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燙傷和全醋宴

第24章 燙傷和全醋宴

第24章燙傷和全醋宴

就這麼讓他成功地度過試用期了?是不是有點兒虧?

手頭有事情忙的日子,總是過得格外快。時間平順而飛快地躍進8月,除了天氣一天比一天悶熱,對於畢羅而言,這一天與之前的每一天,並沒有什麼不同。

當天海棠小苑不用開張。早晨起來,和家裏老頭兒一塊吃過豆汁兒油條,配上一碗切的細細灑着熟芝麻的芥菜絲鹹菜,祖孫倆各自出了一身痛汗。畢羅收拾好碗筷,舒舒坦坦洗了個澡,時間才不過早晨七點。

唐律可謂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段時間也學習了畢羅早起的好習慣,雖然這傢伙還暫時做不到早睡,但每天早晨七點來鍾雷打不動給畢羅撥過來一個視頻電話,倒成了兩個人之間不用言說的默契。

“怎麼著,今天還要過去漫食光?”那頭唐律才起來梳洗乾淨,手邊咖啡杯還冒着熱氣,正握着一柄小叉子往一塊法棍上抹果醬。這廝一身打扮異常乾淨整潔,連頭髮都破天荒地向後梳起,看起來比往常多了幾分成熟的味道。沒了頭髮的遮擋,那雙光華內斂的桃花眼也愈發出挑,幾乎一抬眉眼皮兒一撩,一顰一笑都像在撩人。

畢羅左邊眼皮兒不自覺地跳了兩下。回國之後,她也學着家裏老頭兒養成了飯後一杯清茶的習慣,這會兒放下蓋碗,拿溫熱的手指肚揉了揉眼皮兒,有點沒好氣地說:“當然要去了。你打扮成這樣,一看就不是去那邊,眼睛都要被你閃瞎了。”

唐律一下就樂了:“這意思是說我帥到你了?”

畢羅瞪了他一眼:“帥沒帥到我不知道,反正專程穿成這樣,不是為了我。”

“嘖嘖。”法棍又酥又脆,唐少心情甚好地就着咖啡解決掉一塊,拿起一旁新鮮出爐的三明治,啃了一大口,嘆息道:“大小姐這是才發現我實在很有魅力,還是又醋了?”說著,他一挑眉毛:“你這醋吃的可沒道理。我這是去出席的一個會,那會上除了半大老頭子,唯一勉強能算上年富力強的,就是我大哥。一個雌的都沒有。”

畢羅聽他這四六不着的調調,也顧不上被他調侃,半真半假地繃著小臉兒:“真的?”

“當然是真的了。”唐律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那兩點都說著了,頓時來了精神頭兒:“阿羅,你是不是突然意識到,自己心裏還是挺在意我的。”

畢羅一手停在胸口的位置,聽到他這話,強壓下剛才那陣莫名湧起的不安,撇過頭哼了一聲。

唐律此時的神情,“眉開眼笑”四個字,堪堪可以形容其中一二。

畢羅那個什麼“試用期”,還有半個月就到期了,看小蘿蔔這個彆扭又嘴硬的小樣兒,唐少心裏覺得,自己轉正的希望又確切了那麼兩分。

“待會太陽就升起來了,不跟你說了,先走了。”畢羅這段時間每天都是騎着朱時春的那輛小綿羊去漫食光。時值盛夏,天熱的也早,從老宅一路騎過去,算上等紅綠燈和等車,怎麼也要半個來小時,再遲一點,不僅會趕上上班高峰,太陽也升起來了。那滋味兒可實在不怎麼好受。

畢羅起身收拾東西,那頭唐律一邊吃早餐,一邊眼珠子滴溜溜跟着鏡頭裏女孩子靈活的身影轉來轉去,說是黏在畢羅身上都不為過。

直到畢羅最後收拾妥當,背着一隻亞麻小包在鏡頭前朝他擺了擺手。

唐律也做了個擺手的動作:“路上注意安全。到了之後給我發個微信。”

