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故土
初夏午後的原野,鳥兒在草叢中唧唧喳喳地跳躍着,一陣微風拂過,膽小的雀兒們從原野中驚躍而起,飛向遠處的青山。
聽着風的聲音,田野邊的小路上,一個青年停下了腳步,迎着帶來幽幽草香的微風,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半響之後青年慢慢地睜開了雙眼,臉上多了少許的笑意。接着青年稍稍挺了一下身,整了整背上的包袱,順着小路繼續前行。直到,在一株老橡樹邊停了下來……
凝望着那棵老橡樹,青年愣住了,橡樹那戟張的枝杈上傳來了陣陣孩童的歡笑。一切彷彿又回到了許多年前,頑皮的小男孩們在這棵老橡樹的臂膀上興奮地嬉鬧着,一邊得意地搖擺着小腳丫子一邊跟從這條小路邊經過的大人們打招呼,或者說是炫耀。而樹下……是幾個因為爬不上樹被男孩們嘲笑而哭泣的小姑娘。
不經意間,青年已接下了麻袋做的包裹和背上的雙手劍,佈滿老繭的手輕輕撫摸在了老橡樹的樹皮上,輕嘆了一聲。
“我……回來了,老妖怪。”僅僅是一句簡單的言語,彷彿已經讓這一路走來的青年無法自抑心中那股涌動。撫上老橡樹的手不停地顫抖着。而老橡樹……似乎聽懂了青年的言語,發出沙沙的響聲回應着。
“咯咯……”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身後傳來的笑聲讓青年回過神來。朝着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見一群小孩正好奇地看着自己,見狀青年莞爾一笑,從地上拎起了自己的包袱和雙手劍挎在肩上,離開了那棵老橡樹朝小山坡下的小村子走去。
而那群小孩,似乎已經放棄了他們對老橡樹的興趣,就在青年身後不遠處跟着,時不時發出兩聲驚嘆。聽見那群小孩之間的私語,青年回頭笑了笑。而那群小孩彷彿知道他們之間所談論的話語已經被青年聽到,其中個膽子稍大一些的孩子王立即朝回頭的青年做了個鬼臉,然後跑上前去超過青年,朝村子奔去。其他孩子也有樣學樣,從青年身邊奔跑而過,超過青年的時候不忘回頭做一下鬼臉。
對此,青年只是無奈地搖着頭笑了笑。但……彷彿朝這個陌生的青年已經成了這群孩子證明自己膽量的測試,當然,其中也有膽小的,在孩子們放肆的笑聲漸漸遠去后,一個髒兮兮的小姑娘畏怯地從青年身邊溜過。跑了一小段之後看着遠處在村口的玩伴,猶豫了一下,接着轉過身,站在小路中間抿着小嘴,皺着眉頭看着盯着慢慢走近的青年……
“嘢——”髒兮兮的小姑娘終於朝青年做了個鬼臉向遠處的玩伴證明了自己的膽量,接着立即回頭,拚命扭動着小胳膊朝自己的夥伴奔去。一邊跑一邊還不忘回頭看看青年追上來沒有,結果……撲——,小姑娘一下撲在了小路上。原本就髒兮兮的小圍裙現在反倒是看起來沒那麼髒了,這小姑娘倒是硬氣,爬起來楞是憋着沒哭,忍着疼痛不停地拍打着圍裙上的灰塵——她不想被玩伴們嘲笑。
但是……那個高大的青年此時已經走到了小姑娘身邊,就在她的驚訝中,青年伸出手,一把將她拎了起來,將她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朝村子走去。
靜逸的午後,就連老母雞似乎都特別享受這午後的陽光,邁着輕盈的步子在地上有一下沒一下的啄着。突然間,老母雞警惕地抬起頭來,看見朝它們飛奔而來的那群孩子之後立即驚叫一聲四散逃開,臨了還不忘在村子的道路上留下一泡雞屎。
奔進村子之後,那群孩童立即朝各自家跑去,一邊推開自家的房門一邊叫着自己的爸媽。不到一會兒,一戶戶村口的人家或是從門口或是從窗口探出頭來,好奇地打量着這個高大的陌生青年。
“那是長劍吧,這還沒到收成呢。郡上就要派人來征糧了?”
“不會是來拉兵丁的吧,幾年前從大狗他們幾個家裏招走的小伙到現在還沒回來呢。”
“唉——大河,大河,你看,他朝我們家來了。”就在小村裏的村夫村婦嘰嘰喳喳地議論着這個青年的時候,青年拉開了其中一家的籬笆門。
“這位老爺,您這是要……”被自己老婆稱呼為大河的中年人畏怯地走到了青年的面前,向他問道。
聽完中年大叔的話,高大的青年將那個小姑娘從自己肩上放下,笑了笑:“河叔,是我,亥伯龍,百里家的小六。”
“亥……亥伯龍?”聽完這亥伯龍的話,大河楞了半響,接着不可思議地抬起頭來,端詳着眼前這個高大的青年。
“啊——亥伯龍!”大河突然驚叫了起來,亢奮地沖周圍的鄰居大聲呼喊着:“亥伯龍,是亥伯龍啊,百里家的小六回來了。”喊完亥伯龍兒子的小名之後,這個叫大河的中年人緊緊地抓着亥伯龍的手,不停地顫抖着,既激動又有點畏懼地問道:“那……小六,那我們家藍河呢?我聽說他……他和三狗幾個也是去了你們去的那地方,你…你們有看見我們家藍河嗎?”
聽着河叔的話,六百里輕輕地閉上了雙眼點了點頭:“看見了……”
“那……那我們家藍河沒跟你一塊回來嗎?”
