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此夜解封斬麒麟(中)
待天明待天明,待到天明盼雨停。向東行,向西行,東南西北都不行。”
天色微亮,劉赤亭正在院中走拳,門外卻傳來這麼兩句,挺有意思的。
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昨日那個小姑娘端着個大盤子,給屋裏幾個外鄉人過早來了。小姑娘身邊有個拄杖老者,發須皆白,昨日就能瞧出來,他威望極高。
劉赤亭見人進來,便收了拳頭,笑道:“這兩句唱得挺好玩兒的。”
老人一笑,擺手道:“我小時候哼唱的也是這個,也沒個名兒,我們自己個兒管它叫閑篇。天明、雨停、風靜、波平。盼來盼去,好像總沒個夠。人嘛,不在風裏就在雨里,不在晴天就在雨天嘛!向東走了會覺得去西邊是不是好些?向北了,又後悔當初為何不朝南行?來來往往這一生,東南西北都不行!”
劉赤亭深吸一口氣,點頭道:“這話說得真不錯。”
老人一笑,指着小姑娘放在屋檐下的吃食,輕聲道:“粗茶淡飯,莫要嫌棄。天馬上就亮了,那日來的三位外鄉人多半是要回來的,到時候萬一有什麼事兒,帶着我們後輩走,像我們這些個老東西,無需理會,我們得陪着火爺。”
虞曉雪推開門走出來,走過去撿起一隻窩頭,問道:“那個火爺,很好嗎?”
老者點了點頭,“我們這小鎮百姓,祖祖輩輩都供奉火爺的,其實是叫火業,後來叫着叫着就成了火爺。我小時候我爺爺就說了,火爺守着咱們這個鎮子已經不知道多久了,他從來不跟我們要什麼,卻從來把我們當成自家孩子。可以說啊,但凡是在這小鎮裏長大的,往上倒不知幾百年開始,所有人都是火爺看着長大的。”
聽完之後,虞曉雪便望向了劉赤亭。
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若憋着以人之血肉修鍊,多少年來每年只要一個人都早就夠了,何必大費周章佈設這等子母咒呢?
雖然沒說話,但劉赤亭讀懂了虞曉雪的眼神。
可是,我確確實實瞧見了那道母印,也發現了他在扯謊。
他若真是仙子姐姐的契約神獸,仙子姐姐身死道消他又怎麼會不知道?
可是……此地百姓對那位火爺,風評又是確確實實的好。
也是此時,那個小姑娘悶悶不樂嘟囔一句:“火爺要死了,他要是能一直活着,該多好?”
季長命也推開門戶走來,“劉赤亭,我想了一夜,不是太對。”
劉赤亭略顯疑惑,“如何不對?”
季長命沉聲道:“不知道,我覺得還是謹慎些吧,一樣一樣來。”
此時虞曉雪以心聲說道:“可以不着急,先等等,先把欺負人的那個傢伙處理了,火麒麟之事……等等,等到月食之夜。反正你已經將那張水官解厄貼在了洞穴之中,一旦那火麒麟要使壞,立即祭出符籙,我出手攔他。”
被這麼七嘴八舌一說,劉赤亭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說實話,挨打挨罵被人笑話,都是小事。獨獨事實如何,最為緊要。
劉赤亭轉頭望向那處火山,突然笑了笑,道:“一關一關過吧,咱們現在這裏,等那人來。”
頓了頓,劉赤亭用只有虞曉雪聽得到的聲音說道:“我長記性了,一碼是一碼。只是……你說,那個斬了季長命手臂的人,真的只是圖一枚火髓?僅僅為了一枚火髓就要將此地百姓屠殺殆盡?”
照理說,能帶着兩個觀景修士做護衛的,起碼不是只擁有一位金丹修士的勢力。一流山門,會缺一枚尋常火髓么?五行屬性的至寶在海外不難找尋,只是貴而已。
虞曉雪啃着窩窩頭,以心聲答覆:“我發現你想事情,過於細了,其實沒那麼複雜。你考慮那麼多的原因是你修為不夠,無法把控即將要發生的事情。但有我在,金丹之下,我不覺得我比鄧除夕弱多少,他能隨手斬金丹,我也能。最起碼此時此刻你不需要想那麼多,等到日後你獨行之時,遇上了不可力敵的事,再去想這麼多吧。”
劉赤亭幽幽一嘆,誰說不是呢?我要有個五境修為,我才懶得想那麼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等到馬希晴出來之時,天色已然大亮。
劉赤亭就坐在院中,靜靜等候季長命口中的小王八蛋。
天上日頭東升已久,此刻都快大日中天了,依舊沒能等到那個勞什子小王八蛋。
馬希晴望着天幕,皺眉道:“怎麼回事?莫不是不來了?”
