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亞夫
周亞夫(?~公元前143年),沛人絳侯周文帝十五年(公元前165年)即已任河內郡守;文帝后元二年(公元前162年)受封條侯,“續絳侯后”。文帝后元六年(公元前158年),匈奴大入邊,烽火直通長安,亞夫受命以河內守為將軍屯細柳,與將軍劉禮、徐厲共衛京畿。周亞夫營紀律嚴明、制度整肅。漢文帝極為讚賞,拜為中尉。
景帝三年(公元前154年),吳王濞與楚、趙、膠東、膠西、菑川、濟南等七王舉兵叛亂,直抵長安。景帝以周亞夫為太尉,率兵平定叛亂,僅三個月,七國皆平,七王或被殺或自殺。
這次平叛戰爭,關係到漢室的鞏固、發展,及漢王朝的統一,也關係到封建中央集權制度的貫徹。對漢及其以後的王朝均有極大的影響。周亞夫以大致相當的兵力,一擊而勝,成為漢代的名將。
劉邦翦除異姓諸王后,曾與諸大臣立誓:“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大封劉氏子弟為王。他以為憑血緣關係,可以避免王室孤立,期能共保漢室。殊不知權位之爭並無親疏之別,子殺父,弟殺兄,屢見不鮮。大封同姓諸王,恰恰種下了吳楚七國之亂的禍根。經過剷除呂后和外戚諸呂之亂,同姓諸王的權勢更為顯赫。他們“跨州兼郡,連城數十”,控制着南北各地大片地域。漢室直轄地區僅十五郡,而諸侯王的封地竟達三十九郡。各諸侯國可自置除丞相以外的官吏,掌握着地方的財政、軍事大權。
吳楚七國都在山東、江淮富庶地區,他們的經濟也都有了很大的發展和積累,經濟力量最強的吳國所鑄的錢幣流通全國。
文帝時著名的政治家賈誼、晁錯等不斷上疏,指出當時“天下之勢,方病大腫,一脛之大幾如腰,一指之大幾如股”,已形成尾大不掉的危險局面;並提出“眾建諸侯而少其力”和“削其支郡”等削藩建議。文帝、景帝先後採納這一建議,於是漢室中央與吳、楚等諸侯王之間削藩和反削藩的矛盾,成為當時突出的矛盾。
吳王劉濞是漢高祖劉邦的侄子,輩份最高、封地最廣,轄有揚州、會稽、豫章等郡,都城在廣陵(江蘇揚州),廣產鹽鐵,財力富足,早有覬覦帝位的野心。隨着經濟的發展、軍力的擴充和中央削藩政策的推行,暗中串通楚王戊、趙王遂、膠西王印、膠東王雄渠、菑川王賢、濟南王辟光,以誅晁錯為借口,於漢景帝前三年(公元前154年)正月,起兵發動叛亂。吳王劉濞親自率吳軍二十萬人,從廣陵出發,北渡淮河,會合楚兵,號稱精兵五十萬,要“匡正天下以安高廟”,鋒芒直指長安。
梁國是文帝次子劉武的封地,轄四十餘城,首當吳楚大軍之沖。正月,棘壁(河南永城西北)一戰梁軍數萬被殲,吳楚軍乘勝西進,圍攻梁都睢陽(河南商丘南)。
景帝初聞七國反時,為吳相袁盎所誤,以為“急斬錯以謝吳,吳可罷”,錯殺了晁錯。劉濞叛亂的目的是奪取皇位,豈是為一晁錯。劉濞拒見漢使,圍攻睢陽如故,景帝這才決心平叛,以周亞夫為太尉,率三十六將軍擊吳楚軍,命酈寄、欒布率軍擊趙、齊,以宿將竇嬰為大將軍,率軍屯滎陽以支援各方。
