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新結同心香未落(3)
第107章新結同心香未落(3)
蘇墨仍是不理她,只是抬手撫上她的後腦,將她的臉重重往自己懷中按了按。
錦瑟鼻子被撞得生疼,可是鼻端他布衣青衫的氣息,又是那樣讓人舒心。她靠在他懷中深深地吸氣,深思竟有些飄渺,不由得想起他從前那些似是而非的隻言片語,又想起季太後言之鑿鑿他的離去,她竟懷疑他是不是真的放棄了一切,要真正帶她去過遠離朝堂爭鬥的逍遙日子。
可是回過神來,她又忍不住嘲笑自己的想入非非。雖然她心裏也的確是有某種期待,可是卻又清楚地知道,他不能,尤其是如今的情形之下,他更是不能。
可是這樣一直往南,便是清江了。錦瑟一顆心不由得提了起來——他該不會,是想親自統帥,指揮軍隊抵禦仲離吧?
入夜,兩人下榻至一處客棧。這一日以來,錦瑟被蘇墨的沉默逼得幾乎發狂,終於在用晚飯時再度問起:“我們到底要去哪裏?”
蘇墨扒着飯,一番細嚼慢咽之後,才終於看了她一眼,慢條斯理地道:“你不是想去仲離軍隊裏嗎?我親自送你去。”
“你!”錦瑟又驚又怒,初見他時的那絲驚喜蕩然無存,背轉身去,良久,不無哀怨地道:“這一出來就是許久,你可捨得你的季太后么?”
聞言,蘇墨擱下碗筷,朝她的背影看了一眼,見她抬手擦眼,眸色不由一緩,語氣也軟了幾分:“如何捨不得?”
“可不是!”錦瑟負氣道,“反正我再過幾個月就死了,到那時便再不礙你的眼,你盡可以帶別人出宮長長久久雙宿雙飛去,哪裏還差這幾日!”
她說著便果真哭了起來,蘇墨很是有些無奈,伸手扳過她的身子。
錦瑟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不讓他看見。
“你就因為這個出走?”他言語之中不由得帶了一絲低笑,“我只說一句送她出宮你便推理出這番雙宿雙飛論,往日我與你說了那許多,怎不見你記得?”
“我怎麼不記得?”錦瑟猛地拿開手,迎着他的視線,“你說的所有細枝末節我都記得,可你從來沒有明確告訴過我你已有去意,她卻知道!”
蘇墨看着她泛紅的眼,抬手拭去她猶在眼眶打轉的淚,低聲道:“前日才覺你通透,今日卻又開始鑽牛角尖。你好生想想那些話我怎麼可能與她去說?究竟有什麼話被別人聽去起了疑心,再傳到她耳中,你原該比我更清楚。”
錦瑟打掉他的手,自己低頭拭了拭眼睛。其實關於這點,她早已反覆想過無數回,只覺唯一有可疑的便是那次他仗斃勸降大臣之時,曾說過迎回蘇黎為帝的話,恰好被溶月的侍女聽了傳話過來,而溶月那時便已經變了臉色,彷彿是察覺到了什麼。
其實,若還事關溶月,她倒寧願是蘇墨親自告訴季太后。畢竟溶月待蘇墨一片真心,如今雖是她霸佔了蘇墨,可她終究是將死之人,將來能陪在蘇墨身邊的,還是溶月。她不願意他二人為此事生嫌隙,可聽蘇墨的語氣,似乎已經知道了來龍去脈。
錦瑟抬頭看了看蘇墨,只見他目光融融地看着自己,不知為何一陣心虛,莫名就想避開這個話題,於是又道:“那……我們究竟要去哪裏?”
見她目光閃爍,蘇墨瞭然她心中所想,卻也依她沒有繼續方才的話題,只笑道:“你覺得呢?”
錦瑟抿抿唇,憂心道:“你不會真的要上陣領兵吧?”
蘇墨笑着颳了刮她的鼻尖,不置可否。
如此,錦瑟卻只當他默認了,愈發憂心忡忡。
沒想到幾日後,兩人行至清江將近處時,蘇墨卻忽然將馬頭一轉,往東奔去。錦瑟原本已經做好一路往南的準備,不防他突然如此,忍不住驚叫了一聲:“蘇墨,你究竟要帶我去哪裏?”
蘇墨聞言笑出聲來:“若我說私奔,你會作何反應?”
