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闖關(下)
稚元這是……”
瞧見李稚元的夢魘之中出現劉赤亭的身影,最擔心的,莫過於思誠與思靜了。
思靜望着泡泡當中的畫面,深吸一口氣,沉聲道:“這丫頭……心中都有魔障了。”
湖上湖畔的看客都已經嘩然,有人沉聲發問,卻不知是在問誰。
“這劉赤亭將李稚元怎麼啦?他殺了李稚元的弟弟?還是說朋友?”
“這都成了心魔了吧?”
長廊之中,顧懷、黎庸、姚瀲瀲以及小嬋,都看向了莫嘲人。因為此地也就是莫嘲人與劉赤亭最早認識,知道的事情多一些。
後者長嘆一聲,呢喃道:“這事兒,說起來不怪劉赤亭。當年胡瀟瀟被懸賞緝拿,劉赤亭又要拚死護着胡瀟瀟,二人被李稚元跟童趣逼得走投無路,開始練拳不久的劉赤亭低估了自己拳頭的力道,一拳打死了童趣。劉赤亭說,後來李稚元又用景猱為要挾,要與他死戰一場,結果李稚元差點兒被他打死……就是這麼回事。”
黎庸聞言,呢喃道:“那也倒是真不怪劉赤亭,只不過……怎麼這李稚元反而成了可憐的一方?”
關鍵是夢魘而已,她還……打不過。
放蕩散人長嘆一聲:“這小妮子,打從心底是懼怕劉赤亭的。她們是有什麼過往么?那個被劉赤亭打死的少年人是誰?”
此時此刻,虞曉雪冷冷開口:“我查過了,他們都是流放之地來的,劉赤亭山匪出身,鄧除夕為救他而死,所以他立志要做像鄧除夕那樣的人。而李稚元……也是孤兒,年幼時被李繼笈收養,滿腦子想着幫她養父治病。只能說劉赤亭無錯,李稚元命苦。”
望着泡泡當中,李稚元次次捨命攻去卻又次次被一劍逼回,虞曉雪深吸一口氣,沉聲道:“稚元要是能過這道心關,說不定很快就能破入第四境。畢竟她的天賦還是極高的。”
這是實話,只要李稚元過此心關,大黃庭便斷然不是問題。
這邊打鬥未止,人群再次嘩然。
“怎麼這個神秘人的幻象之中,也有劉赤亭?這劉赤亭到底是什麼人啊?”
“但這個……不像是夢魘。”
虞曉雪也是後知後覺才發現,那個帶着猙獰面具的女子,心相之中竟然也是有劉赤亭。可是虞曉雪想不通為什麼,她自認為劉赤亭的事情她沒能盡知,也起碼知道了九成,可是這女子又是……
湖畔,文靜女子咧嘴一笑,她的自言自語在這天下,能聽見的人超不過一隻手,此地斷然無人聽得見。
“笨阿如,還是放心不下啊!”
也是,別說阿如了,就算是她自己,當年溺死之後,也被她那個父親找尋了很久很久不是嗎?說蠻人沒有親情,可當今天下哪裏還有純血的蠻人了?
第二關,阿如邁開步子走去,她所見都在泡泡之中盡數顯現。
襁褓之中一個初生嬰兒正在哇哇哭着,使得她心中發亂。她剛想去抱住孩子,卻突然間想到了什麼。於是凌空一拳遞出,將那嬰兒砸碎,血水四濺。
她心中當然一顫,可也僅僅一顫。
但下一刻,又是一幅畫面出現,有個皮膚黝黑的孩子,在一處山寨之中被人拳打腳踢的。孩子哭着喊着娘親,但圍毆之人皆嗤笑:“你就是個沒人要的野種,喊聲爹,我們給你找娘。”
這次,阿如手臂顫了顫,但還是抬起手,一拳將其轟碎,一時之間血肉橫飛。
圍觀之人無不咋舌,“這人怎麼回事?心腸如此歹毒?難不成她知道這是幻境。”
可現在,長成的劉赤亭背着劍,站在了她的面前,她抬起了拳頭,卻又放了下去。
眾人明明聽見幻象之中的那個假的劉赤亭,冷冷一句:“怎麼,要殺我?”
虞曉雪眉頭皺起,女人的直覺,或許是現如今她也快要當娘了,母親的直覺,她似乎察覺到了黑衣皮囊之下那道魂魄,與劉赤亭血脈相連。
如果是這樣,那她……魔宗修士?
