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中國文學常識》(11)

第二十一章《中國文學常識》(11)

18世紀文學

有人說,清代的文化,是以前中國舊文化的總結束,以前所有的種種的東西,在那時無不一一地重現。這句話用來形容18世紀的中國,卻是再恰當也沒有的了。這裏不必提起別的,即以文學而論。所謂“漢賦”“六朝駢文”“唐宋古文”“唐詩”“五代宋詞”“元曲”“明傳奇小說”,在這個時代,莫不一一地重現於文壇。

18世紀的中國,是近代中國的全盛時代;這時代包含康熙的後半,至嘉慶的前半。外則平西藏,平準噶爾,平金川,內則開博學鴻詞科,開四庫全書館;聖祖(玄燁)與高宗(弘曆)又數次南巡。百數十年來,宇內未經喪亂,民間富力有餘。在這個全盛時代,天然的,文藝界的情況是十分的燦爛。

雖然在這時代曾發生過好幾次極殘酷的文字獄,但對於重要的文人,還沒有什麼大打擊。有人說,清代的文化,是以前中國舊文化的總結束,以前所有的種種的東西,在那時無不一一地重現。這句話用來形容18世紀的中國,卻是再恰當也沒有的了。這裏不必提起別的,即以文學而論。所謂“漢賦”“六朝駢文”“唐宋古文”“唐詩”“五代宋詞”“元曲”“明傳奇小說”,在這個時代,莫不一一地重現於文壇。且不僅僅模擬而已,作者的個性與時代的精神且深深地印在那些作品裏;這實與明人之模擬的作品,有明顯的差異。

戲曲作家在這個時代站的地位很高。無論雜劇,無論傳奇,都有很好的、不朽的成績。而孔尚任、洪昇、舒位、楊潮觀、萬樹、蔣士銓、桂馥諸人之作品,特別地表現出一種新鮮的趣味,以整煉秀麗的曲白、濃摯真切的敘述,及婉曲特創的風格動人,如孔尚任的凄麗激昂的悲劇《桃花扇》,與楊潮觀、蔣士銓之或以鋒利的譏刺,或以沉痛的訴告,或以雋永的情趣著的短劇,皆為元、明人所未嘗有的名作。

孔尚任字季重,號東塘,又號雲亭山人,曲阜人,孔子之後,官戶部郎中,作《小忽雷》及《桃花扇》二劇,《桃花扇》使他得了不朽的榮名。他與洪昇齊名於康熙的末葉,有“南洪北孔”之稱。

《桃花扇》的主角為侯方域與李香君,所述諸事皆有確據。他雖自云:“獨香姬面血濺扇,楊龍友以畫筆點之,此則龍友小史,言於方訓公者,雖不見諸別籍,其事則新奇可傳,《桃花扇》劇,感此而作者也。”(《桃花扇本末》)然實則劇中隨處沁染着亡國的余痛。讀至諸鎮之爭、權奸之誤國、史可法之死,都要使讀者悲而零涕,怒而奮拳擊案,到了《餘韻》一出,則無不廢書而嘆,而深長思者。它雖然以侯、李為貫珠的串繩,然全劇直是一部明亡之痛史,與以前及以後諸傳奇之以生、旦的離合悲歡為主眼者截然不同。

《守樓》《寄扇》《題畫》諸出,雖足以動人,而遠不如《移防》《誓師》《沉江》《餘韻》諸出之慷慨激昂,蘊含著一腔悲憤之氣,足以使人低回憂嘆,不能自已。我少時嘗讀之,一再讀之,至鄙夷《西廂》《拜月》,不欲再看,至於《燕子箋》,則直拋擲之庭下而已。這些書的氣氛與《桃花扇》完全不同,任怎樣好,所引起的讀者的情緒,總遠不如《桃花扇》之崇高,之偉大,之能博得熱情少年的狂愛!

《桃花扇》凡40出,又加之以“閏二十齣”及“續四十齣”,共42出。

開場即介紹侯方域、吳應箕及陳貞慧諸公子於聽眾。以阮大鋮之欲結交諸公子,致方域得與名妓李香君相見。美人才士,一見傾心。然諸公子鄙薄大鋮,兩方之仇恨愈釀愈深。那時左良玉欲移兵就食,賴方域遣柳敬亭修書止之。

恰好北京陷落,崇禎帝死之,於是南都迎立福王為主,大鋮乘機握了權。逮捕貞慧、應箕入獄,方域幸得脫。同時撫臣田仰欲以300金買李香君為妾,香君不屈,倒地撞頭,血濺一把扇上。楊龍友取了此扇,就血漬綴點起來,畫成一枝桃花於扇上,寄給方域。這是全劇的頂點。這時,明之國事益不堪問。清兵將次南下,而諸鎮還常以小故相爭殺。雖然有一個忠心耿耿的史閣部(可法)也挽回不了這崩頹的大勢。終於史閣部沉江自殺,清兵統一了江南,方域、香君俱避難於山,做了修道的僧尼。柳敬亭諸人也都以隱遁終。

這與一般傳奇之以生、旦團圓為結束者完全不同。

《桃花扇》在作者的時代即奏演極盛。作者在附於《桃花扇》卷首的《本末》上已詳記之。某一次,有故臣遺老見演此劇,掩袂獨坐,“燈灺酒闌,唏噓而散”。

《桃花扇》之描寫人物,個個都有他或她的個性,乃至柳敬亭、蔡益所、阮大鋮、馬士英、蘇崑山,等等,都真切地活潑地在紙上現出。而寫大鋮之老羞成怒、甘於下流的心境的變換,尤為曲肖。但他並不酷責大鋮。他對於他的一切人物,只有照實的描寫,毫不加以批評或以愛憎的色彩烘染上去。

他的文字,自始至終毫沒有草率之處。“其艷處似臨風桃蕊,其哀處似著雨梨花。”(梁廷枬《藤花亭曲話》)其激昂悲壯處,如燕士之歌“風蕭蕭兮易水寒”。他的《餘韻》中的《哀江南》一曲,尤為數百年來無比的美文:(凈)那時疾忙回首,一路傷心,編成一套北曲,名為《哀江南》。待我唱來:

(敲板,唱弋陽腔介)俺樵夫呵,【哀江南】【北新水令】山松野草帶花挑,猛抬頭秣陵重到。殘軍留廢壘,瘦馬卧空壕。村郭蕭條,城對著夕陽道。

【駐馬聽】野火頻燒,護墓長楸多半焦。山羊群跑,守陵阿監幾時逃?鴿翎蝠糞滿堂拋,枯枝敗葉當階罩。誰祭掃,牧兒打碎龍碑帽。

【沉醉東風】橫白玉八根柱倒,墮紅泥半堵牆高。碎琉璃瓦片多,爛翡翠窗欞少。舞丹墀燕雀常朝,直入宮門一路蒿,住幾個乞兒餓殍。

【折桂令】問秦淮舊日窗寮?破紙迎風,壞檻當潮,目斷魂消!

