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命如雜草運如砂石
第4章命如雜草運如砂石
除了陷入對林月河的單戀,如何應付痞子大少程颯南死皮賴臉的追求也是一個頭疼的問題。
可我萬萬沒想到的是,家庭,我從小賴以成長的家庭會在瞬間,土崩瓦解。
春天很快就要過去了,某個周末的傍晚,我剛剛擺脫程颯南的一路追蹤回到家,就看到暮色殘陽中,寧傾瀾披頭散髮地蜷縮在家門口。
而大門洞開,四下寂靜,唯有門外的木槿樹矜持地開着花,在傍晚的微風裏綽綽搖動。
“媽——”我小心地喚着,試探着將手搭上她微微發抖的肩頭。
寧傾瀾目光獃滯,抱膝坐在大門口的青石地面上的模樣,像一個美麗的布娃娃被扔進路邊泥灰里滾了一番。
又和爸爸打架了。我不用猜也知道。
她半天仍不理我,我站起身,不打算管她。肚子餓了,但通常,在他們吵過架的情況下,是沒人做飯的。
我打算給自己泡方便麵。
“他走了。”暗啞的三個字隨風飄入我耳中,我的腳停住了,回頭問她:“誰走了?爸爸?”
空蕩蕩的院子令人預感不妙,我跑過去拉住她像剛從雪地里撈出來的冰涼的手,驚問:“他去哪兒了?”
她幽幽地看着我,美麗的丹鳳眼裏泛起一層水光,卻抱住我大笑:“這個殺千刀的終於走了。薄砂,以後咱們倆過,清凈。”
爸爸走了?
上星期他還答應我不再和媽媽吵,還說這周末陪我去南山放風箏、摘草莓…薄雲天你究竟去哪了,怎麼連對自己的親生女兒也如此言而無信!
我推開她的手,飛快奔回屋,拿起座機給薄雲天打電話。那時手機還不時興,他有一部可流動電話,叫大哥大。
電話響了很久,我的手在顫抖,不知過了幾分鐘,那頭終於有男人熟悉的聲音響起:“喂——”
“爸爸呀——”我一聲剛叫出口,聽筒便被人劈手奪下,飛衝上來的寧傾瀾表情猙獰,重重扔掉電話,對着我的臉清脆地摑了一掌。
“不准你再叫他爸爸,不准你再跟他說話!聽見沒有!”她像一頭髮怒的母獅子,紅着眼睛,亂着頭髮,恐怖嚇人。
胸口像壓了一塊大石頭,我站在那裏腳也抬不動了,可她突然發神經似地開始打我。一掌接一掌,雨點似地巴掌打在在我的肩頭、脊背、屁股上,一下又一下,她一邊打,一邊哭:“哭呀,為什麼不哭,你這個死丫頭!”她尖長的指甲掐進我頸窩的肉里,面容近乎癲狂。
可我一動不動。
疼。怎能不疼。
早有鄰居說過,寧傾瀾祖上有精神病史,她剛生完我那一兩年也犯過病,還很嚴重。但我不信,無論如何她是我最親的媽媽,但凡聽哪個大人或者孩子私底下議論我媽有精神病,我必砸爛他家的玻璃,或將那些壞孩子痛扁一頓。
幼時母親帶我去寺院算過一卦,算卦的和尚說我“命如雜草,運如砂石。”我猜或許寧傾瀾因此涼了心,覺得我這個閨女天生命賤福薄,所以連名字也隨便起了個“砂”字。
此為閑話。
那晚不知寧傾瀾哭了多久,我只記得當她無力地癱軟在冰涼的地板上之後,我冷冷地對她說了一句:“你到底沒把我打死。”
打死就好了。
我死了,就可以不理會這些痛苦紛擾,我死了薄雲天就可以了無牽挂地一個人在首都北京開始新生活,我死了寧傾瀾就可以想找多少個男人睡覺就找多少,而不必顧慮有沒有被自己的女兒看到他們縱情偷歡時的醜陋模樣。
她無力地啜泣着,而我背起書包,頭也不回地出了家門。
已經天黑了,長風掃過,我那麼餓。胃裏像有一隻只小蟲在鑽着、咬着,撕扯着我以為已經麻木的神經。
淚落在大馬路上,路燈一盞盞亮起來,我用手抹了一把,臉竟然一片潮濕,有淚,也有被抓破滲出的血絲。
你說,這樣的日子,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翻遍書包總共湊足了五塊錢,我在路邊攤上買了一袋麻辣豆乾、一罐金星啤酒,看到路燈下的垃圾堆旁一個衣衫邋遢的男人拿着半盒煙在吞雲吐霧,我厚着臉皮走過去,問他要一支。
