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未來之路(上)
阿如隨後趕到,遠遠看了一眼,面色略微有所變化,但很快就恢復原狀。她深吸一口氣,張了張嘴又什麼都沒說,緊接着便轉身離去,隱入大海。
而虞曉雪還站在劍前,望着血淋淋的斷臂。
她已經試過了,這把劍她無論如何都拔不出來。
秦秉是被虯髯客帶來此地的,落地之後望見那一灘血水跟斷臂、長劍,他抬了抬手臂,胳膊明顯在抖。
“怎麼……怎麼回事?就算……身子呢?”
他想說就算是死了,那身子呢?
可這種話,他又如何說得出來?
虞曉雪面朝斷臂,一樣面朝大海。其實早有兩行清淚滑落,只是淚水很快就會被元炁蒸發。
她不敢哭,因為她知道,劉赤亭想要護着她,也想要護着胡瀟瀟,護着秦秉,他不想連累任何人。
若是哭了,他就白死了。
虯髯客長嘆一聲,走過去想要拔劍,可抓住劍柄之後,卻無論如何都拔不出來。
他心中無奈,心說還真是如此?天底下除了他劉赤亭,就無人能動這把劍了?現如今劉赤亭身死道消,那這把劍就只能等候下一位主人出現?
秦秉深吸一口氣,咬着牙,沉聲道:“前輩,同在中土,為何逼人至此啊?”
張三心中無奈,卻還是要扮做惡人。
“魔宗餘孽,死不足惜。更何況,有些人選了什麼路,就要清楚他面對的是什麼。很顯然,劉赤亭是知道他所面對的東西的。”
只是他很好奇,此地看似只有一攤血水,卻有兩種氣息,其中一道很明顯是神遊修士。
可是他劉赤亭如何做到與一個神遊同歸於盡的?
終於,虞曉雪向前走了幾步,卻又突然發現一支染血玉筆在血水之中。她不動聲色地走上前,暗中收起了玉筆。
很快,一道流霞好似撕碎虛空,疾速墜地。
落地的一瞬間,胡瀟瀟淚水便有如江河決堤。本想往前去的,但走了幾步,便是一個踉蹌。
虞曉雪一步上前,輕輕扶住了胡瀟瀟,順勢往其手中塞入一枚玉筆,然後傳音說道:“你……別太傷心了。”
胡瀟瀟搖了搖頭,呢喃道:“不傷心,咱們……陪他一會兒吧。”
誰都拿不動的劍,胡瀟瀟卻是輕而易舉將其拔出,也小心翼翼的拿下了已經開始發青的斷臂。
秦秉深吸了一口氣,使勁兒抹着臉,呢喃道:“他那劃地絕交我不認,我走了,這個仇,我記下了。”
虯髯客搖了搖頭,瞬身而起,疾速離去。
現如今海邊,就只剩下虞曉雪與胡瀟瀟了。
時間過得很快,天色已然沉下。
沒想到勸人的,居然是胡瀟瀟。
“只能替他對你說聲對不住了,這把劍……我會留在這裏,他的斷臂我要拿走。別太傷心,他……本就是個犟驢。”
虞曉雪指着遠處酒葫蘆,問道:“那個能不能給我?”
胡瀟瀟點了點頭:“當然,總該給你留點念想的。”
於是虞曉雪一招手,沾滿血水的酒葫蘆便自行飛入她手中。
她本想起身的,可是想來想去還是傳音說道:“我有身孕,算日子會在九月初生產。”
胡瀟瀟猛地轉頭,神色極其複雜。
“那……”
虞曉雪搖了搖頭:“本不想說的,可現在他都沒了,即便他儘力護我了也終究是紙包不住火,早晚有一天會被發現的。所以……所以我想求你一件事。”
胡瀟瀟轉過頭,聲音沙啞:“你說吧。”
虞曉雪傳音道:“我也託付了別人,但總是沒辦法完全放心。我就是想着,我要是死了,將來……煩勞力所能及之內,幫忙照顧照顧我的孩子。”
胡瀟瀟點了點頭:“好。”
虞曉雪深吸一口氣,起身對着胡瀟瀟抱拳:“我走了,保重。我哥重傷,沒有五六年是不會出山的,婚約大概是會延期。你我……都努力些,到時候我會想盡一切法子阻攔。”
說走就走,極其乾脆。
但胡瀟瀟知道,她在人前哭不出,她的孩子生下來就沒爹了。
起碼,數年之內是沒有爹的。
胡瀟瀟拿出玉筆,呢喃道:“這是下下策,憨貨,你傻不傻啊?”