當年粉黛,何處笙簫!罷燈船,端陽不鬧,收酒旗,重九無聊。白鳥飄飄,綠水滔滔。嫩黃花有些蝶飛,新紅葉無個人瞧。

【沽美酒】你記得跨青谿,半里橋,舊紅板,沒一條,秋水長天人過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樹柳彎腰。

【太平令】行到那舊院門,何用輕敲,也不怕小犬哰哰。無非是枯井頹巢,不過些磚苔砌草。手種的花條柳梢,盡意兒采樵。這黑灰是誰家廚灶?

【離亭宴帶歇拍煞】俺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台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

同時有顧彩者,字天石,無錫人,為尚任之友,曾將《桃花扇》改作為《南桃花扇》,使生、旦當場團圓。這把全劇的新雋可愛的風度,一變而為陳腐,真可謂點金成鐵。但《南桃花扇》今未見,似已佚;即在當時,亦未能與雲亭之偉作爭席。真的,讀者之好惡,有時未始不足為定評。

尚任尚有《小忽雷》一劇,凡40出,敘一件以名琴“小忽雷”為線串的生、旦的悲歡離合的故事,遠不如《桃花扇》之著名。

洪昇字昉思,號稗畦,錢塘人。著雜劇《四嬋娟》,又作《迴文錦》《回龍院》《錦繡圖》《鬧高唐》《節孝坊》《舞霓裳》《沉香亭》及《長生殿》傳奇8種。

《四嬋娟》凡四折,每折敘一事,效《四聲猿》體。第一折《詠雪》,敘謝道韞詠雪詩事;第二折《簪花》,敘王右軍學書於衛夫人事;第三折《斗茗》,敘李清照與趙明誠烹茶檢書事;第四折《畫竹》,敘趙子昂與管夫人泛舟同游,見溪上修竹萬個,便於舟中作畫事。

《迴文錦》敘蘇若蘭織《璇璣圖》,凡題詩200餘首,計800餘言,縱橫反覆,皆成章句,寄以感動其夫竇滔事。

《回龍院》敘山陽韓原容及其妻以智勇避難平賊事。

《鬧高唐》則敘“水滸”故事之一則。

在這些作品中,以《長生殿》為最著名。

《長生殿》凡50折,系依據於唐白居易的名作《長恨歌》及陳鴻的名作《長恨歌傳》而寫的唐明皇與楊貴妃的故事。凡後來《太真外傳》諸書之過於寫太真之穢事者,皆不錄。在這裏,絕代的美人太真妃被寫成只是一個痴情的、可憐的少婦,並不是什麼可怕的亡國敗家的妖孽,這是作者的大成功處。如果有什麼人為妲己、妹喜諸名婦人作劇者,恐怕也只能寫成如太真似的、嬌妒的、可憐可愛的絕世美女子而已。如此的,一雪數千年被壓抑於冷酷的歷史家以亡國歸罪於她們的不平的論調,倒是一件快事。(吳偉業的《秣陵春》裏所寫的張麗華,也可使她由史家的酷論底下釋出。)自元以來,寫明皇太真故事的戲劇作家,殊不少,白樸有《梧桐雨》,明人有《驚鴻記》;屠隆的《采毫記》裏也有附帶的敘及,然俱不如《長生殿》之感人。作者在這劇里,寫二人之綢繆惓戀,以及遭變后,生者之睹物傷懷,死者之魂靈依戀,無不運以深刻的、真摯的筆調。全劇的頂點,則為《密誓》一出,即所謂:“七月七夕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白居易《長恨歌》)劇名即取於此。有了此出,後半的生死不解的悲情,乃能湊接得上。

全劇中最感人的文字的例子,可舉《聞鈴》裏的一段:(生)呀,這鈴聲好不做美也!

【武陵花】淅淅零零,一片凄然心暗驚。遙聽隔山隔樹戰,合風雨,高響低鳴,一點一滴又一聲,一點一滴又一聲,和愁人,血淚交相進。對這傷情處,轉自憶荒塋。白楊蕭瑟雨縱橫,此際孤魂凄冷,鬼火光寒,草間濕亂螢。只悔倉皇,負了卿,負了卿!我獨在人間,委實的不顧生!語娉婷,相將早晚伴幽冥。一慟空山寂,鈴聲相應,閣道峻增,似我迴腸恨怎平!

【屑聲】迢迢前路愁難罄,招魂去國兩關情。望不盡雨後尖山萬點青。(第二十九出《聞鈴》)

當然的,《絮閣》《窺浴》《密誓》諸折,是多麼膩麗,然而講到真摯的、深切的情感,卻要以後半部的《聞鈴》《見月》諸折為較勝。可惜作者為了求結構的完整與抱有大團圓的結束的信念,遂生生地把隆基、玉環二人在天上扭合作一處,被上帝“命居仞利天宮,永為夫妻”,致後半所努力布造的悲劇的空氣完全地重複消失了。

《長生殿》在當時演奏之盛,不下於《桃花扇》。某一次,諸伶人演此劇為作者壽,都下名士畢集。適有忌者告發,謂那一天是國忌,設宴張樂,乃大不敬。於是作者被編管山西,詩人趙執信、查嗣璉被削職。時人有詩道:“可憐一曲《長生殿》,斷送功名到白頭”,便是詠此事。但這個文字獄,雖然斷送了他們的功名,卻使《長生殿》流傳得更廣遠些。

萬樹字花農,一字紅友,宜興人。吳興祚總督兩廣時,嘗延其入幕。每樹脫稿傳奇一種,興祚即令家伶捧笙璈按拍高歌以侑觴。前後所作有雜劇《珊瑚珠》《舞霓裳》《藐姑仙》《青錢賺》《焚書鬧》《罵東風》《三茅宴》《玉山宴》之8種,傳奇《風流棒》《空青石》《念八翻》《錦塵帆》《十串珠》《萬金瓮》《金神鳳》《資齊鑒》之8種,以《風流棒》《空青石》《念八翻》3種為最著。又編《詞律》20卷,亦有名於時。他是吳炳的外甥,於韻律殊有精密的研求。

在他們的同時,有周稚廉與盧見曾亦以作傳奇甚有聲於世。

周稚廉字冰持,華亭人,別號可笑人。(《曲錄》著錄既有可笑人,又有周稚廉,誤)。所作傳奇數十種,今多不傳,最著者為《珊瑚玦》及《雙忠廟》。

《珊瑚玦》凡28出,敘卜青與妻祁氏,遭遇兵亂,碎珊瑚玦為兩半,各懷半枚而分離。后祁氏生子成名,二人復得相見。

《雙忠廟》亦為28出,敘舒真與廉國寶以忤劉瑾被殺,賴義僕撫孤,使忠臣有后。當義僕王保救孤時,在祀公孫杵臼與程嬰的雙忠廟中拜禱,忽然生乳,變為女子,以逃搜者之眼目。太監駱善亦生了長須。後來劉瑾處死,舒真之子與國寶之女成為婚姻,王保復改為男裝。

盧見曾字抱孫,號雅雨山人,德州人,官兩淮鹽運使,著《旗亭記》及《玉尺樓》二種。

《旗亭記》所敘為王之渙與王昌齡、高適,集飲於旗亭。諸伶遞唱昌齡、適之詩。之渙指諸伎中最佳者道:“此子所唱必為吾詩”。果然那個雙鬟發聲唱道:“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涼州詞》)恰是之渙的詩,因大諧笑。此事見《集異記》,見曾演之為傳奇,凡37出,以之渙所遇之伎為謝雙鬟。自旗亭相遇后,遂訂盟為夫婦。