“知道啦!”鏡頭裏,畢羅皺了皺鼻子,似乎有點嫌棄的小模樣。其實心裏暖烘烘的。從小長到這麼大,畢克芳的關懷可以說堪比“父愛如山”,沉默、嚴厲又心思曲折。朱大年夫妻兩個雖然對她很好,可終究還隔着一點什麼,從這麼年人前人後都堅持喊她“大小姐”便可窺見一二。唯獨唐律,對她的關懷直來直去,不迂迴,不打折扣,喜歡就是喜歡,關心就是實實在在的關心,還有年輕男子對於喜歡的女孩子那麼一點特別的佔有欲。畢羅嘴巴上從不跟旁人炫耀分享,可心裏早為這些生活點滴心折不已。

當然更不可能讓唐律知道,他那樣愛得瑟的性格,若是這麼早就知道了她的心意,尾巴簡直要翹到天上去。

後果之險峻、前路之艱難,簡直不堪設想。

畢羅掛斷視頻電話一路向外走,和畢克芳打招呼告別,騎上自己的小綿羊,心裏這樣吐槽着,可唇角的笑意就沒有淡去過。

她到的早,餐廳正式開業是上午九點整,幾乎她剛打開門,桑紫和老周也都陸續到了。這兩個人為了經營這間餐館,真可以說盡心竭力,連住所都緊急換了一處,就在距離此處二十分鐘不到的一處公寓樓。好在這兩個人也算薄有積蓄,漫食光正式營業以來的兩個月,也算頗有盈餘,工資發的順暢,眼看年底的分紅也不會少。因此儘管這兩個人每天都是第一第二個早來的,臉色卻一天比一天光亮。

老周見畢羅正在煮咖啡,嘆了口氣道:“哎,今天倒是讓阿羅小姐搶了先。看來我今天早起敷面膜是耽誤工夫了。”

桑紫和老周住在同一個小區,只是因為空房不多的原因,沒能住在一個樓。不過兩人多年交情,幾乎每天早上過來都會彼此等一等,搭同一輛車子過來,路上有伴,商量事情也方便。

桑紫淡淡看了他一眼:“我在車子旁邊站了五分鐘,原來是在等你敷面膜。”

畢羅也學着桑紫的眼神看老周:“我還說你這每天紅光滿面的。本來以為你是高興的,原來好氣色是敷面膜敷出來的!”

老周哪裏受得了這兩尊大神鄙夷的目光,連忙哈着腰走到畢羅身邊,接替了她煮咖啡的工作:“這點粗活,還是讓我來做吧。二位大小姐請上座!”

畢羅噗嗤一笑:“這咖啡本來就是給你們煮的。我很少喝這個。”

桑紫笑容恬淡:“我去燒一壺山泉水,給你泡茶喝。”

畢羅正要阻攔,哪知道老周站在一旁朝她眨眼睛:“你就安心喝這山泉水煮的茶吧,我的大小姐。桑紫那是有正事兒要跟你商量!要不,她平時才捨不得拿這水出來煮茶。”

動作很快去而復返的桑紫:“說的我真成了個小氣鬼。”她將那隻陶罐往畢羅面前的桌上一擺:“喏!整壺拿去!你們家老爺子不是也愛這口?”

畢羅幫着她扶住陶罐方便取些水出來,一邊說:“這看來不是一般的小事兒啊,嚇得我都快不敢喝了。”

桑紫瞪了一旁偷笑的老周一眼,說:“你別聽他的。不是什麼大事兒,就是我覺得咱們餐單上的菜有點少,這段時間客人越倆越多,我想着多加幾道菜上去。”

“這有什麼難的。”畢羅一指旁邊掛着的那面小木板:“菜單重新印,總要耽擱一段時間。要不就先貼在那上頭,每天你想換花樣多添幾道菜都可以。”

桑紫煮水的手頓了頓,說:“再過一些天,就是9月了,菜單也該換了。”

“這倒是。”畢羅扶着額頭晃了晃:“四時春要換菜單,小苑那邊要換菜單,咱們漫食光也要換菜單,我要窒息了……”

桑紫的聲音不緊不慢地傳來,卻透着自信:“你若是信得過,漫食光這一季的菜單,就交給我來做。”

畢羅愣了一下:“這有什麼信不過的。”她看向桑紫,擔心她心裏真有什麼不快,解釋道:“我是想着你的四時小宴這個月底也要開始正經籌備了……”

“不耽誤。”桑紫胸有成竹:“這一期的食材我已經託人預訂好,就差一些菜的名字還有細節需要斟酌調整。”

畢羅點了點頭:“只要不耽誤你的事,換餐單的事,就交給你來做。我沒有什麼不放心的。”

電水壺發出滴滴的聲響,桑紫取過茶杯,泡茶的動作不疾不徐,水霧氤氳中,一舉一動都如同水墨畫般動人:“唐少那邊……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意見?”

