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太平仙人
虞曉雪不那麼好奇劉赤亭為何會煉出一把截然不同的劍,卻好奇探靈豹為何認得那等劍罡。
但探靈豹一直在打馬虎眼,只說他天生知道事情多。
返回山下,馬車繼續南行,虞曉雪也沒再多問什麼,劉赤亭也未曾多說什麼,兩人之間的氣氛急轉直下。
探靈豹成了叛徒,那日之後便陪着劉赤亭在外面,時不時偷瞄幾眼劉赤亭頭上墨玉簪,若有所思。
直到一日大雨傾盆,馬車無法行進,探靈豹見劉赤亭雨中舞劍,鬼使神差地,想起一個詞兒。
心猿意馬。
可心念才起,它猛地縮了縮腦袋,再不敢看向劉赤亭,灰溜溜鑽進了馬車中。
看了一眼盤坐中的虞曉雪,還是沒忍住,便硬着頭皮又往外瞅了瞅。
蓮生懶洋洋趴在墊子上,見探靈豹鬼頭鬼腦的,於是一個鷂子翻身站起來,雙臂抱胸,瞪眼望去,以心神問道:“做什麼?偷東西了?”
探靈豹抬眼望去,神色古怪。
你還他娘蓮花童子呢,傻帽兒一個。
我總算是明白怎麼回事了,就是不敢說,沒見那髒東西都閉着嘴巴一聲不吭么?
天底下真有這麼巧合的事情么?
它扭頭兒望向虞曉雪,一咬牙,嘴都張開了,卻突然慘叫一聲,翻身倒地,嘴裏直往外吐白沫,四條腿一蹬一蹬。
這模樣嚇蓮生一跳,他連忙跳到虞曉雪腿上,瞪大眼珠子,顫聲道:“你這怎麼回事?誰出手傷你神魂了?”
劉赤亭聞言,一步躍上馬車頂,眯眼望向四周。可將方圓一里地搜尋了一遍,根本一個人都沒有。
馬車之中,虞曉雪微微蹙眉,揮手遞去一道元炁,探靈豹這才恢復了幾分。
“怎麼回事?”
探靈豹嘴唇發顫:“我……沒事,就是想着錘鍊神魂,沒想到錘過頭兒了。”
虞曉雪哦了一聲,繼續閉目療傷。蓮生可就沒那麼容易放過探靈豹了,伸出手指頭指着探靈豹,以心聲破口大罵:“你大爺!嚇我這一跳!”
探靈豹懶得搭理他,鑽出馬車,哭喪着臉趴着,不知如何是好。
過分,太過分了!哪有這樣的嘛?
劉赤亭還在舞劍,他其實是在熟悉剛剛練成的劍罡,只是瞧着不那麼得心應手。
雨停之時,已在正午時分。
劉赤亭重新駕車南下,走出去不過幾十里地,突然之間人多了起來。
此地像是有什麼盛會,越往南行,人越多。
車外越發的嘈雜,虞曉雪也乾脆起身,伸出頭往外看了看。
“這是做什麼?”
劉赤亭聞言,答道:“聽他們交談,好像是要去祭拜什麼太平仙人。路上聽說九府是數百年前一位仙人所建,每年都要祭祀一次仙人,九府輪着來,或許就是那個。”
虞曉雪點了點頭,“你去問問,我沒見過,想去瞧瞧這個。”
劉赤亭點了點頭,將馬車停在路邊,下去打聽了一番,很快就回來了。
但返回時,劉赤亭發覺人群中有兩道身影,觀其氣息,大概是兩個四境巔峰。
說這九府之地比中土強得有限,本地人撐死了也就是個化炁,既然是四境,那定是外鄉人了。
再說兩人衣着古怪,更像是中土西南的越地打扮。女子一身黑衣,綉着紅色紋樣,下身是百褶裙,穿着黑色綉紅花的繡花鞋。脖子掛着一道銀色圓環,耳朵墜着略顯誇張的銀色耳飾。男子頭髮較短,額頭處綁着一根髮帶,黑布綉着紅蛇,左耳垂着銀環,踩一雙黑色布鞋,褲子寬鬆,不過腳踝。
劉赤亭看去時,那個男子正好也轉頭看來,兩人遙遙對視,但都很快轉頭。
返回馬車,劉赤亭說道:“就是祭拜那位太平仙人,據說祭壇在百裡外的啼烏山,大典在五日之後,趕得及。”
虞曉雪哦了一聲,輕聲問道:“去嗎?”
劉赤亭一笑,“這個有什麼好問的?想去就去唄。現在才六月中,趕在八月到懸鏡湖與徐放舟他們碰面便是,我現在應該可以真正御劍了。”
就是還沒有試過。
從前所謂御劍,都是被未名背着走,想必如今不需要了。
探靈豹懶洋洋爬着,懶得睜開眼睛。
這麼個賭法兒,誰遭得住啊?真氣人。
一個強行讓自己恢復從前清冷模樣,可方才那種下意識的言語,哪裏冷?