錦瑟訝異地看向他,片刻之後,卻忽然認真起來:“那樣的話,我一定會哭死。”
蘇墨低頭抵住她的發心,低聲道:“傻姑娘,你要多笑一點才好。”
兩人一騎穿梭在山林間,越往東去地勢愈發崎嶇不平,到最後唯有錦瑟坐在馬上,由蘇墨牽了馬一點點探路前行。
兩人在崎嶇的山林之中行了兩日一夜,又馳過一片茂密的灌木林,眼前赫然出現一片山谷,澄空碧凈,湖光山色,野藤綠樹交織而成的綠色長廊,通往山谷深處,纖塵不染,恍若仙境。
“這是……什麼地方?”錦瑟微微有些回不過神來。她所呆過的地方,最安靜美好不過那依山,可是尚不及此處十分之一的美。
蘇墨笑笑,棄了馬拉她徒步走入長廊,步向那不知如何藏幽的深處。
錦瑟一步步皆小心翼翼地放輕了腳步,彷彿唯恐驚破了這山谷中的寧靜。蘇墨察覺到她緊張到身子緊繃,終於笑道:“此處喚作瓊谷,曾因‘魂牽夢縈’而成為天下好酒之人趨之若鶩之地。”
“魂牽……夢縈?”錦瑟憶及一些過往,不由得紅了臉,“那……我們來做什麼?”
“尋一些因由。”蘇墨捏緊她的手,意味深長地道。
行盡長廊,眼前出現一片豁然開朗的空地,鳥語花香,蝶翅翩翩,隱約聞得水聲潺潺。
蘇墨將錦瑟安置在一塊大石上,道:“我去取些水來,休息片刻再往前走。”
錦瑟點頭,安心坐着等他歸來。
卻未料剎那之間,原本澄凈碧藍的天空,竟古怪地落起豆大的雨點來!
錦瑟手忙腳亂地站起身來,剛要走回長廊避雨,餘光卻忽然瞥見另一側有一人執傘緩步行來。
那人一襲玄色錦袍,雖走在雨中,卻仍舊行止優雅。他逐漸走得近了,身形步法也清晰清晰起來時,錦瑟容顏卻開始失色。
直至他終於近在眼前,將傘遮至她頭頂,那張臉,才終於在錦瑟眼中清晰起來。
他低頭看她,俊眉修長,眸光清冽,映襯着她慘白的容顏,唇角微漾:“錦瑟,我回來了。”
錦瑟只覺得自己連呼吸都要停止了,更不知該作何反應,只獃獃望着他,良久,才終於扯出一個艱難的笑容:“蘇黎。”
他仍舊望着她微笑,見她鬢髮微濕,伸手從袖中取出一張錦帕,抬手想為她拭去額間的水漬。
錦瑟卻在這時恍然回神,忙的退開一步,不讓他的手碰到自己。蘇黎卻一把就捏住了她的手腕,不讓她離開傘下的位置。
“蘇黎!”
錦瑟語氣急促地喚了他一聲,卻忽然聽見蘇墨平淡的聲音自身後傳來:“三弟。”
聞聲,蘇黎臉上笑容一頓,身子也似僵了僵,隨即緩緩鬆開了錦瑟的手,抬頭看向錦瑟身後那風華一如往昔的男子,淡淡道:“二哥,好久不見。”
蘇墨勾了勾唇角,緩步上前。錦瑟得了自由,立刻自傘下走出,在蘇黎微微晦暗的目光之中迎上蘇墨。
蘇墨抬手撫了撫她濕漉漉的臉頰,笑道:“一路風塵,這場雨就當是洗塵了罷。”
錦瑟仰頭看着他,一顆心忽然就安定下來,朝他笑笑之後,伸手接過他剛取來的水,走到蘇墨身後,背對着兩人小口小口地喝起來。
蘇墨這才又看向蘇黎,嘴角揚起他熟悉的笑意:“來了多久了?”
蘇黎目光毫不避忌地落在錦瑟身上,道:“已有三五日了。”
“果然近水樓台。”蘇墨笑道,“想必這谷中的好酒,你已經品嘗了不少吧?”