“他會有什麼意見?”畢羅笑了,神情自若,眉心的褶皺一閃而過,饒是老周這樣的人精都沒留意到:“對於你的專業能力,他是很相信的。再說,只要是為了這家餐廳好,他從來不多事。”

“就是。唐少本身也不是那麼多事的人。”老周說:“既然菜單的事情談妥了,那大家就干一杯吧。”他將牛奶杯和方糖放到桑紫面前,自己端着一杯不加奶不加糖的特濃,笑眯眯的:“又是新的一天。祝我們都有好心情!”

大概也只有老周這個說話的腔調和性格,才能毫不違和地遊走在這家純為女性敞開的慢食餐廳。畢羅舉起茶盞,有些心不在焉地想,餐廳開業一段時間,也積攢了一些熟客。有些上一點年輕的女客還特別喜歡喊老周過去跟她們聊天。老周本身就是比餐廳領班更高一級的存在,屬於查漏補缺性質的工作,有客人喊他過去陪聊幾句,自然再樂意不過。他又是那樣八面玲瓏一個人,無論對方是什麼樣的脾氣秉性,到他手上,不出五分鐘,都能被哄的眉眼溫潤、唇角含笑。

可為什麼這段時間以來,桑紫對待老周的態度,反而比從前愈發冷淡了呢?

這麼想着,冷不防被送到唇邊的熱茶燙了口。

老周提醒的話剛說出口,已經來不及了。忙不迭地撂下咖啡杯,去幫她找冰塊。

桑紫湊近了些,仔細瞅了瞅:“嘴唇好像不礙事兒。燙到舌頭了?”

畢羅舌尖發麻,點了點頭,接過老周緊急遞來的冰水含了一口在唇齒間,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桑紫皺着眉看她:“早知道給你多兌一點涼水了,也不會燙成這樣。”

桑紫向來是個心思敏感的主兒,和這樣的人打交道,也好也不好,好的地方在於,這樣的人工作細心,許多事情都能想到大傢伙的前頭去;可不好的地方在於,跟這樣的人打交道累心,就怕自己一個不經意的舉動,惹得對方橫生出什麼枝節來。

畢羅搖了搖頭:“大概今天起來的太早了。”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左邊眼睛:“早起就覺得這隻眼的眼皮兒跳個不停。”

俗話說左眼跳災,右眼跳財。尤其像他們這樣打開門做生意的人,對這種事尤其敏感。老周連忙將自己隨身的手絹裹了一塊冰,遞過去:“拿這個敷一敷。”怕畢羅在意,他還額外補充了句:“我今天早起新拆的一條,還沒用過呢。放心用。”

畢羅笑了:“我是那麼愛講究的人嗎?”她用冰塊敷了一會兒眼,見兩個人都站在原地不動,連忙說:“你們都各忙各的去吧。我在這兒純粹就一個看店的,可別為了我耽誤忙正事。”

桑紫也沒有多跟她客套:“最近來這邊吃早餐的客人不少,我先去后廚準備了。”

老周倒是沒什麼事,他端着茶和咖啡,和畢羅一路回到了前面客人用餐的地方,找了張最靠後的桌子坐下來:“上午這會兒,終究客人少,咱們就在這兒吧,也清凈。”

敷了一會兒眼睛,口中的冰水也換了幾輪,畢羅將手絹放在桌上,這才開口說話:“這一大清早的,冰水輪番伺候,我估計有一陣不會覺得熱了。”

老周樂了:“這話倒是提醒我了,咱們店裏的空調還沒開呢,我先去打開。省得待會兒太陽升起來,房間溫度太高。”