遠在方丈島,兩個姑娘面前有一道畫卷,畫卷之中正是風月湖中的畫面。
李景芝一臉疑惑,詢問道:“瀟瀟姐,這是誰啊?難不成他劉赤亭還招惹了別的女子?”
胡瀟瀟面色煞白,她低下頭在自己的荷包之中一陣翻找,終於找到了當年那個魔宗修士給的乾坤玉。
她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我知道她是誰了!”
也終於明白當年她為何手下留情,還親自做了一頓那麼難吃的飯強迫劉赤亭與自己吃下了。那天晚上所謂的幫親戚照顧劉赤亭,全是謊話,她就是……就是想看看自己的兒子!
那個在瀛洲打殺了烏羽門門主的女子,也是她!她根本就沒死!
也是此時,阿如摘下了面具,猙獰面具之下,果然是在瀛洲出手幫劉赤亭的那個女子。
“是啊,得殺了你,我知道這是假的,希望日後不要成真。”
說罷,又是一拳遞出,劉赤亭立時化為血水。
而外界高台之上,郭數升已經將女子容貌刻在畫卷之上傳了出去,不知對着何人以心聲開口:“去查一查這個人是誰。”
已經有兩個人的心相之中出現了劉赤亭,那劉赤亭本人,此刻定然極受關注了。
可是劉赤亭就靜靜站在潭水之中,並無什麼異常。
於是乎,有人衝著上方大喊:“怎麼又什麼都沒有,這個人是不是作弊啊?”
也有人附和:“是啊!再什麼都不發生,可就……”
但話還沒說完,泡泡當中,畫面一轉,成了一個山匪寨子,劉赤亭背着劍走在寨子裏,一群山匪喝得伶仃大醉,有個小男孩兒正與個小女孩兒躲在糧倉前玩耍。
虞曉雪一眼就看出來,那個小孩兒,是年幼時的劉赤亭。
遠在百萬裡外的胡瀟瀟眉頭一皺,猛地起身:“這是做什麼?讓他回憶他不想提起的往事作甚?”
而李景芝看得真切,這就是當年將她與她的娘抓去的山匪寨子。
劉赤亭本人,此時此刻望着那個與兒時的自己玩鬧的小女孩兒,喉頭一干,呢喃一句:“小園?”
可是兩個孩子根本聽不到他的聲音。
小男孩兒遞給小女孩兒半塊兒窩頭,脆生生說道:“我聽老郎中說,沒人來贖你了,說要把你養幾年,然後賣到窯子裏去。”
小女兒眼神乾淨:“窯子是什麼?”
小男孩兒搖了搖頭,輕聲道:“不知道,老郎中說是女人很多的地方,他也沒去過幾次,反正很掙錢。”
小女兒孩兒嘿嘿一笑,“掙錢就可以啊!我就可以幫着爹爹娘親掙錢來贖我了。”
說著,小女孩兒打了個哈欠,含糊不清道:“我困了,我要去睡了。”
說罷,她起身蹦蹦跳跳的就往一處山洞跑去。小男孩兒則是緩緩起身,也想回去睡覺,結果走了幾步后一不小心打翻了火把,茅草作頂的屋子一下子燒了起來,嚇得他連忙跑回滿是藥草的屋子,緊閉房門,不敢出去。
瞧見這一幕,胡瀟瀟氣得牙痒痒,雙手握拳手臂直發顫。
“幹什麼啊!非要揭人傷疤嗎?”
可胡瀟瀟分明瞧見畫面之中的背劍人,靜靜站在原地,只是拿起酒葫蘆喝了一口酒。
可是在眾人眼中,那個已經回去睡了的小女孩兒被一般人拉出來,小女孩兒淚如雨下,一直在搖頭哭喊:“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
無人理會,一群醉漢手提鞭子將小女孩掛起,接下來便是不斷的慘叫聲音,風月湖上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就連莫嘲人,也終於明白當年他抽筋碎骨之時,講的究竟是什麼故事了。
虞曉雪面紗之下,嘴唇震顫。張翠翠都不敢睜開眼睛,被思靜捂着眼睛,哽咽不止。
張翠翠畢竟是小孩兒,打從方才那一幕幕血腥場面她就不敢看了。而虞曉雪,是頭一次知道劉赤亭的往事,也有些明白他為什麼就那麼樂於助人,吃虧也要幫忙的那種。
因為年幼時的劉赤亭,躲在屋子裏瑟瑟發抖,明明聽見了屋子外的慘叫聲,卻死活不敢出頭兒。
風月湖上也好湖畔也好,都很安靜。
畫面之中,天很快亮了,孩子鼓起勇氣推開門,走到已經燒毀的料倉前時,只是瞧見了一個被高高掛起,遍體鱗傷,已經全無生機的小女孩兒。
年幼的劉赤亭怔怔望着那具屍體,畫面一轉,孩子在清潭之上,劉赤亭也在。
劉赤亭抹了抹嘴角鮮血,不知為何,他很從容。
他緩緩坐下,朝着前方輕聲開口:“劉赤亭,你怕什麼呢?”
