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春野,陽光,眾鳥歸來》(
大自然的邀請
許多年前,當我還年輕的時候,在一個星期日,我和我的朋友們在森林裏漫步,那裏生長着黑樺和冬青等樹木。當我們躺在地上休息時,隨意地望向樹上,一隻鳥深深地吸引了我,它停在我上面的樹枝上,是一隻我從未見過或聽說過的。那隻鳥也許是藍背鶯,這是一種現在在我故鄉的森林中常見的一種鳥。然而,在我那愛幻想的童年,它就像一隻仙鳥,身上的標記很奇怪,我覺得那是如此新奇,令人意想不到。在樹葉被撥開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它,注意到它的翅膀上有白色的斑點,很快它就飛走了。
之後這一幕一直印在我的腦海之中。這是一個啟示。這是我第一次有這樣的啟示:我們身邊看似非常熟悉的森林中有許多我們所不知道的鳥類。難道是因為我們的眼睛和耳朵都不夠靈敏嗎?那時,林子中有知更鳥、冠藍鴉、藍鴝、黃鵐、雪松太平鳥、灰貓嘲鶇、褐斑翅雀鵐、啄木鳥、金翼啄木鳥,偶爾也有紅雀以及其他許多種類的鳥。可是,林中會不會有連經常進出森林的老獵人都沒有見過的,甚至人們都沒聽說過的鳥呢?
走近鳥類
在之後的一個夏天,我帶着獵槍又一次來到了林中,但目的不再是單純的玩樂,我發現我的視野比現實中更年輕。在那片我兒時生活的、無比熟悉的森林中隱藏着無數我沒見過甚至都沒聽說過的鳥,它們在這裏繁衍、築巢、盡情歌唱。
對於每個鳥類學的學生來說,這裏就是天堂,隨之而來的是喜悅與興奮,緊接着是新鮮感和急切的探究,這是其他任何追求都無法比擬的。走入鳥類學研究的第一步就是製作標本,做到這一點就意味着你已經入門了。其中的樂趣只可意會。它和其他活動可以相互輔助,如釣魚、農耕、打獵、漫步、野營探險等,這些活動都使人走向原野和森林,更好地和大自然聯結在一起。當你前往郊外採摘黑莓時,會有一些罕見的發現;當你在草地上放牧牛羊時,你可能會聽到一種新的樂曲,有新的發現。大自然隱藏着無數的秘密,每一片灌木叢里都藏着新聞,未知的探險總會讓你充滿期待,你永遠不會知道下一刻將會遇見怎樣的奧妙。森林中充滿樂趣。你多麼想探索它們的每個角落啊!也許你在林中迷路時會得到安慰。當你在林中漫步時,會聽到夜鳥和貓頭鷹的歌聲,也許會誤打誤撞發現一些未知的鳥類標本。
在森林或海岸的所有遠足中,鳥類學的學生比他的同伴有優勢。他比其他人多一種娛樂方式,多一個快樂之源。這真是一箭雙鵰,甚至是一箭三雕。如果別人迷路了,他也不會刻意尋找,因為處處都有他的遊戲。短嘴鴉的聲音讓他找到家的感覺;從未聽到的音符或歌曲可以讓一切煩惱都煙消雲散;在拉布拉多荒涼的海岸邊散步的奧杜邦比任何國王都快樂,在海上暈船的他看見一隻從未見到的海鷗時,暈船的毛病幾乎被治好了。
