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中國建築常識》(4)

第三十四章《中國建築常識》(4)

第三編

九由天寧寺談到建築年代之鑒別問題

一年來,我們在內地各處跑了些路,反倒和北平生疏了許多,近郊雖近,在我們心裏卻像遠了一些,北平廣安門外天寧寺塔的研究的初稿竟然原封未動,許多地方竟未再去圖影實測,一年半前所關懷的平郊勝跡,那許多美麗的塔影,城角,小樓,殘碣於是全都淡淡的,委屈的在角落初稿中盡睡着下去。

我們想國內愛好美術古迹的人日漸增加,愛慕北平名勝者更是不知凡幾,或許對於如何鑒別一個建築物的年代也常有人感到興趣,我們這篇討論天寧寺塔的文字或可供研究者的參考。

關於天寧寺塔建造的年代,據一般人的傳說及康熙乾隆的碑記,多不負責的指為隋建,但依塔的式樣來做實物的比較,將全塔上下各部逐件指點出來,與各時代其它磚塔對比,再由多面引證反證所有關於這塔的文獻,誰也可以明白這塔之絕對不能是隋代原物。

註:原載於1935年《中國營造學社彙刊》第5卷4期,署名:梁思成、林徽因。

國內隋唐遺建,純木者尚未得見,磚石者亦大罕貴,但因其為佛教全盛時代,常留大規模的圖畫雕刻散跡於各處,如敦煌雲崗龍門等等,其藝術作風,建築規模,或花紋手法,則又為研究美術者所熟審。宋遼以後遺物雖有不載朝代年月的,可考者終是較多,且同時代,同式樣,同一作風的遺物亦較繁伙,互相印證比較容易。故前人泥於可疑的文獻,相傳某物為某代原物的,今日均不難以實物比較方法,用科學考據態度,重新探討,辯證其確實時代。這本為今日治史及考古者最重要亦最有趣的工作。

我們的《平郊建築雜錄》,本預定不錄無自己圖影或測繪的古迹,且均附遊記,但是這次不得不例外。原因是《藝術周刊》已預告我們的文章一篇,一時因圖片關係交不了卷,近日這天寧寺又盡在我們心裏欠伸活動,再也不肯在稿件中間繼續睡眠狀態,所以決意不待細測全塔,先將對天寧寺簡略的考證及鑒定,提早寫出,聊作我們對於鑒別建築年代方法程序的意見,以供同好者的參考。希望各處專家讀者給以指正。

廣安門外天寧寺塔,是屬於那種特殊形式,研究塔者常直稱其為“天寧式”的,因為此類塔散見於北方各地,自成一派,天寧則又是其中規模最大者。此塔不僅是北平近郊古建遺迹之一,且是歷來傳說中頗多認為隋朝建造的實物。但其塔型顯然為遼金最普通的式樣,細部手法亦均未出宋遼規制範圍,關於塔之文獻方面材料又全屬於可疑一類,直至清代碑記,及《冷然志》,《順天府志》等,始以堅確口氣直稱其為隋建。傳說塔最上一層南面有碑,關於其建造年代,將來或可找到確證,今姑分文獻材料及實物作風兩方面而討論之。討論之前,先略述今塔的形狀如下。

簡略的說,塔的平面為八角形,立面顯著的分三部:一、繁複之塔座,二、較塔座略細之第一層塔身,三、以上十二層支出的密檐。全塔磚造高五七·八〇公尺,合國尺十七丈有奇。

塔建於一方形大平台之上,平台之上始立八角形塔座。座甚高,最下一部為須彌座,其“束腰”有“壺門”花飾,轉角有浮雕像。此上又有鏤刻着壺門浮雕之束腰一道。最上一部為勾欄斗栱俱全之“平座”一圍,闌上承三層仰翻蓮瓣。

微細的第一層塔身立於仰蓮之上,其高度幾等於整個塔座,四面有栱門及浮雕像,其他四面又各有直欞窗及浮雕像。此段塔身與其上十三層密檐是划然成塔座以上的兩個不同部分,十三層密檐中,最下一層是屬於這第一層塔身的,出檐稍遠,檐下斗栱亦與上層稍稍不同。

上部十二層,每層僅有出檐及斗栱,各層重疊不露塔身。寬度則每層向上遞減,遞減率且向上增加,使塔外廓作緩和之“卷殺”。

塔各層出檐不遠,檐下均施“雙抄斗栱”。塔的轉角為立柱,故其主要的“柱頭鋪作”,亦即為其“轉角鋪作”。在上十二層兩轉角間均用“補間鋪作”兩朵。惟有第一層只用補間鋪作一朵。第一層斗栱與上各層做法不同之處在轉角及補間均加用“斜栱”一道。

塔頂無剎,用兩層八角仰蓮上托小須彌座,座承寶珠。塔純為磚造,內心並無梯級可登。

歷來關於天寧寺的文獻,《日下舊聞考》中,殆已搜集無遺,共計集有《神州塔傳》,《續高僧傳》,《廣宏明集》,《帝京景物略》,《長安客話》,《析津日記》,《隩志》,《艮齋筆記》,《明典匯》,《冷然志》,及其他關於這塔的記載,以及乾隆重修天寧寺碑文及各處許多的題詩(惟康熙天寧寺《禮塔碑記》並未在內)。所收材料雖多,但關於現存磚塔建造的年代,則除卻年代最後一個乾隆碑之外,綜前代的文獻中,無一句有確實性的明文記載。

不過《順天府志》將《日下舊聞考》所集的各種記述,竟然自由草率的綜合起來,以確定的語氣說“寺為元魏所造,隋為宏業,唐為天王,金為大萬安,寺當元末兵火盪盡,明初重修,宣德改曰天寧,正統更名廣善戒壇,后復今名,……寺內隋塔高二十七丈五尺五寸……”等。

按《日下舊聞考》中諸文多重複抄襲及迷信傳述,有朝代年月,及實物之記載的,有下列重要的幾段。

(一)《神州塔傳》:“隋仁壽間幽州宏業寺建塔藏舍利。”此書在文獻中年代大概最早,但傳中並未有絲毫關於塔身形狀材料位置之記述,故此段建塔的記載,與現存磚塔的關係完全是疑問的。仁壽間宏業寺建塔,藏舍利,並不見得就是今天立着的天寧寺塔,這是很明顯的。

(二)《續高僧傳》:“仁壽下敕召送舍利於幽州宏業寺,即元魏孝文之所造,舊號光林……自開皇末,舍利到前,山恆傾搖……及安塔竟,山動自息。……”

《續高僧傳》,唐時書,亦為集中早代文獻之一。按此在隋開皇中“安塔”,但其關係與今塔如何則仍然是疑問的。

(三)《廣宏明集》:“仁壽二年分佈舍利五十一州,建立靈塔。幽州表雲,三月二十六日,於宏業寺安置舍利,……”

這段與上兩項一樣的與今塔之關係無甚把握。

(四)《帝京景物略》:“隋文帝遇阿羅漢授舍利一囊……乃以七寶函致雍岐等十三州建一塔,天寧寺其一也,塔高十三尋,四周綴鐸萬計,……塔前一幢,書體遒美,開皇中立。”

這是一部明末的書,距隋已隔許多朝代。在這裏我們第一次見到隋文帝建塔藏舍利的歷史與天寧寺塔串成一起的記載。據文中所述高十三尋綴鐸的塔,已似今存之塔,但這高十三尋綴鐸的塔,是否即隋文帝所建,則仍無根據。

此書行世為明末,明代以前有元,元前金,金前遼,遼前五代及唐,除唐以外,遼金元對此塔既無記載,隋文帝之塔,本可幾經建造而不為此明末作者所識。且六朝及早唐之塔多木構,如《洛陽伽藍記》所述之“胡太后塔”及日本現存之京都法隆寺塔,我們所見的鄧州大興國寺,仁壽二年的舍利寶塔下銘,銘石為圓形的,大約即是埋在木塔之“塔心柱”下那塊圓礎底下的,使我們疑心仁壽分佈諸州之舍利塔均為隋時最普遍之木塔。至於開皇石幢,據《析津日記》(亦明代書)所載,則早已失所在。

(五)《析津日記》:“寺在元魏為光林,在隋為宏業:在唐為天王,在金為大萬安,宣德修之曰天寧,正統中修之曰萬壽,戒壇,名凡數易。訪其碑記,開皇石幢已失所在,即金元舊碣亦無片石矣。蓋此寺本名宏業,而王元美謂幽州無宏業,劉同人謂天寧之先不為宏業,皆考之不審也。”

《析津日記》與《帝京景物略》同為明書,但其所載“天寧之先不為宏業”,及“考之不審也”,這種疑問態度與《帝京景物略》之武斷恰恰相反,且作者“訪其碑記”要尋“金元舊碣”,對於考據之慎重亦與“景物略”不同。

(六)《隩志》,不知明代何時書,似乎較以上兩書稍早。文中:“天王寺之更名天寧也,宣德十年事也;今塔下有碑勒更名敕,碑陰則正統十年刊行藏經敕也。碑後有尊勝陀羅尼石幢,遼重熙十七年五月立。”

此段記載,性質確實之外,還有個可注意之點,即遼重熙年號及刻有此年號之實物,在此輕輕提到,至少可以證明兩樁事:一、遼代對於此塔亦有過建設或增益,二、此段歷史完全不見記載,乃至於完全失傳。

(七)《長安客話》:“寺當元末兵火盪盡;文皇在潛邸命所司重修。姚廣孝曾居焉。宣德間敕更今名。”這段所記“寺當元末兵火盪盡”,因下文重修及“姚廣孝曾居焉”等語氣,災禍似乎僅限於寺院,不及於塔。如果塔亦盪盡,文皇(成祖)重修時豈不還要重建塔?且《長安客話》距元末,至少已兩百年,兵火之後的光景,那作者並不甚了了,他的注意處在誇揚文皇在潛邸重修的事耳。但事實如何,單借文獻,實在無法下斷語。

(八)《冷然志》,書的時代既晚,長篇的描寫對於塔的神話式來源又已取堅信態度,更不足憑信。不過這裏認塔前傳有開皇幢,為遼重熙幢之誤,可注意。

關於天寧寺的文獻,完全限於此種疑問式的短段記載。至於康熙乾隆長篇的碑文,雖然說得天花亂墜,對於天寧寺過去的歷史似乎非常明白,毫無疑問之處,但其所根據,也只是限於我們今日所知道的一把疑雲般的不完全的文獻材料,其確實性根本不能成立。且綜以上文獻看來,唐以後關於塔只有明末清初的記載,中間要緊的各朝代經過,除金大定易名大萬安禪寺外,並無一點記述,今塔的真實歷史在文獻上實無可考。

文獻資料既如上述的不完全,不可靠,我們惟有在形式上鑒定其年代。這種鑒別法,完全賴觀察及比較工作所得的經驗,如同鑒定字畫金石陶瓷的年代及真偽一樣,雖有許多為絕對的,且可以用文字筆墨形容之點,也有一些是較難,乃至不能言傳的,只好等觀者由經驗去意會。

其可以言傳之點,我們可以分作兩大類去觀察:(一)整個建築物之形式也可以說是圖案之概念;(二)建築各部之手法或作風。

關於圖案概念一點,我們可以分作平面(plan)及立面(elevation)討論。唐以前的塔,我們所知道的,平面差不多全作正方形。實物如西安大雁塔,小雁塔,玄奘塔,香積寺塔,嵩山永泰寺塔及房山雲居寺四個小石塔……河南山東無數唐代或以前高僧墓塔,如山東神通寺四門塔,靈岩寺法定塔,嵩山少林寺法玩塔……等等等等。刻繪如雲岡龍門石刻,敦煌壁畫等等,平面都是作正方形的。我們所知的惟一的例外,在唐以前的,惟有嵩山嵩岳寺塔平面作十二角形,這十二角形平面,不惟在唐以前是例外,就是在唐以後,也沒有第二個,所以它是個例外之最特殊者,是中國建築史中之獨例。除此以外,則直到中唐或晚唐,方有非正方形平面的八角形塔出現,這個罕貴的遺物即嵩山會善寺凈藏禪師塔。按禪師於天寶五年圓寂,這塔的興建,絕不會在這年以前,這塔短穩古拙亦是孤例,而比這塔還古的八角形平面塔,除去天寧寺——假設它是隋建的話——別處還未得見過。在我們今日,覺得塔的平面或作方形,或作多角形,沒甚奇特。但是一個時代的作者,大多數跳不出他本時代盛行的作風或規律以外的——建築物尤甚——所以生在塔平面作方形的時代,能做出一個平面不作方形的塔來,是極罕有的事。

