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情之一字(8)
第46章情之一字(8)
梁知璇與關隆和程潔道別,沿着小區的主道往裏走,夜風一吹,血液里的酒精已經揮發不少。快到樓下的時候她抬起頭遠遠看了一眼自家的窗戶,燈亮着,看來弟弟在家裏,等着她回去。
朝九晚五地上班,從不遲到早退,更不輕易請假,老闆對這個新學徒讚不絕口,梁文東的生活終於又回到正軌上來。
僅此一條,足夠她欣慰許久。
樓下停了銀色的寶馬,混在一眾住戶的私家車裏面,她沒太在意,等走過去了才聽到有人叫她:“梁知璇。”
沉穩而淡漠的聲音是她所熟悉的,她忽然不敢回頭,可身後的人已經從車上下來,一步步走到她身後。
他沒再吭聲,只聽到奶聲奶氣的一聲貓叫:“喵……”
她連忙回頭,穆崢就站在她身後,手裏提着一個籠子,大概是怕夜裏冷,外頭罩了厚厚一層擋風的布罩,小貓在裏頭喵喵地叫。
“據說要捂着貓的眼睛不讓它看路,它才不會跑回去。”穆崢的眼睛在昏暗的路燈下猶如寒芒,籠子遞到她手裏,“我那兒不能再養貓,這是最小的那一隻,今後就交給你了。”
梁知璇接過來,撩起布罩,小貓的眼睛亮亮的,叫得更起勁了。
“它剛斷奶,不愛吃貓糧,王嫂每天都是煮了魚湯給它拌飯,但就算這樣,它也比其他小貓瘦弱,能不能養大,就靠你了。”
梁知璇重又抬眼看他,“它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他頓了一下,“女孩。”
“其他幾隻呢?海盜和小白呢?”
“都分別送給了其他人了,會善待它們,你不用擔心。”
她心頭一松,“你今天來……是專門送小四過來?”
他不答,似乎也不再在意她隨口給小貓胡謅的名字,只問:“你喝酒了?”
“是啊,喝了一點,今天同事聚餐。”她攏了攏衣服,知道自己身上有酒味,下意識地往後拉開跟他的距離。
他沒動,只是看着她,兩人之間彷彿隔着宇宙洪荒。他聽到自己艱澀地問:“跟雷霄明一起?”
她沒有否認,“嗯,明哥請客,還有那天整個機組的同事。”
她沒說明是哪一天,但他們都明白是航班出事的日子。
他點頭,“我看到新聞了,你沒事兒嗎?有沒有受傷?”
梁知璇忽然抬起頭來,目光晦暗不明,彷彿要看透他一般,緊抿着唇沒有說話。
他上下打量她,曼聲道:“看來是沒什麼大事兒。”
她不置可否,有很多話想問他,卻又不知從何問起,兩人面對面,一時都沒說話。
這時她手機響起來,拿出來一看,是梁文東的來電,看來是見她這麼晚還沒到家,有些着急了。
她摁掉電話沒有接,穆崢道:“你上去吧,我走了。”
他剛轉身走了兩步,就聽梁知璇在身後道:“馮亞茹寄照片來的事我已經知道了,那個快遞……是你拿走的?”
穆崢手指剛碰到車門,聽到這句話身體僵了一下,維持那個姿勢站在那裏,黑暗中逆光的剪影顯得有些突兀。
“程潔告訴你的?”他問。
梁知璇道:“誰告訴我的不重要,我認為我有權利知道。”
穆崢縮回手,站在那裏沒動,臉上的表情看不真切,“我們上回去北京,住在我家裏,馮亞茹事先在我房間裏安了攝像頭,我不知道。她發照片給你,其實是衝著我來的。該說的話我已經跟她說得很清楚,她知道其中利害,不會再有下次了。”
梁知璇抿緊了唇,沒有說話。
“怎麼,你不信?”他挑了挑眉,“你還是覺得是我拍了那種照片來要挾你?”
她搖頭,“我沒這麼想。”
假如他是為了要挾她,就不用繞那麼大圈子把寄出的照片又收回去,今天也不會到這裏來,就為把小貓給她,說幾句不痛不癢的話。
她走近他,“你真的拍了那樣的照片嗎?”