另一個,大差不差,能做到這般清醒,探靈豹已經覺得它的大老大很厲害了。
蓮生就是個缺心眼兒的貨,怎麼就不想想為何在那座島上,大老大神魂始終沒有被他過於影響呢?
前方道路擁堵,牛馬車不在少數,故而行進極其慢,即便是人力拉車的,也被擋在路上難以前行。
此刻有個獨臂中年人費力拉着板車,竟是想強行將車擠過去,可是他右側輪子都已經快掉入水渠中了。車上拉的傢伙什,看樣子是做什麼吃食的。有個五六歲的小女孩緊緊拄着車上物件兒,盯着路邊水渠,淡疏眉頭略微皺着。
劉赤亭抿了一口酒,轉頭看了一眼臉蛋兒紅撲撲的小姑娘,小姑娘正好回頭,見有人看他,臉蛋就更紅了。
那中年人本就獨臂,此刻無法前行,只能坐在左側車轅上,免得板車側翻過去。
虞曉雪掀開帘子鑽了出來,站着朝前望去,見前方人山人海,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這是她第二次同時見這麼多凡人,第一次是在中土。
“煩勞遮掩容貌。”
“想好本命劍叫什麼了嗎?”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故而說完之後,有幾個呼吸是沉默的。
虞曉雪伸腿坐下,點頭道:“放心,不給你惹麻煩。”
劉赤亭便也答覆道:“還要名字嗎?”
虞曉雪點了點頭,說話時終究沒有那麼冷:“譬如周至聖的本命劍,就叫明正。”
劉赤亭只略微思量,便道:“那我這個就叫除夕。”
虞曉雪不禁轉頭望去,看來鄧除夕對他的影響還是很大的。
“除夕是他的字,名呢?”
世人只知鄧除夕,但鄧除夕叫什麼名,知道的極少。
劉赤亭抿了一口酒,呢喃道:“大年。”
閑聊嘛,虞曉雪便又問了一句:“日後你冠字呢?想過沒有?”
劉赤亭一笑:“活的到那時候再說。”
幾句話的功夫,前方車馬開始動彈,劉赤亭便駕車往左挪了挪,走的不快。
可是右邊那個獨臂中年人卻拼了命的往前擠,一個不小心,腳下打了個絆子,連人帶車便往水渠翻去。
劉赤亭一步躍出,剛剛伸手按住車轅,另外一邊也有一人疾馳而來,在水渠另一側抬腳穩住了板車。
是方才那個短髮年輕人。
劉赤亭與其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
獨臂漢子此刻才穩住身形,趕忙轉身望向車裏,急切道:“翠翠,沒事吧?”
小姑娘都沒明白髮生了什麼,但瞧見父親關切眼神,還是點了點頭,“沒,沒事。”
見閨女無事,漢子這才深吸一口氣,單手也無法作揖抱拳,只得衝著劉赤亭二人點頭,“多謝二位,多謝二位公子出手幫忙。”
劉赤亭將板車往上拉了一截兒,將其放穩后便沒好氣道:“着急什麼?你摔了就摔了,孩子摔了怎麼辦?”
虞曉雪轉頭看去,她在想方才自己為什麼沒想起來出手幫忙。
那邊短髮青年也說道:“那位仁兄說的在理,你着急什麼?”
也不知兩人說話聲音大了還是怎麼回事,反正車上小丫頭一下子皺起鼻子,作勢要哭啊!
中年人苦澀一笑,“殘廢之人本就比別人慢了許多,這不想着能在這裏快些,早到啼烏山搶個好點兒的地方,也就……能多掙點兒錢。”
就猜到是這樣。
“會趕車嗎?”
中年人一愣,隨後答覆:“會。”
虞曉雪轉頭望向那小丫頭,也開口說了句:“讓他幫你拉車,你來駕車,讓孩子在馬車上休息,我看她都困了。”
中年人又是一愣,然後搖頭不止,“這怎麼好意思?”
劉赤亭一副不耐煩的模樣,“行了行了,趕緊去,我正好拉車練功。”
半推半就的,中年人就真去趕車了。主要還是想讓閨女去馬車裏休息,他覺得這個一身白玉頭別墨玉簪的貴公子,不至於貪圖自個兒的一車破爛兒吧?
但小姑娘有些害羞,坐在馬車裏,時不時偷瞄一眼虞曉雪,怯生生的。
虞曉雪經歷過的所謂人間疾苦,多半都是修士之間的。凡人為了佔據一個好位置以便多掙點錢,這種事情她從未遇見過。
直到此時,她盯着臉蛋兒紅撲撲的小姑娘時,才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
她隨手掏出來的一枚紫泉,或許就能夠這父女二人大富大貴一生了。
取出一些吃食遞給小姑娘,虞曉雪終於對劉赤亭之外的人,有了個真實的笑容。
“別怕,吃吧。”
小丫頭接過一個油紙包,裏邊兒裝的雞腿兒。
她眨了眨眼,終於敢抬頭看向虞曉雪。
“哇!姐姐好漂亮啊!”