至於立面方面,我們請先看塔全個的輪廓及這輪廓之所以型成。天寧寺的塔,是在一個基壇之上立須彌座,須彌座上立極高的第一層,第一層以上有多層密而扁的檐的。這種第一層高,以上多層扁矮的塔,最古的例當然是那十二角形嵩山嵩岳寺塔,但除它而外,是須到唐開元以後才見有那類似的做法,如房山雲居寺四小石塔。在初唐期間,磚塔的做法,多如大雁塔一類各層均等遞減的。但是我們須注意,唐以前的這類上段多層密檐塔,不惟是平面全作方形而且第一層之下無須彌座等等雕飾,且上層各檐是用磚層層壘出,不施斗栱,其所呈的外表,完全是兩樣的。

由平面及輪廓看來,已略可證明天寧寺塔,為隋代所建之絕不可能,因為唐以前的建築師就根本沒有這種塔的觀念。

至於建築各部的手法作風,更可以輔助着圖案概念方面不足的證據,而且往往更可靠,更易於鑒別。建築各部構材,在中國建築中佔位置最重要的,莫過於斗栱。斗栱演變的沿革,差不多就可以說是中國建築結構法演變史。在看多了的人,差不多隻須一看斗栱,對一座建築物的年代,便有七八分把握。磚塔石塔之用斗栱,據我們所知道的,是由簡而繁。最古的例如北周神通寺四門塔及東魏嵩岳寺十二角十五層塔,都沒有斗栱。次古的如西安大雁塔及香積寺磚塔,皆屬初唐物,只用斗而無栱。與之略同時或略後者如西安興教寺玄奘塔則用簡單的一斗三升交螞蚱頭在柱頭上。直至會善寺凈藏塔,我們始得見簡單人字栱的補間鋪作。神通寺龍虎塔建於唐末,只用雙抄偷心華栱。真正用磚石來完全模仿成朵複雜的斗栱的,至五代宋初始見,其中如我們所見許多的“天寧式”塔。其中年代正確的有遼天慶七年的房山雲居寺南塔,金大定二十五年的正定臨濟寺青塔。還有薊縣白塔,正定清塔等等,在那時候還有許多磚塔的斗栱是木質的,如杭州雷峰塔保俶塔六和塔等等。

天寧寺塔的斗栱,最下層平坐,用華栱兩跳偷心,補間鋪作多至三朵。主要的第一層,斗栱出兩跳華栱,角柱上的轉角鋪作,在大斗之旁,用附角斗,補間鋪作一朵,用四十五度斜栱。這兩個特點,都與大同善化寺金代的三聖殿相同。第二層以上,則每面用補間鋪作兩朵;補間鋪作之繁重,亦與轉角鋪作相埒,都是出華栱兩跳,第二跳偷心的。就我們所知,唐以前的建築,不惟沒有用補間鋪作兩朵的,而且雖用一朵,亦只極簡單,純處於輔材的地位的直斗或人字栱等而已。就斗栱看來,這塔是絕對不能早過遼宋時代的。

承托斗栱的柱額,亦極清楚的表示它的年代。我們只須一看年代確定的唐塔或六朝塔,凡是用倚柱(engogedcolumn)的,如嵩岳寺塔,玄奘塔,凈藏塔,都用八角形(或六角?)柱,雖然有一兩個用扁柱(pilaster)的,如大雁塔,卻是顯然不模仿圓或角柱形。圓形倚柱之用在磚塔,唐以前雖然不能定其必沒有,而唐以後始盛行。天寧寺塔的柱,是圓的。這圓柱之上,有額枋,額枋在角柱上出頭處,斫齊如遼建中所常見,薊縣獨樂寺,大同下華岩寺都有如此的做法。額枋上的普拍枋,更令人疑它年代之不能很古,因為唐以前的建築,十之八九不用普拍枋,上文所舉之許多例,率皆如此。但自宋遼以後,普拍枋已佔了重要位置。這額枋與普拍枋,雖非絕對證據,但亦表示結構是遼金以後而又早於元時的極高可能性。

在天寧寺塔的四正面有圓栱門,四隅面有直欞窗。這誠然都是古制,尤其直欞窗,那是宋以後所少用。但是圓門券上,不用火焰形券飾,與大多數唐代及以前佛教遺物異其趣旨。雖然,其上浮雕瓔珞寶蓋略作火焰形,疑原物或照古制,為重修時所改。至於門扇上的菱花格欞,則尤非宋以前所曾見,唐五代磚石各塔的門及敦煌畫壁中我們所見的都是釘門釘的板門。

欄杆的做法,又予我們以一個更狹的年代範圍。現在常見的明清欄杆,都是每兩欄板之間立一望柱的。宋元以前,只在每面轉角處立望柱而“尋杖”特長。天寧寺塔便是如此,這可以證明它是明代以前的形制。這種的欄杆,均用斗子蜀柱。分隔各欄板,不用明清式的荷葉墩。我們所知道的遼金塔,斗子蜀柱都做得非常清楚,但這塔已將原形失去,斗子與柱之間,只馬馬虎虎的用兩道線條表示,想是後世重修時所改。至於欄板上的幾何形花紋,已不用六朝隋唐所必用的特種字紋,而代以較複雜者。與薊縣獨樂寺觀音閣內欄板及大同華岩寺壁藏上欄板相同。凡此種種,莫不傾向著遼金原形而又經明清重修的表示。

平坐斗栱之下,更有間柱及壺門。間柱的位置,與斗栱不相對,其上力神像當在下文討論。壺門的形式及其起線,軟弱柔圓,不必說沒有絲毫六朝剛強的勁兒,就是與我們所習見的宋代扁桃式壺門也還比不上其健穩。我們的推論,也以為是明清重修的結果。

至於承托這整個塔的須彌座,則上枋之下用梟混(cymarecta),而我們所見過的須彌座,自雲岡龍門以至遼宋遺物,無一不是層層方角疊出間或用四十五度斜角線者。梟混之用,最早也過不了五代末期,若說到隋,那更是絕不可能的事。

關於雕刻,在第一主層上,夾門立天王,夾窗立菩薩,窗上有飛天,不必“從事美術十餘年”,只要將中國歷代雕刻遺物略看一遍,便可定其大略的年代。由北魏到隋唐的佛像飛天,到宋遼塑像畫壁,到元明清塑刻,刀法筆意及佈局姿勢,莫不清清楚楚的可以順着源流鑒別的。若必欲與隋唐的比較,則山東青州雲門山,山西天龍山,河南龍門,都有不少的石刻。這些相距千里的約略同時的遺作,都有幾個或許多個共同之點,而絕非天寧寺塔像所有。隋代石刻,雖在中國佛教美術中算是較早期的作品,但已將南北朝時所含的健陀羅風味擺脫得一乾二淨,而自成一種淳樸古拙的氣息。若在天寧寺塔上看出健陀羅作風來的豈不是“白春見鬼”了么?

至於平坐以下的力神,獅子,和墊栱板上的卷草西番蓮一類的花紋,就想勉強說它是遼金的作品,還不甚夠資格,恐怕仍是經過明清照原樣修補的,哪來的唐人作風?雖然各像衣褶,仍較清全盛時單純靜美,無後代繁褥雲朵及俗氣逼人的飄帶。但窗欞上部之飛仙已類似後來常見之童子,與隋唐那些脫盡人間煙火氣的飛天,豈能混做一談。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斷定天寧寺塔絕對不是隋宏業寺的原塔。而在年代確定的磚塔中,有房山雲居寺遼代南塔與之最相似,此外確為遼金而年代未經記明的塔如雲居寺北塔,通州塔及遼寧境內許多的磚塔式樣手法都與之相彷彿。正定臨濟寺金大定二十五年的青塔也與之相似,但較之稍清秀。

與之采同式而年代較後者有安陽天寧寺八角五層磚塔,雖無正確的文獻紀其年代,但是各部作風純是元代法式。

北平八里庄慈壽寺塔,建於明萬曆四年,據說是照天寧寺塔建築的,但是細查其各部,則斗栱,檐椽,額枋,普拍枋(清稱平板枋),券門,券窗,格欞如意頭,蓮瓣欄杆(望柱極密),平坐梟混,圭腳——由頂至踵,無一不是明清官式則例。所以天寧寺塔之年代,在這許多類似磚塔中比較起來,我們可暫時假定它與雲居寺南塔時代約略相同,是遼末(十二世紀初期)的作品,較之細瘦之通州塔及正定臨濟寺青塔稍早,而其細部或有極晚之重修。在未得到文獻方面更確實證據之前,我們的鑒定只能如此了。

我們希望“從事美術”的同志們對於史料之選擇及鑒別,須十分慎重,對於實物制度作風之認識尤絕不可少,單憑一座乾隆碑追述往事,便認為確實史料,則未免太不認真,以前的皇帝考古家盡可以自由浪漫的記述,在民國二十四年以後一個老百姓美術家說句話都得負得起責任的,除非我們根本放棄做現代國家的國民的權利。

最後我們要向天寧寺塔賠罪,因為辯證它的建造年代,我們竟不及提到塔之現狀,其美麗處,如其隆重的權衡,淳和的色斑,及其他細部上許多意外的美點,不過無論如何天寧寺塔也絕不會因其建造時代之被證實,而減損其本身任何的價值的。喜歡寫生者只要不以隋代古建唐人作風目之,此塔則仍是可寫生的極好題材。

十晉汾古建築預查紀略

去夏乘暑假之便,作晉汾之游。汾陽城外峪道河,為山右絕好消夏的去處;地據白彪山麓,因神頭有“馬跑神泉”,自從宋太宗的駿騎蹄下踢出甘泉,救了乾渴的三軍,這泉水便沒有停流過,千年來為沿溪數十家磨坊供給原動力,直至電氣磨機在平遙創立了山西麵粉業的中心,這源源清流始閑散的單剩曲折的畫意。轆轆輪聲既然消寂下來,而空靜的磨坊,便也成了許多洋人避暑的別墅。

說起來中國人避暑的地方,哪一處不是洋人開的天地,北戴河,牯嶺,莫干山……所以峪道河也不是例外。其實去年在峪道河避暑的,除去一位娶英籍太太的教授和我們外,全體都是山西內地傳教的洋人,還不能說是中國人避暑的地方呢。在那短短的十幾天,令人大有“人何寥落”之感。

以汾陽峪道河為根據,我們曾向鄰近諸縣作了多次的旅行,計停留過八縣地方,為太原,文水,汾陽,孝義,介休,靈石,霍縣,趙城,其中介休至趙城間三百餘里,因同蒲鐵路正在炸山興築,公路多段被毀,故大半竟至徒步,滋味尤為濃厚。餐風宿雨,兩周間艱苦簡陋的生活,與尋常都市相較,至少有兩世紀的分別。我們所參詣的古構,不下三四十處,元明遺物,隨地遇見,現在僅擇要紀述。

註:原載於1935年《中國營造學社彙刊》第5卷3期,署名:林徽因、梁思成。

汾陽縣峪道河龍天廟

在我們住處,峪道河的兩壁山岩上,有幾處小小廟宇。東岩上的實際寺,以風景幽勝著名。神頭的龍王廟,因馬跑泉享受了千年的煙火,正殿前有拓黑了的宋碑,為這年代的保證,這碑也就是廟裏惟一的“古物”。西岩上南頭有一座關帝廟,幾經修建,式樣混雜,別有趣味。北頭一座龍天廟,雖然在年代或結構上並無可以驚人之處,但秀整不俗,我們卻可以當它作山西南部小廟宇的代表作品。

龍天廟在西岩上,廟南向,其東邊立面,廂廡後背,鐘樓及圍牆,成一長線剪影,隔溪居高臨下,隱約白楊間。在斜陽掩映之中,最能引起沿溪行人的興趣。山西廟宇的遠景,無論大小都有兩個特徵:一是立體的組織,權衡俊美,各部參差高下,大小相依附,從任何視點望去均恰到好處;一是在山西,磚築或石砌物,斑彩淳和,多帶紅黃色,在日光里與山岡原野同醉,濃艷奪人,尤其是在夕陽西下時,磚石如染,遠近殷紅映照,綺麗特甚。在這兩點上,龍天廟亦非例外。谷中外人三十年來不識其名,但據這種印象,稱這廟做“落日廟”並非無因的。

