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給時間一點時間(4)
第4章給時間一點時間(4)
背後是人來車往的街道,面前是神色終於有所波動的韓諾,季若凝聽見他說:“我愛她,但愛情不是人生的全部,分手對我們而言,是最好的結局。季若凝,如果可以,替我,請替我照顧她。”
替我,請替我——那五個字中的無可奈何和深重的懇求意味讓季若凝在那個瞬間不知該如何應對。
季若凝找到郗賀,追問郗顏的下落,郗賀說:“別擔心,顏顏只是想靜靜,等她想通了,會聯繫你的,你們是最好的朋友,你能體諒她的,對嗎?”
當郗顏終於肯和季若凝聯繫,卻對韓諾隻字不提,季若凝曾問過韓諾:“你確定分手是你們唯一的選擇嗎?”
韓諾沉默了很久,久到季若凝以為他不會回答了,他終於說了三個字:
“不知道。”
連他都不知道,季若凝還能去問誰?
時隔三年,季若凝依然只能憑猜測安慰:“能逼得你們在感情那麼好的情況下說分手就分手,我想只能是和阿姨有關了。既然這樣,你們或許真有緣無份。顏顏,你已經逃避了三年,難道還要逃避一輩子嗎?逝者已矣,生者還在。你再繼續這樣沉緬過去,也沒辦法讓一切回到原點,何必還要為難自己?難為別人?”
郗顏好不容易逼退的淚意,瞬間又涌了出來。她突然意識到,連曾經貓兒般柔弱的季若凝都成熟了,只有她還活在過去,活在那段屬於韓諾的回憶里,無數次幻想,有一天醒來,陽光在,愛情在,媽媽在——
終究只是個夢,夢裏的郗顏艱難又固執的選擇一個人走了很長很長的一段路。
累到不能醒。
郗顏嘴角微動,牽出一抹清苦的笑容來,她說:“對不起!”
季若凝心下感傷,“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唯一對不起的,是你自己!”
郗顏不再說話,微仰着頭,看雲捲雲舒,似回憶,似忘記,總之,彷彿所有和這裏有關的記憶被瞬間割斷了,而她自己,置身於另外一個世界裏,沒有疼,沒有痛,也沒有他。
傍晚時分,兩個女孩子並排坐在操場的台階上,靜看斜陽一點點消失在地平線,看淡淡的天光薄得似一層煙霧,視線模糊。
從童年到古稀,在回憶的某一頁,如果你哭了,那定是一段最深的記憶,最痛苦的經歷。曾戀戀不忘的人,曾以為會珍藏一生的獨家記憶,最終都會被時間掩蓋。
給時間一點時間。
唐毅凡過來時,郗顏和季若凝正好從校園裏走出來。
男人穿着淺色的休閑裝,英俊的臉上掛着紳士的笑,迎上前摟住季若凝,“餓了吧?去吃飯。”
郗顏微笑,為季若凝的幸福而幸福。
然而,世界很大,城市很小,越是迴避的人,越容易遇見。郗顏和季若凝才點了餐,唐毅凡就看見韓諾和謝遠藤迎面而來。
誰說生活不是電影呢,現實中的不期而遇也很多。
明知道郗顏和韓諾的關係微妙,又不得不若無其事地打招呼:“特意追過來幫我買單嗎?唐總還請得起一頓飯。”
韓諾在外面就看見他的車了,所以並不覺意外,“你未婚妻在場,這份殷勤我就不獻了。”目光在郗顏臉上停留下來,他問得很直接:“這次回來,還走嗎?”
站在他身邊的謝遠藤臉色一僵,顯然並不知道他們在昨天就已經見過面。
季若凝率先發難:“和你有關係嗎?韓律師未免——”
郗顏握住她手,阻止的意味明顯,“當然,那邊還有工作。”然後看向謝遠藤:“總公司給的任務那麼重,想偷懶都不行,是吧,謝經理?”
