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白色背影
第3章白色背影
時間過去了好一會兒，教室里已經湧進一百多號人，鬧哄哄的雜亂得像個菜市場，座位也所剩不多了。教室里的兩台立式空調超負荷工作，運轉得疲憊不堪。整間教室幾乎只靠天花板上八大盞吊扇慢悠悠轉動，帶動一股股熱浪衝撞在人與人之間。
宋式微心不在焉地環顧四周，熱氣裹挾着一撥又一撥人群走進教室、找定座位、果斷落座，一氣呵成。
“這教室也太悶熱了吧？難受。”宋式微嘟嘟囔囔抱怨着，邊把披頭散髮撩到耳後。
“你要用嗎？一起吧”葉楚把自帶的桌上小風扇往宋式微這邊移了過來。
“不用不用，你自己用吧。”
“沒事，一起吧。”
“那謝謝哈，太不好意思了。”
話音未落，一道白色身影從旁邊的過道浮現，又側着身子挪進了宋式微和葉楚前排的位置，行雲流水。宋式微百無聊賴地放任目光追隨，心裏沒覺得什麼大不了，只是好奇誰人坐在了她前面，正如教室里攢動的人頭那般，對身邊一切未知充滿奇特的感覺。
奇特的感覺。
還有一點點熟悉感覺。
說不出原因。
大家都是一樣，一個普通的夏日，一間普通的大教室，一節普通的選修課，一些日後不曾再見面的同桌、前桌和后桌。這一瞬，不過是萬千個日子的復刻版，不過是一個意群中的逗號，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宋式微？！”一聲凄厲的男高音從階梯教室最前端傳來，打破了宋式微的走神。
“哪？阿逗號在哪？”又一聲粗狂的男高音重重砸過來。
宋式微循聲望去，真是又喜又怒。喜的是來者是從大一就認識，很要好的兩位異性朋友，怒的是這倆王八蛋生怕整間教室無人不知她尊姓大名似的。大家循着她的方向望過來，羞愧得她恨不得立馬鑽進地縫裏。
她不自覺地朝前面的白色背影撇了一眼，本能地去找尋他的反應。
向她走過來個子稍高的是歐陽望，稍矮2.5厘米的是周南。他們同是軟件工程專業的同班同學，此三人，加上一位在服裝設計專業班、名為黃鈺的女生，此四人相識於大一的話劇社，一拍即合、志同道合。四人給自己取了一個“幫派名字”——“雙門洞四人組”。是兄弟，也是閨蜜，出門在外，就互相cover。
“大哥，我求求你們趕緊閉嘴吧。”宋式微朝着走近的兩位大哥，嫌棄得把臉皺成一團。
她又不經意地看向前面的白色背影。
“大姐，來上心理課也不通知一聲？”歐陽望打趣道，邊說邊雙雙在宋式微后一排落座。
“得了吧，就你們，還心理學？難道不是因為這課方便你入眠？”這次壓低了聲音懟了回去。朝着後排擠了個鬼臉，又迅速轉過身來。
“逗號，咱看穿不說穿哈哈。”周南回嘴。
她沒再理會。天氣悶熱得她不願再多說一句話。彷彿要運上全身氣力才能艱難地發出一個音節。
不自知地，她的視線最終習慣性地落在原來的地方。
白色背影。
咚咚咚。
她隱約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魔怔了嗎宋式微？
……
啊？我不會是中暑了吧？還是被熱氣悶出病了？
她悻悻地又接着發獃，後知後覺才發現自己還在盯着前座的白色背影。
前面的男生，只瞧得見後腦勺，留着一頂耳上短髮，無染髮，無耳洞。身材瘦削，肩膀卻寬闊。清爽高瘦。
他會是什麼專業的呢？軟件工程？不該吧，沒穿格子襯衫。
外語系？外語系的男生珍貴得跟熊貓似的，我會沒見過？
啊，可能是熱門專業那些吧……
我猜他愛打籃球。
會是體育生嗎？
也像是畫畫極好的藝術生。