廟周圍土坡上下有盤旋小路,坡孤立如島,遠距村落人家。廟前本有一片松柏,現時只剩一老松,孤傲聳立,緘默如同守衛將士。廟門鎮日閉鎖,少有開時,苟遇一老人耕作門外,則可暫借鎖鑰,隨意出入;本來這一帶地方多是道不拾遺,夜不閉戶的,所謂鎖鑰亦只餘一條鐵釘及一種形式上的保管手續而已。這現象竟亦可代表山西內地其他許多大小廟宇的保管情形。

廟中空無一人,蔓草晚照,伴着殿廡石級,靜穆神秘,如在畫中。兩廂為“窯”,上平頂,有磚級可登,天晴日美時,周圍風景全可入覽。此帶山勢和緩,平趨連接汾河東西區域;遠望綿山峰巒,竟似天外煙霞,但傍晚時,默立高處,實不竟古原夕陽之感。近山各處全是赤土山級,層層平削,像是出自人工;農民多辟洞“穴居”耕種其上。麥黍赤土,紅綠相間成橫層,每級土崖上所辟各穴,遠望似平列橋洞,景物自成一種特殊風趣。沿溪白楊叢中,點綴土築平屋小院及磨坊,更錯落可愛。

龍天廟的平面佈置南北中線甚長,南面圍牆上辟山門。門內無照壁,卻為戲樓背面。山西中部南部我們所見的廟宇多附屬戲樓,在平面佈置上沒有向外伸出的舞台。樓下部實心基壇,上部三面牆壁,一面開敞,向著正殿,即為戲台。台正中有山柱一列,預備掛上幃幕可分成前後台。樓左闕門,有石級十餘可上下。在龍天廟裏,這座戲樓正堵截山門入口處成一大照壁。

轉過戲樓,院落甚深,樓之北,左右為鐘鼓樓,中間有小小牌樓,庭院在此也高起兩三級划入正院。院北為正殿,左右廂房為磚砌窯屋各三間,前有廊檐,旁有磚級,可登屋頂。山西鄉間穴居仍盛行,民居喜砌磚為窯(即券洞),廟宇兩廂亦多砌窯以供僧侶居住。窯頂平台均可從窯外梯級上下。此點酷似墨西哥紅印人之疊層土屋,有立體堆壘組織之美。鐘鼓樓也以發券的窯為下層台基,上立木造方亭,台基外亦設磚級,依附基牆,可登方亭。全建築物以磚造部分為主,與他省木架鐘鼓樓異其風趣。

正殿前廊外尚有一座開敞的過廳,緊接廊前,稱“獻食棚”。這個結構實是一座卷棚式過廊,兩山有牆而前後檐柱間開敞,沒有裝修及牆壁。它的功用則在名義上已很明了,不用贅釋了。在別省稱祭堂或前殿的,與正殿都有相當的距離,而且不是開敞的,這獻食棚實是祭堂的另一種有趣的做法。

龍天廟裏的主要建築物為正殿。殿三間,前出廊,內供龍天及夫人像。按廊下清乾隆十二年碑說:

龍天者,介休令賈侯也。公(諱)渾,晉惠帝永興元年,劉元海……攻陷介休,公……死而守節,不愧青天。後人……故建廟崇祀……像神立祠,蓋自此始矣。……

這座小小正殿,“前廊后無廊”,本為山西常見的做法,前廊檐下用碩大的斗栱,后檐卻用極小,乃至不用斗栱,將前後不均齊的配置完全表現在外面,是河北省所不經見的,尤其是在旁面看其所呈現象,頗為奇特。

至於這殿,按乾隆十二年《重增修龍天廟碑記》說:

按正殿上樑所志系元季丁亥(元順帝至正七年,公元一三四七年)重建。正殿三小間,獻食棚一間,東西廈窯二眼,殿旁兩小房二間,樂樓三間。……鳩工改修,計正殿三大間,獻食棚三間,東西窯六眼,殿旁東西房六間,大門洞一座……零餘銀備異日牌樓鐘鼓樓之費。……

所以我們知道龍天廟的建築,雖然曾經重建於元季,但是現在所見,竟全是乾嘉增修的新構。

殿的構架,由大木上說,是懸山造,因為各檁頭皆伸出到柱中線以外甚遠;但是由外表上看,卻似硬山造,因為山牆不在山柱中線上,而向外移出,以封護檁頭。這種做法亦為清代官式建築所無。

這殿前檐的斗栱,權衡甚大,斗栱之高,約及柱高之四分之一;斗栱之佈置,亦極疏朗,當心間用補間鋪作一朵,次間不用。當心間左右兩柱頭並補間鋪作均用四十五度斜栱。柱身微有卷殺:闌額為月梁式;普拍枋寬過闌額。這許多特徵,在河北省內惟在宋元以前建築乃得見;但在山西,明末清初比比皆是,但細查各栱頭的雕飾,則光怪陸離,絕無古代沉靜的氣味;兩平柱上的丁頭栱(清稱雀替),且刻成龍頭象頭等形狀。

殿內梁架所用梁的斷面,亦較小於清代官式的規定,且所用駝峰,替木,叉手等等結構部分,都保留下古代的作法,而在清式中所不見的。

全殿最古的部分是正殿匾牌。匾文說:這牌的牌首,牌帶,牌舌,皆極奇特,與古今定製都不同,不知是否原物,雖然牌面的年代是確無可疑的。

汾陽縣大相村崇勝寺

由太原至汾陽公路上,將到汾陽時,便可望見路東南百餘米處,聳起一座龐大的殿宇,出檐深遠,四角用磚築立柱支着,引人注意。由大殿之東,進村之北門,沿寺東牆外南行頗遠,始到寺門。寺規模宏敞,連山門一共六進。山門之內為天王門,天王門內左右為鐘鼓樓,後為天王殿,天王殿之後為前殿,正殿(毗盧殿)及後殿(七佛殿)。除去第一進院之外,每院都有左右廂,在平面佈置上,完全是明清以後的式樣,而在構架上,則差不多各進都有不同的特徵,明初至清末各種的式樣都有代表“列席”。在建築本身以外,正殿廊前放着一造像碑,為北齊天保三年物。

天王殿正中弘治元年(公元一四八八)碑說:

大相里橫枕卜山之下……古來舍剎稽自大齊天保三年(公元五五二),大元延祐四年(公元一三一七)……奉敕建立後殿,增飾慈尊,額題崇勝禪寺,於是而漸成規模,……大明宣德庚戌五年(公元一四三〇),功豎中殿,廊廡翼如;周植樹千本。……大明成化乙未十一年(公元一四七五),……構造天王殿,伽藍宇祠,堂室俱備……

按現在情形看,天王殿與中殿之間,尚有前殿,天王殿前尚有鐘樓鼓樓,為碑文中所未及。而所“植樹千本”,則一根也不存在了。

山門三間,最平淡無奇;檐下用一斗三升斗栱,權衡甚小,但佈置尚疏朗。

天王門三間,左右挾以斜照壁及掖門。斗栱權衡頗大,佈置亦疏朗。每間用補間鋪作二朵,角柱微生起,乍看確有古風。但是各栱昂頭上過甚的雕飾,立刻表示其較晚的年代。天王門內部梁架都用月梁。但因前後廊子均異常的淺隘,故前後檐部斗栱的佈置都有特別的結構,成為一個有趣的斷面;前面用兩列斗栱,高下不同,上下亦不相列,后檐卻用垂蓮柱,使檐部伸出牆外。

鐘鼓樓天王門之後,左右為鐘鼓樓,其中鐘樓結構精巧,前有抱廈,頂用十字脊,山花向前,甚為奇特。

天王殿五間,即成化十一年所建,弘治元年碑,就立在殿之正中;天王像四尊,坐在東西梢間內。斗栱頗大,當心間用補間鋪作兩朵,次梢間用一朵,雄壯有古風。

前殿五間,大概是崇勝寺最新的建築物,斗栱用品字式,上交託角替,墊栱板前羅列着全副博古,雕工精細異常,不惟是太瑣碎了,而且是違反一切好建築上結構及雕飾兩方面的常矩的。

前殿的東西配殿各三間,亦有幾處值得注意之點。在橫斷面上,前後是不均齊的;如峪道河龍天廟正殿一樣,“前廊后無廊”,而前廊用極大的斗栱,后廊用小斗栱,使側面呈不均齊象。斗栱佈置亦疏朗,每間用補間鋪作一朵。出跳雖只一跳,在昂下及泥道栱下,卻用替木式的短栱實拍承托,如大同華嚴寺海會殿及應縣木塔頂層所見;但在此短栱栱頭,又以極薄小之翼形栱相交,都是他處所未見。最奇特的乃在闌額與柱頭的連接法,將闌額兩端斫去一部,使額之上部托在柱頭之上,下部與柱相交,是以一構材而兼闌額及普拍枋兩者的功用的。闌額之下,托以較小的枋,長盡梢間,而在當心間插出柱頭作角替,也許是《營造法式》卷五所謂“綽幕方”一類的東西。

正殿(毗盧殿)大概是崇勝寺內最古的結構,明弘治元年碑所載建於宣德庚戌五年(公元一四三〇年)的中殿即指此。殿是硬山造,“前廊后無廊”,前檐用碩大的斗栱,前後亦不均齊。斗栱佈置,每間只用補間鋪作一朵。前後各出兩跳,單抄單下昂,重栱造,昂尾斜上,以承上一縫槫。當心間補間鋪作用四十五度斜栱。闌額甚小,上有很寬的普拍枋,一切尚如古制。當心間兩柱,八角形,這種柱常見於六朝隋唐的磚塔及石刻,但用木的,這是我們所得見惟一的例。檐出頗遠,但只用椽而無飛椽,在這種大的建築物上還是初見。

前廊西端立北齊天保三年任敬志等造像碑,碑陽造像兩層,各刻一佛二菩薩,額亦刻佛一尊。上層龕左右刻天王,略像龍門兩大天王。座下刻獅子二;碑頭刻蟠龍,都是極品,底下刻字則更勁古可愛。可惜佛面已毀,碑陰字跡亦見剝落了。清初顧亭林到汾訪此碑,見先生《金石文字記》。

最後為七佛殿七間,是寺內最大的建築物,在公路上可以望見。按明萬曆二十年《增修崇勝寺記》碑,乃“以萬曆十二年動工,至二十年落成”。無疑的這座晚明結構已替換了“大元元祐四年”的原建,在全部權衡上,這座明建尚保存着許多古代的美德;例如斗栱疏朗,出檐深遠,尚表現一些雄壯氣概。但各部本身,則盡雕飾之能事。外檐斗栱,上昂嘴特多,彎曲已甚;耍頭上雕飾細巧;替木兩端的花紋盤纏;闌額下更有龍形的角替;且金柱內額上斗栱坐斗之剔空花,竟將荷載之集中點(主要的建築部分),作成脆弱的纖巧的花樣;匠人弄巧,害及好建築,以至如此,實令人悵然。雖然在雕工上看來,這些都是精妙絕倫的技藝,可惜太不得其道,以建築物作賣技之場,結果因小失大,這巍峨大殿,在美術上竟要永遠蒙恥低頭。

七佛殿格扇上花心,精巧異常,為一種菱花與球紋混合的花樣,在裝飾圖案上,實是登峰造極的,殿頂的脊飾,是山西所常見的普通做法。

汾陽縣杏花村國寧寺

杏花村是做汾酒的古村,離汾陽甚近。國寧寺大殿由公路上可以望見。殿重檐,上檐檐椽毀損一部分,露出橑檐枋及闌額,遠望似唐代刻畫中所見雙層額枋的建築,故引起我們絕大的興趣及希望,及到近前才知道是一片極大的寺址中僅剩的,一座極不規矩的正殿;前檐傾圮,檐檁暴落,竟給人以奢侈的誤會。廊下乾隆二十八年碑說:“敕賜於唐貞觀,重建於宋,歷修於明代。”現存建築大約是明時重建的。

在山西明代建築甚多,形形色色,式樣各異,斗栱佈置或仍古制,或變換纖巧,陸離光怪,幾不若以建築規制論之。大殿的平面佈置幾成方形,重檐金柱的分間,與外檐柱及內柱不相排列。而在結構方面,此殿做法很奇特,內部梁架,兩山將采步金梁經過複雜勾結的斗栱,放在順樑上,而采步金上,又承托兩山順扒梁(或大昂尾),法式新異,未見於他處。