謝遠藤快速收斂了情緒,笑得無懈可擊:“你也不像是會偷懶的人。”
郗顏也笑:“我把這話當成是褒獎了。”
“本來就是。”
“謝謝。”
季若凝看不下去了,禮貌什麼的全然不顧,沒好氣的對唐毅凡說:“催菜,太慢。”
韓諾自然明白這是在下逐客令,“我在樓上訂了位置,先上去了。”話是對唐毅凡說的,眼睛卻一瞬不瞬地盯着郗顏。
郗顏只微微笑着對謝遠藤說:“再見。”
韓諾最後看她一眼,轉身與謝遠遠藤並肩離去。
郗顏已經沒了胃口,卻不想因此令唐毅凡和季若凝產生不快,堅強地繼續這頓晚餐。
唐毅凡一面照顧着郗顏,一面體貼地給季若凝布菜,可季若凝不是任性地錯開他的筷子,就是不客氣的把碟子端走,如此往複,搞得他很尷尬。
郗顏看不過眼,搶過季若凝的碟推到唐毅凡手邊,“別鬧了,人家活該被你欺負啊?”
唐毅凡見郗顏開口幫自己說話,感激地笑,手上幫季若凝夾菜,嘴上附和着抱怨,“就是,老實人就活該被欺負?”
季若凝的氣還沒消:“他老實?他要是老實就不是唐毅凡了。”
唐毅凡不滿:“什麼話?說得我好像老奸巨滑似的。”
“差不多是那個意思。”
“沒見過你這麼不講理的,沖人家撒什麼氣啊。”郗顏快速整理着心情,不希望因自己的失落影響氣氛,卻仍舊忍不住輕聲責備。
季若凝不沒消氣:“我控制不住。”
“那咱就不控制,來老婆,有不痛快的儘管朝老公招呼過來。”唐毅凡適時耍寶般,邊說邊誇張地捶捶胸口:“你老公結實着呢,完全不用顧慮。”
季若凝臉紅,微微嗔道,“誰是你老婆啊,少在那給自己封爵定位了。”
“當然是你。證都領了,我可是法律承認的有名有份的你老公。敢說後天的新郎不是我,看我怎麼作你。”
郗顏失笑:“我倒是想看看唐總怎麼作人的。”
唐毅凡擰眉:“小姨子,不怕事大是吧?”
他佯怒的表情讓郗顏莫名想到溫行遠,笑言:“你這小姨子毛病特多,總嫌事小就是其中之一。再說了,左右都是取悅你家寶貝,事鬧大了才能體現你的誠意。”
唐毅凡最會順着台階下了,聞言親昵的攬住季若凝的肩膀,“為了討我家寶貝兒歡心,就是讓我當眾跪下也成。”
季若凝伸手推他,“不嫌丟人。”
因韓諾引起的不快就這樣過去,三個人總算是相安無事的吃了一頓飯。在唐毅凡的調動下,氣氛融洽。飯後唐毅凡開車送郗顏回家,下車時溫行遠的電話正好打過來。
郗顏邊推車門邊接通:“溫行遠。”語氣輕快,似乎忘了早上時才與那人吵過嘴。
“那個,吃晚飯了嗎?”明顯感覺到她愉快的心情,溫行遠結巴了一下,原本因擔心早上一時衝動惹惱了大小姐而準備的一車話,盡數憋了回去,險些內傷。
郗顏坦言:“我是會讓自己餓肚子的人嗎?還是家鄉菜好吃,我都撐得走不動道兒了。”
美食的誘惑永遠比美男大,溫行遠頗有幾分無奈。
“等一下溫行遠。”郗顏見季若凝也跟着下車,忙回身和她說話,“要不要上去坐坐?”