畢羅從包里取出手機,發現微信那裏顯示有十好幾條未讀,除了有兩條來自容茵,另外那些都是唐律發來的。

這傢伙見自己從出了門就沒了消息,似乎有些着急了。手機放在包里,跟後面員工休息區隔得又遠,所以連他的兩個未接來電也沒有聽到。

畢羅嘆了口氣,連忙發了條微信過去解釋原委,又將桑紫想要做主換菜單的事情講了。

那頭,唐律很快就發了個視頻通話的邀請過來。

好在老周實在是有眼力見兒,一見畢羅抬起頭,那神情怪不自然的,人已經先站了起來,拿起自己那條手絹,對畢羅說:“我去洗一洗。”

畢羅點了點頭,插上耳機,這才接通了視頻通話。

視頻接通,唐律才看清楚人影,眉頭就皺了起來。畢羅平時是從不化妝的,只用一些日常的護膚品。這丫頭片子皮膚白,五官看久了,總覺得透出一種眉目清楚的婉約來。可唐律是最清楚她的,連口紅都不擦的人,嘴唇向來是淡淡的粉色。此時下嘴唇卻有一點紅,看着就讓人覺得心疼。

畢羅不等他開口,就先開口說:“你別說我了。我知道錯了,喝熱茶不應該走神兒……”

唐律一開口,語氣就不善:“以後那個桑紫再說什麼,你別搭理她。本事沒多大,小心思倒不少。你如果不是因為她,會分身嗎?還有,誰大夏天泡綠茶泡那麼燙,我看她就是成心的。以後她送的東西,一律不許吃不許拿!”

畢羅簡直哭笑不得:“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她自己平時喜歡喝咖啡多一些,好心幫我泡個茶,哪會想那麼多。”

“反正我看到她就煩!”唐律見畢羅說話,口齒還算利索,只是微微皺着眉,似乎仍舊不舒服的樣子,心思一動,板著臉瞪她:“別說別的了。舌頭吐出來,我看看。”

畢羅覺得這動作多少會有點不雅,本來有一點猶豫,可見唐律擰着眉心,明顯正為她擔心着。她心頭一軟,對唐律吐出舌尖,旋即又縮回去,還朝他俏皮地皺了皺鼻子:“看到了吧,根本沒什麼事兒。嘴裏的傷口好得快,等到明天基本不怎麼會疼了。”

唐律的神情卻不似她想像的有所鬆弛,看着她的目光也有些深幽,定定地望着她。

畢羅讓他看的摸不着頭腦:“你怎麼了?”

唐律喉嚨發緊,一方面又覺得自己剛才發愣的樣子落在這個丫頭眼中,實在有失顏面。他咳了一聲:“有正事來了,回頭跟你說。”掛斷電話前,他又不放心地叮囑了句:“自己凡事當心點兒,別沒輕沒重的。”

畢羅覺得自己好像又被訓了一頓,還沒頭沒腦的。直到老周端着兩杯清水回到桌上,她也沒想明白唐律這突如其來的嚴肅訓誡口吻是打哪來的。

另一頭,掛斷視頻的唐某人長舒一口氣,小蘿蔔剛才吐舌頭的樣子,小貓一樣,這會兒簡直像有隻小貓爪子在他心頭撓,實在鬧得慌。

門上傳來兩聲敲門聲,是唐清辰身邊那位小林秘書的聲音:“唐少,唐總讓我過來提醒您一聲,十分鐘後會議正式開始。”

“知道了。”唐律站起身,轉了兩圈,整棟大樓都開着中央空調,哪怕穿着全套正式西裝也不會悶熱。就是千萬不能再回想剛才那畫面。

這還是長這麼大以來,唐清辰頭一次帶他正式參加唐氏內部的會議。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腦子裏開始轉悠起正事來。

姚心悠和另外兩個女孩剛進來的時候,並沒有引起畢羅的注意。本來,客人上門,自然有服務生引領。再加上正是用午餐的時段,空位着實不多,餐廳里放着舒緩的隱約,各桌的客人喁喁私語,聲音不大,可也稱不上多麼靜謐。因此直到姚心悠和另外兩個女孩子點完菜、吃了幾口、甚至吵了好幾句,畢羅這邊都還沒覺察到。