至於下檐前面的斗栱,不安在柱頭上,致使柱上空虛,做法錯謬,大大違反結構原則,在老建築上是甚少有的。

文水縣開柵鎮聖母廟

開柵鎮並不在公路上,由大路東轉沿着山勢,微微向下曲折,因為有溪流,有大樹,廟宇村巷全都隱藏,不易即見。廟門規模甚大,丹青剝落。院內古樹合抱,濃蔭四布,氣味嚴肅之極。建築物除北首正殿,南首樂樓,巍峨對峙外,尚有東西兩堂,皆南向與正殿並列,雅有古風;廊廡,碑碣,鐘樓,偏院,給人以浪漫印象較他廟為深,尤其是因正殿屋頂歇山向前,玲瓏古制,如展看畫裏樓閣。屋頂歇山,山面向前,是宋代極普通的式制,在日本至今還用得很普遍,然而在中國,由明以後,除去城角樓外,這種做法已不多見。正定隆興寺摩尼殿,是這種做法的,且由其他結構部分看去,我們知道它是宋初物。據我們所見過其他建築歇山向前的,共有元代廟宇兩處,均在正定。此外即在文水開柵鎮聖母廟正殿又得見之。

殿平面作凸字形,後部為正方形殿三間,屋頂懸山造,前有抱廈,進深與後部同,面闊則較之稍狹,屋頂歇山造,山面向前。

後部斗栱,單昂出一跳,抱廈則重昂出兩跳,佈置極疏朗,補間僅一朵。昂並沒有挑起的后尾,但斗栱在結構上還是有絕對的機能。耍頭之上,撐頭木伸出,刻略如麻葉雲頭,這可說是後來清式挑尖梁頭之開始。前面歇山部分的構架,槫枋全承在斗栱之上,結構精密,堪稱上品。正定陽和樓前關帝廟的構架和斗栱,與此多有相同的特徵。但此處內部木料非常粗糙,呈簡陋印象。

抱廈正面驟見雖似三間,但實只一間,有角柱而無平柱,而代之以槏柱(或稱抱框),額枋是長同通面闊的。額枋的用法正面與側面略異,亦是應注意之點,側面額枋之上用普拍枋,而正面則不用;正面額枋之高度,與側面額枋及普拍枋之總高度相同,這也是少見的做法。

至於這殿的年代,在正面梢間壁上有元至元二十年(公元一二八三)嵌石,刻文說:

夫廟者元近西溪,未知何代,……後於此方要修其廟,……梁書萬歲大漢之時,天會十年季春之月……今者石匠張瑩,嗟歲月之彌深,睹棟樑之抽換,……恐后無聞,發願刻碑。……

刻石如是。由形制上看來,殿宇必建於明以前,且因與正定關帝廟相同之點甚多,當可斷定其為元代物。

聖母廟在平面佈置上有一特殊值得注意之點。在正殿之東西,各有殿三間,南向,與正殿並列,尚存魏晉六朝東西堂之制。關於此點,劉敦楨先生在本刊五卷二期已申論得很清楚,不必在此贅述了。

文水縣文廟

文水縣,縣城周整,文廟建築亦宏大出人意外。院正中泮池,兩邊廊廡,碑石欄杆,圍襯大成門及後殿,壯麗較之都邑文廟有過無不及;但建築本身分析起來,頗多弱點,僅為山西中部清以後虛有其表的代表作之一種。廟裏最古的碑記,有宋元符三年的縣學進士碑,元明歷代重修碑也不少。就形制看來,現在殿宇大概都是清以後所重建。

正殿開間狹而柱高,外觀似欠舒適。柱頭上用闌額和由額,二者之間用由額墊板,間以“荷葉墩”,闌額之上又用肥厚的普拍枋,這四層構材,本來闌額為主,其他為輔,但此處則全一樣大小,使賓主不分,極不合結構原則。斗栱不甚大,每間只用補間鋪作一朵。坐斗下面,托以“皿板”,刻作古玩座形,當亦是當地匠人,纖細弄巧做法之一種表現。斗栱外出兩跳華栱,無昂,但后尾卻有挑桿,大概是由耍頭及撐頭木引上。兩山柱頭鋪作承托順扒梁外端,內端坦然放在大樑上卻倒率直。

戟門三間,大略與大成殿同時。斗栱前出兩跳,單抄單下昂,正心用重栱,第一跳單栱上施替木承羅漢枋,第二跳不用栱,跳頭直接承托替木以承挑檐枋及檐桁,也是少見的做法。轉角鋪作不用由昂,也不用角神或寶瓶,只用多跳的實拍栱(或靴契),層層伸出,以承角梁,這做法不止新穎,且較其他常見的尚為合理。

汾陽縣小相村靈岩寺

小相村與大相村一樣在汾陽文水之間的公路旁,但大相村在路東,而小相村卻在路西,且離汾陽亦較遠。靈岩寺在山坡上,遠在村后,一塔秀挺,樓閣巍然,殿瓦琉璃,輝映閃爍夕陽中,望去易知為明清物,但景物婉麗可人,不容過路人棄置不睬。

離開公路,沿土路行可四五里達村前門樓。樓跨土城上,底下圓券洞門,一如其他山西所見村落。村內一路貫全村前後,雨後泥濘崎嶇,難同入蜀,愈行愈疲,愈覺靈岩寺之遠,始悟汾陽一帶,平原樓閣遠望轉近,不易用印象來計算距離的。及到寺前,殘破中雖僅存在山門券洞,但寺址之大,一望而知。

進門只見瓦礫土丘,滿目荒涼,中間天王殿遺址,隆起如冢,氣象堂皇。道中所見磚塔及重樓,尚落後甚遠,更進又一土丘,當為原來前殿——中間露天趺坐兩鐵佛,中挾一無像大蓮座;斜陽一瞥,奇趣動人,行人倦旅,至此幾頓生妙悟,進入新境。再后當為正殿址,背景里樓塔愈迫近,更有鐵佛三尊,趺坐慈靜如前,東首一尊且低頭前傴,現憫惻垂注之情。此時遠山晚晴,天空如宇,兩址反不殿而殿,嚴肅麗都,不借梁棟丹青,朝拜者亦更沉默虔敬,不由自主了。

鐵像有明正德年號,鑄工極精,前殿正中一尊已傾欹坐地下,半埋入土,塑工清秀,在明代佛像中可稱上品。

靈岩寺各殿本皆發券窯洞建築,磚砌券洞繁複相接,如古羅馬遺建,由斷牆土丘上邊下望,正殿偏西,殘窯多眼尚存。更像隧道密室相關連,有陰森之氣,微覺可怕,中間多停棺柩,外砌磚橔,印象亦略如羅馬石棺,在木造建築的中國里探訪遺迹,極少有此經驗的。券洞中一處,尚存券底畫壁,顏色鮮好,畫工精美,當為明代遺物。

磚塔在正殿之後,建於明嘉靖二十八年。這塔可作晉冀兩省一種晚明磚塔的代表。

磚塔之後,有磚砌小城,由旁面小門入方城內,別有天地,樓閣廊舍,尚極完整,但闃無人聲,院內荒蕪,野草叢生,幽靜如夢;與“城”以外的堂皇殘址,露坐鐵佛,風味迥殊。

這院內左右配殿各窯五眼,窯築鞏固,背面向外,即為所見小城牆。殿中各餘明刻木像一尊。北面有基窯七眼,上建樓殿七大間,即遠望巍然有琉璃瓦者。兩旁更有簃樓,石級露台曲折,可從窯外登小閣,轉入正樓。夕陽落漠,淡影隨人轉移,處處是詩情畫趣,一時記憶幾不及於建築結構形狀。

下樓徘徊在東西配殿廊下看讀碑文,在荊棘擁護之中,得朱之俊崇禎年間碑,碑文敘述水陸樓的建造原始甚詳。

朱之俊自述:“夜宿寺中,俄夢散步院落,仰視左右,有樓翼然,赫輝壯觀,若新成形……覺而異焉,質明舉似普門師,師為余言水陸閣像,頗與夢合。余因征水陸緣起,慨然首事。……”

各處尚存碑碣多座,敘述寺已往的盛史。惟有現在破爛的情形,及其原因,在碑上是找不出來的。

正在留戀中,老村人好事進來,打斷我們的沉思,開始問答,告訴我們這寺最後的一頁慘史。據說是光緒二十六年替換村長時,新舊兩長各豎一幟,慫恿村人械鬥,將寺拆毀。數日間竟成一片瓦礫之場,觸目傷心;現在全寺余此一院樓廂,及院外一塔而已。

孝義縣吳屯村東嶽廟

由汾陽出發南行,本來可雇教會汽車到介休,由介休改乘公共汽車到霍州趙城等縣。但大雨之後,道路泥濘,且同蒲路正在炸山築路,公共汽車道多段已拆毀不能通行,沿途跋涉露宿,大部分竟以徒步到達。

我們曾因道阻留於孝義城外吳屯村,夜宿村東門東嶽廟正殿廊下;廟本甚小,僅餘一院一殿,正殿結構奇特,屋頂的繁複做法,是我們在山西所見的廟宇中最已甚的。小殿向著東門,在田野中間鎮座,好像鄉間新娘,滿頭花鈿,正要回門的神氣。

廟院平鋪磚塊,填築甚高,圍牆矮短如欄杆,因牆外地窪,用不着高牆圍護;三面風景,一面城樓,地方亦極別緻。廟廂已作鄉間學校,但僅在日中授課,頑童日出即到,落暮始散。夜裏僅一老人看守,聞說日間亦是教員,薪金每年得二十金而已。

院略為方形,殿在院正中,平面則為正方形,前加淺隘的抱廈。兩旁有斜照壁,殿身屋頂是歇山造;抱廈亦然,但山面向前,與開柵聖母正殿極相似,但因前為抱廈,全頂呈繁亂狀,加以裝飾物,愈富縟不堪設想。這殿的斗栱甚為奇特,其全朵的權衡,為普通斗栱的所不常有,因為橫栱——尤其是泥道栱及其慢栱——甚短,以致斗栱的輪廓聳峻,呈高瘦狀。殿深一間,用補間斗栱三朵。抱廈較殿身稍狹,用補間鋪作一朵,各層出四十五度斜昂。昂嘴纖弱,入頗深。各斗栱上的耍頭,厚只及材之半,刻作霸王拳,劣匠弄巧的弊病,在此可見。

側面闌額之下,在柱頭外用角替,而不用由額,這角替外一頭伸出柱外,托闌額頭下,方整無飾,這種做法無意中巧合力學原則,倒是罕貴的一例。檐部用椽子一層,並無飛椽,亦奇。但建造年月不易斷定。我們夜宿廊下,仰首靜觀檐底黑影,看涼月出沒雲底,星斗時現時隱,人工自然,悠然溶合入夢,滋味深長。

霍縣太清觀

以上所記,除大相村崇勝寺規模宏大及聖母廟年代在明以前,結構適當外,其他建築都不甚重要。霍州縣城甚大,廟觀多,且魁偉,登城樓上望眺,城外景物和城內嵯峨的殿宇對照,堪稱壯觀。以全城印象而論,我們所到各處,當無能出霍州右者。

霍縣太清觀在北門內,志稱宋天聖二年,道人陶崇人建,元延祐三年道人陳泰師修。觀建於土丘之上,高出兩旁地面甚多,而且愈往後愈高,最後部庭院與城牆頂平,全部佈局頗饒趣味。

觀中現存建築,多明清以後物。惟有前殿,額曰“金闕玄元之殿”,最饒古趣。殿三間,懸山頂,立在很高的階基上;前有月台,高如階基。斗栱雄大,重栱重昂造,當心間用補間鋪作兩朵,梢間用一朵。柱頭鋪作上的耍頭,已成挑尖梁頭形式,但昂的寬度,卻仍早制,未曾加大。想當是明初近乎官式的作品。這殿的檐部,也是不用飛椽的。

最後一殿,歇山重檐造,由形制上看來,恐是清中葉以後新建。

霍縣文廟

霍縣文廟,建於元至元間,現在大門內還存元碑四座。由結構上看來,大概有許多座殿宇,還是元代遺構。在平面佈置上,自大成門左右一直到後面,四周都有廊廡,顯然是古代的制度。可惜現在全廟被劃分兩半,前半——大成殿以南——駐有軍隊,後半是一所小學校,前後並不通行,各分門戶,與我們視察上許多不便。