只有親身體驗才能體會到其中的樂趣。匆匆走過的人無法激起對自然的熱愛。有人認為,一點兒羽毛和半個音符有什麼好研究的呢?因為缺少活動經費,威爾遜先生曾經為他的一項大規模的鳥類研究在社會發動募捐,東部的一位州長竟然輕蔑地對威爾遜先生說:“誰會花一百二十美元了解那些鳥?”的確,知識是非常昂貴的,一些最有價值的知識是無法用金錢獲取的。親愛的州長大人,鳥類研究固然需要社會的捐助,但是我們更希望大家對原野和森林產生興趣,培養一種探索自然的精神,找到一把打開自然寶藏之門的鑰匙。想想閣下在探險的過程中能得到的東西,有空氣、陽光以及大自然的芬芳和清涼,還能遠離爾虞我詐、混亂不堪的政治圈。
昨天是十月中難得的好天氣,陽光明媚。我整整一天都在岩溪邊那個樹木蔥蘢、充滿野性的峽谷里徜徉。溪邊有一棵柿子樹,成熟的柿子不時掉入水中。當我站在沒膝的水中撈柿子時,一隻林鴛鴦從溪的下游飛過來,從我的頭頂掠過。不久,它飛回來,又離去。再次飛回時,它在溪水拐彎的地方俯身掠過,飛過那片寧靜的水域,以避開我的視線。大約半小時后,我經過那裏時,那隻林鴛鴦突然飛起,發出刺耳的驚叫聲。寂靜中,我聽到它翅膀抖動的聲音,以及劃過水面激起的水花聲。我曾見過一隻浣熊來到附近水邊尋求美味的河蚌,它在泥沙中留下了一串長長的、明顯的印記。在我穿過這片隱藏的水域之前,一對神秘的灰頰鶇從地上飛起,落在一條低矮的樹枝上。
誰能告訴我這樣的林鴛鴦、沙灘上的腳印,以及那些奇怪的從遙遠北方來的鶇鳥,為秋林增添了多少樂趣和魅力?鳥類學的知識不能只靠簡單的讀書獲得,你只有融入自然,和鳥兒接觸,才能有更多的收穫和滿足感。一個人必須有與鳥類的原始體驗。書籍僅僅是指南和邀請。即使你讀的書中已經有足夠的鳥類標本,也總有片荒野在向你發出召喚,等待着有活力、富有熱情的年輕人前去探索、研究。毎一個研究鳥類的學生都能夠在野外體驗到所有的刺激與獲得新發現的喜悅。
但是,我也要說,書本上的知識是應該得到重視的。威爾遜或奧杜邦的著作是經典,可以用它作為參考並與自己的筆記做比較。除此之外,參觀一些大型博物館或珍藏館也會讓人獲益匪淺。起初,人們很難從語言描述中辨識出一種鳥,參考彩色插圖或標本,就能立刻解決問題。這就是書的價值,書相當於航海中的地圖,繪製出了路線,通過閱讀航線,能節省大量的時間和精力。首先,找到你感興趣的鳥兒,認真觀察它的形態、鳴叫、飛行和巢穴,然後用獵槍擊落它(不要用望遠鏡反覆觀察),做成標本,再仔細地閱讀奧杜邦先生著作中的介紹。這樣,鳥類王國的大門就會向你打開。
鶯類
鳥類學家將鳥類劃分並細分為許多類、科、屬、種等。乍看來,這很容易使得讀者感到迷惑和泄氣。但是,只要你對鳥類研究有興趣,只要稍微了解幾種簡單的鳥類科目,就可以將大多數的鳥辨認出來,並觀察到每一種鳥的特點。到目前為止,我們經常見到的陸地鳥已包含在鶯、綠鵑、翔食雀、鶇和雀類之中。
在這些常見的鳥類中,鶯類也許是帶給讀者困惑最多的鳥類。它們是名副其實的鶯屬,真正的林鳥。這些鳥體態嬌小,活潑好動,歌聲比較細弱。要想觀察鶯類,你必須到森林中仔細尋找。當我們在林間穿行時,好多人頭頂的樹上經常會傳來陣陣細微的、悅耳的鳥鳴聲,那多半是林鶯在你的上方鳴叫。