經安祿山之亂失散。后雙鬟殺了安慶緒,之渙成了狀元,二人終複合。以天子賜宴於旗亭為結束。這件故事本是富有詩趣的,但硬把雙鬟與之渙團圓在一處,未免滅殺原來故事的趣味不少。

楊潮觀是當時最好的短劇作家。潮觀,字宏度,號笠湖,無錫人,乾隆元年舉人,曾為四川邛州的知州,與袁枚為友,著《吟風閣》。凡4卷,包含短劇32種。卷首附小序,自敘作劇的意旨。焦循《劇說》謂:“《吟風閣雜劇》中,有《寇萊公罷宴》一折,淋漓慷慨,音能感人。阮大中丞巡撫浙江,偶演此劇。中丞痛哭,時亦為之罷宴。”實則《吟風閣》中感人的作品不止這一折。《快活山樵歌九轉》《窮阮籍醉罵財神》《魯仲連單鞭蹈海》《偷桃捉住東方朔》諸劇亦極可注意。

《偷桃》一劇尤滿含着極冷雋的諷刺。當王母訊問被捉的偷桃的東方朔時那一段對話,是全劇最漂亮的,是我們在許多的傳奇雜劇中所很難遇得到的:(旦)你怎敢到我仙園偷果!

(丑)從來說,偷花不為賊。花果事同一例。

(旦)這廝是個慣賊,快拿下去鞭殺了罷!

(丑)原來王母娘娘這般小器,倒像個富家婆。人家吃你個果兒也捨不得,直甚生氣!且問這桃兒有甚好處?

(旦)我這蟠桃非同小可,吃了是發白還黑,返老還童,長生不死。

(丑)果然如此,我已吃了二次,我就盡着你打,也打我不死。

若打得死時,這桃又要吃他做甚!不知打我為甚來?

(旦)打你偷盜!

(丑)若講偷盜,就是你做神仙的,慣會偷。世界上人那一個沒有職事,偏你神仙避世偷閑,避事偷懶,圖快活偷安,要性命偷生。

不好說得,還有仙女們在人間偷情養漢。就是得道的,也是盜日月之精華,竊乾坤之秘奧。你神仙那一樣不是偷來的,還嘴巴巴說打我的偷盜!我倒勸娘娘不要小器。你們神仙吃了蟠桃也長生,不吃蟠桃也長生,只管吃他做甚!不如將這一園的桃兒,盡行施捨凡間,教大千世界的人,都得長生不老,豈不是個大慈悲、大方便哩!

【鎖南枝】笑仙真太無厭,果然餐來便永年,何得伊家獨享!不如謝卻群仙,罷了蟠桃宴,暫時破慳結世緣,與我廣開園,做個大方便!

(旦)你倒說得大方。

(丑)只是我還不信哩。你說吃了發白變黑,返老還童。只看八洞神仙,在瑤池會上,不知吃了幾遍,為何李岳仍然拐腿,壽星依舊白頭?可不是搗鬼哩,哄人哩!

(旦)既如此,你為何又要來偷它?

(丑)我是口渴得很,隨手摘二個來解解渴,說甚麼偷不偷!

桂馥也是一個很好的短劇作家。馥(1736—1805),字未谷,曲阜人,官永平知縣。楊潮觀所作,半是以嬉笑怒罵的態度,來抒寫自己的鬱憤,馥所作則多為纏綿悱惻之戀情,輕喟着無可奈何。

他所作《后四聲猿》,凡包含短劇4種。

《放楊枝》敘白香山年老病風,乃欲遣去素所愛馬及10年相隨之名妓樊素。那樣的別離、那樣的暮年衰頹之感,在此劇里寫得很動人。後來,舊情難捨,新愁滿懷,駱馬賣不成,楊枝放不去,這位樂天的詩人遂又叫馬夫牽馬還槽,又只好與素娘共醉低歌了。

《謁府帥》敘蘇東坡為鳳翔判官時,屈沉下僚,上謁府帥不見事。

《題園壁》敘陸放翁娶妻唐氏,伉儷甚篤,因唐與母不相得,遂出之。唐改適趙士程。某一日,相遇於沈氏園,唐以語趙,遣致酒肴於陸。陸悵然久之,為賦《釵頭鳳》調,題園壁。唐見而和之,未幾怏怏而卒。這件故事殊是一幕悲劇的好題材,此劇也把它寫得很悲楚。

《投溷中》敘有名的錦囊詩人李長吉死時,遺稿俱在他的中表黃生處,不料他卻因宿恨把這些詩稿都投在溷中了。

夏綸為諸劇作家中最晚年才開始作劇者,當他做第一劇時年已60餘。到了73歲時,戲劇全集才出版。綸字惺齋,號臞叟,錢塘人,作曲凡6種,都是有目的之教訓主義的作品:

《無瑕璧》題“褒忠傳奇”,敘明成祖殺鐵鉉事。

《杏花村》題“闡孝傳奇”,敘王孝子捨身殺父仇於杏花村事。

《瑞筠圖》題“表節傳奇”,敘章貞母未婚守節,教子成名事。

《廣寒梯》題“勸義傳奇”,敘王生傾囊助人,終獲高第事。

《花萼吟》題“式好傳奇”,敘姚居仁與弟利仁同居友愛,利仁被陷獄,賴居仁力救出之,二人俱得顯名事。

《南陽樂》則題“補恨傳奇”,敘諸葛亮與司馬懿戰,並未死於五丈原,以其努力,終得滅了魏、吳,使蜀漢統一了天下。

這些有目的之教訓傳奇,不容易做得好是當然的。《南陽樂》強使死者復生,違背了最顯明的史實且不說,而這種強盜式的大團圓的結局,即使表演得好也是很無深味的。

在這時左右者有蔣士銓(1725—1786),字清容,一字心餘,號苕生,又號藏園,鉛山人,乾隆二十三年進士,官編修。詩文在當時並享盛名,有《忠雅堂集》。與袁枚、趙翼並稱為“乾隆三大詩人”。卒時,年61歲。他的戲劇較詩文尤為著名,其《紅雪樓九種曲》之流行於民間,與《笠翁十種曲》之流行的盛況正相同,不過笠翁的曲近於粗率,有時且鄰於卑鄙,藏園的曲則細膩而秀雅,雍容而慷慨,高出於笠翁不止數倍。《九種曲》中,《香祖樓》《空谷香》《冬青樹》《臨川夢》《桂林霜》《雪中人》6種為長劇,《四弦秋》《一片石》《第二碑》3種為短劇。尚有《忉利天》1種,亦為短劇,今傳本少見。

《香祖樓》凡32出,敘仲約禮與他的妾李若蘭離合事。

《空谷香》凡30出,敘顧瓚園之妾事。這二劇都是寫真摯的戀情的,以綺膩悲惋之筆出之,殊為動人。他自己說,曾在舟中,擊唾壺而歌他所譜之《空谷香》,回視同舟之客,皆唏噓,泣數行下。又說,他在劇中之刻畫小人,摹寫世態,乃二十載飄零閱歷所助。所以一切都寫得很自然,很深刻。