劉赤亭灌下一口酒,也有些疑惑,難道真的不來了?
正此時,心湖之中,那位火爺的聲音傳來了。
“聖祖還沒有蘇醒嗎?”
劉赤亭回頭看了一眼,答覆道:“還沒有,那枚火焰石尚未被吸取乾淨。”
山巔火窟之中,火麒麟喘着粗氣,沉聲道:“聖祖一旦蘇醒,立刻將他帶來,我快不行了。”
劉赤亭抿了一口酒,疑惑道:“前輩這是怎麼啦?不至於吧?另外還有一件事,我只是心有疑惑。此地百姓大多手臂上有火焰印記,他們說他們是刑徒之後,月食之日,他們必死無疑。”
火業聞言,笑着答覆:“這處小鎮的百姓,當年是犯了些罪過,被派來此地服刑。身上火焰印記,算是一種咒印,成年之後便會出現。依照當年設想,碧海開門,刑徒死盡。換句話說,他們就是為碧海開門提供動力。”
劉赤亭將信將疑,說話卻是一副信以為真的趕緊。
“原來如此,可祖先是刑徒,與後代無關吧?難道碧海開門,就要他們死?”
火業答覆一句:“這是碧海第一次開門,若是從前,他們必死無疑,現在不用了。罷了,別問這麼多,等聖祖蘇醒之後立刻帶他來,剩下的到時再與你詳說。”
聲音戛然而止,劉赤亭回頭望了一眼虞曉雪,沉聲道:“等玄陽醒了,你……”
虞曉雪淡然道:“我一同去。”
話鋒一轉,她望着天幕,沉聲道:“我看那個人怕是不會來了。”
直到月亮爬上了天幕,小鎮之中依舊沒有外人來。
季長命罵了半天街了,“這小王八蛋!說好了要來,怎麼就沒動靜了呢?”
反觀馬希晴,望着季長命空蕩蕩的袖子,眼中直泛淚花。
“還以為能借虞姑娘的手給你報仇呢。”
但劉赤亭越想越不對勁,自己是稀里糊塗來這兒的,絕不可能被人算計。因為在得到那份輿圖之前,他壓根兒就沒想過要來這個地方。
他灌下一口酒,剛要開口,心湖之中,猛地傳來一道聲音:“主人,你還好嗎?”
劉赤亭猛地起身,將季長命一把扒拉開,蠻牛似的沖入屋子裏。
當間桌子上,有個巴掌大小的小傢伙,頭生鹿角,一身鱗片。
劉赤亭瞧見玄陽之時,沒忍住樂了出了。
“怎麼又變小了?”
探靈豹嗖的一聲鑽出來,“玄陽老大!你可終於活……”
話未說完,劉赤亭隨手一抬便將其丟了出去。
玄陽眨了眨眼,笑着答覆:“隨時可以變大的,不過主人,我好像感覺到了我同族的氣息了。”
說著,他一步跳上劉赤亭肩頭,就跟從前似的,懶洋洋地趴下了,就跟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
這傢伙還真是隨主人,自己的事情從來這麼淡然。
此刻天色微微放亮,劉赤亭才往外看了一眼,心中便傳來那位火爺的聲音。
“小子,快將聖祖帶來!”
劉赤亭面色凝重,並未答覆,而是對着玄陽說道:“你感覺得對,的確有你的同族,是個火麒麟。是他給的火焰石,你吸收之後才得以蘇醒的。”
玄陽靠在劉赤亭脖子上,疑惑道:“主人不相信他?”
劉赤亭嘴角一挑,久違的感覺。
“還得是你啊!”
玄陽又道:“為什麼?”
劉赤亭搖了搖頭,“也不是說不相信,只是被人坑多了,我覺得還是謹慎為好。他說你是麒麟族的聖祖,他有法子助你恢復記憶,但是得我帶着你去找他。去與不去,你來決定。”
玄陽乾笑一聲,嘀咕道:“主人不怪我把那個小傢伙藏起來?當時它跟我說,他要是被人帶走,肯定活得很凄慘,我一時心軟,便……”
說話之時,玄陽瞧見了劉赤亭頭頂的漆黑髮簪。
此刻劉赤亭笑着答覆:“不要緊,探靈豹幫了不少忙呢。”
玄陽卻以心聲說道:“主人,你這個發簪,不太對。”
怎的一股子魂靈氣息,探靈豹的知覺多靈敏,他難道感覺不到?
“你在做什麼?快些帶聖祖來!”
劉赤亭深吸一口氣,再次問道:“玄陽,你來決定。”
小傢伙笑了笑,翻身而起,一個縱身跳到了地上。
此刻屋子大門正開,他邁開四足,往前緩緩走去。
就在出門的一瞬間,烈焰升騰而起,一頭堪比駝鹿大小的麒麟憑空出現。
與那火麒麟有所不同,玄陽的火光隱藏在鱗片之下,比之火業的暗紅火焰,要顯得陽剛不少。
“火爺?是火爺嗎?”