生活在美國中部和東部的人們幾乎在每個地方都可以經常看到六七種鶯,像紅尾鴝、馬利蘭黃喉林鶯、黃林鶯(不是常見的黑頂、黑翅、黑尾的金翅雀)、黑枕威森鶯、黑白林鶯等。當然,在不同的地區和不同樹木組成的森林裏,還有其他一些鶯類。比如,在松樹林或鐵杉林中,一種鶯可能會佔主導地位;而在楓樹或橡樹林中,或者多山的地區,另外的一種鶯類經常生活在那裏。在地鶯類中,馬利蘭黃喉林鶯、黃腹地鶯、哀地鶯是最常見的,它們通常出現在那些低矮、潮濕、茂密的樹林中,棲息在貼近地面的枝頭上。而夏黃鸝和黃林鶯早已不生活在森林中,在城市的公園或郊外的果園中,沿着溪流,我們可以在村莊和城市的樹上發現它們。
一路向北,我們會發現鶯類的數量在增加。在新英格蘭的北部和加拿大,六月的時候,我們會發現十種到十二種鶯類在林中繁殖後代。奧杜邦先生髮現黑頰林鶯在拉布拉多繁殖時,祝賀自己是第一個看到它的巢穴的白人。這些鶯在五月的時候前往北部,有時是獨自飛行,有時是成對飛行,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它們黑色的頭冠和身上帶着斑紋的羽毛。在秋風吹起的九月,它們大部隊或者三三兩兩地飛往南部。為了更好地過冬,它們的羽毛會變成淡褐色,身體也吃得非常肥胖。它們會停在樹梢上休整幾天,這時你必須非常留意才能看到它們,因為它們的動作非常敏捷,你稍微不注意,它們就會消失在你的視野中。
據我觀察,生活在中部地區的鶯種數量,在秋天返回的時候沒有春季北遷的多。
整個秋天,最吸引人們眼球的要數黃腰林鶯了。它們來到街道和公園,似乎特別喜歡那些乾燥無葉的樹木,它們懷着壞心思整天尖叫着到處飛翔。在華盛頓,我整個冬天都在郊外見過它們四處踱步。
奧杜邦先生的書中記錄了四十多種不同的鶯類。在他之後的鳥類學家們進行了更細緻地研究與劃分,將這些鶯做了新的命名和記錄。但是,只有那些專業的鳥類學家才會對這些感興趣。
根據我的觀察,鶯類中歌聲最出色的是黑喉綠林鶯。它的歌聲甜美而清晰,但比較簡短。最罕見的是白眉食蟲鶯,據說現在種類也在不斷減少;白喉林鶯大量出現在尼亞加拉一帶;在紐約,哀地鶯則在特拉華河上游繁殖。
綠鵑
綠鵑或小綠鵑具有鶯和翔食雀兩類鳥相似的特點。紅眼綠鵑的演唱,是我們在森林中聽到的最容易使人感到快樂的樂曲之一。它也是最引人注目、數量最多的物種。它們雖然體形比鶯類大一點,但是羽毛沒有鶯類絢麗。
在大多數的森林中,生活着四種綠鵑,即紅眼綠鵑、白眼綠鵑、歌綠鵑和孤綠鵑。這四種綠鵑中,紅眼綠鵑和歌綠鵑的數量是最多的。而白眼綠鵑的天性最為活潑。我在長滿濃密的灌木叢的沼澤地發現過這種鳥。在那裏,為了避開觀察者,它們盡情歌唱,歌聲尖厲、快速,令人驚嘆。其特徵非常明顯,儘管其中摻雜了其他幾種鳥的鳴叫聲,但這歌曲仍然是獨一無二的。白眼綠鵑的虹膜是白色的,而紅眼綠鵑的虹膜是紅色的。不過,我們只有在距離它們兩三米遠時,才能清晰地發現它們虹膜的不同。在大多數情況下,鳥兒的虹膜都是深褐色的,不過我們常常誤認為是黑色的。
陣陣秋風吹過,樹葉紛紛墜地,像籃子一樣的巢穴經常在道路兩旁樹林中低矮的樹枝上出現,那多半就是紅眼綠鵑的巢穴。孤綠鵑的巢穴外形和紅眼綠鵑的巢穴相似,但你要到林中更加荒僻的地方尋找。
這群鳥通常是下身呈淺灰色,向上顏色變深,帶有綠色。紅眼綠鵑有藍色的冠。
當你靠近鳥巢時,大多數的鳥都會顯得有些恐懼和慌張,它們會憤怒地盯着你。但在這樣的場合,紅眼綠鵑是個例外。紅眼綠鵑父母在樹枝上輕輕地移動,用一種無辜、好奇的眼神注視着入侵者,不時地發出一聲聲低沉的略帶悲傷的嘆息或一種悲嘆、關切和警惕。它們雖然擔心自己巢穴的安全,卻不會輕易地憤怒或憂傷。
