了應有的教訓,但列強的均勢已然被打破。

作為直接參戰國,英國人保護了自己在近東地區的權益,法國人擺脫了維也納體系對自己的桎梏,而奧斯曼帝國雖然保留了形式上的完整,但依然是整個歐洲最渣的那個學渣,而且還因為《巴黎和約》,讓多瑙河成為自由通行區。撒丁王國獲得高人氣,為接下來的意大利統一埋下伏筆。奧地利則得不償失,對摩爾達維亞和瓦拉幾亞得而復失,而且得罪了身邊的沙皇俄國這個龐然大物。

唯一一個始終置身事外,卻始終沒有離開舞台中心的,是普魯士。

但法國和沙俄紛紛倒在稱霸之路的時候,普魯士的表現又是如何呢?

(1)作者註:見第二章第四節《殘陽羅馬》。

(2)作者註:見第二章第三節《帝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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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得起放不下的歐洲史(套裝共2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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