下意識地,虞曉雪抬手揉了揉小姑娘腦袋:“你也漂亮。”
此時道上終於緩慢動了起來,劉赤亭一手把着車,一邊與那個短髮男子交談。
“兄台也不是本地人吧?”
那人搖了搖頭,“不是,也別兄台了,咱倆誰大還不好說呢。”
劉赤亭神色古怪,想了想,開口道:“我還沒到四十歲。”
短髮男子乾笑一聲:“那還是你年輕,我都八十多了。”
說著,他朝着劉赤亭一抱拳:“生洲寨黎。”
劉赤亭抱拳回禮,本想說句劉紅台的,卻突然生出一種惡趣味,便笑盈盈道:“莫嘲人。”
那人笑道:“原來是莫老弟。”
劉赤亭一笑,“見過寨兄。”
寨黎擺了擺手,“哎,寨黎是姓也是名,反正不姓寨。”
劉赤亭只得改口:“寨黎兄。”
馬車上,獨臂中年人聽的心中直發慌。
那明明不到二十的模樣,說不到四十?另一個明明就是二十齣頭模樣,又八十多了?我別不是碰上幾個有什麼毛病的人吧?
“寨黎!”
遠處突然有人大喊,寨黎哀嘆一聲,苦笑道:“那是我姐,寨柳。莫老弟也要去啼烏山吧?到時候若能見到,我請你喝酒啊!”
說罷,他加快步子朝前跑去。劉赤亭眼看着他越跑越慢,才到遠處女子面前,便被人一手揪住耳朵。
劉赤亭眨了眨眼,心說這當姐姐的,當著這麼多人揪耳朵啊?
前方姐弟倆,寨柳使勁兒擰着寨黎耳朵,沒好氣道:“就你好心?那車裏坐的只比咱們強,不可能比咱們弱,萬一不是什麼好人呢?”
寨黎面色凄苦,“姐!別把人想那麼壞啊,能出手幫凡人拉車的,能是什麼壞人?我看那位莫老弟車上架着劍,一身正氣,定是好人。”
寨柳這才鬆手,“蓮子沒拿到,蹲着那對……”
話未說完,寨黎便乾嘔了起來。
寨柳氣笑道:“提一嘴而已,你討不討厭?人家男男兩情相悅,你管得着嗎?我說蓮子沒拿到,蹲着他們也不一定搶得來,況且蠶繭也無處尋。太平仙人手中可以置換碧海令的東西,可不止咱們兩雙眼睛盯着。但凡來此的外鄉人,都有可能是為此而來的,別那麼輕易與人交底。”
寨黎揉着耳朵,嘟囔道:“那就是說,碧海令其實共計十二枚,但兩枚在那些本地人手中,只能由太平仙人手中的信物交換,對嗎?”
寨柳一把薅住寨黎頭髮,“你敢不敢再大點聲?”
……
馬車那邊,獨臂漢子想來想去,還是開口問道:“那個……莫公子,累嗎?不如還是我拉吧?”
劉赤亭擺手道:“待會兒寬敞了你自己拉,待會兒要是又拉溝里去,你還想找個好位置?”
馬車裏虞曉雪也開口道:“他是練武之人,力氣大,你不用理會。”
小姑娘鑽出馬車,往中年人嘴邊遞去雞腿兒,“爹爹,你吃。”
中年人皺眉道:“怎麼這麼沒規矩?”
劉赤亭轉頭望去,無奈一笑:“吃吧,她帶了很多吃食,我又不吃肉,放着也浪費。”
小姑娘明顯沒把父親呵斥放在心上,或許平常這個獨臂漢子對於閨女是極其疼愛的。
“大哥哥不吃肉?那麼好吃的東西為什麼不吃?”
劉赤亭一笑:“我在練功,暫時吃不了。”
或許是劉赤亭沒有虞曉雪身上的清冷氣息,小姑娘在劉赤亭這邊,反倒不太拘謹。
“練功?是不是練成之後就能像太平仙人那樣了?”
劉赤亭微笑問道:“你也知道太平仙人呢?”
小姑娘使勁兒點頭:“當然知道了,爹爹說,是太平仙人為我們開闢了一片棲息之地,讓我們不必被人欺負。”
看來那位太平仙人,在此地名聲極好啊!
可是此時,一側傳來一句刺耳言語。
是個布衣男子,穿着打扮一般,相貌也不出眾,但臉頰之上有道疤痕,是個叉叉,刀划的。
“不過五境,都敢稱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