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第215章

第215章

連瀾清來軍獻城的消息沒有刻意隱瞞,他拜祭施家陵墓是件不大不小的事兒。雖北秦歸降,到底曾是敵國統帥,手下的侍衛仍然盡忠職守地把消息送進了將軍府。

施諍言聽到侍衛來報時,神情很是有些恍惚。許久,才淡淡道了一句“知道了”。

作為施家僅剩的人,他到底知不知道北秦統帥連瀾清就是他曾經的兄弟秦景,又知不知道當年施家和連家那一樁樁可悲的往事,再也沒有人猜得到了。

他沒有阻止連瀾清拜祭施元朗,也沒有阻攔他離城,此後許多年,亦沒有在君玄面前提過連瀾清或是秦景一句。

這一年冬雪紛飛的時候,他抱着一罈子烈酒,去了青南城。

距離當年那場沉默的屠殺已經過去很多年了,就連五年前那場大戰的痕迹亦慢慢被歲月沖淡,城裏的百姓們臉上洋溢着安寧和恬淡,一切都在時光中褪色,這座城池唯一沒有改變的,是城外不遠處那座巨大的墳冢和那一座鐵血的孤墳。

白雪皚皚,天地一片寂寥。這是安寧戰死後,施諍言第一次來這裏。

他腰間別著一根染血的長鞭,冰天雪地里,尚帶着人的餘溫。

“不是我不來,我是不知道,該和你說什麼。”施諍言坐在碑前,把墓碑上的積雪拂開,看着安寧的名字一點點露出來。

施諍言眼底露出一抹追憶,他看着墓碑:“現在我來了,你一定知道,我有很多話要告訴你。”

他把酒罈撕開,香醇的酒味在冰雪中尤為濃烈。

一雙修長素白的手接過酒罈,施元朗循着那手看去,整個人都愣住了。

那人把酒罈放在鼻尖聞了聞,挑了挑眉,爽朗地笑起來:“這是咱們十六歲的時候埋在山南城的那幾壇酒吧。我自個兒釀的,一聞一個準。”

她仰頭灌了一大口,烈酒濺落在衣袍上亦不顧,只暢快地道一聲“好酒”后一把把酒罈遞到施諍言面前,“給你,免得我一口喝完了你又埋汰我!”

“安,安寧。”施諍言只是喊出這個名字,胸腔內便是一陣灼熱的疼痛。

“哎,是我。”酒罈又被往前遞了幾分,安寧眨了眨眼,“你還喝不喝了,不喝我一個人全喝了啊。”

“喝,喝!”施諍言接過酒罈,大口入喉,饒是他的酒力,都被這罈子烈酒灌紅了眼。

見施諍言被嗆得差點冒了眼淚,安寧嘖嘖兩聲,又接過他手裏的酒罈:“施小將軍,你這酒量怎麼不減反落,這點能耐可不像個沙場征戰的大將軍啊!”

“當年也就是你有膽子灌我的酒,這些年戰亂不休,軍中禁酒,我很久沒這麼喝過了。”一口酒下肚,施諍言繃緊的身體整個人都鬆了下來,他看向安寧笑道。

“那倒也是。”安寧挑了挑眉,往碑上一靠,懶懶散散的,抱着酒罈子說不出的愜意,“咱們這麼久沒見了,施小將軍,你陞官兒沒有?俸祿長沒長啊?”

“這還用說,當然升了。”施諍言的眉高高揚起,“我如今可是西北第一統帥,怎麼樣,給你長臉吧,將軍。”

安寧一身混元功力得盡凈玄國師真傳,十三歲入伍,迎戰北秦悍將數十場而不敗,是大靖歷史上最年輕的將軍,比她皇兄還要早上幾歲。當年施諍言雖比她大上兩歲,軍功卻實打實不如她,還在她帳下做過一年副將。施諍言哪裏肯落這個面子,後來逢戰必上,攢了一年的軍功才和安寧平級。當年他晉陞為將的聖旨傳來時,不善飲酒的施少帥宴請軍獻城所有將領大醉三天三夜,還一時被傳為佳談。

“長臉長臉,瞧把你給嘚瑟的,要是我啊,早八百年就成三軍統帥了。本將軍不在,倒讓你小子撿了個漏,混成這出息模樣了!”安寧在施諍言肩上砸了兩拳,“來,大元帥,喝一口,今兒個本將軍給你慶賀慶賀!”