“不上去了,再不回家我媽要打電話來催了。”季若凝朝她揮手:“你上樓吧,等你進屋開了燈我們再走。”
“好吧,我明天去看阿姨。”郗顏看向唐毅凡:“辛苦你了新郎先生,再見。”
唐毅凡紳士地笑。
郗顏走進公寓大樓,邊上樓邊和溫行遠說:“你是沒看見,若凝家老公長得那不是一般的帥,還很幽默,簡直滿分。”
怎麼會聽不出來郗顏是故意氣他。溫行遠煞有介事地嘆了口氣,語氣透出微微的自嘲:“是嗎?真沒想到這年頭還有能和我一較高下的。”
“你能謙虛點嗎?”
“我已經很低調了。”聽她哼了一聲,溫行遠換了個話題:“給郗賀打電話了嗎?”
“還沒呢,等忙完若凝的婚禮我直接過去他那邊。反正這兩天他也又不在家,去G市開會了。”話語間郗顏到了家門口,她拿出鑰匙開門,先開了燈,然後走到窗前向樓下的季若凝揮手。
樓下的唐毅凡打了下雙閃,啟動車子走了。
郗顏半躺在沙發上,聽溫行遠輕聲責備:“人都回去了,就不能懂點事安安他的心?打個電話能累着你似的,要不要我打?”話語中隱有不為人知的寵愛。
郗顏卻嫌棄他多事:“他不知道我回來以為我在古城,有什麼不安心的?早打晚打還不都一樣。”
溫行遠打擊她:“你打不打都一樣,反正他也習慣了你的沒心沒肺。”
郗顏嘶一聲:“你什麼意思啊,不罵我心理過意不去啊?是不是又沒吃藥?我告訴你,要堅持治療。”
溫行遠被氣笑了:“那你別放棄我。”
郗顏笑罵:“神經病。”
明明是被罵,溫行遠心裏卻是暖的,眉眼間躍起笑意,環顧沒有她的房間,他以低沉的嗓音問:“季若凝婚禮過後要在家呆一陣嗎?”
“照一個月揮霍唄,省得你和我哥說我不着家。”郗顏並不知道他身在古城,轉而問:“你在國內吧?要是有時間,去G市給你添點亂。”
難得她主動提及見面,本該在G市溫氏總部大樓的溫行遠受寵若驚:“那我得提前和前台打聲招呼,免得她們見你太彪悍不放行,回頭你又來怪我。”深怕她只是隨便說說,他又提議:“這個季節油菜花開得正好,到時候帶你去看。”
想像着大片大片的油菜花海,郗顏愉悅地答應:“好啊。”
笑意湧進眼眸里,溫行遠關切地提醒:“當伴娘少不了要喝酒,不許逞強,意思到了就行,讓伴郎扛着。哎,要不我犧牲一下去當伴郎算了。”
還犧牲?郗顏撇嘴:“別,堂堂溫總萬萬不能做這樣無謂的犧牲,這等小事隨便抓個男的就擺平了,不勞您大駕。”隱約聽到電話那端熟悉的歌聲,她賊兮兮的打趣:“幹嗎呢你,不會是在偷腥吧?哎呀,我是不是耽誤了溫總的好事?”
聽她故意把尾音咬得很重,溫行遠沒好氣:“偷你。”
“那G市的名媛閨秀不得對我揮刀相向啊,比賜我一丈紅還可怕。”溫行遠的語氣突然變得嚴肅了幾分,他似解釋又似無意地說:“胡說八道什麼,沒有的事。”
“你就別謙虛了,我們溫總可謂財貌雙全,誰敢說那些名媛閨秀沒有對您暗自仰慕,我就揍誰。”
說溫行遠財貌雙全並不為過,儘管溫氏不是他親手創立,卻是在他手裏被推向了盛世。短短几年時間,溫行遠就以天賦異秉的才華把一個地產公司發展成集團,不僅營銷滲透多個行業,分公司也已發展到了國外,單憑旗下華都地產創下的百億營業額,他坐擁的身家已不是外人能夠估量的。
會賺錢是本事,外貌德性無可挑剔更是資本,偏偏優勢盡占的他從未有過任何緋聞,無論出席任何場合,他的女伴,從來都是千篇一律的助理。當然,女特助是否會是未來的溫夫人也有媒體猜測過,但在沒有任何可供妙作的噱頭面前,也僅僅是一時猜測。
所以,溫行遠位居G市十大鑽石級未婚男排名榜首,毋庸置疑。
即便如此,依然不得你心。溫行遠不答反問:“那麼你呢?”
