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人生是一場孤獨的飛行(1)
第36章人生是一場孤獨的飛行(1)
此後,我和林北風度過了一段甜蜜的時光。他家三居室的房子,因我的加入多了幾分溫馨和熱鬧,當然也多了不少的零食袋子和臟衣服。幸福的是,我並沒有如所承諾的那般當他的小保姆,反而是他,每天除了被我扭耳朵親臉想抱就抱想親就親,還得幫我做飯洗衣服。
初冬的陽光曬得人昏昏欲睡,林北風家的大陽台上放着一把竹藤躺椅,他半斜着身子躺在裏面看書,我洗完澡從衛生間出來,悄悄走過去,一個“餓虎撲食”鑽進他懷裏,八爪魚一樣迅速將他遍身纏的牢牢實實。
林北風慘叫一聲:“看走眼了,看走眼了!真沒發現你還是個小纏人精。”
我得意地笑,張嘴在他的脖子上胳膊上咬下一個個圓圓的牙印,“薄砂之印,蓋章完畢!”
他被我挑逗得也起了玩性,扔掉書本雙手捧起我的臉,一個吻正要落下時,我放在客廳里的手機叮鈴叮鈴響了起來。
是個陌生的號碼。
“你好,薄砂嗎?”一個男子的聲音,沉靜的,年輕的,有幾分熟悉。
“我是。你哪位?”我撩起浴巾一邊擦着濕漉漉的頭髮一邊朝陽台上的林北風做鬼臉。
“今天下午能不能見個面,到時你就知道了。”
“你到底是誰?”我停下擦頭髮的手,略微提高聲音。
“下午6點,你學校門口的愛樂咖啡廳見。”
電話戛然而斷,林北風問:“怎麼了?”
“沒事,可能打錯了。”隱隱的,我感覺打電話這人我一定認識。
明天就是周一,按照慣例,我和林北風都要在頭天晚上趕到學校,好上第二天的課。挨到下午五點,我簡單收拾了下自己,對林北風說:“我得去學校了。”
林北風打開冰箱正準備找可以做晚飯的材料,見我換了衣服出門,驚訝道:“不和我一起走嗎?待會吃完飯我送你。”
“六點班裏有會。吃完飯走怕來不及了。”不知怎地,謊言脫口而出。
林北風把冰箱關上,走過去取下壁柜上的外套,“那我不吃了,開車送你吧。”
“不用,不用,不用。”我連連擺手,說話間已開門走了出去,“你在家吃完飯再去,我打車就好了。親愛的,明天見!”
我一溜煙下了樓,跑出小區后,按照下午的號碼給那個人打了電話。
“薄砂。”他輕快地叫出我的名字,“你在哪兒,我去接你吧。”
“不必。”我握着手機,飛快地往前走着,風呼嘯地灌進聽筒,我冷冷地說:“你認識我,也就是說我見過你?”
“對。”
“你是那個盲帥哥?”我心頭一動,突然想起來。他的聲音卻並沒因我想起他而顯得驚喜,反而有幾分寥落:“謝謝你,還記得我這個瞎子。”
六點整,我踏進愛樂咖啡廳,一眼就看到那個常年戴着墨鏡的帥氣男子靜靜坐在靠窗的一個卡座中。
“你來了。”
“你能看見?”我伸手在他眼前晃晃,他搖搖頭,“感受到了屬於你的味道。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沒發現么,你的身上始終有種薄薄涼涼的清香味道,是薄荷嗎?”
“我從來不吃薄荷。可你到底是…”
他頷首示意我在對面坐下,微一低頭,輕輕取下了墨鏡。
天…當他的整張臉清晰完美地展現在我面前時,我驚訝地緊緊捂住了嘴巴。
“是…是你嗎?”
沒有焦點的雙眼輕輕眨動,他安靜地“看”着我,微微地笑:“是我,程颯南。薄砂,你還記得嗎?”
那一刻,我幾乎哭出來。自打為了我而傷了眼睛以後,他如在人間蒸發,八年時光,毫無一絲音訊。
幾秒之後,我衝上去,拿手中的小包用力拍打着他的胳膊,憋不住喉間的哽咽,“八年了,該死的,該死的臭小子你究竟去哪了…”
他伸手捉住我的手,關節微微顫慄,指尖冰涼,他笑着,卻語帶酸楚:“我去了好多地方。八年的時間幾乎跑遍了大半個地球,一直想把眼睛治好。但可能是我命不好,怎麼治卻始終不見成效,手術做了不知多少次,連原本那隻好着的眼睛也莫名奇妙地慢慢地看不見了。”
“對不起,都是我害的你。”多年前的往事陡然被揭開,面對雙眼俱盲的程颯南,已經封存多年的舊傷赤裸裸地被揭開,我不得不直面年少時自己所犯下的錯。
因為我的年少輕狂,一個無辜少年失去了整個世界的光明。可是,我無法彌補,只有無力到蒼白的愧疚。
他握住我的手腕,拉我在對面坐下,身子微微前傾地對着我微笑:“沒關係。我現在已經不在乎是否看得見,因為已經習慣了在黑暗中生活。”
面前的男子,和記憶中的痞子少年程颯南,實在是差別太大。縱然雙目失明,現在的他卻不乏優雅沉靜的氣質,加上一身做工考究的衣衫,一看就來自上流社會。
“薄砂,你還好嗎?”他的指尖微動,觸到我的手,我不禁往回縮了縮。雖然無法用眼神交流,但看得出來,他很真誠,也很激動,他慢慢地向我敘說著這些年來他曾去過的地方。紐約、東京、濟州島、巴黎…他說,治病期間,他輾轉於不同的學校,知識沒學到多少,卻對這個世界加深了幾分認識。
人總是在孤獨飛行。他說,生時一個人來到世上,死時一個人孤獨離開,無論是親人朋友還是金錢地位,都不屬於你,不過是人生路上的過客和風景。
雖然他說的很深奧很超脫的樣子,但我望着他,總會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悲哀和酸楚。我認為,那是從程颯南內心深處所無聲散發出來的東西,儘管他一再地竭力掩蓋,可是我懂。
因為他的悲哀,是我一手造成。
“那天在馬路上差點撞到你,回去之後我查了你留下的號碼,才知道真的是你。”程颯南說,他現在在中環他父親的一家公司上班,有空的話,我可以到他辦公室去坐坐。
“好。”我說,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幫忙,隨時打電話,我一定會出現。
他站起身,把墨鏡戴上后,微笑着說:“那我要是想你了呢?你會出現在我面前嗎?”