最先覺出不對的自然是餐廳領班。

餐廳領班是老周的人,一個五十齣頭的中年婦人,她樣貌普通,氣質卻非常溫婉,說起話來也是不緊不慢的,無論新老客人,都很喜歡和她說話。在一眾服務生里也很有威信。

領班覺得情況不對,就讓服務生去請老周。

老周什麼場面沒見過,聽到服務生三言兩語交代事情經過,心想又一個送上門來找茬的戰五渣,等他過去三下五除二就給收拾了。

一向無往不利的老周朝着領班站立的那一桌走過去,漫食光為了照顧每一桌客人的舒適度和私密性,因此每一桌相隔的距離都有點大,距離還有兩張桌子距離的時候,老周隱約覺得坐在主位那個年輕女孩子側臉面熟;還差一張桌的距離時,他隱隱覺得不妙;等走到面前,當中那個樣貌最為標緻的美人兒剛好也轉過臉來看向他,老周心裏咯噔一聲,第一個念頭就是:不好。

第二個念頭是:想不到畢小姐的預感還真應驗了。

他發愣的功夫,姚心悠的目光已經在他身上打了個好幾個轉:“這位是?”

餐廳領班介紹:“這位是我們的周經理。您對咱們店裏的菜品有什麼意見,可以跟他說。”

姚心悠下巴微揚:“哦?一個經理,說話能管事兒?”

幾個心思轉過,老周已經恢復了鎮定,他對領班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先下去,自己則湊上前,微微躬身:“三位美麗的小姐,今天天氣這麼好,您看咱們餐廳的環境也蠻不錯,來這兒不就是享受美食放鬆心情的嗎?有什麼不滿的地方,您三位儘管告訴我,我們一定改進。可為了一點小事兒生氣,可就不值當了,對皮膚也不好呢。”

老周說話柔聲慢語,句句都為客人着想,換作一般人,聽了這一番話,哪怕有氣,大概也使不出幾分來。

姚心悠聽了卻只在心裏冷笑。別人來這兒是為什麼她不想知道,但她來這裏,就是找茬兒的。不把餐廳背後這個真正的老闆逼出來,她今天就白來一趟!她心裏似有一團火,灼灼燃燒,頂得她心肝肺一起疼起來。她眼睛都不眨一下,甩手就將餐單甩在了老周臉上:“別跟我扯這些有的沒的。你們餐廳老闆在哪,把她叫來!”

老周從自己那張老臉上揭下餐單,心裏慶幸當初畢羅沒像有的餐廳,將這餐單做成一本厚厚的簿子,不然他今天早晨才敷過面膜的臉可就不保了。幾頁摺疊紙打在臉上,只是有些丟面子,疼是一點都不疼的。

老周早就練就了一張千年老妖的臉皮,哪裏會因為這點小事便覺顏面大失,他面不改色地將餐單捏在手裏,目光在這三個女孩子身上逡巡一圈。明顯另外兩個,都是這位姚小姐喊來的幫手,都不見得知道到底是為了什麼事兒,要想今天將這件事解決了,顯然還要從這位姚小姐身上下功夫。

他將姚心悠近半年在平城的種種動靜細想一遍,瞬間頓悟,這位今天這遭,明顯是衝著唐律來的。唐少當初為了替四時春做宣傳,一時不慎惹下的桃花債,大概是這兩人中途鬧掰了,而這位小姐又不像掰,所以有了今天這一出?細想了一遍百花宴上這位姚小姐的種種表現,老周愈發覺得自己這個猜測靠譜。儘管他不能確定唐律私底下到底跟這位姚小姐有沒有過什麼,可人家唐少百花宴上當著眾人的面已經表了態,這姚小姐和畢小姐遭遇,他心裏明顯是更偏向另一位的。那麼……如今最緊要的,就是保護好畢小姐,不讓這兩位打照面……

老周心裏剛轉過這個念頭,就聽到畢羅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老周,有什麼事?”