不遠處靠在牆邊的老者一下子激動了起來,嘴裏不斷念叨着。
玄陽甩了甩腦袋,轉頭望去,張嘴即是人言:“我不是,你認錯了。”
馬希晴嘴角抽搐不止,她拉着季長命僅剩的胳膊,壓低聲音問道:“你說,這是不是當時咱們見着的那個毛驢兒啊?”
季長命苦笑不已,“必然是了。”
他不認識這是什麼神獸,可光是這股子氣息,足夠嚇死人了。
玄陽又轉頭往山巔望去,笑道:“主人,走吧?”
劉赤亭一步躍出,翻身騎上玄陽,隨後看向虞曉雪,問道:“好了嗎?”
虞曉雪氣笑不已,翻手掏出一隻白玉雕琢的鹿拋出,只見一陣清冷光華溢出,地上便多了一頭白鹿。
虞曉雪瞬身而起,騎了上去。
“就你有坐騎?”
玄陽一眨眼,心說這不是那勞什子聖女么?之前不是冷冰冰的么?現在是怎麼回事?主人怎麼跟她在一起呢?
實在是沒忍住,玄陽乾笑一聲,問道:“主人,她是怎麼回事?”
劉赤亭嘆道:“上次她不是幫我攔了一尾巴么?後來為了救她,稀里糊塗的與她神魂相連了。”
玄陽一愣,回過神后便有些幸災樂禍了。
“這事兒要是被女主人知道,主人啊……”
劉赤亭黑着臉,沉聲道:“那你就得管住嘴!你要是敢亂說,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幾句話的功夫,已經到了山巔處。
望着裏頭洶湧岩漿,劉赤亭輕輕拍了拍玄陽後背,問道:“對你來說不是事兒吧?”
玄陽一馬當先沖入其中,在他進入的一瞬間,下方火焰竟是相繼蟄伏,根本不敢隨意噴涌。簡直就像是孩子瞧見了大人。
虞曉雪深吸一口氣,騎着白鹿先行進入那處洞穴。
麒麟一族皆通曉五行,但最為擅長的,還是風、水、火、雷四種。這個玄陽,明顯是集四類之長,怪不得被稱為聖祖。
落下之後,虞曉雪收回白鹿,以心聲問道:“這麒麟你是自何處得來的?”
劉赤亭翻身下來,只回復了一句:“是幫我重修河車路的前輩給我的,當時我不知道是麒麟,我也沒見過麒麟。”
還是不肯跟我說實話,我倒要看看你劉赤亭究竟藏着什麼驚天大秘密!
就在此時,一道老邁聲音傳來,是帶着哭腔的。
“聖祖!真是聖祖!沒想到我火業有生之年,還能再見聖祖啊!”
玄陽聞言,也不知怎的,目光一下子變得凝重。
“火業……火業……主人,這個名字,我好熟悉。”
一些混亂且駁雜的記憶,一下子湧上心頭,玄陽只覺得頭大如斗,不自覺地便朝着裏面狂奔而去。
劉赤亭趕忙跟上,同時與虞曉雪道:“若有什麼不對,一定要及時動手。”
可等到他追上去,卻見玄陽站在石台之上,怔怔望着火業。
“火業?”
劉赤亭有些驚訝,“你認得他?”
玄陽搖了搖頭:“不認得,只是不知為何,腦中有這個名字。”
虞曉雪緩步上前,詢問道:“你丟失了記憶嗎?”
玄陽再次搖頭,“我也不知道。”
火業猛地轉頭望向石柱中間的火焰印記,他先是一怔,隨即便苦笑了起來。
“來不及了,聖祖,我死之後你將我的神元煉化,現在來不及幫你想起一切了,只能……讓你修為恢復幾分。”
話鋒一轉,他緩緩爬出火潭,面向劉赤亭,沉聲道:“聖祖不能進入碧海,待開門之後,你們自行進去,聖祖在此地修行即可。另外,幫我轉告宮主,火業幸不辱命。”
劉赤亭眉頭皺起,以心聲對玄陽說道:“替我問他,是真不知道星宮覆滅嗎?”
玄陽原話遞出,半截兒身子已經鑽出洞窟的火業,突然頓住了。
“聖……聖祖,你說什麼?”
與此同時,小鎮上方籠罩了一陣霧氣,透過霧氣分明瞧得見,天上月亮,好似正被什麼蠶食,已經少了一個角了。
小鎮中,那些手臂印有火焰印記的人,盡數抬頭望去。
刑期,總算是到頭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