前後各主要殿宇,在結構法上是一貫的。欞星門以內,便是大成門,門三間,屋頂懸山造。柱瘦高而額細,全部權衡頗高,尤其是因為柱之瘦長,頗類唐代壁畫中所常視的現象。斗栱簡單,單抄四鋪作,令栱上施替木,以承橑檐槫。華栱之上施耍頭,與令栱及慢栱相交,耍頭后尾作頭,承托在梁下;梁頭也伸出到頭之上,至為妥當合理。斗栱佈置疏朗,每間只用補間鋪作一朵,放在細長的闌額及其厚闊的普拍枋上。普拍枋出柱頭處抹角斜割,與他處所見元代遺物刻海棠卷瓣者略同。中柱上亦用簡單的斗栱,華栱上一材,前後出?頭以承大梁。左右兩中柱間用柱頭枋一材在慢栱上相聯;這柱頭枋在左右中柱上向梢間出頭作螞蚱頭,並不通排山。大成門梁架用材輕爽經濟,將本身的重量減輕,是極妥善的做法。我們所見檐部只用圓椽,其上無飛檐椽的,這又是一例。

大成殿亦三間,規模並不大。殿立在比例高聳的階基上,前有月台;上用磚砌欄杆(這矮的月台上本是用不着的)。殿頂歇山造。全部權衡也是峻聳狀。因柱子很高,故斗栱比例顯得很小。

斗栱,單下昂四鋪作,出一跳,昂頭施令栱以承橑檐槫及枋。昂嘴勢圜和,但轉角鋪作角昂及由昂,則較為纖長。昂尾單獨一根,斜挑下平槫下,結構異常簡潔,也許稍嫌薄弱。斗栱佈置疏朗,每間只用補間鋪作一朵,三角形的墊栱板在這裏竟成扁長形狀。

歇山部分的構架,是用兩層的丁栿,將山部托住。下層丁栿與闌額平,其上托斗栱。上層丁栿外端托在外檐斗栱之上,內端在金柱上,上托山部構架。

霍縣東福昌寺

祝聖寺原名東福昌寺,明萬曆間始改今名。唐貞觀四年,僧清宣奉敕建。元延祐四年,僧圓琳重建,后改為霍山驛。明洪武十八年,仍建為寺。現時因與西福昌寺關係,俗稱上寺下寺。就現存的建築看,大概還多是元代的遺物。

東福昌寺諸建築中,最值得注意的,莫過於正殿。殿七楹,斗栱疏朗,尤其在昂嘴的勢上,富於元代的意味。殿頂結構,至為奇特。乍見是歇山頂,但是殿本身屋頂與其下圍廊頂是不連續成一整片的,殿上蓋懸山頂,而在周圍廊上蓋一面坡頂(圍廊雖有轉角繞殿左右,但止及殿左右朵殿前面為止)。上面懸山頂有它自己的勾滴,降一級將水泄到下面一面坡頂上。漢代遺物中,瓦頂有這種兩坡做法,如高頤石闕及紐約博物館藏漢明器,便是兩個例,其中一個是四阿頂,一個是歇山頂。日本奈良法隆寺玉蟲廚子,也用同式的頂。這種古式的結構,不意在此得見其遺制,是我們所極高興的。關於這種屋頂,已在本刊五卷二期《漢代建築式樣與裝飾》一文中詳論,不必在此贅述。

在正殿左右為朵殿,這朵殿與正殿殿身,正殿圍廊三部屋頂連接的結構法,至為妥善,在清式建築中已不見這種智巧靈活的做法,官式規制更守住呆板辦法刪除特種變化的結構,殊可惜。

正殿階基頗高,前有月台,階基及月台角石上,均刻蟠龍,如《營造法式》石作之制;此例雕飾曾見於應縣佛宮寺塔月台角石上。可見此處建築規制必早在遼明以前。

後殿由形制上看,大概與正殿同時,當心間補間鋪作用斜栱斜昂,如大同善化寺金建三聖殿所見。

後殿前庭院正中,尚有唐代經幢一柱存在,經幢之旁,有北魏造像殘石,用磚龕砌護。石原為五像,彌勒(?)正中坐,左右各二菩薩脅侍,惜殘破不堪;左面二菩薩且已缺毀不存。彌勒垂足交脛坐,與雲岡初期作品同,衣紋體態,無一非北魏初期的表徵,古拙可喜。

霍縣西福昌寺

西福昌寺與東福昌寺在城內大街上東西相稱。按《霍州志》,貞觀四年,敕尉遲恭監造。初名普濟寺。太宗以破宋老生於此,貞觀三年,設建寺以樹福田,濟營魄。乃命虞世南,李百葯,褚遂良,顏師古,岑文本,許敬宗,朱子奢等為碑文。可惜現時許多碑石,一件也沒有存在的了。

現在正殿五間。左右朵殿三間,當屬元明遺構。殿廊下金泰和二年碑,則稱寺創自太平興國三年。前廊檐柱尚有宋式覆盆柱礎。

前殿三間,歇山造,形制較古,門上用兩門簪,也是遼宋之制。殿內塑像,頗似大同善化寺諸像。惜過游時,天色已晚,細雨不輟,未得攝影。但在殿中摸索,燃火在什物塵垢之中,瞻望佛容而已。

全寺地勢前低后高。庭院層層高起,亦如太清觀,但跨院舊址尚廣,斷牆倒壁,老榭荒草中,雜以民居,破落已極。

霍縣火星聖母廟

火星聖母廟在縣北門內。這廟並不古,卻頗有幾處值得注意之點。在大門之內,左右廂房各三間,當心間支出垂花雨罩,新穎可愛,足供新設計參考採用。正殿及獻食棚屋頂的結構,各部相互間的聯絡,在複雜中倒合理有趣。在平面的佈置上,正殿三間,左右朵殿各一間,正殿前有廊三間,廓前為正方形獻食棚,左右廊子各一間。這多數相聯絡殿廊的屋頂;正殿及朵殿懸山造,殿廊一面坡頂,較正殿頂低一級,略如東福昌寺大殿的做法。獻食棚頂用十字脊,正面及左右歇山,後面脊延長,與一面坡相交;左右廊子則用卷棚懸山頂。全部聯絡法至為靈巧,非北平官式建築物屋頂所能有。

獻食棚前琉璃獅子一對,塑工至精,紋路秀麗,神氣生猛,堪稱上品。東廊下明清碑碣及嵌石頗多。

霍縣縣政府大堂

在霍縣縣政府的大堂的結構上,我們得見到滑稽絕倫的建築獨例。大堂前有抱廈,面闊三間。當心間闊而梢間稍狹,四柱之上,以極小的闌額相聯絡,其上卻托着一整根極大的普拍枋,將中國建築傳統的構材權衡完全顛倒。這還不足為奇;最荒謬的是這大普拍枋之上,承托斗栱七朵,朵與朵間都是等距離,而沒有一朵是放在任何柱頭之上,作者竟將斗栱在結構上之原意義,完全忘卻,隨便位置。斗栱位置不隨立柱安排,除此一例外,惟在以善於作中國式建築自命的慕菲氏所設計的南京金陵女子大學得又見之。

斗栱單昂四鋪作,令栱與耍頭相交,梁頭放在耍頭之上。補間鋪作則將撐頭木伸出於耍頭之上,刻作麻葉雲。令栱兩散斗特大,兩旁有卷耳,略如愛奧尼克(Ionic)柱頭形。中部幾朵斗栱,大斗之下,用版塊墊起,但其作用與皿版並不相同。闌額兩端刻卷草紋,花樣頗美。柱礎寶裝蓮瓣覆盆,只分八瓣,雕工精到。

據壁上嵌石,元大德九年(公元一三〇五),某宗室“自明遠郡(現地名待考)朝覲往返,霍郡適當其沖,慮郡廨隘陋”,所以增大重建。至於現存建築物的做法及權衡,古今所無,年代殊難斷定。

縣府大門上斗栱華栱層層作卷瓣,也是違背常規的做法。

霍縣北門外橋及鐵牛

北門橋上的鐵牛,算是霍州一景,其實牛很平常,橋上欄杆則在建築師的眼中,不但可算一景,簡直可稱一出喜劇。

橋五孔,是北方所常見的石橋,本無足怪。少見的是橋欄杆的雕刻,尤以望柱為甚。欄版的花紋,各個不同,或用蓮花,如意,萬字,鍾,鼓等等紋樣,刻工雖不精而佈置尚可,可稱粗枝大葉的石刻。至於望柱,柱頭上的雕飾,則動植物,博古,幾何形無所不有,個個不同,沒有重複,其中如猴子,人手,鼓,瓶,佛手,仙桃,葫蘆,十六角形塊,以及許多無名的怪形體,粗糙臚列,如同兒戲,無一不足,令人發笑。

至於鐵牛,與我們曾見過無數的明代鐵牛一樣,笨蠢無生氣,雖然相傳為尉遲恭鑄造,以制河保城的。牛日夜為村童騎坐撫摸,古色光潤,自是當地一寶。

趙城縣侯村女媧廟

由趙城縣城上霍山,離城八里,路過侯村,離村三四里,已看見巍然高起的殿宇。女媧廟,《志》稱唐構,訪謁時我們固是抱着很大的希望的。

廟的平面,地面深廣,以正殿——媧皇殿——為中心,四周為廊屋,南面廊屋中部為二門,二門之外,左右仍為廊屋,南面為牆,正中辟山門,這樣將廟分為內外兩院。內院正殿居中,外院則有碑亭兩座東西對立,印象宏大。這種是比較少見的平面佈置。

按廟內宋開寶六年碑:“乃於平陽故都,得女媧原廟重修,……南北百丈,東西九筵;霧罩檐楹,香飛戶牖,……”但《志》稱天寶六年重修,也許是開寶六年之誤。次古的有元至元十四年重修碑,此外明清兩代重修或祀祭的碑碣無數。

現存的正殿五間,重檐歇山,額曰媧皇殿。柱高瘦而斗栱不甚大。上檐斗栱,重栱雙下昂造,每間用補間鋪作一朵;下檐單下昂,無補間鋪作。就上檐斗栱看,柱頭鋪作的下昂,較補間鋪作者稍寬,其上有頗大的梁頭伸出,略具“桃尖”之形,下檐亦有梁頭,但較小。就這點上看來,這殿的年代,恐不能早過元末明初。現在正脊桁下且尚大書崇禎年間重修的字樣。

柱頭間聯絡的闌額甚細小,上承寬厚的普拍枋。歇山部分的梁架,也似汾陽國寧寺所見,用斗栱在順梁(或額)上承托采步金梁,因順梁大小隻同闌額,頗呈脆弱之狀。這殿的彩畫,尤其是內檐的,尚富古風,頗有《營造法式》彩畫的意味。殿門上鐵鑄門鈸,門釘,鑄工極精俊。

二門內偏東宋石經幢,全部權衡雖不算十分優美,但是各部的浮雕精絕,須彌座之上枋的佛跡圖,正中刻城門,甚似敦煌壁畫中所繪,左右圖“太子”所見。中段覆盤,八面各刻獅象。上段仰蓮座,各瓣均有精美花紋,其上刻花蕊。除大相村天保造像外,這經幢當為此行所見石刻中之最上妙品。

趙城縣廣勝寺下寺

一年多以前,趙城宋版藏經之發現,轟動了學術界,廣勝寺之名,已傳遍全國了。國人只知藏經之可貴,而不知廣勝寺建築之珍奇。

廣勝寺距趙城縣城東南約四十里,據霍山南端。寺分上下兩院,俗稱“上寺”“下寺”。上寺在山上,下寺在山麓,相距里許(但是照當地鄉人的說法卻是上山五里下山一里)。

由趙城縣出發,約經二十里平原,地勢始漸高,此二十里雖說是平原,但多粘土平頭小岡,路陷赤土谷中,蜿蜒出入,左右只見土崖及其上麥黍,頭上一線藍天,炎日當頂,極乏趣味。后二十里積漸坡斜,直上高岡,盤繞上下,既可前望山巒屏嶂,俯瞰田隴農舍,及又穿行幾處山莊村落,中間小廟城樓,街巷裏井,均極幽雅有畫意,樹亦漸多漸茂,古干有合抱的,底下必供着樹神,留着香火的痕迹。山中甘泉至此已成溪,所經地域,婦人童子多在濯菜浣衣,利用天然。泉清如琉璃,常可見底,見之使人頓覺清涼,風景是越前進越嫵媚可愛。

