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第二節

這聲大吼讓黃石立刻轉過了身,聲音是一個氣喘吁吁的青年發出的。看上去他也就是二十歲上下,鬍子沒有幾根,頭上頂着一個發灰的鹿皮帽子,裝束似乎是個獵戶家的兒子。

青年獵戶憤憤地跑過來,等他看清了黃石一米八五的身材后,臉色登時顯得有些不安。

黃石友善地笑了一下:“這是你的鳥?”

雪地里矗着四個鳥身子,一個個屁股朝天,兩腿挺得直直的,長長的細脖子直直地插向地面,腦袋埋在雪地里。

青年嗯了一聲“是”,看着黃石的眼神不停地變換。黃石仔細看地上的那些鳥,它們的脖子伸到地上的一個坑裏,還發現周圍地上還有幾個小圓洞,只是不很顯眼剛才沒有發現。

黃石觀察完后發現哪個獵戶子弟還在掃視自己,就衝著他友好地笑了一下,做了個請的手勢。那青年於是繞過黃石,向那幾個小號“鴕鳥”走了過去,蹲下把幾個傢伙一個個拔出來,順手擰斷它們的脖子。

老張家又是好久沒有吃肉了,看到這小鳥黃石忍不住流出了口水。“小哥,我能用柴火和你換兩隻鳥么?”

獵戶沉思了一下:“可以。”

說完他就扔了兩隻過來,然後低頭翻看黃石腳下的兩捆木柴。他用力壓了壓一捆柴,還扯去了幾片殘存的葉子,看來是已經挑好了。

“這叫什麼鳥?”黃石掂了掂手裏的鳥,兩隻差不多有一斤重。

“叫傻半斤。”獵戶把木柴抗上了肩,頭也不回地走了。

等青年走遠了以後,黃石蹲下來檢查了那幾個沒有捉到鳥的坑,每個裏面都有幾粒米,用手裏的死鳥探了一下洞的深淺,“正好。”分開掂了一下兩隻鳥,重量也差不多,他喃喃自語:“果然是傻半斤。”

從第二天開始,再去林子砍柴的時候黃石就帶上了張再弟,而老張家的晚飯上從此多出了燒鳥肉,他的積蓄也以更快的速度增加起來,半個月後還給張再弟買了一雙新鞋,這小子現在也有權力比母親和嫂子先上桌吃飯了。

過了二月以後,收穫漸漸少了起來,黃石估計是野地里的食物漸漸多了起來,一點兒小米誘惑不了獵物了。

張再弟因此變得很煩躁,他總是耐不住性子,隔三差五就要跑去幾個挖坑的地方看看。但是他越頻繁地檢查自己挖的坑,收穫就越少。黃石說了兩次也沒有什麼效果,最後也懶得管了。

今天張再弟又跑了好幾趟,這次去了許久還沒有回來,就在黃石打算放下斧子過去看看的時候,聽見一陣爭吵的聲音從那個方向飄來。

趕去過去的黃石看見張再弟和一個人爭得面紅耳赤,再定睛一看,原來對方正是那個傻半斤。

看清黃石面孔以後,傻半斤更是氣得臉紅脖子粗,憤怒地指指張再弟手裏的獵物和地上的幾個坑:“這是我出來的辦法,你偷偷學我挖坑。”

“辦法都是造化的,誰用了就是誰的。”黃石嬉皮笑臉地說,認出了傻半斤以後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黃石來了以後張再弟就不吭聲了,他偷偷繞到傻半斤身後。聽黃石說出這種無賴話后,張再弟一拳就猛地打在傻半斤後腦。

正在尋思如何反駁的傻半斤慘叫了一聲就抱着腦袋倒在了地上,張再弟揀起一根樹枝就沒頭沒腦地打了下去,同時還大罵著:“讓你想主意,讓你挖坑!打死你這這個坑王!”

突如其來得變化讓黃石也愣住了,轉眼間傻半斤就被張再弟抽得滿地亂滾,黃石才猛然醒悟:“住手,小弟快住手。”

被黃石扶起來的傻半斤滿臉憋得通紅,手揮舞了半天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接着狠命跺了幾下腳,恨恨地看了黃石一眼,還是沒有吐出半個字。張再弟冷眼看着他,樹枝在左手上輕輕地拍打着。最後傻半斤泄氣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撫mo着自己的痛處。

“這樣吧,小哥。”趁傻半斤舔傷口這幾分鐘裏,黃石分出了半捆柴火,他把這些遞給了傻半斤:“以後每天小哥都可以來這裏拿些走,算是我給你的賠償,如何?”

傻半斤狐疑地看了黃石的臉幾眼,剛伸出手就聽見張再弟惡狠狠地哼了一聲,連忙又把手縮了回去。黃石回頭瞪了張再弟一眼,把木柴塞到了傻半斤懷裏。

傻半斤委屈地抱着木柴:“好,就這樣說定了,你可不能反悔。”

現在傻半斤顯然很清楚眼前誰更不好說話,所以他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警惕地看着張再弟。

黃石拍了拍傻半斤的肩膀,把他的視線拉回來:“當然,我們也算認識了,這位小哥怎麼稱呼?”