周亞夫受命擊吳楚時,向漢景帝建議說:“楚兵剽輕,難於爭鋒,願以梁委之,絕其食道,乃可制也”。這就是他的戰略方針。在景帝同意后,他採取了下述措施:周亞夫受命后,立即令各軍到滎陽集中,自己準備走直道經殽山、澠池、洛陽去滎陽。有名趙涉者攔車獻策說:“吳王素富,懷輯死士久矣。此知將軍且行,必置間人(指深入敵後的伏兵)於殽澠(殽山、澠池間的險路)之間。且兵事尚神秘,將軍何不從此右去,走藍田,出武關,抵洛陽,間不過差一二日,直入武庫,擊鳴鼓。諸侯聞之,以為將軍從天而下也”。周亞夫採納了這一建議,即改道出武關直指洛陽。搜查殽澠間,果獲吳伏兵。趙涉的建議很有見解,吳王派出伏兵刺殺主帥,假如得逞,將造成後方紊亂,會破壞漢軍計劃,有利於吳楚軍鼓舞士氣和迅速西進;而漢軍若能迅速地按計劃集中滎陽,則可表明景帝平叛決心大,漢軍素質好,可收先聲奪人之效,對其他各有打算的叛王,也可以起到使其猶豫徘徊的作用。
周亞夫“會兵滎陽”,是很有戰略眼光的。滎陽是中原的戰略要衝,系兵家必爭之地。滎陽以西,北有黃河,南有嵩山,中有殽澠之險,是豫西、陝、洛的屏障;而滎陽以東則是一馬平川,利於漢軍車騎行動。漢軍迅速順利地集中滎陽,不僅佔有武庫兵械,據有敖倉米糧,保證了軍隊的物質供應,而且也扼制了關中的門戶,能確保京師的安全。對固守待援的梁國,也能起到極大的鼓舞作用。更重要的是“漢多車騎,車騎利平地”,從而加強漢軍的戰鬥力。所以周亞夫到滎陽時高興地說:“今吾據滎陽,滎陽以東,無足憂者”。
“以梁委吳”是周亞夫戰略運用的核心。梁國,“居天下膏腴地,北界泰山,西至高陽(河南杞縣西南),四十餘城,多大縣”,是人力、物力、財力都較強的大國。梁孝王劉武,是太后的少子,景帝的同母弟,又有宿將韓安國為之輔佐,而梁都睢陽,則是防禦設施良好的堅城,易守難攻。吳兵雖眾,在劉武與韓安國的堅守之下,必不可能迅速攻下。周亞夫深入分析了梁的地位、戰力和作用之後,認為“吳兵銳甚,難與爭鋒”,即使兩軍會合,也難以限制吳楚軍的行動;但“楚兵輕,不能久”,若“以梁委吳,吳必盡銳攻之”,俟其精銳盡耗堅城之下后,再行進擊,必可一戰而勝。周亞夫遂決定東據昌邑(山東巨野東),與睢陽成犄角之勢。如睢陽尚能守,則堅不出,以待吳楚軍力竭自疲;如睢陽危,則揮軍南下,直擊吳楚軍之背;且昌邑在睢陽東北,向東南進擊,就可威脅楚都徐州並切斷吳楚軍的糧道,使其有後顧之憂。這樣,不援而援,委而不棄,以此來消耗吳楚的精銳,使其左右為難,進退維谷,確實相當高明。
睢陽以南是淮河水系,昌邑之北是黃河和大野澤,睢陽、昌邑地區是無法繞過的,何況竇嬰還在滎陽控制有強大的戰略預備隊,所以周亞夫這招棋一下,吳楚軍受制的態勢就形成了。
吳楚軍知周亞夫已屯昌邑,於是加緊進攻睢陽,劉武多次遣使請援,甚至向景帝告狀,周亞夫均毫不動搖,堅壁不出。只派弓高侯等將率輕騎出淮泗口(江蘇淮陰市西泅水入淮處)斷吳楚軍糧道。直至吳楚軍攻勢頓挫,無法西進,軍力大為削弱時,周亞夫才率軍南移下邑(安徽碭山),直接威脅吳楚軍的退路,但仍堅壁不戰。吳楚軍西進受挫,退路又受威脅,不得不轉攻周亞夫以尋求主力決戰。吳楚軍雖然數次挑戰,周亞夫始終堅壁不出。劉濞企圖以聲東擊西的戰法擊敗漢軍,派一部兵力佯攻漢營東南,而以主力精兵暗襲漢營西北。周亞夫識破其謀,採取明防東南,實備西北的方法,迎頭痛擊,大敗吳楚軍。這時吳楚軍“士卒多飢死叛散”而去,吳楚軍不得不引兵退走。周亞夫率精兵乘勝追擊,再次大破吳楚軍。劉濞逃至江南,被吳越王誘殺,楚王劉戊自殺。其他戰場,膠西王及趙王亦自殺。僅三個月時間,吳楚七國之亂皆平。