但快到廣勝寺時,卻又走到一片平原上,這平原浩蕩遼闊乃是最高一座山腳的干河床,滿地石片,幾乎不毛,不過霍山如屏,晚照斜陽早已在望,氣象反開朗宏壯,現出北方風景的性格來。

因為我們向著正東,恰好對着廣勝寺前行,可看其上下兩院殿宇,及寶塔,附依着山側,在夕陽渲染中閃爍輝映,直至日落。寺由山下望着雖近,我們卻在暮靄中兼程一時許,至人困騾乏,始趕到下寺門前。

下寺據在山坡上,前低后高,規模並不甚大。前為山門三間,由兜峻的甬道可上。山門之內為前院,又上而達前殿。前殿五間,左右有鐘鼓樓,緊貼在山牆上,樓下券洞可通行,即為前殿之左右掖門。前殿之後為後院,正殿七間居後面正中,左右有東西配殿。

山門山門外觀奇特,最饒古趣。屋蓋歇山造,柱高,出檐遠,主檐之下前後各有“垂花雨搭”,懸出檐柱以外,故前後面為重檐,側面為單檐。主檐斗栱單抄單下昂造,重栱五鋪作,外出兩跳。下昂並不挑起。但側面小柱上,則用雙抄。泥道重栱之上,只施柱頭枋一層,其上並無壓槽枋。外第一跳重栱,第二跳令栱之上施替木以承挑檐榑。耍頭斫作螞蚱頭形,斜面微?,如大同各寺所見。

雨搭由檐柱挑出,懸柱上施闌額,普拍枋,其上斗栱單抄四鋪作單栱造。懸柱下端截齊,並無雕飾。

殿身檐柱甚高,闌額纖細,普拍枋寬大,闌額出頭斫作螞蚱頭形。普拍枋則斜抹角。

內部中柱上用斗栱,承托六椽栿下,前後平椽縫下,施替木及襻間。脊槫及上平槫,均用蜀柱直接立於四椽栿上。檐椽只一層,不施飛椽。

如山門這樣外表,尚為我們初見;四椽栿上三蜀柱並立,可以省卻一道平梁,也是少見的。

前殿前殿五間,殿頂懸山造,殿之東西為鐘鼓樓。階基高出前院約三公尺,前有月台;月台左右為礓甬道,通鐘鼓樓之下。

前殿除當心間南面外,只有柱頭鋪作,而沒有補間鋪作。斗栱,正心用泥道重栱,單昂出一跳,四鋪作,跳頭施令栱替木,以承橑檐槫,甚古簡。令栱與梁頭相交,昂嘴勢甚彎。後面不用補間鋪作,更為簡潔。

在平面上,南面左右第二縫金柱地位上不用柱,卻用極大的內額,由內平柱直跨至山柱上,而將左右第二縫前後檐柱上的“乳栿”(?)尾特別伸長,斜向上挑起,中段放在上述內額之上,上端在平梁之下相接,承托着平梁之中部,這與斗栱的用昂在原則上是相同的,可以說是一根極大的昂。廣勝寺上下兩院,都用與此相類的結構法。這種構架,在我們歷年國內各地所見許多的遺物中,這還是第一個先例。尤其重要的,是因日本的古建築,尤其是飛鳥靈樂等初期的遺構,都是用極大的昂,結構與此相類,這個實例乃大可佐證建築家早就懷疑的問題,這問題便是日本這種結構法,是直接承受中國宋以前建築規制,並非自創,而此種規制,在中國後代反倒失傳或罕見。同時使我們相信廣勝寺各構,在建築遺物實例中的重要,遠超過於我們起初所想像的。

兩山樑架用材極為輕秀,為普通大建築物中所少見。前後出檐飛子極短,博風板狹而長。正脊垂脊及吻獸均雕飾繁富。

殿北面門內供僧像一軀,顯然埃及風味,煞是可怪。

兩山牆外為鐘鼓樓下有磚砌階基。下為發券門道可以通行。階基立小小方亭。斗栱單昂,十字脊歇山頂。就鐘鼓樓的位置論,這也不是一個常見的佈置法。

殿內佛像頗笨拙,沒有特別精彩處。

正殿正殿七間居最後。正中三間辟門,門左右很高的直欞檻窗。殿頂也是懸山造。

斗栱,五鋪作,重栱,出兩跳,單抄單下昂,昂是明清所常見的假昂,乃將平置的華栱而加以昂嘴的。斗栱只施於柱頭不用補間鋪作。令栱上施替木,以承橑檐槫。泥道重栱之上,只施柱頭枋一層,其上相隔頗遠,方置壓槽枋。論到用斗栱之簡潔,我們所見到的古建築,以這兩處為最;雖然就斗栱與建築物本身的權衡比起來,並不算特別大,而且在昂嘴及普拍枋出頭處等詳部,似乎傾向較后的年代,但是就大體看,這寺的建築,其古潔的確是超過現存所有中國古建築的。這個到底是後代承襲較早的遺制,還是原來古構已含了後代的幾個特徵,卻甚難說。

正殿的梁架結構,與前殿大致相同。在平面上左右縫內柱與檐柱不對中,所以左右第一二縫檐柱上的乳栿,皆將后尾翹起,搭在大內額上,但栿(或昂)尾只壓在四椽栿下,不似前殿之在平梁下正中相交。四椽栿以上侏儒柱及平梁均輕秀如前殿,這兩殿用材之經濟,雖尚未細測,只就肉眼觀察,較以前我們所看過的遼代建築尚過之。若與官式清代梁架比,真可算中國建築中梁架輕重之兩極端,就比例上計算,這寺梁的橫斷面的面積,也許不到清式梁的橫斷面三分之一。

正殿佛像五尊,塑工精極,雖然經過多次的重妝,還與大同華岩寺簿伽教藏殿塑像多少相似。侍立諸菩薩尤為俏麗有神,饒有唐風,佛容衣帶,庄者庄,逸者逸,塑造技藝,實臻絕頂。東西山牆下十八羅漢,並無特長,當非原物。

東山牆尖象眼壁上,尚有壁畫一小塊,圖像色澤皆美。據說民(國)十六(年)寺僧將兩山壁畫賣與古玩商,以價款修葺殿宇,這雖是極不幸的事,但是據說當時殿宇傾頹,若不如此,便將殿畫同歸於盡。如果此語屬實,殿宇因此而存,壁畫雖流落異邦,但也算兩者均得其所。惟恐此種計劃仍然是盜賣古物謀利的動機。現在美國彭省大學博物院所陳列的一幅精美的稱為“唐”的壁畫,與此甚似。近又聞美國甘撒斯省立博物院,新近得壁畫,售者告以出處,即雲此寺。

朵殿正殿之東西各有朵殿三間。朵殿亦懸山造,柱瘦高,額細,普拍枋甚寬。斗栱四鋪作單下昂。當心間用補間鋪作兩朵,稍間一朵。全部與正殿前殿大致相似,當是同年代物。

趙城縣廣勝寺上寺

上寺在霍山最南的低巒上。寺前的“琉璃寶塔”,兀立山頭,由四五十裡外望之,已極清晰。

由下寺到上寺的路頗兜峻,盤石奇大,但石皮極平潤,坡上點綴着山松,風景如中國畫裏山水近景常見的佈局,巒頂卻是一個小小的高原,由此望下,可看下寺,鳥瞰全景;高原的南頭就是上寺山門所在。山門之內是空院,空院之北,與山門相對者為垂花門。垂花門內在正中線上,立着“琉璃寶塔”。塔後為前殿,著名的宋版藏經,就藏在這殿裏。前殿之後是個空敞的前院,左右為廂房,北面為正殿。正殿之後為後殿,左右亦有兩廂。此外在山坡上尚有兩三處附屬的小屋子。

琉璃寶塔亦稱飛虹塔。就平面的位置上說,塔立在垂花門之內,前殿之前的正中線上,本是唐制。塔平面作八角形,高十三級,塔身磚砌,飾以琉璃瓦的角柱,斗栱檐瓦佛像等等。最下層有木圍廊。這種做法,與熱河永庥寺舍利塔及北平香山靜宜園琉璃塔是一樣的。但這塔圍廊之上,南面尚出小抱廈一間,上交十字脊。

全部的權衡上看,這塔的收分特別的急速,最上層檐與最下層磚檐相較,其大小隻及下者三分之一強。而且上下各層的塔檐輪廓成一直線,沒有卷殺(entagis)圜和之味。各層檐角也不翹起,全部呆板的直線,絕無尋常中國建築柔和的線路。

塔之最下層供極大的釋迦坐像一尊,如應縣佛宮寺木塔之制。下層頂棚作穹窿式,飾以極繁細的琉璃斗栱。塔內有級可登,其結構法之奇特,在我們尚屬初見。普通的磚塔內部,大半不可入,尤少可以攀登的。這塔卻是個較罕的例外。塔內階基每步高約六七十公分,寬約十餘公分,成一個約合六十度的兜峻的坡度。這極高極狹的踏步每段到了終點,平常用“半樓板”(lanaing)的地方,卻不用lanaing,竟忽然停止,由這一段的最上一級,反身卻可躉過空的lanaing,攀住背面牆上又一段踏步的最下一級;在梯的兩旁牆上留下小磚孔,可以容兩手攀扶及放燭火的地方。走上這沒有半絲光線的峻梯的人,在戰慄之餘,不由得不讚歎設計者心思之巧妙。

關於這塔的年代,相傳建於北周,我們除在形制上可以斷定其為明清規模外,在許多的琉璃上,我們得見正德十年的年號,所以現存塔身之型成,年代很少可疑之點。底層木廊正檁下,又有“天啟二年創建”字樣,就是廊子過大而不相稱的權衡看來,我們差不多可以斷定正德的原塔是沒有這廊子的。

雖然在建築的全部上看來,各種琉璃瓦飾用得繁縟不得當,如各朵斗栱的耍頭均塑作猙獰的鬼臉,尤為滑稽;但就琉璃自身的質地及塑工說,可算無上精品。

前殿前殿在塔之北:殿的前面及殿前不甚大的院子,整個被高大的塔擋住。殿面闊五間,進深四間,屋頂單檐歇山造。斗栱,重栱造,雙下昂;正面當心間用補間鋪作兩朵,次間一朵,稍間不用;這種的佈置,實在是疏朗的,但因開間狹而柱高,故頗呈密擠之狀,驟看似晚代佈置法。但在山面,卻不用補間鋪作,這種正側兩面完全不同的佈置,又是他處所未見。柱頭與柱頭之間聯絡,闌額較小而普拍枋寬大,角柱上出頭處,闌額斫作?頭,普拍枋頭斜抹角。我們以往所見兩普拍枋在柱頭相接處(即《營造法式》所謂“普拍枋間縫”),都頂頭放置,但此殿所見,則如《營造法式》卷三十所見“勾頭搭掌”的做法,也許以前我們疏忽了,所以遲遲至今才初次開眼。

前殿的梁架,與下寺諸殿梁架亦有一個相同之點,就是大昂之應用。除去前後檐間的大昂外,兩山下的大昂,尤為巧妙。可惜攝影失敗,只留得這幀不甚準確的速寫斷面圖。這大昂的下端承托在斗栱耍頭之上,中部放在“采步金”梁之上,后尾高高翹起,挑着平梁的中段,這種做法,與下寺所見者同一原則,而用得尤為得當。

前殿塑像頗佳,雖已經過多次的重塑但尚保存原來清秀之氣。佛像兩旁侍立像,宋風十足,背面像則略次。

正殿面闊五間懸山造,前殿開敞的庭院,與前殿隔院相望。驟見殿前廊檐,極易誤認為近世的構造,但廊檐之內,抱頭樑上,赫然猶見單昂斗栱的原狀。如同下寺正殿一樣,這殿並不用補間鋪作,結構異常簡潔。內部梁架,因有頂棚,故未得見,但一定也有偉大奇特的做法。

正殿供像三尊,釋迦及文殊普賢,塑工極精,富有宋風;其中尤以菩薩為美。佛帳上剔空浮雕花草龍獸幾何紋,精美絕倫,乃木雕中之無上好品。兩山牆下列坐十八羅漢鐵像,大概是明代所鑄。