“我叫趙慢熊!”傻半斤自豪地報出家門,還不忘了補充一句:“常山趙子龍的趙,快慢的慢、狗熊的熊。”

黃石把名字記在心中:“嗯,原來是趙小哥。小哥好本領,我叫黃石,叫我石頭就可以了,這位張小哥叫再弟。”

趙慢熊反覆念了兩遍這名字,點了點頭:“嗯,石頭老哥,張小弟,我記住了。”

既然認識了,黃石就拉着趙慢熊說起了話,一邊還把乾糧分給他吃,順便打探起為什麼坑越挖越多,逮住的獵物卻不見長。

趙慢熊沒有立刻回答問題,而是亂轉着眼睛在緊張地進行思考。黃石看不是路數,就加了一句:“我別的沒有,就是有着一膀子力氣,到時候趙小哥籌劃,我來挖,獵物平分如何?”

“天氣暖和了,坑住的傻鳥自然少了!糧草少的時候傻鳥們才容易往坑裏面掉,”黃石做出保證以後,趙慢熊馬上換上一幅這你都不明白的表情,他的經驗顯然很豐富:“挖坑不能只想着一種獵物,要不停地變換模式,改變誘餌,這樣才抓得多,坑得好。”

果然是深謀遠慮,在心裏讚歎了一下趙慢熊的挖坑技巧后,黃石又笑着說:“多謝指教了,這樣吧,以後我們一起砍的柴也分三份,你拿一份。”

“好,一言為定。”趙慢熊立刻表示同意,同時機敏地掃了張再弟一眼。那孩子看黃石話已經說出口了,也就無奈地不出聲反對了。

以後的日子裏,黃石的小隊伍就變成了三個人,這趙慢熊力氣不大,但是足智多謀,小坑陷鳥,大坑捉兔。不時還能想出些捕魚的辦法。他自己還設計了不少挖坑的工具,一個個也確實都很好用。

得到的獵物黃石分作三份,大家都滿意高興。趙慢熊建議過斷時間開始挖大坑,當然也要深一些,這樣才能坑住大傢伙。對這樣的挖坑熱情和雄心,黃石也是很佩服。

張再弟對趙慢熊卻不是很滿意,他覺得雖然趙慢熊出的主意不少,但是主要的力氣活都是黃石承擔的,所以每次平分收穫的時候他總是要冷嘲熱諷幾句。

背地裏,張再弟也總是想少拿些,他不止一次地向黃石表示,自己和黃石平分收穫是完全沒有道理的。

二月底,陳策總兵帶着名震天下的四川白桿兵,去增援瀋陽前線。他們從柳河經過的時候,圍觀的軍民中也有黃石。看着一排排走過的士兵臉上或驕傲或自豪的神情,他心中儘是悲哀和憐憫,明知這些看到的年輕士兵踏上的是一條不歸路。

一萬具現在還活力充沛的軀體馬上就要變成屍身枯骨,可是黃石什麼也做不了,想像着這些川軍將士告別家鄉的父母妻小,在親人的擔憂和思念中從萬裡外趕來這遼東,再看着他們整整齊齊從面前經過,走向命中注定的未來。

嘹亮的鼓聲且行且遠,路邊的人群也漸漸散去,只有黃石還獃獃地望着那飛揚的塵土。

穿越者的眼睛看透了歷史的迷霧,他感覺自己彷彿站在雲端,注視着后金六千正黃旗的先頭部隊越過逢集堡,朝着瀋陽疾馳。他彷彿聽到了瀋陽城門被姦細打開時,尤世功總兵那悲憤的吼叫。當幻想到利劍抹斷咽喉的那一剎那,黃石的身體也哆嗦了一下。

這哆嗦一旦開始就再也止不住了,他的腦海中還印着剛走過去的那些面容,今夜這些人還會和妻兒在夢中相會吧。一個月以後,這些現在還活生生的士兵就會被幾倍的后金鐵騎重重包圍,黃石知道他們會緊緊靠在一起,並肩舉着長矛對抗眾多的騎兵,直到努爾哈赤調來火炮把他們轟成肉醬。

想到這裏的黃石已經閉上眼睛沉浸在幻覺中,雙臂不知不覺地舉了起來,彷彿也是那些勇敢的士兵中的一員,在和不存在大敵作着生死搏鬥。猛然,背上被人砍了一刀……

拍肩膀的是老張的二兒子張又弟,他詫異地看着驚的汗流浹背的黃石,也愣愣地退了一步:“石頭你怎麼了?”

胸膛里的心臟幾乎要蹦出喉嚨,從幻境中被驚醒讓黃石几乎窒息,張開嘴半天後才擠出聲音:“我沒事,張兄弟有什麼事情么?”

“都走遠了你還看什麼啊,快回去吧,家裏該開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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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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