我愕然,從他臉上也看不出真假,半天結結巴巴地說:“別,別開玩笑。”
他收斂微笑,輕嘆了口氣,手忽然輕輕放到我肩頭,“我只是希望你能多來看看我。我有好幾年沒看到過這個世界了,對你的印象還留在14歲,那時,你像個假小子。”
手指順着肩頭慢慢地往上移動,他觸到了我的長發,便咧開嘴很欣喜的樣子:“真想看到你現在的樣子,一定特別美麗。薄砂,這個周末我公司舉辦宴會,你願意當我的女伴嗎?”
“我…”我猶豫着,手指緊緊抓住咖啡杯,感受着裏面的咖啡一點點冷掉。
靜默讓氣氛略顯一絲尷尬,過了一會兒他輕笑出聲,“罷了。為難的話…”
“可以!”我打斷他,咬咬嘴唇,“只是我從沒參加過正式宴會,怕給你丟臉。”
他雙手輕擊一下掌心,“放心,沒人會笑話你。到時我去接你。”
天已經徹徹底底黑下來,隔窗望去可以看得到學校大門口亮起的燈光,程颯南叫來服務員點正餐,我站起來,說:“我得趕回學校自習,改天再一起吃飯行么?”
他揮手讓服務員離去,“好。”
逃也似的走出咖啡廳,手機在兜里響起來,林北風的名字像冬夜的小火苗,一閃一閃點亮了我的眼睛。
“在哪呢寶貝兒?”他含着笑,聲音像這咖啡廳內舒和的溫暖。
“在…在教室啊。”為了彌補上一個謊,我一不小心竟又對他撒了謊。
“到大門口來吧。天氣預報說明天降溫,我給你把圍巾和手套送過來了。”
“啊?你不去自習嗎?”我大驚,站在咖啡廳外的馬路邊上,果然看到對面的校門口停着一輛白色雪佛蘭。
“我看到你了。”他突然說,然後電話斷了。
我顧不得身後的咖啡廳里還有程颯南,只好硬着頭皮穿過馬路往他身邊走。
林北風從車裏走下來,握住我的手在掌心裏搓了搓,溫柔地問:“凍壞了吧?”
“還好,剛去…剛去喝了杯咖啡。”我低下頭,任他把圍巾細心地圍在我的脖子上。
“一個人去喝咖啡?”他的手頓了一下,扭了捏我的臉蛋,笑道:“今天怎麼了這是?遇到麻煩了?”
“沒有。就是心情不太好。”我嗡着鼻子,把頭淺淺地埋進他的懷裏。
“乖,去教室吧。周末我陪你逛街,你不是想要買一件大衣嗎?”他揉了揉我的頭髮,又在我額角輕吻一下,說:“走吧。我看着你回去。”
我戀戀不捨地跨進校門,走了十來步,回頭再望,他還站在那裏,靠着車,低下頭為自己點了一支煙。
從沒見過林北風抽煙,此刻他在夜色里抽煙的姿勢,無比落寞。
一晃一個星期便過去了,如往常那般,我收拾了幾樣簡單的隨身用品,給林北風打電話,讓他來學校接我。
周五的下午五點,天色雖然未黑,但也有了暮色。我懶洋洋地躺在宿舍小床上玩手機遊戲。林北風沒接電話卻發來短訊說,下午他們系裏有籃球賽,五點到七點,等球賽結束后他再來接我。
我鬱悶地把電話回撥過去,趴在床上嗷嗷直叫:“該死的打球賽為什麼不叫我去看啊!”
“來不及了,我要上場了,等結束聯繫。”他急急掛掉電話。
該死,該死!我氣得拿手使勁砸了幾下床,惹得正窩在被子裏睡覺的下鋪伸出頭來亂嘟囔。
思量着要不要去先吃點東西,手機突然又吱哇吱哇地響起來,一瞥間屏幕上的名字,我的心忽地懸起來,好半天才接電話。
“在哪呢?”程颯南聲音輕快。
“學校。”
“有點小事想請你幫忙,不知道你這會兒方不方便。”話雖說得客氣,語氣里卻透着一股自然而然的親昵。
“什麼事你說,我儘力辦到。”
“十分鐘以後,在宿舍樓下等我,見面說吧。”他掛了電話。
變化真大!我嘟囔道。從前毫無心機一根腸子通到底的程颯南現在說起話來總是這麼拐彎抹角,好不暢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