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南北各有故事
夜半三更,劉赤亭獨坐客棧屋頂,望丘城難得不下雪。
下毒?劉赤亭把到望丘城后發生的事情從前往後捋了好幾遍,真要下毒的話,他從哪裏下啊?
虞曉雪也是,閉口不言,非讓劉赤亭自己想。
探靈豹明顯想到了,但虞曉雪不讓說,說了就吃豹子肉。
回來之後,無非吃了一碗面,逛了一趟書鋪。那八個字至今尚在手中,毒當然不是書鋪掌柜下的。
怎麼想都想不到,他只好翻身下去,趴在了虞曉雪窗口。
“什麼時候的事情?我真的想不到。”
虞曉雪淡淡然一句:“我說不合適。”
劉赤亭嘴角一扯,這有什麼不合適的?
只得一步落下,沒有雪的望丘城,比有雪之時更冷清。
一陣亂逛,鬼使神差地就到了坐忘台外。
倒是這地方依舊熱鬧,門口揮舞手帕的,依舊是那幾人。
再一回頭,千年春三層樓,十二隻紅燈籠。
上次也是這麼多紅燈籠,但總覺得上次沒有這次亮堂。
郭陽……算不上有什麼交情,到現在劉赤亭還是瞧不上他,什麼玩意兒,喜歡一個女子而已,人家不喜歡你你就偷偷喜歡,弄這麼一出。
瞧不上歸瞧不上,想起他有些意難平,是真的意難平。
幾月之前在那處島嶼,劉赤亭那一巴掌一開始是沒有的,可是後來……蔡休來了,兩人因秋鴻之死悲痛欲絕,劉赤亭一口怒氣蹭一下子就冒上來了。
他娘的,即便是養一條狗,為你擋刀而死,不該掉幾滴眼淚?裝的也行啊!
可人家連裝都沒有……
“公子?來了為什麼不上去?”
聲音有些……扭捏,劉赤亭回過神,才發現身後站着個算不上多好看,但起碼長得清秀的紫衣姑娘。
“習慣嗎?”
女子笑着點頭:“東家讓我學着做掌柜,說將來在望丘城也好,去其餘小城也罷,都可以。”
話鋒一轉,“就是……我這個人笨,怕還是學不會。”
女子當然是那個宋嫣。
她拿出兩枚青泉遞給劉赤亭,歉意道:“鴇母沒要我的錢,這個錢應該還給公子的。”
劉赤亭突然一笑,由衷高興,也伸手拿過了兩枚青泉。
“是該還給我,走,上樓喝杯酒。”
劉赤亭收下錢朝着千年春走去,宋嫣明顯舒展一口氣,她怕的就是劉赤亭不願收錢。
可劉赤亭又怎會不願意收?拿走這兩枚青泉,算是幫她告別一段往事。
上樓之時,劉赤亭問道:“會恨吧?”
宋嫣點頭不止,“恨,或許會恨到我死。可是……若公子因此殺他們,我還是……”
劉赤亭一笑,竟然想到了。
恨歸恨,卻又不想他們死。
上樓之時,紫菱已經在等了。
她遙遙道了個萬福,微笑道:“正想去尋公子呢。”
宋嫣識趣離開,說去拿酒。
劉赤亭便問道:“找我做什麼?先前說的那個不作數,我真就是個泥腿子,做不了他人靠山。”
紫菱卻笑着說道:“即便就是泥腿子,這兩次我也瞧見公子品行如何了。按薛無理所說,若公子不想管,根本就不會出現在那座島上。不論公子認不認,我自作主張已經認了。”
說著,她遞出一枚儲物用的令牌,道:“裏邊兒有十壺千年春,都是三百年往上的陳釀,公子日後與人打交道定然用得上。另外,日後若是有什麼苦難,我可會直接找公子的。”
劉赤亭無奈道:“那現在有什麼困難?”
紫菱倒是半點兒不見外,“暫時沒什麼,但十年之內,定是需要錢的,千年春要先開遍瀛洲,需要的錢不是個小數目。素月坊關了之後一半姑娘轉去了別處樂坊,散夥費不少給,加上幾年來烏羽門……着實沒有餘錢了。”
數百紫泉,可不是個小數目,倒是也能理解。
只是你跟我說,沒啥用啊!