和其他動物一樣,鳥兒在閉目休息時,最容易被人類捕獲。很多年前的一個秋天,我在森林中發現了一隻紅眼綠鵑,特徵明顯,任何人都不會看走眼。這是一隻雛鳥,已經長成,它正在一片偏遠的石楠地一根低矮的枝頭午睡。它的頭蜷縮在翅膀的下面,很容易第一個被鷹抓住。我悄悄地來到它的身邊,在一米左右的地方停下來,可以清晰地聽到鳥兒那強勁有力的比人類要急促的呼吸聲。雖然個頭兒很小,但是鳥兒有着很大的肺活量,比其他任何動物肺活量都大,所以血壓和體溫也會略高。我伸出雙手,輕輕地將它抓在了手心。這個可憐的小傢伙頓時被嚇得幾乎癱瘓了。它拚命地掙扎,嘴中發出陣陣凄厲的鳴叫。當我張開雙手時,鳥兒立刻像箭似的逃離了,飛進附近的灌木叢中躲藏起來,我也不會再次驚擾它了。
翔食雀
翔食雀在數量上比綠鵑多,特徵也更為明顯。翔食雀的歌聲並不動聽,甚至有些作家將它們的鳴叫形容成“鬼哭狼嚎”。這種鳥喜歡爭強好勝,它們不僅和同伴爭鬥,也經常和鄰居爭吵。前面我們提到的極樂鳥,雖然戰鬥力很弱小,卻也是極為喜歡爭鬥的一種翔食雀。
普通綠霸鶲因其悲傷的鳴叫聲和精緻的苔蘚巢穴而使人心情愉悅。
作為翔食雀先驅的菲比霸鶲,經常選擇四月歸來,但有時在氣候暖和的三月我們也能看到它們的身影。它出現在房舍和庫房周圍,通常將自己的巢穴建在草棚或橋樑的下面。
翔食雀有時突然從空中俯衝下來,經常發出一種“啪”的聲響,那是翔食雀在抓捕昆蟲。
和附近其他的鳥相比,無論是在外形上還是色彩上,翔食雀都是最不優雅的。看看它們的短腿、短脖子、大大的腦袋、寬闊的嘴巴,底部還有體毛,實在丑極了。翔食雀飛行時通常以一種特別的方式抖動,在休息時不時地擺動尾巴。
在美國已經發現了十九種翔食雀,在中部和東部地區,夏季不做什麼特別的研究,人們很容易能發現其中的五種——極樂鳥、菲比霸鶲、東林霸鶲、大冠翔食雀(與其他雀類最大的不同就是其尾部亮麗的紅色),以及小綠冠翔食雀。
鶇類
鶇類是天生的音樂家,或許它們因此就比其他鳥多貢獻了一種樂趣。知更鳥就是個最典型的例子。它們的生活習性、飛行方式都與其他種類的鳥別無二致。瞧,它在地面上蹦蹦跳跳,捕捉蟲子,十分專註地看着前方的物體或觀察他人,警惕地拍打着翅膀,直直地飛向鳥巢,在太陽落山時棲息在樹枝上唱起甜美的樂曲。這樣你就對鶇的所有特徵有了了解。鶇類因為優雅而出眾,歌聲因為甜美而讓人難忘。
除了不是林鳥的知更鳥以外,在紐約我們還有棕林鶇、隱士夜鶇、韋氏鶇或威爾遜鶇、綠背鶇等,還有一兩種不確定的種類。
棕林鶇和隱士夜鶇是鳥類中數一數二的歌者,至於誰是第一,至今沒有定論。
雀類
雀形目是一個很大的族群,奧杜邦先生的書中共記載了六十多種,有麻雀、蠟嘴雀、紫朱雀,還有鵐類,雪鵐、交嘴雀和紅衣主教雀等。
美國的東海岸生活着大概十二種雀類。對於業餘愛好者來說,能夠分辨出其中一半的種類就已經非常不錯了。歌雀是孩子們最熟悉的,至少是雀類中聲音出現最早的。三月的清晨,明媚的陽光照耀大地,歌雀悅耳的歌聲就會從花園的籬笆上傳來,還有什麼比這更令人愉悅的呢?