《冬青樹》凡38出,據宋末之史實,寫文天祥、謝枋得、趙子昂、汪水雲諸人事。在諸傳奇中,這一劇是他的最後作,於落葉打窗,風雨蕭寂中,以三日之力而寫成。題材是遺民的悲痛,孤臣的失意,以及帝陵植樹,西台慟哭,文辭是凄麗而怒,悲憤而浩莽,所以激動了不少人的眼淚與壯氣。

《雪中人》凡16出,敘吳六奇對查繼佐之報恩事。

《臨川夢》凡20出,敘《四夢》的作者湯顯祖事,他追慕玉茗的名作,因作此以寫這個大戲劇家的生平,把《四夢》中的人物,一一都搬出來與那位大作家相見。

《桂林霜》凡24出,敘清初馬文毅闔家死廣西之難事;這是在瘧中以二十日之力成之的。他自己曾言,有人對他說:“讀君《空谷香》,如飲吾越醞,雖極清冽,猶醇醴也,此文則北地燒春,其辣逾甚。”

《一片石》凡4出,《第二碑》,一名《后一片石》,凡6出,皆敘明寧王朱宸濠妃婁氏事;婁妃以諫王謀叛,投水死。當時墓地荒廢,作者與諸人乃為修塋立碑。

《四弦秋》,凡4出,演白居易之名作《琵琶行》。元之馬致遠與明之顧大典嘗前後譜此故事為《青衫淚》(馬作)及《青衫記》(顧作),俱以彈琵琶之商人婦為居易舊識,因事離散,至此不意相遇,后乃終得團圓。這樣的說法,真是“畫蛇添足”之類,直把樂天的原文完全污損了。士銓之《四弦秋》則完全洗滌這種生旦團圓的惡習,以樂天聽商婦彈琵琶,致引起自己之傷心為全劇的骨架,很可使不滿於《青衫淚》諸作的讀者高興。

舒位也是本期後半葉的作家,與蔣士銓同以詩人著稱於時。位,字立人,號鐵雲,大興人。他的詩集名《瓶水齋集》,很流行於當時。他的劇本凡5種:《卓女當壚》《樊姬擁髻》《酉陽修月》及《博望訪星》4種,總名《瓶笙齋修簫譜》,尚有《人面桃花》1種,我未見。位能吹笛、鼓琴、度曲,不失分刌,所作曲脫稿,老伶皆可按簡而歌,不煩點竄。

《卓女當壚》敘卓文君奔司馬相如,開張酒店,男親滌器,女自當壚。賴縣令王吉令文君父分家財之半給他們,二人始閉了酒肆,向成都去。

《樊姬擁髻》敘伶元與樊姬同話漢宮故事,因寫《飛燕外傳》。

《酉陽修月》敘吳剛聘請諸仙修月事。

《博望訪星》敘張騫探河源,逆流而上,乃至天河,見牛、女二星事。

唐英字雋公,號蝸寄居士,官九江關監督,作劇14種:《雙釘案》《梅龍鎮》《女彈詞》《麵缸笑》《英雄報》等12種,總名為《古柏堂傳奇》。而上舉數種尤為舞台上所極歡迎的劇本,也有改為皮黃劇本的。

《雙釘案》,又名《釣金龜》,敘張仁別母,仕於他鄉。母念之,命第二子義去看望他。義釣到了一個寶物——金龜。仁妻見而欲奪之,以釘乘義睡時,貫入其頂而死之。母久候義不歸,欲自到仁衙去。一夜夢義歸來訴告。這個夢境寫得極陰慘。後母至衙,知義冤死,赴上級官府控告。卒以仁妻抵命。

問官初檢驗不出義致死之傷痕何在,迫仵作說出。仵作憂悶地回家,其妻告以恐怕系釘貫頂。因此,問官又連帶地訊明了仵作妻殺死前夫之罪。故謂之《雙釘案》。

《梅龍鎮》系敘明武宗微行遇李鳳姐,納之為妃事。此劇寫市井的瑣事與酒女的情態很有趣,且充滿了詼諧的氣氛,是一出很好的喜劇。

《女彈詞》寫天寶宮人以彈琵琶、賣唱餬口,某一日,便把太真故事彈唱出來。聽客中恰有前在御橋上偷聞《霓裳譜》的李暮,便把老宮人收留了,要她傳授《霓裳》全譜。在這劇里,作者使在那衰年的老宮人的琵琶里,彈唱出最動聽的開天遺事,頗有以少許勝人多許的效力。

《英雄報》敘韓信興劉滅楚后,以千金報漂母一飯之恩,又授在淮陰市上辱他的少年以官職。項王烏江自刎的悲壯的故事,作者又把它放在信的口裏唱出。

《麵缸笑》也是一篇很通俗、很可發笑的喜劇。兩個客人在閿鄉縣妓女周蠟梅處吵鬧,為巡夜者捉去。蠟梅不堪其擾。她的義母勸她從良。第二天,她便到縣衙要求從良。縣官把她嫁給差役張才。當夜,張才即被差出縣勾當。

於是幾個差役,及王書辦、典史、縣官等俱到張才處,求蠟梅續舊好,但卻互相躲避,書史躲於灶中,典史躲於麵缸中,到了張才忽然而回,縣官卻又躲到床下去。曲白都極通俗,一般人都可懂得。英之劇本,半是自己的創作,半是改作舊本,這一本便是把梆子腔改為崑調的。

張堅字漱石,江寧人,老於秀才,嘗入唐英之幕,相得甚歡。作劇四種,名《玉燕堂四種曲》。

《夢中緣》敘鍾心與文媚蘭、陰麗娟的遇合事。

《梅花簪》敘徐苞幼與杜女以梅花簪訂婚。后苞遊學於外,杜氏受了無數的苦,終得團圓,御命成婚。

《懷沙記》敘屈原沉江事。

《玉獅墜》敘黃損與裴玉娥之遇合事。或把這4種曲合稱為《夢梅懷玉》。

在這一世紀裏,著名的小說出現了不少,最著者如《紅樓夢》,如《儒林外史》,如《綠野仙蹤》,皆為前無古人之作。所謂短篇的筆記小說,也有袁枚與紀昀之名盛一時的兩部作品——《子不語》與《閱微草堂筆記》。

《紅樓夢》凡120回,與《水滸》《西遊》《金瓶梅》並稱為“中國小說中的四大傑作”;《西遊》寫仙佛鬼怪,寫英雄歷險,事迹煩多,易於寫得長,《水滸》寫108個好漢陸續地聚於梁山,每個人都有一段故事可寫,故也易於寫得長,唯《金瓶梅》與《紅樓夢》則唯寫一家一門之事,既無足驚聽聞之奇迹與歷險,又無戰爭與艱苦之遭遇,乃能細細地寫到了那麼長,那麼動人,真是不容易。而《紅樓夢》只寫十幾個世事不知的富於情感的女郎,環境又復多相同,較之《金瓶梅》之寫市井無賴,與十餘處境各各不同、閱歷各各不同之下中級婦人,其難易又不可同日而言。《紅樓夢》描寫之細膩,如以最小之畫筆,寫數十百美人於一紙,毛髮衣襞,纖毫畢現,而姿態風韻一無雷同,實為諸作中之最有描寫力者。