他前前後後說過那麼多次,真正要挾她的時候每次都令她崩潰,可要說起來,她還真沒見過照片本身。
他對她的反應有些意外,而且今晚她總是不憚於直視他的眼睛,於是他別開眼,“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好奇,就像航班出事那天,你明明也在機場,卻完全沒有跟我提過。”
“因為沒必要。我只是碰巧去取回照片,不是因為你出事而特意趕過去。”
她笑了笑,他蹙眉,“你笑什麼?”
“我笑你總說我撒謊一眼就能看出來,其實你也一樣。”
他忽然惱了,“梁知璇,你知不知道女人自作多情只會招人厭煩?你的航班出事關我什麼事兒?我去取回照片也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我自己。你就覺得我離不開你是吧?今兒我就是來告訴你,咱們兩清了,今後你別想再拿我當傻瓜,別想再看我的笑話!”
“兩清了?”她眼裏忽然泛起淚光,“是啊,兩清了,今後再不會見面了是嗎?”
穆崢像是極力忍耐着什麼,始終不再看她。
她點點頭,從腕上褪下那串翡翠珠鏈還給他,“這是你送給我的,太貴重了我不能要,請你收回去。同時請你把我的東西也還給我,在陸安縣被你拿走的那串墜子,是我媽媽留給我的遺物,不值錢,留着對你也沒什麼用,請你還給我。”
他沒想到這串珠子她一直戴在手上。翡翠還留有她的體溫和氣息,他下意識地在手中握緊,怔了一下才說:“那東西我沒帶在身上。”
“沒關係,你可以改天快遞給我,不過最好快一些,否則我怕我收不到了。”
穆崢問:“什麼意思,你又要搬家?”
“你何必要知道呢,反正我們已經互不相欠了,今後也不會再見面。”她往後退了一步,“還沒恭喜你明天訂婚,早點回去吧,我先上去了。”
終於再無瓜葛,曾經夢寐以求的事,卻並沒讓她有些微釋然。
她只走出兩步就被他拉住,他從身後追上來,那麼快,那麼用力地把她拉進樓梯旁昏暗的空間,重重摁在牆上,一低頭就吻住她。
這個吻是絕望的,是黑白的,也是最熱切和最投入的。
他們都閉着眼睛,可他知道她眼睛裏有眼淚湧出來。
這個親吻一點都不甜,既苦,又澀。
明明有許多話想說的,但他們都只能通過這個吻來表達,再沒有其他的機會了。
假如時間可以停止多好,假如他不必與她分開,該有多好。
不知吻了她多久,他終於放開她的唇,氣息不穩,“這樣,才算兩不相欠。”
她又有眼淚湧出來,他抬手替她抹掉,又深深看她一眼,“走吧,我也要走了。”
也許就此,後會無期。
他幾乎筋疲力盡地回到家裏,最後一次走進梁知璇住過的那個房間。他已經決定要在訂婚後賣掉這個別墅,連同過往的記憶,與她有關的一切,都從腦海里抹去。
桌上花瓶里插了一束桔梗,他不喜歡花,但梁知璇喜歡,從她住進來到她離開了這麼久,她最喜歡的桔梗像開不敗似的在這家裏隨處可見。
夜風很涼,他上前關窗,身後有手臂從他腰間環上來,女性的飽滿柔膩貼着他的後背。
早先唇上廝磨的溫度彷彿還沒有褪盡,鼻端有桔梗淡雅的香氣,有那麼一瞬間他差點就誤以為是梁知璇回來了。
但他很快冷靜下來,轉過身,就着窗外透進來的光亮看着馮曉曉的面孔,說:“這麼晚了,還沒睡?”
她身上披了長長的睡袍,腰帶卻不知去了哪裏,前襟大開,露出胸前曾經傲人的曲線和一身白皙的皮膚,只是如今她太瘦了,瘦得人都走了樣,不見原本的美好。
“我睡不着。四哥,我今天沒吃藥。”
她的手臂仍抱住他不放,穆崢攏好她的睡袍,又拉開她,淡淡地說:“明天訂婚你要出席,必須保持清醒,所以醫生沒有用藥。”
她靠進他懷裏,“那你陪我睡。”
他沒動,“誰教你這樣來找我,你媽媽?”
馮曉曉一凜,重新抱住他,“不是,沒有誰教我。我們馬上就要訂婚了,不久就會成為真正的夫妻,這樣難道不是名正言順的嗎?”