後殿居寺之最後。面闊五間,進深四間,四阿頂。因面闊進深為五與四之比,所以正脊長只及當心間之廣;異常短促,為別處所未見。內柱相距甚遠,與檐柱不並列。斗栱為五鋪作雙下昂。當心間用補間鋪作兩朵,次間梢間及兩山各用一朵。柱頭鋪作兩下昂平置,托在梁下,補間鋪作則將第二層昂尾挑起。柱瘦高,額細長,普拍枋較額略寬。角柱上出頭處,闌額斫作?頭,普拍枋抹角,做法與前殿完全相同。殿內梁架用材輕巧,可與前殿相埒。山面中線上有大昂尾挑上平槫下。內柱上無內額,四阿並不推山。梁架一部分的彩畫,如幾道槫下紅地白綠色的寶相華(?),及斗栱上的細邊古織錦文,想都是原來色澤。

殿除南面當心間辟門外,四周全有厚壁。壁上畫像不見得十分古,也不見得十分好。當心間格扇,花心用雕鏤拼鑲極精細的圓形相交花紋,略如《營造法式》卷三十二所見“挑白球文格眼”,而精細過之。這格扇的格眼,乃由許多各個的梭形或箭形雕片鑲成,在做工上是極高的成就。在橫披上,格扇紋樣與下面略異,而較近乎清式“菱花格扇”的圖案。

後殿佛像五尊,塑工甚劣,面貌肥俗,手臂無骨,衣褶圓而不垂,背光繁縟不堪,佛冕及發全是密宗的做法。侍立菩薩較清秀,但都不如正殿塑像遠甚。

廣勝寺上下兩院的主要殿宇,除琉璃寶塔而外,大概都屬於同一時期,它們的結構法及作風都是一致的。

上下兩寺壁間嵌石頗多,碑碣也不少,其中敘述寺之起源者,有治平元年重刻的郭子儀奏碣。碣字體及花邊均甚古雅。文如下:

晉州趙城縣城東南三十里,霍山南腳上,古育王塔院一所。右河東□觀察使司徒□兼中書令,汾陽郡王郭子儀奏;臣據□朔方左廂兵馬使,開府儀同三司,試太常卿,五原郡王李光瓚狀稱;前塔接山帶水,古迹見存,堪置伽藍,自願成立。伏乞奏置一寺,為國崇益福□,仍請以阿育王為額者。巨准狀牒州勘責,得耆壽百姓陳仙童等狀,與光瓚所請,置寺為廣勝。因伏乞天恩,遂其誠願,如蒙特命賜以為額,仍請於當州諸寺選僧住持洒掃。中書門下牒河東觀察使牒奉敕故牒。大曆四年五月二十七日牒。住寺闍梨僧□切見當寺石碣歲久,隳壞年深,今欲整新,重標斯記。治平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由右碣文看來,寺之創立甚古,而在唐代宗朝就原有塔院建立伽藍,敕名廣勝。至宋英宗時,伽藍想仍是唐代原建。但不知何時伽藍頹毀,以致需要將下寺:

計九殿自(金)皇統元年辛酉(公元一一四一)至貞元元年癸酉(公元一一五三),歷二十三年,無年不興工。……

卻是這樣大的工程,據元延祐六年(公元一三一九)石,則:

大德七年(公元一三〇三),地震,古剎毀,大德九年修渠(按即下寺前水渠),木裝。延祐六年始修殿。

大德七年的地震一定很劇烈,以致“古剎毀”。現存的殿宇,用大昂的梁架雖屬初次拜見,無由與其他梁架遺例比較。但就斗栱枋額看,如下昂嘴纖弱的卷殺普拍枋出頭處之抹去方角,都與他處所見相似。至於瘦高的檐柱和細長的額枋,又與霍縣文廟如出一手。其為元代遺物,殆少可疑。不過梁架的做法,極為奇特,在近數年尋求所得,這還是惟一的一個孤例,極值得我們研究的。

趙城縣廣勝寺明應王殿

廣勝寺在趙城一帶,以其泉水出名。在山麓下下寺之前,有無數的甘泉,由石縫及地下湧出,供給趙城洪洞兩縣飲料及灌溉之用。凡是有水的地方都得有一位龍王,所以就有龍王廟。

這一處龍王廟規模之大,遠在普通龍王廟之上,其正殿——明應王殿——竟是個五間正方重檐的大建築物。若是論到殿的年代,也是龍王廟中之極古者。

明應王殿平面五間,正方形,其中三間正方為殿身,周以迴廊。上檐顯山頂,檐下施重栱雙下昂斗栱。當心間施補間鋪作兩朵,次間施一朵。斗栱權衡頗為雄大,但兩下昂都是平置的華栱,而加以昂嘴的。下檐只用單下昂,次間梢間不施補間鋪作,當心間只施一朵,而這一朵卻有四十五度角的斜昂。闌額的權衡上下兩檐有顯著之異點,上檐闌額較高較薄,下檐則極小;而普拍枋則上檐寬薄,而下檐高厚。上檐以闌額為主而輔以普拍枋,下檐與之正相反,且在額下施繁縟的雕花罩子。殿身內前面兩金柱省去,而用大梁由前面重檐柱直達后金柱,而在前金柱分位上施扒梁。並無特殊之點。

明應王殿四壁皆有壁畫,為元代匠師筆跡。據說正門之上有畫師的姓名及年月,須登梯拂塵燃燈始得讀,惜匆匆未能如願。至於壁畫,其題材純為非宗教的,現有古代壁畫,大多為佛像,這種題材,至為罕貴。

至於殿的年代,大概是元大德地震以後所建,與嵩山少林寺大德年間所建鼓樓,有許多相似之點。

明應王殿的壁畫,和上下寺的梁架,都是極罕貴的遺物,都是我們所未見過的獨例。由美術史上看來,都是絕端重要的史料。我們預備再到趙城作較長時間的逗留,俾得對此數物,作一個較精密的研究。目前只能作此簡略的記述而已。

趙城縣霍山中鎮廟

照縣誌的說法,廣勝寺在縣城東南四十里霍山頂,興唐寺唐建,在城東三十里霍山中,所以我們認為它們在同一相近的去處,同在霍山上,相去不過二十餘里,因而預定先到廣勝寺,再由山上繞至興唐寺去。卻是事實乃有大謬不然者。到了廣勝寺始知到興唐寺還須下山繞到去城八里的侯村,再折迴向東行再行入山,始能到達。我心想既稱唐建,又在山中,如果原構仍然完好,我們豈可憚煩,輕輕放過。

我們晨九時離開廣勝寺下山,等到折回又到了霍山時已走了十二小時!沿途風景較廣勝寺更佳,但近山時實已入夜,山路崎嶇峰巒迫近如巨屏,谷中漸黑,涼風四起,只聽腳下泉聲奔湍,看山後一兩顆星點透出夜色,騾役俱疲,摸索難進,竟落後里許。我們本是一直徒步先行的,至此更得奮勇前進,不敢稍怠(怕夫役強主回頭,在小村落里住下),入山深處,出手已不見掌,加以腳下危石錯落,松柏橫斜,行頗不易。喘息攀登,約一小時,始見遠處一燈高懸,掩映松間,知已近廟,更急進敲門。

等到老道出來應對,始知原來我們仍遠離着興唐寺三里多,這處為霍岳山神之廟亦稱中鎮廟。乃將錯就錯,在此住下。

我們到時已數小時未食,故第一事便到“香廚”里去烹煮。廚在山坡上窯穴中,高踞廟后左角,廟址既大,高下不齊,廢園荒圃,在黑夜中更是神秘,當夜我們就在正殿塑像下秉燭洗臉鋪床,同時細察梁架,知其非近代物。這殿奇高,燭影之中,印象森然。

第二天起來忙到興唐寺去,一夜的希望頓成泡影。興唐寺雖在山中,卻不知如何竟已全部拆建,除卻幾座清式的小殿外,還加洋式門面等等;新塑像極小,或罩以玻璃框,鄙俗無比,全廟無一樣值得紀錄的。

中鎮廟雖非我們初時所屬意,來后倒覺得可以略略研究一下。據《山西古物古迹調查表》,謂廟之創建在隋開皇十四年,其實就形制上看來,恐最早不過元代。

殿身五間,周圍廊,重檐歇山頂。上檐施單抄單下昂五鋪作斗栱,下檐則僅單下昂。斗栱頗大,上下檐俱用補間鋪作一朵。昂嘴細長而直;耍頭前面微,而上部圓頭突起,至為奇特。

太原縣晉祠

晉祠離太原僅五十里,汽車一點多鐘可達,歷來為出名的“名勝”,聞人名士由太原去遊覽的風氣自古盛行。我們在探訪古建的習慣中,多對“名勝”懷疑:因為最是“名勝”容易遭“重修”乃至於“重建”的大毀壞,原有建築故最難得保存!所以我們雖然知道晉祠離太原近在咫尺,且在太原至汾陽的公路上,我們亦未嘗預備去訪“勝”的。

直至赴汾的公共汽車上了一個小小山坡,繞着晉祠的背後過去時,忽然間我們才驚異的抓住車窗,望着那一角正殿的側影,愛不忍釋。相信晉祠雖成“名勝”卻仍為“古迹”無疑。那樣魁偉的殿頂,雄大的斗栱,深遠的出檐,到汽車過了對面山坡時,尚巍巍在望,非常醒目。晉祠全部的佈置,則因有樹木看不清楚,但範圍不小,卻也是一望可知。

我們慚愧不應因其列為名勝而即定其不古,故相約一月後歸途至此下車,雖不能詳察或測量,至少亦得瀏覽攝影,略考其年代結構。

由汾回太原時我們在山西已過了月余的旅行生活,心力俱疲,遠帶着種種行李什物,諸多不便,但因那一角殿宇常在心目中,無論如何不肯失之交臂,所以到底停下來預備作半日的勾留,如果錯過那末后一趟公共汽車回太原的話,也只好聽天由命,晚上再設法露宿或住店!

在那種不便的情形下,帶着一不做,二不休的拚命心理,我們下了那擠到水泄不通的公共汽車,在大堆行李中撿出我們的“粗重細軟”——由杏花村的酒罈子到峪道河邊的蘭芝種子——累累贅贅的,背着掮着,到車站裏安頓時,我們幾乎埋怨到晉祠的建築太像樣——如果花花簇簇的來個乾隆重建,我們這些麻煩不全省了么?

但是一進了晉祠大門,那一種說不出的美麗輝映的大花園,使我們驚喜愉悅,過於初時的期望。無以名之,只得叫它做花園。其實晉祠佈置又像廟觀的院落,又像華麗的宮苑,全部兼有開敞堂皇的局面和曲折深邃的雅趣,大殿樓閣在古樹娑婆池流映帶之間,實像個放大的私家園亭。

所謂唐槐周柏,雖不能斷其為原物,但枝幹奇偉,虯曲橫卧,煞是可觀。池水清碧,游魚閑逸,還有後山石級小徑樓觀石亭各種襯托。各殿雄壯,巍然其間,使初進園時的印象,感到俯仰堂皇,左右秀媚,無所不適。雖然再進去即發見近代名流所增建的中西合壁的丑怪小亭子等等,夾雜其間。

聖母廟為晉祠中間最大的一組建築;除正殿外,尚有前面“飛梁”(即十字木橋),獻殿及金人台,牌樓等等,今分述如下:

正殿晉祠聖母廟大殿,重檐歇山頂,面闊七間進深六間,平面幾成方形,在佈置上,至為奇特。殿身五間,副階周匝。但是前廊之深為兩間,內槽深三間,故前廊異常空敞,在我們尚屬初見。

斗栱的分配,至為疏朗。在殿之正面,每間用補間鋪作一朵,側面則僅梢間用補間鋪作。下檐斗栱五鋪作,單栱出兩跳;柱頭出雙下昂,補間出單抄單下昂。上檐斗栱六鋪作,單栱出三跳,柱頭出雙抄單下昂,補間出單抄雙下昂,第一跳偷心,但飾以翼形栱。但是在下昂的形式及用法上,這裏又是一種未曾得見的奇例。柱頭鋪作上極長大的昂嘴兩層,與地面完全平行,與柱成正角,下面平,上面斫,並未將昂嘴向下斜斫或斜插,亦不求其與補間鋪作的真下昂平行,完全真率的坦然放在那裏,誠然是大膽誠實的做法。在補間鋪作上,第一層昂昂尾向上挑起,第二層則將與令栱相交的耍頭加長斫成昂嘴形,並不與真昂平行的向外伸出。這種做法與正定龍興寺摩尼殿斗栱極相似,至於其豪放生動,似較之尤勝。在轉角鋪作上,各層昂及由昂均水平的伸出,由下面望去,頗呈高爽之象。山面除梢間外,均不用補間鋪作。斗栱彩畫與《營造法式》卷三十四“五彩遍裝”者極相似。雖屬後世重裝,當是古法。