“這個困難,暫時我真幫不上。不過答應你的十年之內在別處種出來望春草,我會做到的。”
話鋒一轉,“說真的,挺不想瞧見你的,郭陽與我萍水相逢,但我或許會記他一輩子。”
紫菱苦澀一笑,沉默片刻之後,開口道:“他們都叫我少夫人,公子猜得出我很不喜歡。但早在千年春被硬塞給我的時候我就立下誓言,此生不嫁。將來,我或許會找個品行端正的人,將千年春交出去。”
此刻宋嫣提着一壺酒走來,劉赤亭起身接過酒水,輕聲道:“倒也不必立下如此誓言,但凡是個長心的,都要膈應一輩子。”
走出去幾步,劉赤亭突然停下,又道:“宋嫣,我……讀書少,知道的道理不多,你或許會覺得我站着說話不腰疼,我以後讀書會更多,等有一天我覺得我說得不對了,一定會傳信給你,錯了便認錯。”
宋嫣一笑,“公子請說。”
劉赤亭灌下一口酒,輕聲道:“即便人各自境遇不同,但我還是覺得,不可以輕易認命的。送我這把劍的人生前曾說,做人做鬼可以自己選。”
說罷,劍客邁步下樓,兩個姑娘對視一眼,各自笑了笑。
但這個笑,不是左耳朵進去右耳朵出來的笑。
做人做鬼可以自己選,當然了,只是做人有做人的代價,做鬼有做鬼的代價。
一個原本向陽的人,想做到放縱二字並不容易。因為選擇了放縱,就要先準備好面對不堪的自己。
起碼劉赤亭現在是這麼覺得,他甚至在想,若是他那日在坐忘台流連忘返,酒醒之後的劉赤亭會不會很想殺了酒醉時的劉赤亭?
此刻街上略顯寂靜,唯獨聽得見一對父子交談。
孩子鬱悶道:“為什麼我怎麼都找不到?”
大人一笑,按住孩子,輕聲道:“其實就在門外柜子上擺着,只要出去就瞧得見。”
孩子一皺眉:“可是爹說了就在屋子裏啊?”
大人則是輕聲一句:“有時候要學着變通,信我是對的,有事也不能盡信呀!”
劉赤亭聞言,猛地頓足,自酒葫蘆中取出來胡瀟瀟來信。
“毒在這上面?”
探靈豹嗯了一聲,並未多說。
劉赤亭卻是一笑,搖頭道:“還說我是憨貨,你不也被人算計了?”
探靈豹猛地鑽出,“啊?什麼意思?”
劉赤亭收起信紙,搖頭道:“她不可能給我下毒,要下的話,我死了八百次了。我猜啊!這不是什麼致命毒,卻能讓我十分痛苦吧?想都不用想,那個古老二的傢伙下的毒。”
探靈豹歪着腦袋,“大大老大為何如此篤定?”
劉赤亭搖了搖頭,“不知道,不一樣。”
就是不太明白,虞曉雪為什麼說她不便說?這有什麼不便說的?
探靈豹哀嘆一聲,重回發叢,遠遠望着那根墨玉簪子,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一夜無事,清晨時分,兩人一舟便向東南。
桑山四景,懸鏡湖得去看看。
兩人前腳剛走,又有兩人齊身至此。
昨日只是被神魂大手抓了一把,羅攸神魂便遭受重創。
古梁黑着臉說道:“這小子怎麼回事,多久不見,怎麼身邊就有個女的了?還有你,怎的被抓去雜貨鋪了?怎的在那女子手底下都沒受傷,卻被個雜貨鋪的掌柜弄成這副模樣?”
羅攸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昨日那人或許是個大宗師,不知是哪一道的大宗師,但以那神魂強度,九成是大宗師。”
不論丹符器陣,宗師、大宗師的劃分,是一樣的。
古梁愕然,不敢置信道:“瀛洲……哪裏來的大宗師啊?”
四海之中東海最弱,東海之中,瀛洲最弱。這座瀛洲出現大宗師,是可以當做元嬰看待的,哪裏來的這等人物?
羅攸搖了搖頭,“不知道,雖然大宗師恐怖,但我覺得那個光腳女子更恐怖。”
古梁疑惑不止,“為什麼?”
未曾想羅攸一本正經道:“因為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古梁氣笑一聲:“滾犢子,下毒挑撥離間不成,想去截殺又沒本事,還是回去吧?”
羅攸祭出一片綠葉,抓着古梁便走上去。
“回去是不可能的,我還沒做到答應的事情。”
…………
北邊那片海域,一架被白犬拉乘的青銅馬車懸停一座冰島上方。
木門被推開,有個白衣勝雪的青年人走了出來。他才站定,裏面又出來一位個頭兒略小,穿着一身透肉粉衣且眉清目秀的男子。
年輕人輕輕拉起青年小臂,笑起來眉毛彎彎,比女子更魅。
“是這裏嗎?”
