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薄砂,不哭
第24章薄砂,不哭
由南向北的火車轟隆隆的碾過枕木,也轟隆隆地帶走了我倉皇凌亂的少年時光。
一夢醒來,已到了北京站。看着別人大包小包提着東西下車趕路的倉皇狼狽勁,我暗呼自己抉擇英明。除了帶路上用的洗漱品和吃的,還有幾件衣服,我幾乎什麼都沒帶。
有錢什麼就會有的。當時,我是這麼想的。
剛出站就看到北京xx大學接新生的隊伍,以及一張張洋溢着青春的臉。
但那些笑容中的溫暖,讓習慣蜷縮於陰暗潮濕中的我多少有些不適應。
剛靠近就有個戴眼鏡額頭上長了幾粒青春痘的男生跑過來,熱情地問我要不要幫忙。我指指肩上的背包,表示不用,見他有些失望地退回去,我問:“這車可以到學校嗎?”
“可以可以!”眼鏡男立刻精神起來,我報以微笑,準備上車時想起一件事,便從背包的拉鏈里翻出一張紙條,遞給他。
“你知道這個地方在哪嗎?”
男生拿過紙條一番研究,口中喃喃了半天,又好似把腦袋裏的地圖全部展開瀏覽了一遍,然後確定地對我說:“是的,離咱們學校並不算太遠。需要的話,我可以帶你去。”
“謝謝。明天再說吧。”
我上了車,那男生還不忘在窗戶外面給我揮手,大聲說:“我大二的,叫…家輝。”
任他張家輝還是梁家輝,我沒聽清,也壓根沒在乎。也許別的新生在剛踏入大學門檻時都有一種對新生活無比期待的激動心情,而我則是心事重重。
入學手續辦的很順利,離正式上課還有一天半的時間,同宿舍的女孩子已經彼此混熟,圍在一起嘰嘰喳喳地商量去哪個景點玩,只有我坐在上鋪,對着一張北京市地圖苦苦研究。
“嗨,你打算去哪玩?我是本地的,想去哪可以給你當免費導遊哦。”下鋪女孩探出頭,露出一張可愛的圓臉。
我漠然地搖搖頭,突然轉念,問:“你是北京人?那你應該知道這個地方吧?”
我用藍筆將地圖上的某處圈了一下,她仔細看了下:“沒問題。不過那裏不是景點,你去有什麼事嗎?”
“就想隨便逛逛。”我含糊道。
在學生食堂,我請這個叫秦謙謙的女孩吃了一碗炸醬麵,然後我們就出門乘了一輛小三輪去找我說的地方。
雖然眼鏡男說離學校不遠,但我們還是費了一個多小時才終於找到紙條上的位址。
那是幾年前,薄雲天回來和媽媽離婚時給我留的地址。這麼長時間過去了,不知他們是否還住在這裏。
路過一條條巷子的時候,秦謙謙告訴我,這就是有名的北京衚衕。這使我突然想起林北風,抬頭看看天,萬里無雲十分晴朗,偶爾有幾隻鴿子飛過。
幻想中,應該是和他一起走在這裏的。
“叢家衚衕多少號來着…”秦謙謙拉拉我的手。
“27。”
“27,就在這,沒錯啦。你找這家人有事?”她問我,一雙眼睛明亮如水。
“一個親戚,打聽一下。”我笑笑。
是秦謙謙幫我敲的門,木頭門板很厚實,若不是用手使勁叩打門環,裏面人肯定聽不見。
拍了好幾分鐘,始終不見動靜。我突然指着門環上的鐵鎖對她說:“門鎖着,咱倆瞎喊什麼?”