這殿斗栱俱用單栱,泥道單栱上用柱頭枋四層,各層枋間用斗墊托。闌額狹而高,上施薄而寬的普拍枋。角柱上只普拍枋出頭,闌額不出。平柱至角柱間,有顯著的生起。梁架為普通平置的梁,殿內因黑暗,時間匆促,未得細查。前殿因深兩間,故在四椽栿上立童柱,以承上檐,童柱與相對之內柱間,除斗栱上之乳栿及札牽外,柱頭上更用普拍枋一道以相固濟。

按衛聚賢《晉祠指南》,稱聖母廟為宋天聖年間建。由結構法及外形姿勢看來,較《營造法式》所訂的做法的確更古拙豪放,天聖之說當屬可靠。

獻殿獻殿在正殿之前,中隔放生池。殿三間,歇山頂。與正殿結構法手法完全是同一時代同一規制之下的。斗栱單栱五鋪作;柱頭鋪作雙下昂,補間鋪作單抄單下昂,第一跳偷心,但飾以小小翼形栱。正面每間用補間鋪作一朵,山面惟正中間用補間鋪作。柱頭鋪作的雙下昂,完全平置,后尾承托梁下,昂嘴與地面平行,如正殿的昂。補間則下昂后尾挑起,耍頭與令栱相交,長長伸出,斫作昂嘴形。兩殿斗栱外面不同之點,惟在令栱之上,正殿用通長的挑檐枋,而獻殿則用替木。斗栱后尾惟下昂挑起,全部偷心,第二跳跳頭安梭形“栱”,單獨的昂尾挑在平槫之下。至於柱額普拍枋,與正殿完全相同。

獻殿的梁架,只是簡單的四椽栿上放一層平梁,梁身簡單輕巧,不弱不費,故能經久不壞。

殿之四周均無牆壁,當心間前後辟門,其餘各間在堅厚的檻牆之上安直欞柵欄,如《營造法式》小木作中之義子,當心間門扇亦為直欞柵欄門。

殿前階基上鐵獅子一對,極精美,筋肉真實,靈動如生。左獅胸前文曰“太原文水弟子郭丑牛兄……政和八年四月二十六日”,座後文為“靈石縣任章常柱任用段和定……”,右獅字不全,只余“樂善”二字。

飛梁正殿與獻殿之間,有所謂“飛梁”者,橫跨魚沼之上。在建築史上,這“飛梁”是我們現在所知的惟一的孤例。本刊五卷一期中,劉敦楨先生在《石軸柱橋述要》一文中,對於石柱橋有詳細的伸述,並引《關中記》及《唐六典》中所紀錄的石柱橋。就晉祠所見,則在池中立方約三十公分的石柱若干,柱上端微卷殺如殿宇之柱;柱上有普拍枋相交,其上置斗,鬥上施十字栱相交,以承梁或額。在形制上這橋誠然極古,當與正殿獻殿屬於同一時期。而在名稱上尚保存着古名,謂之飛梁,這也是極罕貴值得注意的。

金人獻殿前牌樓之前,有方形的台基,上面四角上各立鐵人一,謂之金人台。四金人之中,有兩個是宋代所鑄,其西南角金人胸前鑄字,為宋故綿州魏城令劉植……等於紹聖四年立。像塑法平庸,字體尚佳。其中兩個近代補鑄,一清朝,一民國,塑鑄都同等的惡劣。

晉祠範圍以內,尚有唐叔虞祠,關帝廟等處,匆促未得入覽,只好俟諸異日。唐貞觀碑原石及後代另摹刻的一碑均存,且有碑亭妥為保護。

山西民居

門樓山西的村落無論大小,很少沒有一個門樓的。村落的四周,並不一定都有圍牆,但是在大道入村處,必須建一座這種紀念性建築物,提醒旅客,告訴他又到一處村鎮了。河北境內雖也有這種佈局,但究竟不如山西普遍。

山西民居的建築也非常複雜,由最簡單的穴居到村裡深邃富麗的財主住宅院落,到城市中緊湊細緻的講究房子,頗有許多特殊之點,值得注意的。但限於篇幅及不多的相片,只能略舉一二,詳細分類研究,只能等候以後的機會了。

穴居穴居之風,盛行於黃河流域,散見於河南,山西,陝西,甘肅諸省,龍非了先生在本刊五卷一期《穴居雜考》一文中,已討論得極為詳盡。這次在山西隨處得見;穴內冬暖夏涼,住居頗為舒適,但空氣不流通,是一個極大的缺憾。穴窯均作拋物線形,內部有裝飾極精者,窯壁抹灰,乃至用油漆護牆。窯內除火炕外,更有衣櫥桌椅等等傢具。窯穴時常據在削壁之旁,成一幅雄壯的風景畫,或有穴門權衡優美純凈,可在建築術中稱上品的。

磚窯這並非北平所謂燒磚的窯,乃是指用磚發券的房子而言。雖沒有向深處研究,我們若說磚窯是用磚來模仿崖旁的土窯,當不至於大錯。這是因住慣了穴居的人,要脫去土窯的短處,如潮濕,土陷的危險等等,而保存其長處,如高度的隔熱力等,所以用磚砌成窯形,三眼或五眼,內部可以互通。為要壓下券的推力,故在兩旁須用極厚的牆墩:為要使券頂堅固,故須用土作撞券。這種極厚的牆壁,自然有極高的隔熱力的。

這種窯券頂上,均用磚墁平,在秋收的時候,可以用作曝晒糧食的露台。或防匪時村中臨時城樓,因各家窯頂多相聯,為便於升上窯頂,所以窯旁均有階級可登。山西的民居,無論貧富,什九以上都有磚窯或土窯的,乃至在寺廟建築中,往往也用這種做法。在趙城至霍山途中,路過一所建築中的磚窯,頗饒趣味。

在這裏我們要特別介紹在霍山某民居門上所見的木版印門神,那種簡潔剛勁的筆法,是匠畫中所絕無僅有的。

磨坊磨坊雖不是一種普通的民居,但是住着卻別有風味。磨坊利用急流的溪水做發動力,所以必須引水入庭院而入室下,推動機輪,然後再循着水道出去流入山溪。因磨粉機不息的震動,所以房子不能用發券,而用特別粗大的梁架。因求麵粉潔凈,坊內均鋪光潤的地板。凡此種種,都使得磨坊成一種極舒適涼爽,又富有雅趣的住處,尤其是峪道河深山深溪之間,世外桃源里,難怪被洋人看中做消夏最合宜的別墅。

由全部的佈局上看來,山西的村野的民居,最善利用地勢,就山崖的峻緩高下,層層疊疊,自然成畫!使建築在它所在的地上,如同自然由地里長出來,權衡適宜,不帶絲毫勉強,無意中得到建築術上極難得的優點。

農莊內民居就是在很小的村莊之內,庄中富有的農人也常有極其講究的房子,這種房子和北方城市中的“瓦房”同一模型,皆以“四合頭”為基本,分配的形式,中加屏門,垂花門等等。其與北平通常所見最不同處有四點:

一、在平面上,假設正房向南,東西廂房的位置全在北房“通面闊”的寬度以內,使正院成一南北長東西窄,狹長的一條,失去四方的形式。這個佈置在平面上當然是省了許多地盤,比將廂房移出正房通面闊以外經濟,且因其如此,正房及廂房的屋頂(多半平頂)極容易聯絡,石梯的位置,就可在廂房北頭,夾在正房與廂房之間,上到某程便可分兩面,一面旁轉上到廂房頂,又一面再上幾級可達正房頂。

二、雖說是瓦房,實仍為平頂磚窯,僅留前廊或前檐部分用斜坡青瓦。側面看去實像磚牆前加用“雨搭”。

三、屋外觀印象與所謂三開間同,但內部卻仍為三窯眼,窯與窯間亦用發券門,印象完全不似尋常堂屋。

四、屋的後面女兒牆上做成城樓式的箭垛,所以整個房子後身由外面看去直成一座堡壘。

城市中民居如介休靈石城市中民房與村落中講究的大同小異,但多有樓,如用窯造亦僅限於下層。城中房屋櫛比,擁擠不堪,平面佈置尤其經濟,不多佔地盤,正院普通的更瘦窄。

一房與他房間多用夾道,大門多在曲折的夾道內,不像北平房子之莊重均衡,雖然內部則仍沿用一正兩廂的規模。

這種房子最特異之點,在瓦坡前後兩片不平均的分配。房脊靠後許多,約在全進深四分之三的地方,所以前坡斜長,后坡短促,前檐玲瓏,后牆高壘,作內秀外雄的樣子,倒極合理有趣。

趙城霍州的民房所佔地盤較介休一般從容得多。趙城房子的檐廊部分尤多繁富的木雕,院內真是畫梁雕棟琳琅滿目,房子雖大,聯絡甚好,因廂房與正屋多相連屬,可通行。

山莊財主的住房這種房子在一個庄中可有兩三家,遙遙相對,仍可以令人想像到當日的氣焰。其所佔地面之大,外牆之高,磚石木料上之工藝,樓閣別院之複雜,均出於我們意料之外甚多。靈石往南,在汾水東西有幾個山莊,背山臨水,不宜耕種,其中富戶均經商別省,發財后回來築舍顯耀宗族的。

房子造法形式與其他山西講究房子相同,但較近於北平官式,做工極其完美。外牆石造雄厚驚人,有所謂“百尺樓”者,即此種房子的外牆,依着山崖築造,樓居其上。由庄外遙望,十數裡外猶可見,百尺矗立,崔嵬奇偉,足鎮山河,為建築上之榮耀!

結尾

這次晉汾一帶暑假的旅行,正巧遇着同蒲鐵路興工期間,公路被毀,給我們機會將三百餘里的路程,慢慢的細看,假使坐汽車或火車,則有許多地方都沒有停留的機會,我們所錯過的古建,是如何的可惜。

山西因歷代爭戰較少,故古建築保存得特多。我們以前在河北及晉北調查古建築所得的若干見識,到太原以南的區域,若觀察不慎,時常有以今亂古的危險。在山西中部以南,大個兒斗栱並不希罕,古制猶存。但是明清期間山西的大斗栱,栱斗昂嘴的卷殺極其彎矯,斜栱用得毫無節制,而斗栱上加入纖細的三福雲一類的無謂雕飾,允其曝露後期的弱點,所以在時代的鑒別上,仔細觀察,還不十分擾亂。

殿宇的制度,有許多極大的寺觀,主要的殿宇都用懸山頂,如趙城廣勝下寺的正殿前殿,上寺的正殿等,與清代對於殿頂的觀念略有不同。同時又有多種複雜的屋頂結構,如霍縣火星聖母廟,文水縣開柵鎮聖母廟等等,為明清以後官式建築中所少見。有許多重要的殿宇,檐椽之上不用飛椽,有時用而極短。明清以後的作品,雕飾偏於繁縟,尤其屋頂上的琉璃瓦,制瓦者往往為對於一件一題雕塑的興趣所驅,而忘卻了全部的佈局,甚悖建築圖案簡潔的美德。

發券的建築,為山西一個重要的特徵,其來源大概是由於穴居而起,所以民居廟宇莫不用之,而自成一種特徵,如太原的永祚寺大雄寶殿,是中國發券建築中的主要作品,我們雖然懷疑它是受了耶穌會士東來的影響,但若沒有山西原有通用的方法,也不會形成那樣一種特殊的建築的。在券上築樓,也是山西的一種特徵,所以在古劇里,凡以山西為背景的,多有上樓下樓的情形,可見其為一種極普遍的建築法。

趙城縣廣勝寺在結構上最特殊,寺旁明應王殿的壁畫,為壁畫不以佛道為題材的惟孤例,所以我們在最近的將來,即將前往詳究。晉祠聖母廟的正殿,飛梁,獻殿,為宋天聖間重要的遺構,我們也必須去作進一步的研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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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中國建築常識》(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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