“一塊一支。這可是茶花。”髒兮兮的男人抽了一支伸過來,攤開同樣髒兮兮的掌心。
我給了他一枚硬幣,借了他的火柴把煙點着。
果然是茶花,被他丟在地上的煙盒上有兩排小字,我撿起來,看到: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突然傷感起來,雨又惆悵地下。我抽着從乞丐那裏買來的茶花煙,就一口啤酒,吃一口辣豆乾,眼淚和着疼痛,酣暢淋漓。
我昂起頭走在大街上,肥大的校服裙子灌滿了風,我唱起歌:“把我的悲傷留給自己,你的美麗讓你帶走,從此以後,我再沒有,快樂起來的理由…”
從此以後,我再沒有,快樂起來的理由。
我在大街上,在路燈下,在風雨里,幾乎走了一整夜。天快亮時,我實在走不動了,蜷縮在一家商店的屋檐下,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那是一個疼痛、寒冷、黑暗、漫長的夢。而這夢,被一雙手用力搖醒。
溫潤急切的目光映入眼帘,一個男人的面容漸漸清晰。
“薄砂,快醒醒。”
他是天使嗎?那麼乾淨好看的面容。我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感到喉間火燒般干疼。
林月河將我抱起來,滿臉都是痛惜:“你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老師,她好像受傷了。”程颯南的聲音陰魂不散地闖進來,可我已沒力氣再瞪他一眼。
林月河拉了好半天,全身僵硬的我才勉強站起來。
“程颯南,來扶一把。”
“哎!”程颯南忙不迭地上前扶住我的手,林月河把自己的自行車推過來,說:“來,我送你去醫院。”
原來,這家商店就開在林月河每天上班必經的路口。
“老師你前兩節還有課,我送薄砂去醫院吧。”程颯南一臉體貼關心理解老師的表情。
“這…”他猶豫了一下,大概覺得程颯南一臉堅毅和值得信任,於是點點頭。
“先讓程颯南送你去醫院,我到學校安排一下就去看你。”
心裏升起的希望就這樣消滅了,我虛弱地沉默着。
林月河伸臂攬了一下我的肩膀,柔聲地安慰我道:“不管出了什麼事,別怕。”
心,不爭氣地又柔軟了。
程颯南很盡職盡責地把我扶到他的自行車前,突然一把抱住我的腰。
“幹什麼!”我一個激靈,差點掉下車子。
“抱你坐前面啊。”他瞪我一眼,“以為我占你便宜啊?放心,君子不趁人之危。”他拉長了聲音,一臉欠揍相。
“垃圾。”我罵他。
程颯南也不生氣,逕自將我抱到自行車前杠上,跨上車,飛快地蹬起來。
太累了,以至於我根本不在乎作為一個花季少女的自己,躺在一個少年懷裏沉沉睡去,而後穿越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是一件很拉風、很過分的事。
當然,流言蜚語是在我病好之後才聽說的。
不知沉睡了多久,中間經歷的檢查診斷我什麼都不記得,只是醒來后,手腕上扎着針,白色的病房裏,床頭掛着吊瓶。
穿黑短袖、破牛仔褲,脖子上掛着明晃晃的十字架鏈子的少年趴在床邊,彷彿睡得很沉。
睜眼沒有看到林月河,我很失望。
他不知,我對他的暗自喜歡已經快到痴迷的程度,他用完的粉筆頭,他丟掉的演算紙,他寫過批語的每一本作業,我都偷偷地悉心藏起來,藏在我卧室的一隻小鐵盒裏。
除此之外,我又有點想念寧傾瀾,我怕她一個人,會瘋,會自殺。
悄悄拔掉針頭,剛掀開被子下床,病房的門就被人推開了。班長陳迦南、學習委員莫倩倩提着水果,捧着一簇鈴蘭花走了進來。
“哎呀!”跳起來將我嚇一大跳的是程颯南:“你怎麼把針拔掉了!”