老周覺得腦袋“嗡”的一聲,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舌頭。眼尾餘光掃到那位姚小姐一瞬間精光四射的雙眼,更覺得自己剛才那些參悟來的不及時,又惱恨手底下人不夠機靈,明知道這邊已經有他照應,怎麼就不知道攔着點這位大小姐?

可他哪裏知道,一旁的服務生眼見餐單都掃到他周經理的臉皮上,就覺得這回應該是遇上了老周都解決不了的硬茬子,畢羅不在店裏也就罷了,既然在店裏,當然要第一時間通知到位。

老周覺得自己今天時運不佳,無論思維還是動作都慢了一拍,這邊剛想擋住畢羅的事先,一抬頭,就見畢羅已經跟桌邊那位正主對上了眼。

畢羅早就從服務生那兒聽說這邊鬧得厲害,一見到姚心悠的臉,心裏已經猜到了幾分。她對老周擺了擺手:“你去吧。這裏有我。”

“可是……”唐少讓我無論任何情況都要關照好你……這後半句話,老周不敢當著眾人的面直說,只能委婉道:“我就在一邊。”

畢羅點了點頭。

老周撤到一旁,桌前只站了一個畢羅,和一個年輕女服務生。姚心悠的目光如開了封的刀刃一般,停留在畢羅素白光潔的臉龐:“這家店,是你開的?”

畢羅站在原地沒有動。她早不是當初那個遇事只憑一身孤勇的小姑娘,上一回在百花宴她吃過沈臨風和她一唱一和的教訓,對於她心裏的那些小心思,也已經掌握了十成十。桌上的菜肴有冷有熱,其中有一道還帶着滾油,她若真不顧自己的身份發起瘋來,將這滿桌菜肴往她身上一掀,她總要有足夠的距離及時撤離才是。

但這不妨礙她見招拆招:“是我的。姚小姐說想找個能說了算的人,如今我在這了,請問是我們的菜肴或者服務,有什麼地方令姚小姐不滿意嗎?”

另外兩個女孩子的目光全部投向姚心悠。她們雖然口才都不差,可今天來之前,姚心悠並沒有特意叮囑過什麼。對於接下來這話要怎麼說,自然要看姚心悠的眼色行事。

姚心悠本就是借故鬧事,當著小服務員時,那理由不過是隨口找的,如今正主站在面前,那些不入流的借口自然說不出口了。可她心裏面憋着一口氣,尤其當原本心中懷疑的那個暗影變成活生生的人出現在眼前,心頭那團火勢便有熊熊燎原之勢。她冷笑一聲,說:“有了靠山就不是不一樣。前不久還是需要仰仗別人幫忙的小可憐,如今搖身一變,也成了餐廳老闆!”

畢羅聽出她話里的意思,是在影射從前四時春重新開業時,找她幫忙做過宣傳。就事論事,要感謝她的人不是畢羅,而是唐律。一則,因為當初直接接觸她的人是唐律,她甚至都沒有機會跟她當面說上一句話;二則,就算要當面感謝,也不意味着她今天就要跟個木頭杆子一樣,杵在這兒任人宰割。畢羅眸色沉靜,看着姚心悠:“從前的事,確實要感謝姚小姐鼎力相助。不過我以為姚小姐剛才嚷着要見餐廳負責人,是因為這家漫食光有什麼地方招待不周。咱們一碼歸一碼,漫食光有什麼地方讓姚小姐不滿意,您說出來,我們也好及時修正。至於道謝,您說個時間地點,改天我一定和唐律登門道謝。”

姚心悠臉色驟然一變。她本來不是什麼情緒都擺在臉上的性格,可對着畢羅,心裏的那點火氣總是憋不住,但這都不是關鍵。逼得她勃然色變的,不是心裏那點不可言說的嫉妒和幽怨,而是一段時日不見,曾經在百花宴上任她搓扁揉圓都不吭一聲的小女生,如今竟然學會了借力打力,毫不遲疑地便能說出這樣一番軟中帶硬的話來。

