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章 徐晃之計
關羽跟徐晃,都是河東郡人。俗話說,老鄉遇老鄉,兩眼淚汪汪,尤其是在以鄉緣為紐帶,共謀大事的東漢年間,這同鄉之情,就更加之深了。因此,徐晃雖然駐紮在摩坡,但還是跟認識多年的關羽通上了書信。
兩人初時,還有些顧忌,所聊的內容,也十分有限,但隨着時間的推移,兩人也是愈發熟絡。再者,兩人都是年少從征,離鄉半生,因此說著說著,就都打開了話匣子。再者,兩人都是將領,層次相當,因此一來二去,就都打開了話匣子,從家鄉到經歷到志向,幾乎是無話不談。當然,軍事除外。
但這種過於頻繁的書信往來,自然是極易引起猜疑的。尤其是在梁軍新敗,喪師數萬,文武離心,軍士多亡的背景下。徐晃的舉動,沒多久就傳到了伊闕關,這當即就嚇了眾人一條,因為魏庭從不缺叛徒,無論是在官渡的時候,還是在赤壁的時候,都有大把大把的通敵書信,指向魏庭內部的一些臣僚。
楊修並不是第一個收到徐晃與關羽互通信札的消息的,但卻是最是第一個將這一消息通報給魏王的。因為楊修不僅在心中怨恨徐晃,此前對他的問詢置之不理,更擔心徐晃會被關羽勸服,陣前倒戈!
楊修稟告情況的時候,梁禎正在讀着《漢書》中的《高帝紀》,這是梁禎的習慣,每當他遇到難題的時候,就會翻閱史書,以求藉助古人的智慧,而恰好,梁禎今日讀到的,就是楚漢相爭的那部分。
“稟大魏王,緝事曹來報,徐晃曾多次與關羽書信往來,所談何事,無人知曉。”楊修並沒有直接說出自己對這件事的看法,因為他需要先摸清魏王對徐晃的態度,要是後者勃然大怒,那他就添油加醋。反之,就當是一次普通的彙報,表示自己對魏王的忠心。
梁禎從書卷上收回目光,但卻沒有立刻投向楊修,而是投向了屋頂,顯然他在思考,究竟該說些什麼。楊修則耐心地等待着,服侍魏王多年,魏王的脾氣,他十分清楚,知道若是操之過急,只會適得其反。
“昔年高帝與項王爭天下,初時,高帝弱而項王強。但高帝招降納叛,能容項王所不能容之人,故而方能一統天下。”將近一刻鐘之後,梁禎才開口道,“德祖,依你之見,公明為人如何?”
梁禎的前一句話,是在替徐晃開解,畢竟徐晃跟關羽是故交,而且現在是成大事之時,最需要的,就是容人之量。而後半句,則是在安撫楊修,因為這人的內心,是最難揣測的,故而梁禎也不否認,徐晃會叛變這一可能。
所以,綜合下來,梁禎這番話的意思就是:有什麼話,你只管說,孤不會因言降罪。
沒有人會喜歡這種模稜兩可的話,尤其是這話還出自自己必須察言觀色才能侍候好的人口中之時。楊修也不例外,但所幸,他也非常人,因此他在心中一揣摩,便判斷出了梁禎內心天平的輕重。
“徐晃戰功顯赫,對魏王之忠心,亦有目共睹。只是,徐晃屯兵摩坡,至今已有半月,不見動靜。修亦不知,此是否孫子所言之‘靜觀其變’?”
如何令言語變成一把能夠殺人的刀?這就是最好的教材——楊修的這番話,是有着極強的誘導性的。畢竟,張郃孤危,呂常縣軍(注1),是早就印在梁禎心中的事實。而徐晃的任務,就是去將此二將救出險境,但如今徐晃卻“告訴”梁禎,他要靜觀其變。你在觀什麼?你想要什麼變?
“唉~”梁禎嘆了聲,但卻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將目光重新落回書卷上,但看了許久,他卻愣是沒從這書中,找到現成的答案。當然不可能找到了,因為歷史的作用,是參考,是學習,而不是照抄!
“儁乂南下之時,帶了多少糧草?”梁禎的語氣,很是平靜,就像已經麻木了一般。
楊修眉毛一皺,他並不是主管這件事的官員,因此需要一點時間,來查閱記憶片段。
“回大魏王,半月之糧。但途中軍士多亡,又有死傷,故張郃部之糧草,或可堅持更久。”
堅持得再久,又能有多久呢?畢竟,糧食總量就這麼多,就算少了一半的嘴,也撐不過一個月,但現在,距離張郃部被圍,也將近一個月了,換句話說,要是徐晃再不動手,張郃部就極有可能因糧盡而潰了。
楊修的語言,就如同羅織了一張巨網,將梁禎緊緊地網在其中,讓他困在這“徐晃刻意不救張郃”的想像之中。
“孤知道了,德祖,你先下去吧。”
“諾!”