“你走開!”我推他一把,甩手要走。
“哎呀薄砂,聽說你被壞人欺負了,到底怎麼回事啊,我和班長很關心你啊。”
貓哭耗子假慈悲,我平生最膩歪女生頭上戴紅蝴蝶結,整的自己跟米奇似的。莫倩倩瞪大眼睛一副求知若渴的八卦樣子真讓我想揍她。
“關你屁事。”程颯南替我說出了這句話,他不屑地瞟了兩位班幹部一眼,扳過我的肩膀:“反正你走不了,葯還沒輸完呢。”
他個兒高,人有勁兒,大手一抓就把我箍在了懷裏。
“放開!”我踢騰着,輸入體內的鹽水補充了體力。我朝他腳上狠狠一踩。
“哎喲。”他一鬆手,我趁勢便跑,可不幸的是,後邊衣領一緊,不足一米六的我便被身高一米七幾的程颯南一把抓進了懷裏。
更過分的是,他把我拉進懷裏,低下頭,當著班長和學習委員的面,飛快而用力地在我的唇上親了一下。
他故意的,這絕對不是偶然突發事故!
瞬間彷彿天塌地陷,當我睜着大眼驚愕地說不出話時,我看到林月河提着一隻保暖飯盒笑盈盈的進門,而後笑容凝固,一臉錯愕。
多年以後,當我敲着程颯南的腦袋回憶起這段時,他會依然痞笑着得意洋洋,說當時我的表情簡直是“花容失色”。
因為該死的程颯南那一個突如其來的吻,我沒有嘗到林月河親手做的銀耳粥的味道。
因為飯盒被因過度受驚也“花容失色”的學習委員莫倩倩一個不小心打翻在地,湯汁濺了班長陳迦南一身。
於是,兩人有了充足的理由倉惶逃離。
當著林月河的面,我抬手扇了程颯南一個耳光。
但與此同時,我和程颯南的緋聞也長了腿似地拚命傳遍全校,經過重重渲染,愈發風花雪月。
對這件事,林月河沒有多說什麼。但我卻每當再見他,總覺得心虛不安,像當著他的面跟別人偷了情。
“小腦瓜別想那麼多。”幾天後下了晚自習,我走出教室遇見林月河。他拍拍我的腦門,輕笑道:“我問過程颯南了,是個誤會。你別有思想壓力,專心學習。眼看就要中考了。”
我點點頭,心頭酸澀終於有一絲紓解,有他的理解,我便再沒什麼可怕的。
只是,還有一種流言我無法聽而不聞,周圍人說,你看看果然是什麼樣的媽養出什麼樣的閨女,薄家的老婆風騷,女兒更是了不得,小小年紀就知道勾搭富家子弟。
程颯南是富家子弟,對的。比起一個公務員和作家組成的家庭來說,父親從事房產開發的程颯南完完全全稱得上是紈絝子弟。這也是為什麼他在整所中學無法無天聲名再爛,領導教師也不會對他有過度懲罰措施的原因。
用同桌小暖的話說,我是一頭栽進程颯南這個鋪滿黃金的爛泥坑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