姚心悠臉色憋得紫青,半晌講不出話。旁邊兩個女孩子對視一眼,如果說他們之前還不在狀況中,如今聽到畢羅的這番話,就已經全明白了。唐律是誰,她們怎麼會不知道?而姚心悠對於唐律懷揣的那點心思,早就是她們這個小閨蜜圈眾所周知的秘密。這女孩子既然能說出這樣的話,就代表她跟唐律的關係不一般,姚心悠擺明了是不忿唐律跟這個女孩子在一起,甚至還給她開了餐館,今天專程跑來砸場子的。

其中一個女孩子在桌子底下悄悄拽姚心悠的裙邊,低聲說:“既然是唐少的場子,鬧大了也不好收場。悠悠,要不然就算了吧。”

姚心悠雖然心高氣傲,卻並不是只顧泄憤不知深淺的嬌小姐,她狠狠剜了畢羅一眼,“騰”地一下站起身:“算你有種。”

對於她這份指控,畢羅可不敢冒認,她的目光在另外兩個女孩身上一掃,又看向姚心悠:“姚小姐這是有事,要先走一步?”

姚心悠並不想走。她可不會忘記,前一天晚上在電話里潘珏的那一番話。今天一旦這樣離開,就代表着她勢必要在“孤立無援”和“倒向潘珏”之間做個選擇。可這兩個選項,無論哪一個,她都不肯甘心。但若不走,不僅唐律她切切實實地惹不起,就是現在站在面前的畢羅,也不是能任由她欺侮的對象。

短短數日,這個女孩子又成長了許多,早已經不是昔日百花宴上那個任人欺凌沉默不語的小可憐了。

姚心悠心裏如同針砭,唇邊卻掛起一個得宜的淺笑來:“畢羅,不是什麼人的好處,都可以隨便占的。這個道理,接下來你要慢慢參悟。”

甩下這句話,她拎起背包便走。另外兩個女孩子緊隨其後也離開了。

年輕女服務生在一旁小聲說:“畢小姐,她們沒有買單……”

畢羅眉都沒動一下:“讓人收拾桌子。”

這一點損失並不算什麼。她能夠三言兩語嚇退姚心悠,沒有讓她在餐廳鬧起來,才是今天最大的收穫。

走得氣急敗壞的姚心悠深覺自己今天輸得難看,臨走前撂下的那句狠話卻也不是空話,想起潘珏那通電話的時候,一個主意突然從她的腦海中升起。漫食光看起來是唐律給畢羅這丫頭開的買賣,在這兒鬧起來,不僅討不到好,還會讓唐律對她印象更差。百花宴之後,她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能再見到唐律,她已經輸不起更多了。漫食光她不僅是動不了,想到餐廳是自己喜歡的人開設的這一點,更讓她打從心底里捨不得動。可四時春是實實在在畢家的生意。她不動漫食光,卻可以去掂量一番四時春。

想來這個主意,潘珏和那個沈公子也是樂見的。

姚心悠打定主意,因此走路帶風,深覺自己雖然今日惜敗一場,用不了多久,就能再次品嘗到勝利的滋味。可另一個當事人的心裏卻沒有任何輸贏的念頭。對於畢羅而言,能夠讓餐廳正在用餐的其他客人不受影響地享受美食,能夠讓自己和工作人員不受傷害全身而退,她也沒有更多所求了。

可要說心裏沒有波動,那是不可能的。

直到騎着小綿羊到了唐律的那所公寓樓下,畢羅才意識到,自己心裏的感覺是什麼了。

她簡直整顆心都泡在了醋里。

於是當晚,美滋滋按時歸家的唐少,剛出電梯門就聞到了一股……醋味。

開始他還以為家裏這顆小蘿蔔是做了什麼醋味重的菜肴。可直到看到桌上的那些碗碟,他才知道,自己想的太簡單了。

花椒香醋芋絲、醋拌黑木耳、醋漬藕節、糖醋魚、糖醋蝦球、醋溜土豆絲……甚至連飲料都是帶醋味的,檸檬蜂蜜醋飲。

別問他怎麼知道的,光看着畢羅那個臉色,唐律就知道,這頓鴻門宴,不吃不行。不吃絕對是犯了天大的不可饒恕的錯,可吃了,他也沒從畢羅嘴巴里問出個一二三。

吃完飯超過二十分鐘,唐律覺得自己嘴巴里的醋味還在翻攪,簡直有沸反盈天之勢。幸好桌上還有一盤水果,畢羅雖然看到他伸手去抓那串葡萄時,哼了一聲,到底大發慈悲地沒有阻止。