看着楊修一步步離去的身影,梁禎心頭,不禁泛起一絲酸意,因為他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完全無法辨清,這徐晃和楊修,是誰奸誰忠,還是兩人都奸,亦或是兩人都忠,只不過,是看問題的角度,不一樣而已。
“孤終於知道,為什麼古時,會有這麼多忠義之士,含憤冤死了。”梁禎喃喃道,“來人,請子通。”
蔣濟並不在伊闕關,而是在不遠處的雒陽,因此他花了足足半天時間,才從雒陽趕至伊闕關面見梁禎。
“有人說,公明與關羽,屢有書信往來。而公明,又止足摩坡,遲遲不肯與關羽交戰。”梁禎站了起來,邊在公廳中踱步,邊複述着楊修早上的話,“依子通之意,孤當如何是好?”
蔣濟越聽,眉毛鎖得越緊。因為在他聽來,這分明就是有人在給梁禎進讒言,乃至於梁禎在心中,都默認了徐晃私通關羽,準備出賣張郃的可能。
“回魏王,徐晃妻小,皆在鄴城,若是降劉,便是族矣。”於是,蔣濟決定,先拿梁禎握着徐晃妻小這一點,來安撫梁禎的情緒,“再者,徐晃所部,皆是新兵,關羽所部,儘是驍銳。故依濟愚見,徐晃駐軍摩坡,靜待關羽生變,方是上策。”
梁禎明白蔣濟的意思,那就是有徐晃在摩坡牽制關羽,偃城的張郃,就可以堅持多一點時間,但若是徐晃此刻就跟關羽決戰的話,一旦失敗,那張郃的覆滅,可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所以,這場仗不能急,只能拖。
拖到什麼時候呢?徐晃的答案是:荊州生變!不錯,徐晃在等孫權的兵馬偷襲荊南,到時,關羽必然軍心不穩,而他再乘勢舉兵南下,必能一舉而解偃城、樊城之圍,然後甚至還能一舉渡過漢水,克服襄陽這座重鎮!
“儁乂兵糧耗盡,只怕不能久等。”梁禎道出了他最為擔心的一個問題,那就是張郃極可能支持不了這麼久。
為什麼梁禎會如此在意張郃?不是因為張郃是都督荊州的大員,也不是因為張郃是只可遇而不可求的大將之才。而是因為,張郃不僅跟梁禎是親家,還是當梁禎還是一個小小的雲部司馬的時候,就跟隨在側的雲部老人!
這份篳路藍縷時的情誼,可遠遠不是僅有一起扛過“槍”的情分的徐晃等後來諸將能比的!而且,放眼整個魏庭,有張郃這種資歷的人,除了張郃外,就真的只有一個黑齒影寒了。故而,無論是於公還是於私,無論是為了當下局勢,還是為了日後的安寧,張郃都是梁禎必救的人。
楊修之所以能夠成功讓梁禎對徐晃生疑,靠的,就是他摸清了張郃在梁禎心中的分量與地位。而這一點,蔣濟似乎不懂,因為他尚在極力勸阻梁禎,讓他相信徐晃,任由後者發揮。
蔣濟的勸阻,梁禎雖然表面遵從,但實際上,他又寫了一封詔書,讓正在豫州籌備軍糧、軍械以支援陸渾前線的滿寵,將手頭上的工作交給潁川太守王凌,而後立刻啟程前往雒陽,與自己相見。
滿寵不僅僅是執法嚴明的酷吏,更是一名出色的將領,任職徐州期間,曾數次領兵擊退孫權的進攻,並為後來梁禎對壽春的進攻,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故而,當梁郟、孫狼等人作亂於陸渾后,梁禎就第一時間,將滿寵派到豫州,一面訓練新卒,一面給前線的徐晃及後來的梁茂提供軍需。
但顯然,在梁禎看來,現在的荊州才是最需要滿寵的地方。
潁川到雒陽,其實並不遠,但道路卻不好走,一來是因為賊盜猖獗,二來是當初徐晃為了將梁郟、孫狼等亂軍圍死在一地,而派兵堵塞了不少官道,因此想要從潁川抵達雒陽,就必須繞遠路。這一繞,建安二十五年便悄然而至了。
“儁乂部被困偃城,已一月有餘,糧盡兵疲。公明遲遲不肯與關羽交戰。孤雖知公明赤誠,但亦恐形勢對儁乂不利。”梁禎是在宮廷之外,“截住”滿寵的,因為他已經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了,“伯寧長者,不知可否替孤出巡摩坡,以探軍情?”
原來,徐晃不僅僅是駐軍摩坡不動,還以軍機不能外泄為由,拒絕在書信中,回應魏王府一眾幕僚的詢問。這無疑令梁禎十分着急,因為他的幕僚可都是經他指示,才寫信給徐晃的!有人可能會奇怪,為什麼梁禎自己不出面去問?
還不是因為這關羽最會離間,要是讓他知道,魏王對徐晃生疑,保不準就會因此設計,從而再令梁禎品嘗一壇,勁力不亞於“水淹七軍”的“瓊漿”。因此,在桓階和關羽的共同作用下,梁禎不僅不能親征,就連直接去信讓徐晃說清楚,究竟打算怎麼做,都不能!
所以,梁禎唯有讓德高望重的滿寵,來替自己去摩坡“勞軍”了。
注1縣軍:指深入敵方缺乏後援之孤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