啊，原來男生穿純白色T-Shirt這麼好看？
究竟是因為男生穿了白T才這麼好看，還是因為帥的男生穿白T才好看呢？
老頭子從教室前門徑直地走向講台。
老頭子也算不上老，只是一副學究氣，穿着淺藍中式短袖襯衫，戴着一副圓圓的鏡框、厚厚的玻璃眼鏡。彷彿走錯了教室似的，他應該打開歷史課本講一講春秋戰國、五代十國的烽火戰亂，不該是弗洛伊德和心理學。
違和，太違和了。
他清了清嗓子，喊了一聲上課，打破了她的沉思。
講了一些首節課堂用慣了的套話，便直切主題開始進行課程教學。幻燈片一頁一頁過，倒下的人頭一顆又一顆。
宋式微轉過頭望了望後座兩位大爺，好奇他們是否扛過這催眠般的繞耳魔音。果不其然，昏昏沉沉倒成一片，各自摸索着最舒服的姿勢準備補覺。
眾所周知，在某一類人心中，大學校園裏的最佳睡覺地點，是在百人階梯大教室和安靜午後的圖書館，正如最佳閱讀地點，在傍晚的列車上和深夜的被窩裏。
宋式微沒有料到心理課這麼多理論，百無聊賴地碰了碰葉楚的手肘，悄悄問道：“你聽得下嗎？太無聊了吧。”
“是啊，理論是枯燥了點，刻苦熬到後面講例子的部分應該有趣一點。”
“這老頭子講課方式不行啊，聲音跟催眠曲似的，自顧自地講自己的。”
“其實……我也聽不下，喏”葉楚突然不好意思地低頭一笑，又把攤開放在桌面的筆記本往前翻了一頁，示意宋式微看一眼。
宋式微俯身一看，竟然是一頁手抄得整整齊齊的日語語法表。
一方面震驚葉楚這樣看起來循規蹈矩的好學生也會在選修課上“偷夾私貨”，一方面又感嘆也虧得這樣的好學生才會利用這點時間抓緊學習專業課。
像條件反射似地，她很好奇前座的白衣男生此刻是不是真的在認真聽課，他也是敞開着一本筆記本，她幻想裏面夾雜着一張潦草幾筆的人像素描，亦或是一道複雜冗長的數學公式……
“天啊，這才開學多久，你就這麼拼？”她回過神來。
“先打好基礎嘛。都說日語入門容易，學到後面就難了。”
“天，你成績肯定很好！像你們這麼優秀的人還這麼努力，我們努力還有什麼用呢？”
“哪有？你們學法語的才值得佩服。”
“還不是對法國的浪漫充滿了憧憬，又被那句‘法語是世界上最美的語言’唬得一愣一愣，心甘情願選擇了法語專業。”
“真不容易啊。”
“嗨，被坑了，都說法語入門雖難，學到後面就容易了，我看我沒命入這個門了，別說到後面了。”
……
是被坑了才選的法語嗎？
你上回可不是這麼說的呢。
前排的白色背影微微搖頭，幅度小得無跡可尋。
他臉上掛上一絲不易被察覺的微笑。
上回。
……
“哈哈哈，你們法語發音很好聽啊，你能讀一句給我聽聽嗎？”葉楚一臉讚賞地問道。
宋式微心想，這小姑娘肯定法式電影看多了，幻想所有人讀起法語都連貫優美，低沉性感。於是憋着笑低聲道：“也得分是誰讀的吧，就像很多人會有誤解，每個學英語的人都能秀一口標準又漂亮的英音，殊不知哪怕母語是英語的人，還分頻繁跳戲之澳洲口音、重度耳聾之日本口音、生無可戀之法國口音、聞名中外之中式口音、濃濃咖喱味之印度口音……”
宋式微說得起勁之際，發現前座的白色背影動了動，側過臉跟他旁邊一位男生相視一笑，似乎像在回應她這段“肺腑之言”。這回看到他的半邊笑臉，瘦削的臉頰，線條明朗的下顎線，高挺的鼻子。噢對了，單眼皮笑起來也太好看了吧。
是我想多了吧？
離得這麼近，他肯定聽到了。
聽到就聽到唄，又不是什麼胡言亂語。
聽到就聽到唄，反正我又不認識他。
反正他也不認識我。
他不認識我。
不知道他是學哪個專業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