《紅樓夢》之作者為曹霑,字雪芹,一字芹圃,鑲黃旗漢軍。祖寅、父俱為江寧織造。寅曾作《楝亭詩鈔》,著傳奇2種,並刻書10餘種。清聖祖(康熙)5次南巡,曾有4次以寅之織造署為行宮。故霑幼年乃生長豪華之環境中。后卸任,霑隨父歸北京,時約10歲。后曹氏忽衰落。中年時之霑,乃至貧居西郊,啜粥。作《紅樓夢》大約即在此時。乾隆二十九年,霑卒,年40餘(1719?—1764)。

《紅樓夢》之別名至多,或名《石頭記》,或名《情僧錄》,或名《風月寶鑒》,或名《金陵十二釵》。初為80回,當乾隆中出現於北京,立即風行一時,博得了極盛的贊聲。然80回之《紅樓夢》本為未完之書,於是續之者紛起,唯高鶚所補120回本最流行。高本出現於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用木版排印。其他續書多泯滅。其後又有續高鶚增補之120回本的《紅樓夢》者,如《后紅樓夢》《紅樓夢補》《續紅樓夢》《紅樓圓夢》《紅樓再夢》《綺樓重夢》等凡十餘種,大都皆欲將《紅樓夢》的結束改造為大團圓的局面者,故都不足注意。

今就120回本的《紅樓夢》,述其故事之大略如下。

在石頭城,有一座貴族的大宅第,是為賈府,乃功臣寧國、榮國二公後人所居。襲寧公爵者為其孫敬;敬棄家學道,其子珍襲爵,殊縱慾恣橫。又有一女,名惜春。珍生一子,名蓉,娶秦可卿。榮公有二孫、一孫女,長孫名赦,次名政,女名敏。赦生一子一女,子名璉,娶王熙鳳,家政都由熙鳳主持。女名迎春。政妻王夫人,即熙鳳之姑,生二子一女,長子珠早卒,曾娶妻李紈,次子寶玉,即本書之主人翁,長女元春,選入王宮為妃,次女名探春。敏嫁給林海,中年卒,遺一女,黛玉,即本書中最重要的女主人翁。

賈府中之最尊者為史太君(賈母)即赦、政之母。本書開場,即敘林黛玉到了賈府寄住,與她的表兄弟寶玉相見。又有王夫人之戚薛母及其女寶釵亦來寄住。遠親史湘雲亦時來。尼妙玉,則住於後園中。

寶玉生時有奇迹,口銜玉,玉上有字。賈母極鍾愛之。他殊聰慧,性格亦纏綿而多情,喜在女郎的叢伴中生活。當黛玉來賈府時,她與寶玉俱為11歲,寶釵則較長一年。寶釵性格渾厚而深沉,黛玉則為肺病患者,性殊偏急而多愁。寶玉依昵於二人之間,而視黛玉為尤厚。當元妃回家省親,賈府特辟大觀園以款宴之。大觀園結構之曲折弘幽是後人所希慕不已的。寶玉及諸姊妹后俱遷入園中居住。他日與黛玉、寶釵、李紈、王熙鳳、史湘雲、探春、惜春乃至妙玉,賦詩宴樂,生活於輕紗紅障之中,極富榮豪華之概。許多侍兒如襲人、晴雯、紫鵑等,亦為他所昵愛。這樣的一個多情的美少年,這樣的消耗青春於美景與女郎、舒逸與情戀之中,使他益益地增長了溫潤纏綿的柔情。而因此,亦時時為那柔情而生了苦悶。

但繼着這樣的煊赫的、美滿的場面之後的,便是日趨頹敗的景象。賈府之排場仍然不小,而內囊卻已漸漸地感着空虛了。先之以秦可卿的自殺,隨之以金釧之投井,尤二姐之吞金,寶玉所愛之侍兒晴雯,又因犯“女兒癆”而被遣出,不久即死。於是悲涼的輕霧,漸漸地籠罩於煊麗無比的大觀園,漸漸的幕上了多情的寶玉的心頭。

80回的《紅樓夢》在這樣的灰色霧中閉幕。高鶚的續本,便繼續上去寫着這一家貴族的頹運。寶玉失了他的通靈玉,大病了一次,黛玉的肺病也一天天的深。元妃在宮中也染了病,不久即死。賈政欲為寶玉結婚,以黛玉羸弱,乃與寶釵訂婚。這樣的婚事計劃,密不使寶玉知之。寶玉還以為與他對親的一定是黛玉,不料成婚之夕,乃知新婦卻是寶釵,便又病了。同時,黛玉聽了寶玉結婚的消息,病益甚,日咯血。到了賈府喜氣瀰漫、賓客喧賀着寶玉時,凄涼的居於瀟湘館裏的黛玉卻凄涼不堪的死去了。後來賈赦犯了“交通外官,倚勢凌弱”之罪名,奉旨查抄賈府。雖結果沒有得到什麼大罪,卻使這個大府邸中益現出落日窮途的景象來。不久,史太君又一病而亡,妙玉則遭盜劫,不知所終。王熙鳳也憂憤地死去。但寶玉的病,卻為一僧所治癒。愈后,他便奮志讀書,次年應鄉試,以第七名中式。寶釵也有了孕。於是寶玉便亡去,不知所往。賈政葬母后回京,雪夜泊舟毗陵驛,見一人光頭赤足,披大紅猩猩氈斗篷,向他下拜。審視知為寶玉。方時說話,忽來一僧一道,引他而去。120回的《紅樓夢》便在此告了結束。

曹霑的描寫力、想像力俱極豐富,高鶚的續筆也不弱。所描寫的人物,凡男子235人,女子213人,個個都有極濃摯的個性,寫賈母便活畫出一個偏愛的席豐履厚的老婦人來,寫黛玉便活畫出一個性情狹小、時時無端愁悶的肺病患者的少女來,寫王熙鳳也便活畫出一個具深沉的心計的能幹少婦來,甚至於不重要的焦大、薛蟠、劉姥姥、板兒以及幾個僕人的“家的”,也都寫得很活潑,如我們所常遇到的真實的人物。在全書的結構方面也完全擺脫了向來小說的窠臼,與那些“開口文君,滿篇子建,千部一腔,千人一面”的才子佳人書截然地換了一個世界。我們看厭了那些才子佳人書,只要一翻開了《紅樓夢》,便如從灰色壁牆、粗白木椅桌、可厭的下等廣告畫的小室里逃出,逃到了綠的水、青的天、遠望無邊際的開着金花的田野,天上迅飛着可愛的黑衣燕子,水邊低拂着嫩綠的柳絲的美景中似的。一般小說,所用的文字,書中人物所說的話,往往“之乎者也,非理即文,大不近情,自相矛盾”,而我們在《紅樓夢》見的卻是最自然的敘述,最漂亮的對話。