孩子猛地轉身,手足無措,“我……我……”
劉赤亭一笑,呢喃道:“我知道的,怕挨打,怕害得老郎中挨打,怕沒飯吃了。他們都很兇嘛!”
孩子兩隻眼睛,淚水打旋兒。
劉赤亭緩緩起身,伸手按住了年幼時的自己,輕聲道:“可惜,我改變不了往事,只能盡量以後不發生這種事。至於你呢,這才是開胃小菜,遺憾、為難的事情,只會越來越多。”
話音剛落,孩子轟然消失,畫面再次變成了山寨。這次劉赤亭靜靜坐着,也沒起身。
長大了一些的孩子,在一處昏暗洞穴之中被人強灌下幾碗酒,他身上被扒得乾乾淨淨,對面有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此刻一臉驚恐。
一群山匪在狂笑,一看就是喝醉了,他們抓着男孩兒的手強行撕掉小姑娘的衣裳,又按着兩個根本沒長全的孩子去行男女之事,當然做不成了,於是便是鞭子抽,拳打腳踢。
鬧了很久,孩子終於被放回了屋子,他抓起放在床邊好幾年的鐵杵,準備好了乾糧,趁着夜色去了關押小女孩的洞穴。
都看得出,他要救人。可是走進去的時候,那個小姑娘已經裝死在了山洞之中,只剩下一具冰涼屍體。
李景芝深吸一口氣,聲音發顫:“所以劉大哥當時,無論如何也要將我跟我娘救出去。因為這個,養他長大的老郎中死了,教他學好的鄧前輩……也死了?”
胡瀟瀟點了點頭:“因為年幼時的事情,他一直都很自卑,明明做得很好的事情,但心底卻總覺得是他沒做好。”
此刻畫面猛地一轉,有個只剩下一隻眼睛的壯漢手持朴刀揮舞而來,嘴裏喊着:“小郎中,開始修行了你還是那個唯唯諾諾空有一身神力的孬種!還是那個只知道哭的小雜種!你爹娘就是傷天害理的惡人,他們就在山腳下,被所謂的正派剁碎了。僥倖活下來的你,怎麼偏偏要學人家做個好人?你做得來嗎?你骨子裏就沒做好人的血!”
虞曉雪深吸一口氣,這一刀,他要是不躲,會受重傷的!
好在是劉赤亭突然笑了笑,冷不丁伸出雙指,輕而易舉便攔下了頭頂的朴刀。
所有人,唯獨李景芝與胡瀟瀟知道這個獨眼漢子是誰。
胡瀟瀟見到這一幕,嘴角一挑,呢喃道:“我知道他要說什麼,景芝你信不信?”
李景芝點頭道:“我信啊!”
此時此刻,劉赤亭屈指一彈,朴刀應聲斷裂。
劉赤亭緩緩抬起頭,望着那張從小看到大的臉,淡淡然一句:“鄧師兄教我,是人是鬼可以自己選。”
鄧師兄?胡瀟瀟聞言,瞬間愣住。但很快她就回過了神,笑意怎麼都掩飾不住。
“他說了師兄,他見過師父了。這兩個執拗的人,終於是不對着幹了。”
李景芝一笑,問道:“這第二關,過了吧?”
其餘人也是這麼想的,今日之後,劉赤亭的過往算是人盡皆知了,但兒時這般遭遇,其實沒幾個人覺得能比劉赤亭做得更好。
大家都以為這關過了,劉赤亭也以為是,可是下一刻,畫面又是一轉,劉赤亭發現自己身處碧海之中,不遠處站着個一身青衣且赤腳的女子。
人群再次嘩然,妙淵真君轉頭看向虞曉雪,神色古怪。那位放蕩散人更是大笑了起來,呢喃道:“虞丫頭,你藏得可真深啊!”
至於郭數升,則是眯眼望向虞曉雪,沉聲問道:“聖女,這是怎麼回事?”
因為劉赤亭面前的女子,明明就是虞曉雪!
而且畫面之中的虞曉雪,此時此刻竟是冷笑一聲,問道:“你選誰?”
下一刻,泡泡轟然破碎,誰也不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