胡瀟瀟耳邊傳來一道聲音:“也就這幾年,但凡傳出你婚約如期的消息,他定然要來的。不去見你,也是不想連累你。他讓我告訴你,玄陽留下的東西一直還沒來得及看,要到安全的地方再看。”
十萬里內她便能藉助玉筆查看到劉赤亭發生了什麼,她自然知道那傢伙是什麼打算,何況還留着老鬼在呢。
她沉默了許久,這才以心聲說道:“老鬼,日後先跟着我吧,這把劍我要留在這裏,等他日後自己來取。只是……他現在身無玉筆,如何遮掩天機?被人窺視到了怎麼辦?”
老鬼長嘆一聲,呢喃道:“他是沒有玉筆了,但他有星圖啊!何況現在酒葫蘆與劍都不在身邊,又是獨臂……多半不會有什麼大事兒。”
胡瀟瀟點了點頭,又問道:“他說要去哪裏了嗎?”
老鬼聞言,思量片刻,隨後說道:“多半是要去長洲查探所謂洞主的事情。哦對了,他得了一枚星石,已經有了另一座陰宮的下落,多半還會北上去生洲。”
話鋒一轉,“現在想來,有一隻大手在推着這些事發展。那位借用劉赤亭肉身所斬的,是當年星宮大供奉,神遊巔峰,與煉虛就差臨門一腳。也是純正蠻人,更是魔宗創立的推手。他應當是還沒有將劉赤亭的事情上報玉京門,否則劉赤亭是跑不了的。”
胡瀟瀟點了點頭,收好了劉赤亭的胳膊,轉身望了一眼未名,呢喃道:“你願意等他的,對嗎?”
長劍轟鳴不止,似乎是在回應胡瀟瀟。胡瀟瀟當然聽得懂,那是在答應。
於是姑娘一笑,取出一壇酒放在礁石之上。
哪兒都好,就是……以後就只能是左撇子了。
你現如今已經得到一座陰宮,築起黃庭並無阻礙,獨行天下也有了些依仗,但千萬千萬要學着隱忍啊!
憨貨,欺負了人家,都有了孩子,九月也才滿十七歲,就要當爹了。
說好了找我的,我等着你啊!
胡瀟瀟最後看了一眼長劍,抹了一把眼淚,這才轉身離去。
但離去之時,她說了句:“鋏山也好,天下劍客也罷,自以為配得上這把劍的,都可以來取!你們都要記住,他不是什麼魔宗餘孽,他是中土劍客劉赤亭。”
暗中窺探此地的人,多了去了。胡瀟瀟不覺得能有人拿起這把劍,那就天下人都來奪劍吧!
…………
這場十洲武鬥,終究是以鬧劇結束,李稚元已經回了玉京門,養傷兩月才算是恢復了元氣。
作為同鄉又是師叔,陸玄自然要去看望李稚元,況且陳暖暖待他不薄,總要照顧些的。
李稚元把陳暖暖洞府前的柿子樹挪到了自己的洞府之前,這棵柿子樹一年到頭都掛着燈籠似的柿子,所以一年到頭都不長葉子,只有光禿禿的枝幹。
陸玄落地之時,李稚元正坐在樹下,雙手捧着一隻柿子,也不知是不是澀柿子。
陸玄長嘆了一聲,走去樹下,呢喃道:“他死了,還有什麼過不去的?”
李稚元轉頭看了一眼,然後搖了搖頭:“不知道……他死了,你傷心嗎?”
思靜已經說了,他們師兄妹三人,都知道陸玄與劉赤亭的關係了。
陸玄沉默片刻,終究是點了點頭:“不比童趣死了你的傷心難過少。”
李稚元也沉默了,但沉默過後,卻說了句:“他是故意的。”
陸玄點頭:“我知道,他有需要保護的人,需要讓人那麼看待他。對你,他沒想過下殺手,否則他已經劍入四重天,你絕無活路。”
李稚元低下頭,好像這趟炎洲之行后,她才像個女子了些。
從前的李稚元,郡主、天驕、玉京門內門弟子。哪一個都是讓她可以用鼻孔瞪人的身份,人在亂花之中,豈能不迷眼?