喜讀《紅樓夢》者既多,便有一般文人來用種種的眼光去看它,去探討它,以為它裏面必蘊藏着許多歷史上的珠寶。所謂“紅學”之興,便是由此。

這是《紅樓夢》的大不幸,也就是讀者的大不幸。我們只要一染上了這種研究的色彩,一戴上了那些索引式的眼鏡,對於《紅樓夢》便要索然地感着無味了。正如一位無端自擾的偵探一般,苦悶地摸索着,而得到的卻是“空虛”!大抵諸說中有力者凡三:一、謂《紅樓夢》系敘康熙朝之宰相明珠家事,賈寶玉即明珠子納蘭性德(俞樾諸人主張)。二、謂寶玉系指清世祖,黛玉即指董鄂妃(王夢阮、沈瓶庵主張)。三、謂系敘康熙時代之政治史,十二釵即指姜宸英、朱彝尊諸人(蔡元培主張)。這三說之外,尚有以為系演明亡痛史者,以為系演和珅家事,或以為系演清開國時六王、七王家姬事者,俱極無稽。自胡適作《紅樓夢考證》,以《紅樓夢》裏所敘的事迹,與作者曹霑的家世及生平相對照,乃掃除以上諸說,決定此書乃為作者的自敘傳。“紅學”之研究至此乃告一結束。作者在本書的開始,即自言:“今風塵碌碌,一事無成,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考校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我之上……當此日欲將已往所賴天恩祖德,錦衣紈絝之時,飫甘饜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負師友規訓之德,以致今日一技無成,半生潦倒之罪,論述一集,以告天下,知我之負罪固多,然閨閣中歷歷有人,萬不可因我之不肖,自護己短,一併使其泯滅也。”又有一詩:“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痴,誰解其中味!”作者固已明白地告訴大家以此書為他的自傳了!

《儒林外史》沒有《紅樓夢》那麼婉柔的情調,沒有《紅樓夢》那麼細膩周密的風格,然它卻是一部尖利的諷刺小說,一部發揮作者的理想的小說。

此書作者為吳敬梓(1701—1754),字敏軒,安徽全椒人。幼穎異,精於《文選》。然性豪邁,又不善治生產,不數年資財俱盡,時或至於絕糧。雍正間,曾一度被舉應博學宏詞科,不赴。移居金陵,為文壇之中心。晚客揚州,自號文木老人,乾隆十九年卒,年五十四。所著於本書外有《文木山房集》及《詩說》。

本書凡54回,為敬梓在南京時所作,后發刊於揚州。他一面指擊當時頹敗的士風,一面發揮他自己的理想社會與理想生活。書中人物大抵為實在的,如杜少卿即為他自己,杜慎卿為其兄青然,庄尚志為程綿庄,虞育德為吳蒙泉,余皆可指證。敬梓的文筆很鋒利,描寫力很富裕,唯見解帶太多的酸氣,處處維持他的正統的儒家思想,頗使讀者有迂闊之感。又結構也很散漫。論者謂:“其書處處可住,亦處處不可住。……此其弊在有枝而無干。……無惑每篇自為篇,段自為段矣。”這是極確切的批評。本書刻本頗多,有排列全書人物為“幽榜”,作為一回,加入篇末,統為56回,又有補作4回,合為60回者。

《紅樓夢》與《儒林外史》俱為寫現實社會的小說,人物也多是實在的,《綠野仙蹤》則一反之,專寫怪幻的神仙異跡,然其筆墨之橫恣可愛,卻使人絕不至以其荒唐無稽而棄之。

《綠野仙蹤》凡80回,作者僅知為百川,而不知其真姓名,成書之時,則在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書中之主人翁為冷於冰,敘他修道降怪諸奇迹,並敘其弟子溫如玉、連城璧、金不換、猿不邪諸人事,也都極神奇變幻之致。全書最可愛的地方,乃在:一、首數回敘冷於冰為嚴嵩客,見不慣那勢利的官場,又看着忠臣楊繼盛的被殺,覺着富貴功名都為飄風疾雨,因決心去修道。作者寫齷齪之官場,雖不過寥寥的二回,卻已可抵得南亭亭長之《官場現形記》一部。第四回敘楊繼盛之死,極為動人,遠勝於《鳴鳳記》及《表忠記》諸劇本。二、全書中敘溫如玉嫖妓受欺;作者在那裏把妓院的情景寫得極真切,一切假情的妓女、愛錢的鴇兒、幫閑的食客,個個都寫得生動異常。《花月痕》中把妓女寫得太高尚了,未必是真實的人物,這書里的金鐘兒、玉磬兒卻是真實的人,我們隨時可以遇到的。較之一般所謂“青樓小說”之《九尾龜》之流,作者所寫,只有更真實。三、最後數回,敘諸弟子各入幻境,歷受誇惑,作者確是用着大力量,寫得異常的緊張,能使讀者迷惑而隨了他們入那幻境,直至最後才突然的明白。此書因有幾處猥穢的描寫,曾被禁止發售,近來新印本,都已將那些地方刪去,然卻連帶地把好些描寫得細膩而並不淫穢的地方也刪去了,真是本書的厄運!

在以上三大作之外,屠紳的《蟫史》也應一敘。紳(1744—1801),字賢書,號笏岩,江陰人。年二十即成進士,後為廣州同知。年五十八,卒於北京。

《蟫史》凡20卷,主人翁為桑蠋生,即作者之自況。中敘桑蠋生佐甘鼎築城,於地穴得異書三篋,因此,鼎乃得平定鄺天龍之亂,並滅交趾。功成,二人俱身退。此書喜寫幻奇之神跡,而又雜以褻語,頗平凡,沒有什麼可觀,然好用硬語,摹古書,“成結屈之文,遂得掩凡近之意”。而實遠不如前面三部小說之偉大。

袁枚(1716—1797),字子才,號簡齋,又號隨園老人,為乾隆三大詩人之一。他的《子不語》(又名《新齊諧》)凡24卷,又續10卷,包含怪異之故事672篇,又續278篇,俱用潔明的文體以寫之,但卻大抵為片段之作,可成為短篇的有雋永的情味的小說者至少。

可與《聊齋志異》相拮抗者為紀昀之《閱微草堂筆記》。

昀(1724—1805),字曉嵐,直隸獻縣人,官至侍讀學士,因事被謫戍烏魯木齊。后召還,為四庫全書館之總纂官,他的畢生精力都用在《四庫提要》上。嘉慶十年,拜協辦大學士,加太子少保,管國子監事。同年卒,年八十二,謚“文達”。

《閱微草堂筆記》凡5種,即《灤陽消夏錄》《如是我聞》《槐西雜誌》《姑妄聽之》及《灤陽續錄》。風格質峭簡淡,與《聊齋志異》之豐腴的風格恰相反。他喜於記事之間雜以議論,又多述因果之論,更時時托鬼狐之言譚,以致其尖利的譏刺。

同時之筆記作者至多,最有名者為吳門沈起鳳之《諧鐸》,凡10卷;滿洲和邦額之《夜譚隨錄》,凡12卷;長白浩歌子之《螢窗異草》,凡12卷;臨川樂鈞之《耳食錄》,凡20卷。