他沉默了一瞬,輕輕推開她,再次攏好她的衣服,“曉曉,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訂婚之後我會送你去國外,你想繼續讀書深造或者做一份喜歡的工作都隨你高興,我不會幹涉你。”
她眼裏那點熱切漸漸冷卻下去,“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媽媽要給你保障,我就給你保障,結婚後你不僅擁有家族信託還會享有作為我妻子的一切權利,包括財產的合理分割。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甚至交其他男朋友,也沒關係。我不會離婚,也不會跟其他人結婚。”
“妻子的權利?”她看着他冷冷一哂,“包括被愛的權利嗎?我的丈夫都不愛我,為什麼要結這個婚?”
“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穆崢道,“你從來就沒有愛過我,我也不愛你。但這樣的夫妻世上有千千萬,不差我們這一對。”
她又羞又氣,拉緊領口道:“你是愛着梁知璇吧?你為了愛她、守着她,寧可犧牲婚姻,寧可拉上我陪葬?我哪裏不如她,我哪裏比不上她!”她靠在他胸口大哭,“你以前對我不是這樣的……你明明很喜歡我的!就因為我鬼迷心竅跟阿東在一起過嗎?我已經知道錯了,我……我有這麼十惡不赦嗎?”
他不為所動地推開她,“不早了,回房間去睡吧,明天還要早起。”
她的錯,也許將來有朝一日她會想明白,但其實改變不了任何事。
黑夜過去,又一個黎明,一切都將跟以前不一樣了。
梁知璇這些天都休假,茶道課提到早上來上。課程結束的時候,老師朝她笑,“小梁,茶道是靜的修行,講求一私不留、一妄不存,技法學會了,這些還可以慢慢體會的。”
她有絲赧然,“嗯,我明白,謝謝老師。”
她知道她今天有點心不在焉了。
出了茶道教室給梁文東打電話,他今天早班結束就休息,約好了中午一塊兒吃飯的,可他卻沒有接電話。
他知道上回不辭而別給家人帶來的打擊,所以從他回來重新步入正軌之後,還從來沒有不接她的電話過。
梁知璇心裏有些隱隱的不安,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穆崢跟馮曉曉訂婚,阿東也知道,她很怕他又一時衝動做出什麼傻事來。所以當她打了三個電話他都不接的時候,她真的急了,去了他工作的汽修店,老闆說他下班就走了,急匆匆的,也沒說去哪兒。
她有些慌神,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也許是她反應過度,他不過是回家了手機沒帶在身邊所以聽不到……她不敢多想,伸手攔了輛車往家趕。
車行到一半,手機響起來,居然是梁文東打來的,她趕緊接起來:“阿東,你跑哪兒去了,怎麼手機也不接?”
梁文東聽起來比她還要焦急,“姐,我看到你打電話給我,我現在在翡冷翠酒店,曉曉和穆崢今天在這裏訂婚。”
梁知璇一聽“翡冷翠”三個字腦子裏就嗡的一聲,“你……你跑那兒去幹什麼?我們不是說好的嗎,今天一起吃飯,哪裏都不去,不再趟這渾水的嗎?”
“姐,曉曉出事了。我不想管,可我也不願意眼睜睜看見她死在我面前。穆崢他大哥的事兒你聽說過嗎?我不想背負遺憾和愧疚過一輩子。她現在還在屋頂不肯下來,我得上去勸她,她沒事了我就回來。”
他從微信發了張照片過來,馮曉曉站在高處搖搖欲墜,梁知璇看得心驚膽戰。雖然有弟弟的保證,但她還是放心不下,對司機道:“師傅,麻煩你前面左轉,去翡冷翠酒店。”
其實梁文東很冷靜,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跟馮曉曉之前在外漂泊的日子裏鬧過太多次,已經有些麻木了,她的套路他全都一清二楚。
她打電話給他,由低聲泣訴到後來號啕大哭,他一開始還有些心酸,但想想今天即將要舉行的訂婚儀式,想想去世的父親和受了那麼多苦的姐姐,只得安撫她兩句就狠心掛斷電話。
然而她接二連三地打來,最後一通電話里有呼呼的風聲,她聲音飄飄渺渺的,“你不來,我就要從樓上跳下去了。”
她膽大妄為慣了,但最怕死,他料她意識清醒時不敢往下跳,但問題在於聽她的聲音大概是又嗑了葯,這種時候往往是沒有理智可言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放任她鬧下去,萬一真的失足墜樓,他一輩子都良心不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