白衣青年點了點頭,背在身後的左手微微下挪,先是搭在身邊瘦小男子肩頭,隨後沿着其背部望向挪,最終停在後臀凸起之處,猛地一抓。
瘦小男子一聲嬌喝,“放下!還沒摸夠呢?先干正事。”
白衣男子笑了笑,又抓了一把,這才牽起粉衣男子的手,聲音溫柔:“好,走。”
說罷,兩道身影化虹而下,頃刻間便到了那處寒潭。可站定之後,白衣男子眉頭立時皺起,臉上那叫一個難看。
粉衣男子也是愣了愣,但很快擠出笑臉,踮起腳伸手將白衣男子眉頭舒展開,兩人鼻尖已經碰在了一起。
“別皺眉,都不好看了。蓮子被人取走,那人多半也是知道湯谷那些本地人所求,待來日初入湯谷,我自然能發現是誰摘了冰晶蓮,到時候搶回來不就行了?”
白衣男子幽幽一嘆,使勁兒朝前一抵,在唇齒不清之前,盈盈一句:“都依你。”
也是此時,雲海之中,一隻……紙張折成的仙鶴背後,有一男一女。
女子脖子懸挂一個銀色項圈,兩隻耳朵各墜着銀色大圓環。黑紅相間的衣裳,裙擺剛蓋住膝蓋,踩着一雙黑底綉紅花的低幫鞋子。
她怔怔望着下方,目瞪口呆。雖說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可她今日的確是頭一遭。
“三兒,流放之地不是有個詞兒,叫龍什麼陽,還有個叫斷什麼癖的,是不是就是這樣?”
說罷,半天不見有人答覆,只聽見後方乾嘔聲音。
女子皺眉道:“你沒啃過女子嘴似的,有這麼噁心?小心把腸子吐出來!”
后發男子,衣着打扮與女子相似,左耳垂着銀色耳環,短髮,額頭上方纏着一條黑底綉紅蛇的白布。
男子灌下一口水,才低頭看了一眼,又是沒忍住,要不是昨日吃得都下墜離體了,怕是一股腦兒要全吐出來。
女子皺眉道:“好了,蓮子被人取走了,咱們咋個辦?”
男子直起腰,可還是乾嘔不止。
“怪絕戶的,摘蓮子就算了,看樣子連冰晶蓮也連根拔起了。那……死娘娘腔不是說他能找到人嗎?他們黃雀在後,咱們做彈弓嘛!”
女子聞言,點頭道:“也好,八月十五那日,咱們就在湯谷入口等着。總而言之,這趟一定要拿到九死還魂草,阿娘等着我呢。”
而下方,兩人終於是分開。
粉衣男子略微低頭,一臉嬌羞,抬起手臂輕輕砸在白衣男子胸口:“哼!每次都弄我一臉口水。”
白衣男子將面前人摟入懷中,微笑道:“好了好了,這次一定讓你變成真正的女人。”
粉衣男子微微側身,將臉貼在白衣胸口,蚊聲嗯了嗯,隨後又道:“也要變成你真正的女人。”
說罷,兩人手牽着手走出冰島,重回青銅馬車。馬車就此南下,也不知去了何處。
雲海之上,脖子懸挂銀環的女子伸手摸索着下巴,“三兒,那馬車咋個那麼眼熟呢?咱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男子搖着頭,“沒敢使勁兒看,是真的遭不住。”
女子思量許久,猛地瞪大了眼珠子,“哎哎哎,我想起來了,那不是那誰家的兒子嗎?說不近女色,潔身自好。”
後方男子點頭不已,“他倒是真的不近女色。”
…………
桑山中部直往南方,出海萬里,有處晴光島。
飛舟落在海岸之上,徐放舟率先下地,伸手去托趙清萍。
但趙清萍望着幾十年未曾變的島嶼,怔怔出神。
南境島嶼,此時又是盛夏,自然草木濃郁,綠意盎然。
手伸出去半天,趙清萍並未發現,徐放舟只好輕聲開口:“萍妹,到了。”
趙清萍這才回神,哦了一聲,邁步下船。
可再抬頭望向最熟悉的地方,還是有些……出神。
徐放舟看在眼裏,只得輕聲道:“萍妹,我還沒見過伯母呢,她會不會嫌棄我?”
趙清萍心神再次被拽回,她笑了笑,搖頭道:“徐兄說什麼呢?什麼嫌棄不嫌棄的?你這伯母喊的也太順嘴了吧?我都……我都喊不出來一聲娘。”
“這不是喊了嗎?”
趙清萍猛地抬頭,面前三丈,一位白髮及腰的婦人,不知何時出現的。
年輕女子有些出神,沉默片刻,這才開口:“我要五枚蠶繭。”
白髮女子笑了笑,問道:“愣要?”
「二十萬字沒多出去多少,但也沒少,並未食言。
(把自己寫噁心了,不知道你們看噁心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