這時期的詩人至多,各有所樹立,袁枚、蔣士銓、趙翼並稱為“三大家”,而厲鶚、沈德潛、趙執信、翁方綱、黃景仁、舒位、郭麐、鄭燮亦博得同時的盛譽。

袁枚,錢塘人,為人通脫佚盪,頗為當世所謂學者所訶責。然在當時影響極大,儼為當時東南文壇的大領袖。他的古文與駢文俱暢達而有才氣。詩主性靈之說,以為:“詩者人之性情也,性情之外無詩。”故任情而言,以輕潔明白動人。因此頗被譏為淺露。所作有《隨園三十六種》,今猶盛行於世。

蔣士銓之《忠雅堂詩集》,以敘事諸作見稱。他能用秀麗凄郁之筆,寫驚人激楚之故事,故殊動人。論者謂他的“古詩勝近體,七古尤勝。蒼蒼莽莽,不主故常。正如昆陽夜戰,雷雨交作,又如洞庭君吹笛,海立雲垂”(王昶《蔣君墓誌》)。今舉一例:

仙官來往天台里,父老趨迎男婦喜。居民捧輿度岞崿,絳節桃花相迤邐。老藤蟠屈寒蛟僵,萬古甲子不可量。始為繞指柔,漸成百鍊剛。脫身未肯附松柏,定性久已忘冰霜。斂肉入皮筋入骨,混沌花葉皆收藏。山鬼驚看避神物,飛仙偶踏行石樑。不知歲月冉冉過,但覺年命迢迢長。仙官游金庭,碧林瑤草香,不覓胡麻飯,不攜採藥筐,長揖天姥云:“吾友有母壽且康,願乞此藤作鳩杖,庶幾筋力如藤強。”天姥願之笑,美哉公意厚。益臧神人斤斧乃,一舉截藤九尺直以方。仙官拜賜去,洞天闃寂,山蒼茫。攜藤歸遺小人母,堂北老親開笑口。仙人之貽我則有,敢不拜嘉同稽首。童孫代杖可釋肩,看雲數雁藤周旋。擲空真化老龍去,倚壁不擾慈烏眠。老安少懷見公志,忠信作杖扶危顛。公身健勁比藤健,野狐敢近天龍禪。此藤托根本福地,由公歸我數則然。摩姿後世見手澤,母壽願與藤齊年。(《天台萬年藤杖歌謝陳象臣夢說觀察》)

趙翼(1726—1813),字雲崧,號甌北,陽湖人,著《甌北集》。其詩橫恣倜儻,以議論、以機警的諷刺勝。或謂他“雖不能為杜子美,於楊誠齋則有過之無不及”。他傲然地答道:“吾詩自為趙詩,何知唐、宋!”中國本少像他那樣的詩,正自可獨稱為“趙詩”。他亦善為考證之學,著《廿二史劄記》及《陔余叢考》。今舉其詩一首:紙窗涼逼露華清,願影蕭然感易生。漸老鬢毛攙黑白,就衰筋骨驗陰晴。將車送鬼窮難去,食字求仙候未成。手剔寒燈清不寐,階前落葉報秋聲。(《漫興》)

厲鶚(1692—1753),字大鴻,號樊榭,錢塘人,著《樊榭山房集》。詩品殊清高,如絕壁孤松,自甘清泊。亦善詞,清俊雅秀,為當時一大家。

沈德潛(1673—1769),字確士,號歸愚,長洲人,為江南老名士,年六十六始舉於鄉。後為編修。相傳他曾代高宗為詩,《御制集》中,半是他的代作。死年九十七。他的詩講究格律,而傷於模擬,規行矩步,無豪邁之氣。

著《矢音集》及《竹嘯軒詩鈔》,又編《古詩源》及《五朝詩別裁集》,在當時影響極大。

趙執信(1666—1744),字伸符,號秋谷,晚號飴山老人。山東益都人,為王士禛之甥婿,而頗不喜士禛的神韻說,著《談龍錄》力攻之,又著《聲調譜》以發詩秘。他的詩,紀昀稱為“以思路鑱刻為主……才力銳於王,而末流病纖小”。他的詩集,名《飴山堂集》。他最服膺常熟馮班。班,字定遠,號鈍吟,也是反對士禛之詩論的。

翁方綱,字正三,號覃溪,大興人,少年登第,功名顯達,常數典鄉試。

他精於金石書畫之學,詩宗江西派,出入山谷、誠齋間。他的論詩,謂:“漁洋拈神韻‘二字’,固為超妙,但其弊恐流為空調,故特拈‘肌理’二字,蓋欲以實救虛。”著《復初齋集》。今舉一例:步出長松門,猶聽松濤響。路滑不容去,俯側潭深廣。奇哉玉淵字,其氣雄千丈。建瓴東北來,直瀉勢莽莽。到此一洄漩,小作圓折養。然後萬珠璣,滾滾橫摩盪。划翻水晶宮,神龍擊蛟蟒。精靈來會合,虛無出惚怳。誰識中粹溫,玉煙浮盎盎。拈破鯢桓機,何如求象罔。(《玉淵潭》)

黃景仁(1749—1783),字漢鏞,一字仲則,武進人。生平殊清苦,年三十五,卒於遠鄉之客舍。詩亦如其人之清苦,洪亮吉評之為“秋蟲咽露,病鶴舞風”。著《兩當軒集》。又工駢文,與洪亮吉齊名,時稱“洪黃”。今舉其詩一首:

五劇車聲隱若雷,北邙誰見冢千堆。夕陽勸客登樓去,山色將秋繞郭來。寒甚更無修竹倚,愁多思買白楊栽。全家都在風聲里,九月衣裳未剪裁。(《都門秋思》)

舒位著的《瓶水齋集》,與黃仲則之《兩當軒集》俱曾為讀者所熱烈地讚頌過。但黃詩清峭,他的詩則婉妙而含蓄。他與秀水王曇、昭文孫源湘有“三君”之稱。

郭麐(1767—1831),字祥伯,號頻伽,吳江人,著《靈芬館集》。他的詩清幽秀峭,情趣雋永,詞尤纏綿悱惻,與厲鶚同為大家。

鄭燮,字板橋,福建莆田人,乾隆元年進士。有《板橋集》。他在中國詩壇上的地位很奇異;他是一個通俗的詩人,說起鄭板橋來,幾乎人人都知道,但正統派的文人卻很看不起他,正如他們之看不起張采、李漁一樣。如今我們卻不能不給他一個地位。他的詩,當然不是金鑲玉砌,反之,卻是明白如話,清澄如水的。在這些最淺易的詩中,他沒有的是繽紛的辭華,有的卻是向來詩人不常有的博大的人道精神。他為農夫呼籲,為童養媳呼籲,他反對胥吏的私刑,反對人間的一切暴政。

豈無父母來,洗淚飾歡娛。豈無兄弟來,忍痛稱姑劬。疤痕掩破襟,禿髮雲病疏。一言及姑惡,生命無須臾。(《姑惡》)這寫得受苦無告的童養媳是如何的動人。這是中國詩人向來不曾踏到的地域!