周亞夫的戰略指導思想是制敵機先,即在戰略運用上要比敵方棋高一招,一開始就要掌握戰爭的主動權,逐步將敵逼入困境,爾後擊其飢疲,一舉破之。
七國叛王聯盟,在政治上的共同點是反對削藩,但對漢室中央的軍事力量都有所顧忌,且各有打算:有的要推翻漢景帝,奪取全國統治權;有的患擴大地盤,增強力量;有的則只想保住封地,保住軍、政、財大權。在這種情況下,戰爭開始的形勢對戰局的發展關係巨大。如叛軍旗開得勝,長驅直進,則叛王聯盟就會加強,叛王的積極性就會大大增加,甚至原持觀望態度的也會跟着參加。而漢室方面則必然人心驚恐,戰區擴大,不僅調動物力、集中兵力增加許多困難,甚至能否穩定戰局,控制戰事的發展也頗成問題。反之,如果漢室決心果斷,漢軍集中迅速,叛軍行動受挫、受限,則叛王們的觀望情緒就會增長,有的甚至可能猶豫、動搖,形勢發展會正好與上述相反。
叛軍以吳楚合勢為主力,由彭城西進,一開始就受到梁國的堅決抗擊以致頓兵堅城之下,這正好為實現制敵機先的戰略思想提供了必要的條件。
制敵機先酌首先要求,是必須能使漢軍迅速集中滎陽,並儘快東進搶佔戰略要點,使梁國不致孤軍作戰,以便能利用睢陽堅城消耗疲憊叛軍。周亞夫在這一點上完全做到了。
周亞夫的作戰指導,是“以梁委吳”,“堅壁不出”,“絕其食道”,擊其飢疲。漢軍集中滎陽並佔了昌邑之後,就已反客為主,能以大致相當的兵力,組織防禦戰役來完成戰略進攻的任務了。這一指導,代價小,平叛快,的確非常巧妙。
梁國棘壁一戰,損失數萬,吳楚乘勝而進,梁軍又敗,最後堅守睢陽。周亞夫大軍“以梁委吳”,不救睢陽而北走昌邑,在吳楚軍加強攻梁、梁王數遣使求救的情況下,仍然堅壁不出。這種作法,從理論上講很好理解,但實際做起來卻非常難。“以梁委吳”,必須委而不棄,恰當地掌握火候。“委”到什麼時候呢?要“委”到梁王雖竭盡全力但還能勉強支持的時刻,否則就不能達到最大限度削弱吳楚軍的目的。當然,周亞夫還掌握了兩張王牌,一張是遣輕騎出淮泗口斷吳楚軍糧道,一張是向南挺進,直接威脅吳楚軍後方,所以心中較有把握。但梁王在圍城內的感受就完全不同了,萬一吳楚軍突入,就要城破身亡,因而一再請援。周亞夫頂住了梁王的求援已很不容易,更何況梁王上訴景帝,請下詔出援,景帝也果然下了詔,周亞夫竟“不奉詔,堅壁不出”,這就非常難能可貴了。梁王是景帝的親弟,太后的愛子,萬一睢陽失守,梁王有失,周亞夫是要被殺頭的。他能不考慮個人的安危,堅持自己的作戰指導方針不變,這在封建時代的確是罕見的。僅此一例,就可以看出周亞夫指揮的堅定了。