“是。”蘇黎回答,隨即冷笑了一聲,“只可惜美酒雖多,卻無緣一品當初姜熹所釀的‘魂牽夢縈’,真是天大的遺憾。”
錦瑟手中的水囊突然便失手落地,引得兩人都看了過來。她忙要低身拾起,卻被蘇墨拉住,道:“罷了,已經混了泥水進去,撿起來也無用。這場雨看來還有得下,我們還是先去尋山谷主人,討一個遮風避雨之處吧。”
他拉着錦瑟繼續往前,自蘇黎身邊經過時,才又對他道:“我們容后再敘。”
蘇黎淡淡勾起嘴角,目光從刻意避開視線的錦瑟身上掠過,也不阻攔,只低聲道:“好。”
如今這瓊谷的主人乃姜熹之子姜維,年約三十,承襲了父親釀酒的好手藝,最近兩年重振瓊谷聲名,卻已經不再如姜熹一般廣交天下酒友,如今的瓊谷,輕易不招待客人。
大約是因為陸離已經先行打點過的原因,姜維對蘇墨也算恭敬客氣:“鄙人一早已經準備好兩間客房,這就讓人帶王爺和姑娘過去更衣。”
“不必如此麻煩。”蘇墨笑道,“我二人一間屋子便可。”
姜維微微一怔,廳前突然光線一暗,卻是蘇黎站在門口,正低頭收傘。姜維看了看蘇黎,卻見他似乎根本不為所動,這才對蘇墨答道:“是,王爺可隨侍女先行前去。”
錦瑟臉色仍舊有些蒼白,隨蘇墨入後堂的一瞬,還是回頭看了一眼,卻見蘇黎仍舊站在門口的位置,低了頭整理着手中的傘,彷彿察覺到她的視線,抬頭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絲淺淡的笑意。
錦瑟匆忙回頭,竟不忍再看。
待他二人離去,姜維才緩步走到門外,與蘇黎並肩而立,笑言了一句:“將軍倒是寬容。”
蘇黎繼續低頭整理傘沿,原本很無謂的一件事,他卻做了很久。一直到那把傘已經找不出別的地方整理,他才終於放下:“當初,是我負她。”
錦瑟匆匆擦乾頭髮,換過衣衫,見蘇墨也已經換好衣衫,只是束髮仍是濕淋淋一片,便拿了乾淨的帕子,為他解開束髮,輕輕擦起來。
蘇墨反手一拉,將她拉進自己懷中,見她臉色仍舊不好,挑了眉道:“有話想說?”
錦瑟蹙眉看着他,終於道:“你早就知道他會在這裏?”
“之前隱隱猜到過一些,沒成想竟是真的。”
錦瑟猶豫了片刻:“是……陸離?”
蘇墨說他隱隱猜到過一些,只怕也是到了蘇黎說出“魂牽夢縈”時才確定,而錦瑟正正也是因此心生懷疑。
“陸離知道‘魂牽夢縈’,也知道我們回來瓊谷。”蘇墨道,“就這兩點,已經無可辯駁。”
“既然你一早已經猜到,為何還要帶我來?”她倏地蹙起眉頭,眼中浮起懷疑。
蘇墨低聲一嘆,道:“你可還記得,當日你飲下‘魂牽夢縈’的情形?”
錦瑟驀地紅了臉。那夜的記憶,早在她向他敞開心扉后便變得清晰無比,可是他突然提及,她卻仍未能明白:“那又怎樣?”
“那時你已身中‘紅顏’之毒,可是那天晚上,你沒有任何毒發的跡象。”
錦瑟怔忡良久,才艱難地回過神來:“你是說,‘魂牽夢縈’很可能會成為‘紅顏’的解藥?”
蘇墨撫上她的頭,低聲道:“我不確定,可是我希望如此。我已命人尋裴一卿前來,就算姜維不能釀造出‘魂牽夢縈’,我也希望裴一卿能在這瓊谷之中找到那味能剋制‘紅顏’毒性的葯。”
錦瑟靜靜聽了,卻只是沉默不語。
“怎麼了?”蘇墨低下頭來,低聲探問。
錦瑟靠進了他懷中,將他緊緊抱住,良久,才終於能開口說話:“若能繼續活下去,我自會歡喜到不能自已,可若是不能,我也不會遺憾了。”
兩人一直在屋中消磨至傍晚時分,直到姜維派人來請用晚飯,蘇墨才準備出去。錦瑟卻隱隱有些遲疑,蘇墨見狀,只對她道:“我們在這谷中呆的時日不會短,你總不能日日藏在屋中吧?”
錦瑟微微有些惱火,卻又無可奈何。
晚餐桌邊自然有蘇黎的身影,姜維作為主人,取出了從姜熹手中流傳下來,據說珍藏了四十餘年的瓊釀,給每個人都斟了一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