她突然抹了一把眼淚,聲音有些哽咽:“我以前是不是很不講理?明明是我的錯,卻要怪別人。我要殺人,人家持刀抵抗再正常不過了,我……”
陸玄坐在了李稚元對面,搖頭道:“人都一樣,咱們中土不是有句話,叫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嗎?你不恨他了,自然也就不怕他了,陳師兄不在,我跟虞師姐就是你們的靠山。別看我小小三境,天賦還不如你,但我這雙眼睛可金貴,護你足夠了。”
李稚元望着手中柿子許久,這才說道:“我要破境了,師父沒了,我自己得爭氣。對了,聖女……”
陸玄趕忙眯眼,示意其不要說。後者立刻轉而說道:“聖女說她想看看人間,我也想,破境之後,咱們回一次家鄉如何?”
陸玄一笑,點頭道:“我是無所謂,就要看門內……”
一道白衣身影憑空出現,“當然可以,正好有些事情,要與山人書鋪知會。稚元,你若能破境,之後就可以與你陸師叔回一趟中土。”
陸玄趕忙起身作揖,恭恭敬敬道:“見過師伯。”
李稚元的稱呼,自然是師祖了。
虞粟看了看李稚元,嘆道:“暖暖之事,與你們無關,別多想。”
李稚元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虞粟很快離去,陸玄與李稚元說了一聲,便也離開了。
返回洞府之後,陸玄緊閉門戶,雙眼猛地一睜,兩道白光立時散發。
當然看不到,但他能確定,三弟沒死。
只是陸玄越來越看不懂那位掌門師伯了。
正想着呢,耳邊突然傳來聲音:“陸玄,你來一趟。”
…………
八月十五的月亮,好像天南地北一樣亮。
有個獨臂背赤木劍的年輕人踏上了長洲陸地,此地不是大城,卻常有酒鬼至此,熱鬧非凡,因為甘液山有一種叫做飛仙的酒水只在此地兜售,故而城也叫做飛仙城。
又因為此城靠海岸,多偷渡客,入夜之後鬼市當中賣什麼的都有。
墨綠長衫右邊袖子空空蕩蕩,木劍也不是什麼珍貴木材所制,就是尋常紅檀。當然了,對凡人來說這還是值錢的。
金丹之下御劍跨海,劉赤亭恐怕是開天闢地第一人了。
好在是手中有胡瀟瀟給的永久羅盤,否則還真尋不到路。
三月光景,劉赤亭還是不太習慣只用左手,但想用右手也沒有了,只能幹瞪眼。
“仙子姐姐也真是的,拿我的胳膊玩兒……”
此刻他身着一身粗布青衣,頭髮半披半束,腰間還懸挂一隻酒囊,是自己做的。先前在海上斬殺了一隻堪比四境的海獸,以其獸皮做的酒囊。
好在是一座陰宮已然歸位,大黃庭已然修成。只不過,劉赤亭總感覺六陽宮與一座陰宮當中有着什麼,但大門始終打不開,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修為不到家,所以無法開門的。
抖了抖袖子,劉赤亭摘下酒囊灌了一口酒,大步往城中走去。
小小城池,卻起名飛仙,劉赤亭都有些無語。
沿着街道往前,走了還沒有多遠,耳邊卻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往東,二樓。”
劉赤亭眉頭一皺,轉身朝東面酒鋪二樓望去,卻見個布衣青年靠窗坐着。
不認識啊,於是他問了句:“上去請喝酒?”
那人笑道:“管夠。”
劉赤亭點頭道:“就來。”
轉眼功夫就上了二層,走到靠窗位置摘下木劍,劉赤亭望向那人,問道:“你認識我?”
青年一笑,反問道:“道友尊姓大名?”
劉赤亭單手舉起酒盅,一口飲下,笑着說道:“瀛洲九府獨臂獨行俠,劍術無敵俠肝義膽劉紅樓是也。”
安然神色古怪,盯着劉赤亭看了許久,這才咋舌道:“嚯,這名字……夠長。”
劉赤亭神色玩味:“道友無緣無故請我喝酒,是有什麼事兒吧?”
中年人聞言,又給劉赤亭倒了一壺酒,隨即問道:“在下蘇城牆,確實有事兒找道友。我看,道友也是才來,我有掙錢活計,搞不搞?”
劉赤亭哈哈一笑,“掙錢?那倒是可以搞一搞,像我這種大俠,往往都很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