文帝后六年(公元前158年)冬,匈奴大舉入邊,三萬騎入上郡(陝西榆林南),三萬騎入雲中(內蒙呼和浩特西南),烽火直達長安。漢文帝除派軍防守狐(河北蔚縣東南)、句注(山西代縣西北)、北地(甘肅慶陽西北)外,令河內太守周亞夫為將軍屯細柳(陝西長安西北),宗正劉禮為將軍屯霸上(陝西長安東),祝茲侯徐厲為將軍屯棘門(陝西長安北),以保衛長安。文帝親自勞軍,至霸上及棘門時,直馳入營,將軍以下均下馬迎送。及至細柳軍,軍士披甲執銳,弓弩持滿,戒備森嚴。文帝先遣官員到時,不得入,宣稱“天子且至!”而軍門都尉卻說:“軍中聞將軍之令,不聞天子之詔。”不久,漢文帝到達,亦不得入。於是遣使持節詔將軍:“吾欲勞軍。”周亞夫這才傳令開營門。營門軍士又對隨駕車騎說:“將軍約:軍中不得馳驅。”漢文帝只得按轡徐行。至營內時,周亞夫身戴兵器作揖說:“介胄之土不拜,請以軍禮見。”文帝深為感動,立即改容俯身就軾,表示敬意,並使人稱謝說:“皇帝敬勞將軍。”禮成而去。
出營門后“群臣皆驚”。漢文帝說:“嗟呼,此真將軍矣!曩者(以前)霸上,棘門若兒戲耳,其將固可襲而虜也。至於亞夫,可得而犯邪!”乃任周亞夫為中尉。文帝臨終前,戒太子說:“即有緩急,周亞夫真可任將兵。”文帝死後,周亞夫被任為車騎將軍。
周亞夫平七國之亂,有大功於漢,五年後拜為丞相,景帝甚為器重。但梁王劉武對周亞夫堅壁不救,一直耿耿於懷,每入朝,常在太後面前說周亞夫的短處。竇太后要封皇后兄王信為侯,丞相周亞夫上言:“高帝約:‘非劉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
不如約,天下共擊之。’今信雖皇后兄,阮功,侯之,非約也。”漢景帝“默然而沮。”
以後匈奴王徐盧等五人降漢,景帝又想封其為侯以勸後來者,又遭周亞夫反對,景帝不聽,並免其丞相職。不久,景帝于禁中召周亞夫賜食,“獨置大裁(大塊肉),無切肉,又不置箸(筷)。”周亞夫心中不平,向掌膳者索筷,景帝笑着說:“這還不能滿足你的要求嗎?”周亞夫免冠謝罪而出,景帝目送之說:“此鞅鞅,非少主臣也!”從這些話中可以看出景帝對周亞夫的功高位重是深為忌憚的。當強敵壓境、七國叛亂時,文帝、景帝都能十分明智的理解軍令軍威對戰勝敵人的重要性,但危機過去,時過境遷,涉及皇親國戚的利益,特別是太子年幼,深恐大權旁落時,倚重就變為猜忌了。
這種情況在封建時代是司空見慣的。以後,周亞夫的兒子,被人告為“欲反”,事情牽連周亞夫,被“召詣廷尉”,周亞夫自知不免,不食五日,嘔血而死。但周亞夫平吳楚七國之亂,維護了國家的統一,和他細柳屯兵治軍嚴謹,雖皇帝親臨也堅持照章辦事是歷來傳為美談的。
從軍事學術的角度看,周亞夫在戰略戰術的運用上,都有一定的成就。首先,他能在全面分析敵我兵力對比和各自特點的基礎上,力爭制敵機先,處處掌握主動,使整個戰爭進程,都在自己駕馭之下,這在古代戰爭史上,並不太多。其次,“以梁委吳”的作戰指導,以最小代價,換取最大勝利,也頗有創新精神。至於以戰役防禦為主要手段,去完成戰略進攻任務,更是古代戰爭史上少有的戰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