“呃,河叔……”六百里抬起頭來,正要回答,但是看見河叔身後的河嬸以及旁邊的幾個孩子,立馬又將話吞了回去,裝出一副笑臉搖了搖頭:“沒有,河叔,他被長官看中了,升他當了什長,雖然現在仗打完了,但是他還有很多事情,很長時間是回不來了。你……哦,對了……”
着,亥伯龍連忙蹲下身來,將自己的包裹放在地上解開,從裏面摸出了一枚刻着兩條朝上的箭號的銅質徽章,交給河叔,然後笑着繼續說道:“河叔,這是藍河的什長徽銜,他讓我帶回來給您。藍河想讓您知道,以前不成器的藍河現在有出息了。他還跟我說,等他當了大官回來接您跟河嬸還有幾個弟弟妹妹一起去大城裏去享福。這……哦還有這個,這裏是他當什長以後拿得餉錢,托我帶回來給您。河叔。這都是他自己掙來的。”
捧着亥伯龍遞過來的金餅和徽銜,河叔的雙手不停地顫抖着。片刻之後,河叔抬高了嗓門,沖在自己家門前圍成一團的鄉鄰大聲喊到:“你們聽見了沒,我們家藍河現在有出息了。”
“哎……哎,小六,呵呵……現在都長這麼大個了,小六,我們家小石呢。”盼了好幾年,終於等到一個從遠方出征回來的青年,頓時圍攏在四周的人群躁動了起來。
“呵呵……石嬸吧,小石挺好的,當了伍長。哦,這是他讓我捎回來的錢,呃,還有徽銜,石嬸您收好。”
“那我家三狗呢?那時候帶軍老爺來我們村徵兵的那老頭不是說我們家三狗資質挺好能當個法師么?”
亥伯龍:“是的,是的,大叔。三狗混得不錯,當了什長……雖然現在仗已經打完了,不過他們要留在那,管着那些兵,防着那些野人再打過來。”
“那你呢?小六,這麼多年你混個什麼官?”
亥伯龍:“呵呵,我沒出息,都五年了我還是只是個步兵。您看,現在只好回來了,仗打完了長官們不要我。”
“哈哈哈……”
“哎,當初那些來的老爺不是說讓你當什麼,嘶~當什麼學徒來着,以後還能當扈從?說不準過個四五年運氣好老爺們開心了也能賞你當個騎士老爺了,現在多年了,你怎麼……”
“呵呵,我沒出息,沒混出個樣子來。現在還是個扈從,說白了,還是個劍士,放戰場上當步兵用的。”
聽着熱鬧,人群之後擠出一個和河叔差不多年紀的中年人來:“啊,對對……步兵,那個什麼來着?他們那邊說的。夫特呃那什麼?喔……對了,夫特妹。”
亥伯龍:“呵呵……夫特妹,你懂真多。”
“嗯,那當然,再怎麼說我也到過郡里嘛,郡城裏酒館多多少少有聽過那邊的事,這點見識還是得有的,騎士是奶特,這劍士呢,就是夫特,這‘奶’他們那邊就騎馬的意思,‘夫’就是走路跟劍的意思,這‘特’呢,就是人的意思。要我說這大國的話也不難學。小六,你說是吧。”
“呵呵,嗯~~是是是!”
“那你哥和你姐夫呢?”終於,在幾乎被抽丁的人家都向亥伯龍問完自己家孩子的長短之後,有人向六百里問起了他的兄長和姐夫。
“我哥……”被問到亥伯龍先是一愣,接着沉默了半響之後喃喃道:“死了,我哥和我姐夫都戰死了。”
“死了!死了?死了……”人群之中先是哄的一聲,接着突然沉寂了下來。周圍的人都默默地看着亥伯龍。
過了一會兒,河叔輕輕地拍了拍六百里的肩膀:“小六,不是河叔想安慰你,既然都已經過去了,想開點。河叔看你跟我家藍河一塊長大的,一塊把你們送出去的,沒把你當做生人看待,以後有什麼事情跟河叔說一聲。還有……”說著,河叔將那塊金餅又放到了亥伯龍的手裏。
“別,河叔,別……這是藍河給您的錢,賣命錢,河叔。”碰到那塊金餅,亥伯龍立即像觸了電一般,馬上將金餅給推了回去。
“聽我說,小六,聽我說,你聽我說……”感覺自己力氣吃不過六百里,河叔跺了一下腳,抬高了些許音量:“小六,你聽河叔說。藍河在外邊有出息了,你說河叔缺這錢嗎?你小六說自己沒混出個官職,你不跟別人說我還不知道?就我們家藍河那樣,要沒你的話他能有出息?你現在回來,沒人看不起你,聽河叔的,這錢你就拿着,回頭把你們家那房子再修修,上這幾個家裏養着漂亮女兒的老貨家提親,他們敢不嫁你……”嚷嚷着,河叔指了指圍在自己家門口的幾個中年人。
“我才不嫁,我哥現在是老爺了。”
“就是……”
人群之中,幾個有着些許資本的姑娘小聲地嘀咕道,接着被他們的父親狠狠地攬到了身後。
不過河叔並不在意,接着對亥伯龍說道:“小六,你就在村子裏娶個姑娘,安安穩穩地過下去。再怎麼說這裏也是我們自己的村子。”
“知道了,河叔……不過這錢你們還是留着,我不能拿。”亥伯龍點了點頭,拎起地上的包袱走到了河嬸面前,將金餅放在了河嬸手中。接着輕鬆地翻過了河叔家的圍欄,回頭對河叔說了一句:“我先回去了,河叔。”
“小六,小六……”
身後河叔的呼喚讓亥伯龍在這裏再也待不下去了,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