張惠言,亦以“詞”名於時。曾編《詞選》,擇取極精,其自作亦卓立足以自然,“常州詞派”遂由他而造成。此派源深流遠,至下一世紀還流風未泯。惠言,字皋文,有《茗柯詞》。

同時,黃景仁有《竹眠詞》。

左壽輔字仲甫,陽湖人,有《念宛齋詞》。

惲敬有《蒹塘詞》。

錢季重,陽湖人,有《黃山詞》。

張琦字翰風,陽湖人,有《立山詞》。

李兆洛有《蜩翼詞》。

丁履恆字若士,有《宛芳樓詞》。

陸繼輅字祁士,有《清鄰詞》。

金應珹字子彥,歙人,有《蘭簃詞》。

金式玉字朗甫,歙人,有《竹鄰詞》。

鄭善長名掄元,歙人,有《字橋詞》。

此皆列於常州詞派之內者。這一派的作風,可以惠言的《玉樓春》一首為例:

一春長放鞦韆靜,風雨和愁都未醒。裙邊余翠掩重簾,釵上落紅傷晚鏡。朝雲卷盡雕闌暝,明月還未照孤憑。東風飛過悄無蹤,卻被楊花微送影。

綺膩哀艷,宛曲柔和,是他們的特色,而其失,則個性不大鮮明,少豪邁磊落之聲容,無浩莽偉壯之氣魄。

惠言有甥董士錫,亦善於為詞。士錫字晉卿,有《齊物論齋詞》。

又有長洲宋翔鳳著《香草詞》《洞簫詞》,祥符周之琦著《金梁夢月詞》,皆可屬於這一派。

於上述諸詩人外,張問陶、王文治、王鳴盛、王昶、錢大昕、吳錫麒、金農、杭世駿諸人也很有詩名。

張問陶(1764—1814),字仲冶,號船山,四川遂寧人,著《船山詩集》。

王文治字禹卿,號夢樓,丹徒人,著《夢樓詩集》。

王鳴盛亦工於考證,著《廿一史考異》。

王昶嘗增補朱彝尊之《詞綜》,又編《清詞綜》。

錢大昕亦長於考證,他的《十駕齋養新錄》為後來學者所珍。

吳錫麒以駢文著。

杭世駿(1696—1773),字大宗,號堇甫,仁和人,為當時甚得稱譽之大作家,其散文也很有名,著《道古堂全集》。

駢文在這個時期是經了久疲之後的中興。自宋以後,作駢文而工、而有才氣魄力者,幾於絕無僅有。至此時期,則作者蜂起,而各有所長,工夫深厚而才藻繽紛,為唐以後所未有之盛況。在前世紀,已有吳兆騫、陳其年、吳綺開創風氣於前。這時期則胡天游、邵齊燾、劉星煒、吳錫麒、曾燠、洪亮吉、孫星衍、孔廣森、汪中、吳鼒諸人。各各虎據着駢文的高壇的一角,氣壯而文達,辭麗而理明。

胡天游(1695—1757),字稚威,號雲持,山陰人,著《石笥山房集》,其文奧博而奇肆,氣象很廣大。

邵齊燾(1718—1769),字荀慈,號叔寧,昭文人,著《玉芝堂集》,能於綺藻豐縟之中,存簡質清剛之制。

劉星煒字映榆,武進人,著《思補堂集》。

吳錫麒字聖徵,號穀人,錢塘人,著《有正味齋集》。

曾燠字庶蕃,號賓谷,著《賞雨茅屋集》。

此三人皆與邵齊燾同時,星煒之文光潔而明顯,錫麒之文深厚而委婉,賓谷之文則清瑩而華妙。

邵齊燾之門下者則有洪亮吉。亮吉為文,氣勢甚闊大,內容亦殊充實。

著《卷施閣集》。他長於經學、史學,為當時有名之學者。

孫星衍與亮吉齊名,亦以經學著,時稱“孫洪”。

星衍(1753—1818),字淵如,陽湖人,其為文風骨遒勁。著《問字堂集》及《岱南閣集》。

孔廣森(1752—1786),字約,號顨軒,曲阜人,亦以經學著,有《儀鄭棠集》,為文亦宛曲達意。

吳鼒嘗選以上八人之文,為駢文八大家。

汪中不預於八家之列,而其文卻高出於他們遠甚。

中(1744—1794),字容甫,江都人,有《汪容甫集》。他的駢文為工至深,而才氣縱橫,指揮藻典,無不如意,使我們讀之,如讀清澈明朗之文章,而深為之感動,毫不覺得其為艱深之駢文。這真可謂之特創的“汪體”了!

吳鼒,字山尊,號抑庵,全椒人,著《夕葵書屋集》,為文沉博綺麗。亦可自成為一家。

衍前期歸有光之緒餘的桐城派的古文,在這時期也顯着異常的光芒,給后一世紀以很大的影響。桐城派古文家之中心為姚鼐,在鼐之前者,有方苞、劉大櫆。這三人皆為安徽桐城人,故世號之為“桐城派”。

方苞(1668—1749),字靈皋,號望溪,著《望溪文集》。他的古文穩重而淡遠,所缺的卻是才氣。

劉大櫆,字耕南,號海峰,其文較苞為尤下,無足稱。

姚鼐(1730—1814),字姬傳,一字夢谷,曾受業於大櫆。自他出來,所謂桐城派之古文始光大而有影響於世。他著《惜抱軒集》,又編《古文辭類纂》,以示所謂古文之準的。鼐的古文也未有多大的才氣,而醇厚清遠是其特色。當時漢學之威風披靡一世,學者競事考證,詆斥宋儒,鼐則頗與這個潮流相抗,以為義理、考證、辭章三者不可缺一。義理為干,然後文有所附,考據有所歸。後來桐城派諸作家皆守此訓言而無違。

當時即受桐城派之影響而別成一支流者有陽湖派。這一派的中心為惲敬及張惠言。

敬(1757—1817),字子居,陽湖人,他著《大雲山房集》,文亦清遠有情致。故謂之“陽湖派”。

惠言(1761—1802),字皋文,武進人,著《柯茗文集》。他是多方面的作家,才氣殊橫逸,於經學則有特長的研究,於駢文則成一大家,於詞則亦成為一派而有很大的影響,於古文,亦雄偉有氣魄,高出於當時古文諸子。

不以古文家著稱,而善於條暢明達之風格敘寫事理者,有藍鼎元、全祖望、戴震、崔述、章學誠、焦循諸人。

藍鼎元(1680—1733),字鹿洲,漳浦人,為官有能名。世俗所傳《藍公案》(小說)即為敘述他的政績者。著《鹿洲集》。

全祖望(1705—1755),字謝山,鄞縣人,著《鮚埼亭集》,其中史料極多。

戴震字慎修,一字東原,休寧人,為當時經學大師,影響極大,著《戴氏遺書》。

崔述(1740—1816),字東璧,大名人,著《崔東璧遺書》,以謹慎的不苟信的態度,去研究古書古史,發現了不少前人所未見到的疑點,改正了不少前人所疏忽的錯誤。當時未有什麼影響,近來始為時人所推許甚至。

章學誠字實齋,會稽人,以《文史通義》一書博得了不朽的榮名。嘗以儒者的眼光,痛詆袁枚。

焦循(1763—1820),字理堂,甘泉人,為當時經學專家之一,著《雕菰樓集》。他的《劇說》,在戲劇研究上是一部很有用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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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中國文學常識》(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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