秦謙謙愣住了,獃獃看着我說:“是啊。鎖着。”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
“呀,你笑起來的樣子真漂亮。尤其是這雙眼睛,有光芒的哎。”秦謙謙跟我個頭差不多,因為臉盤圓便顯得幼稚許多。
這話聽起來有點耳熟,哦,是未央曾經說過。
真該死,一到北京總忍不住想起他們來。
無功而返。秦謙謙拍着我的肩膀說:“就當游衚衕了。改天再找。”
我點點頭,與她並肩往出走,恰好迎面走來一名孕婦,手裏提着一把芹菜,肚子隆得老高,看起來連走路都顯得有些艱難。
我倆趕緊避開,為她讓開道。
“謝謝小妹。”她走過時,臉扭向我,微微一笑。
那個笑容,令我呆住。
是她。縱然只見過一面,縱然如今的她不施粉黛,面容豐腴,但我依然一眼就認出了她——那個搶走我爸爸,破壞我家庭的女人,葉淙靈。
“等等。”我叫住她。
這一刻,從十四歲開始的破碎和疼痛猛然襲來,讓我無所適從,也不知接下來想做什麼該做什麼。
恰好她頭頂的一枚白色發卡從發梢滑下,我走上前去,彎腰拾起發卡遞給她:“你的東西掉了。”
“噢。”她抬手摸摸頭髮,笑容柔和:“謝謝你了。”
我盯着她,卻悲哀的發現,時光並沒有從她身上偷走什麼,包括青春、氣質,反而賜予了她祥和的氣度和腹中的胎兒。
那是她和爸爸的孩子嗎?
葉淙靈並沒認出我,提着芹菜,掏出手包里的鑰匙打開了剛才我們敲過的門。
他們果然還在這裏。
直到目送她跨進那座老式的四合院,我才拉着秦謙謙默默返回學校。
我長大了,不再是那個任性、野蠻、不計後果的薄砂。雖然當時我很想一拳打在她隆起的小腹上,但我必須忍。
不知要忍到何時,但我知道,那一天,總會到來。
第二天,我早早爬起床,然後按頭一天的路線再次來到叢家衚衕。
去時尚早,空氣中飄着淡淡薄霧,我卸下為了偽裝自己專門戴上的大墨鏡,擦了擦上面的水汽,繼續蜷在牆根,等待那扇大門的響動。
大概八點半,門有了響動。我連忙躲起,瞪大了雙眼盯着門裏走出的人。
男人的第一聲咳嗽傳進耳中時,我的心已開始緊張地微微顫動。等那個穿着深色襯衣、身材健碩的男人走入視線的時候,握成拳的指甲摳疼了掌心。
時隔四年,薄雲天,你還記得這世上你還有個親生女兒嗎?
他提着一隻黑色的公文包匆匆出門,大概是去上班,路過我的時候。我從牆根站了起來,死死盯着他。
寬大的運動服也抵擋不了這早晨該死的清寒,我哆嗦着,墨鏡后的目光緊緊跟着他的腳步,卻終究是眼睜睜看着那個我稱之為爸爸的人,目不斜視地走過,看我如看路人。
回去的路上,起了風,我把臉高高的揚起,想讓它接受一下太陽的安慰,更是想把那些抑制不了的淚水逼回去,或者被陽光晒乾。
我告訴自己,這麼多年的苦都挺過來了,薄砂,你只會更堅強,你不要哭。
大笑着回到宿舍,幾個正在吃泡麵的妞們都驚異地問我遇見什麼好事了,是不是碰上帥哥了。
我笑而不答,卻奪過秦謙謙的泡麵狠狠吃了一大口。
真辣,眼淚鼻涕頃刻就下來了。她們哄鬧着讓我去洗臉,我跑到衛生間裏,一把一把的眼淚借辣椒之名奔瀉了個痛快。
接下來開始上課,但每天我都會抽出固定的時間跑到那裏,偷偷地窺看他們的生活。
薄雲天一般早上八點半出門,晚上七點半回家。而葉淙靈則一般上午都在家中,只有下午三點左右出門,五點半左右回家。
這樣觀察了一個多禮拜后,我自認為已掌握了他們的生活規律,醞釀數日的計劃馬上就可以動手實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