“我?”郗顏被問得一愣。
“你有沒有什麼想法?”仰慕不敢奢望,有點好感也不枉我苦等多年。只是,后一句的感概,溫行遠只能默默放在心裏,不與人知。
“我又不是名媛閨秀,要那麼多想法幹嘛。”郗顏似乎沒有聽懂他的話外之音。
“呵——”溫行遠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沒再繼續追問。
通話在不咸不淡中結束,溫行遠看看時間,決定去酒吧坐坐。
男人雙手插在褲兜里,步伐沉穩地走在古城的巷子裏,挺拔頎長的身影投在青石路面上,一如兩年前決定離開古城時一樣,隱約透出寂寥的味道,連同回憶都因此變得帶着幾分傷感。
“已經得到的,珍惜;無法擁有的,忘記。道理我懂,我只是需要時間。我不否認來到這裏有逃避的意味,但是,我找不到比這更好的辦法。所以溫行遠,謝謝你陪我這麼久。”
她連拐彎抹角都省了,這樣說,已經是在直言不諱地趕他走。
趕他?什麼時候,他溫行遠貶值至此了?
那一刻,溫行遠心裏太不是滋味,甚至有點恨她辜負自己的心意。
“你已經幫了我很多,真的夠了。我總要學着自己面對,畢竟,沒有誰能夠陪我到最後。”
溫行遠有一瞬的衝動,想要告訴她,自己等了多少年,守了多少年,而那些多少年都敵不過想和她一輩子在一起的渴望。“拋棄”這種事,永遠不會是他對她做的。
可是,太清楚郗顏心裏有多害怕,就是有多愛那個人了。這樣的認知,讓溫行遠最終選擇了近乎冷漠的平靜以對:“我也覺得夠了。畢竟,誰都沒有義務幫誰,或是對誰好。要過怎樣的生活,要走怎樣的路,都是自己的事。郗顏,身為郗賀的朋友,我對你的照顧,也是時候到此為止了。”
有那麼一瞬,是真的動了“到此為止”的心思了,哪怕多少有些負氣的成分。然而,不是所有付出,都能適可而止。面對執念過往的人,暫時離開,不過是以退為進。
溫行遠甘願退回郗賀朋友的身份,為的是不給郗顏造成壓力。她想要時間,他給,只要她能放下過去,多久他都願意等,甚至不求她忘了那個人。只是郗顏並不知道,溫行遠最怕的結局是:等到最後,她的選擇依然是韓諾。
如果,溫行遠假設:最後的最後她還是被韓諾牽起了手,他就——祝福。
只要你覺得幸福,我怎麼樣,都沒關係。
抱着這樣一份執念,溫行遠離開了古城。
走的那天,郗顏去送行,她說:“一路平安。”和“謝謝。”
連句“再見”都沒有。
人來人往的機場,溫行遠面上帶笑,哪怕胸臆間泛起的酸澀之意幾乎把他淹沒了。不過,他終於還是沒控制住,上前一步輕輕地抱住了她,在她頭頂溫柔地囑咐:“好好的。”
郗顏沒有拒絕,卻也沒有回抱,只是回應:“你也一樣。”
你的好如果是因為我,我就一樣。
你的好與我無關,怎麼可能一樣?
郗顏,我多希望,我的夢不是碎在你這裏。
克制的吻印在她發頂,輕得郗顏完全感覺不到。溫行遠用力抱了抱她,然後頭也不回走向安檢。等他的身影走出視線,郗顏默默轉身。
一座城,兩個人,三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