鑒於這隻小蘿蔔一整天都泡在漫食光,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問老周最便捷。

五分鐘后,唐律從老周詳細而平實的供述中鬧明白究竟,沉默片刻,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坐在沙發另一邊喝蘋果汁的畢羅一聽到他這聲笑,頓時更氣不打一處來。

“有什麼好笑的?”

唐律丟下手機挪到沙發這頭,一條手臂環在沙發背上,歪着頭看畢羅:“才弄明白你今天這道‘全醋宴’所為何來。”

畢羅嘀咕了和桑紫一模一樣的一句話:“叛徒。”

叛徒老周深覺自己交待徹底、功成身退,猛然打了兩個噴嚏,捂着鼻子發了一會兒呆,隨即頓悟。這兩個噴嚏大概是因為畢小姐招來的。可唐少那麼個精明的人兒,還有什麼搞不定的?老周哼着黃梅小調不慌不忙走進浴室,享受起了泡泡浴。他敢打賭,明早再去漫食光,餐廳里的氣氛一定是粉紅色的。不說別的,唐少肯定跟着畢小姐一起來!

自家房子裏,偌大的沙發上,唐律笑得別提多蕩漾了:“要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再多吃幾次全醋宴也心甘情願。”

畢羅氣得小眉毛都豎了起來:“你敢!”

唐律一下子又笑趴了。而且這位少爺也沒客氣,直接笑趴在自家小蘿蔔的身上。

“起開!”畢羅嫌棄地直推他:“一點兒節操都沒有!招蜂引蝶!你還自豪還有理了!”

唐律笑不可抑,一邊還不忘了自我檢討:“我過去是沒節操,我檢討!我招蜂引蝶是我不對!”可這傢伙變臉也挺快,笑聲一收,壓在畢羅身上,眼眸微彎,語意誠懇:“可是阿羅,我過去沒節操招蜂引蝶是為了什麼,這世界上還有人比你更清楚嗎?我一點也不自豪自己用這樣的手段,所以我現在正在努力,不靠任何人,全憑自己的本事幫你把餐廳經營得更好。”

他說的這麼一本正經,畢羅反倒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她抿了抿唇:“我知道你那一陣不容易。所以也沒真生你的氣。”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她唇角一彎,笑得眯起了眼:“其實真正醋得厲害的人也不是我。”

“嗯?”唐律一時沒明白過來她的意思。

畢羅小脖子一歪,笑着睨他:“是你那位姚大美人兒啊。”

唐律一下子又笑了:“聽說了。大小姐氣勢驚人,三言兩語退敵於千里之外。”他邊說,邊低下頭,輕輕含住了從早上掛斷視頻后就不斷浮現在腦海的唇瓣:“在下實在,佩服、之至。”

一句話說的斷斷續續,兩個人卻都沒有在意。

一個心裏想的是如何加深這個吻。另一個人心裏想的卻是,好像,就這麼,讓他成功渡過試用期了?

是不是有點虧?

“六月炎威暑氣蒸,擎來一碗水晶冰。碧荷襯出清新果,頓覺清涼五內生。”什剎海荷花市場特供鮮品。五月初五端陽至八月十五中秋時節,什剎海開辦荷花市場,沿岸搭棚售貨。有白花藕切片,並去芯鮮蓮蓬子、鮮菱角、鮮老雞頭四樣兒摻在一起,謂之“河鮮兒”。遇有買主,即以鮮荷葉包成菱形包。又有在小碗底墊上天然冰的小碎塊,上邊放上“河鮮兒”,撒上白糖,謂之“冰碗”。另加鮮核桃仁、鮮杏仁、甜瓜、蜜桃,謂之“全冰碗”[1]。

——《四時春錄》

註釋

[1]冰碗,取自《天橋雜詠》,楊曼卿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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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味余年(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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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燙傷和全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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