施諍言一口飲下,半點不含糊,“自然要喝,我掌了帥印還沒和人慶賀過呢,就等着和你喝這第一杯!”他見安寧又要接酒罈,手一縮不給她,突然有些賊兮兮的模樣瞧着她。

“怎麼,捨不得給我喝了?”安寧臉一板,鳳眼一瞪,很是有些威嚴的樣子。

“倒不是捨不得給你喝,我怎麼記得當年有人答應過我一樁事呢。”

“什麼事?”見施諍言笑而不語,安寧怒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婆婆媽媽的像個娘們!”

“將軍,咱能不能雅緻一點兒。”施諍言像是被安寧這話給噎着了,“你好歹還是個公主呢。”

“公主又怎麼樣,能當飯吃,能當酒喝?”安寧不耐煩地擺擺手,“快說,過了這個村沒這個店,現在不說你就一輩子都別說了。”

“哎哎,我說我說。”施諍言一聽就急了,抱着酒罈子一下蹭到安寧面前,“你還記得咱們在牛邙山和北秦大戰的那一次嗎?咱們躲在山洞裏逃命的時候,打過一個賭,你還記不記得?”

那一年安寧十六,施諍言十八。冬日漠北寒冷缺糧。北秦的一股盜匪突襲了山南城外牛邙山下的一個村落,搶走了村裡所有糧食。施諍言剛升了將軍,躊躇滿志,他恰好去山南城換防,聽聞此訊后熱血地領着一支輕騎便追出了城。豈料搶劫村落的根本不是盜匪,而是北秦的正規騎兵,他們喬裝打扮搶掠就是為了引山南城守將出城誅殺,求個戰功。安寧本是為了賀他晉陞,才特意從其他守城來此一聚,哪知途經城外牛邙山聽聞山上兩軍交戰,她直覺不對勁,急匆匆地領着近身護衛便上了山。一上山遇到重傷的大靖將士才知道是施諍言被困在了山裡,她當機立斷讓貼身侍衛回城求援,自己一個人苦戰了半日才找到重傷的施諍言。北秦鐵騎圍山死剿,勢要活捉兩人,安寧護着施諍言輾轉小半日才找到一個隱蔽的山洞藏着,等着城裏的副將增援。

那時候施諍言重傷,怕他熬不住,安寧一直和他說話打氣,那個荒唐的賭約便是那時候立下的,哪知道這麼多年了,施諍言竟然還記得,還是在這個地方這個時候提起來。

施諍言問起這個賭約的時候,眼睛晶亮亮的,瞧着這樣的他,安寧突然笑了起來,“我自然記得。”

“你記得啊!”施諍言一下就靦腆起來,像是回到了那年少年時一般,眼底有說不出的高興,“那時候我們兩個打賭,我要是比你先當上西北統帥,執了帥印,你就嫁給我做我的媳婦兒……”他像是不敢確定一般,又問了一遍,“安寧,你當年說的,還算不算數啊?”

十七歲的少時賭約只是生死之時的一時激言,兩個人心底其實都明白。所以從牛邙山活着下山後,這麼多年從西北到皇城,從皇城到漠北,他們從來沒有提起過這件往事。

“安寧,你當年說的,還算不算數啊?”

七年後,施諍言成了西北統帥,他在安寧墓前,問出了這句話。

安寧彎着眼看着青年統帥,她的眼望進了施諍言那雙執着的瞳中,笑着回:“算數。”

蒼山飛雪,寂寥無痕,整個世界只剩下安寧這句回答。

施諍言瞳中的顏色陡然化成了火焰一般絢爛,他從袖中掏出帥印,放在安寧手裏笑呵呵道:“安寧,給,拿着,我的聘禮,我帶着呢,就等着問你咱們當年打的賭還算不算數。”

安寧望着手裏帥印哭笑不得,立馬便是當朝公主一品上將的模樣:“你就這麼把帥印給兜出來了,胡鬧!”她摩挲着手中的帥印,彎着頭看着笑得合不攏嘴的施諍言,突然輕聲道:“萬一我要是不記得了呢?你怎麼辦?再兜回去?”

“沒事兒,我記得。”施諍言小心翼翼地把落在她發上的枯葉拂去,替她理好額間的碎發,認認真真回,“你不作數了也沒關係,我不娶你,我嫁進你的公主府做駙馬也成。”

施諍言的目光溫柔寧和,安寧握着酒罈的手緩緩收緊,她一口烈酒飲進口中,把帥印放進懷裏,“施元帥,你的聘禮我收了,趕明兒你跟朝廷說帥印丟了,讓他們再給你鑄一個送來。”

施諍言笑着點頭,眼底說不出的高興,“收了這帥印,你就是我媳婦兒了啊,哎哎哎,這酒我就帶了這麼一壇,給我留一口,好歹也算是交杯酒啊!”

安寧把酒罈扔給耍寶的施諍言,斜瞥了他一眼,懶洋洋問:“對了,你這元帥是誰封的啊?我那老父皇,還是……”

“先帝一年前駕崩,太子殿下已經登基繼承大靖國祚了。”施諍言輕聲回,看向安寧道。

安寧一怔,許久,嘆了口氣:“父皇他,去了啊。”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望向帝都的方向,眼底拂過無數複雜的情緒,不甘,怨憤,孺慕,最後化為淡淡的思念。

“我小時候,他其實很疼我的。”她喃喃道,“他執着一世,希望他走的時候,一切都放下了。”

“先皇走的時候,是陛下守在先皇榻前,想必先王所執着的,也已經放下了。”

安寧點點頭,忽而問道:“皇兄繼承了皇位,帝家呢?梓元呢?他們如何了?”

“帝小姐尋到了親弟溫朔,她把靖安侯之位傳給了他。陛下登基后已經頒下聖旨,欲立帝小姐為皇后。”施諍言耐心地開口,把安寧關心的所有事一樁樁地告訴她。

“溫朔就是燼言啊,梓元她要做皇后了嗎?太好了。”安寧眼底隱有淚光,卻帶着滿滿的笑意,“真的太好了。”

她又飲了一口,懷中酒罈已空,她看向施諍言,“酒喝完啦,我要走了。”

施諍言沒有說話,卻輕輕地點了點頭。

“咱們那一年在山南城釀了不少酒吧?”

“恩。”

“下次來看我,再給我帶一壇吧。”

“我知道你喜歡喝,我又釀了很多,下次我帶給你。”

“我知道你肯來見我,一定是所有事都圓滿了。皇兄和梓元過得好,我就放心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來。”

“諍言,這輩子能遇上你,真好。”

“我也是。”

醉意襲來,施諍言緩緩閉上眼,他眼底,安寧笑着望着他,穿着一身銀白的戰甲。

那是五年前,在臨關分別的時候,安寧穿的那身戰甲。

世界漸漸安靜下來,墓碑前,酒罈散落,醇香的烈酒灑了滿地。

許久,施諍言重新睜開眼,空鳥絕跡,這石碑前,仍舊只有他一人。

那方帥印安靜地放在刻着安寧之名的墓下,彷彿鐫着大靖公主最明媚的笑顏。

施諍言起身,朝來時路而去。

他想,他這輩子遇到安寧,不悔無怨。

如此一生,足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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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皇書( 迪麗熱巴、龔俊主演電視劇《安樂傳》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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