原野春雀,也被稱作草雀或栗翅雀,體形比歌雀略大,長着淡灰色的羽毛,生活在我們附近的高地和牧場上,並且聲音甜美。它們的巢穴直接暴露在地面上,沒有任何的偽裝或保護。夕陽西下,當我在野外散步時,我經常差點兒踩到它們。假如是白天,它們會迅速飛走,當鳥兒飛離巢穴的時候,你可以清晰地看到它們尾翼上那兩根潔白的羽毛。沿着鄉村小路漫遊的旅行者干擾着它們,經常會弄髒它們的羽毛,也能看見它們沿着籬笆向前飛行。它們也在有牲畜工作的農田裏蹦蹦跳跳,或在不遠處的石頭上休息。這是一種喜歡在黃昏時歌唱的雀類,因此有人也給它們命名為黃昏雀。這是當代作家威爾遜·弗拉格為它們命名的。
稀樹草原雀經常生活在草木叢生的濕地,它那似昆蟲般的優美的淺吟低唱就是辨認它最好的標誌。沼澤地中有沼澤雀。
秋天來了,狐雀是雀類中個頭最大、外形最美麗的鳥,它從北方遷徙歸來。彷彿是約定好了,樹雀、加拿大雀、白喉雀和白冠雀也陪着回到這裏。
群織雀,也叫“毛鳥”或“紅頭褐翅雀鵐”,是雀類中體形最小的,我也認為它是雀類中唯一將巢建在樹上的。
雀類都擁有短短的圓錐形的嘴和分叉的尾翼這一共同特徵。紫朱雀在音樂方面極具天賦。
除了我所概述的這些熟知的鳥類,仍然存在着一定數量的鳥是不被我們所了解的,雖然在物種上有限,但其中一些鳥是我們熟悉的。比如,刺歌雀就沒有同類。灰貓嘲鶇和長尾地鶇或褐彎嘴嘲鶇是南部東海岸嘲鶇類中兩個典型代表。
鷦鷯是龐大而又有趣的家族,以活潑歡快的歌聲聞名。鶯鷦鷯、長嘴沼澤鶯鷦鷯、大卡羅葦鷦鷯、冬鷦鷯都是比較常見的種類,後者的名字源於它在北方繁育。它是一位絕妙的歌者,聲音短促並且甜美,好似悅耳的警笛。
威爾遜稱戴菊鳥為鷦鷯。但是它們除了同樣連續、滔滔不絕且抒情的歌聲外,在其他方面都不太像。布魯爾醫生曾在新布倫瑞克森林中被戴菊鳥的歌聲迷倒,誤認為歌聲出自白頰林鶯,源自他不相信這麼嬌小的鳥能發出如此具有力量的聲音。那歌聲屬於冬鷦鷯也是有可能的,但我相信戴菊鳥也是具備這樣的歌唱實力的。
奧杜邦先生的鳥類學著作
但我必須離開這部分主題,加速前進。關於鳥類學的研究,我們都知道,奧杜邦先生的著作雖然價格非常昂貴,但確實物有所值。這是鳥類研究史上最詳細、最準確的作品。他的繪畫在準確性和精神上超越了其他所有人。他對於鳥類研究投入了極大的熱情,這在整個科學硏究領域是極為罕見的。他描寫《雁》的那一章就像詩一樣美。人們很容易忽略他的風格——這種風格常常是冗長而做作的,因為他的作品飽含真摯的熱情,目的非常單純。
在識別鳥兒種類方面,儘管有更多善辨的耳朵,但從未有過比奧杜邦先生更敏銳的慧眼。比如,在區分鳥類鳴叫聲方面,納托爾先生更勝一籌。奧杜邦先生在書中記載,路易斯安那州的白眉灶鶯和歐洲夜鶯歌唱的聲音是一樣的,而且,正如他所聽到過的一樣,讀者便相信了他的判斷。然而,毫無疑問,他高估了前一個,低估了后一個。其實,在歌唱上,歐洲夜鶯明顯要技高一籌。白眉灶鶯的歌聲富有動感,節奏很快;而歐洲夜鶯的歌聲則更加美妙動人,前提是書本的內容可以信任。比如,他又說藍色大嘴雀的聲音和刺歌雀的極為相似,其實卻是大相逕庭,拿顏色舉例,就是一種是黑色,一種是藍色。此外,他所描述的林鶺鴒歌聲是簡潔有力的,曲調逐漸變低,實際是曲調逐漸變高,而不是在下降,低音開頭,高音結尾,也與實際有很大出入。
雖然奧杜邦先生的著作篇幅巨大,其中的錯誤卻很少,令人非常驚奇。此時此刻,我只能回憶起他的一個觀察結果與事實恰恰相反。他的記錄中指出一個事實,在記錄刺歌雀的時候,他特別標記,這種鳥春季在夜間飛行,向北方遷徙;而秋季向南方遷徙時,它們卻從來不在夜間飛行。然而,在華盛頓秋天的夜晚,它們在高空飛行時的鳴叫連續四年都深深吸引了我。
奧杜邦先生花費畢生之精力研究鳥類學,他在著作中記錄並繪製了四百多種鳥。假如一隻未曾被他的著作收錄的鳥在林中被你發現,你必定心生一種巨大的成就感。我只有過兩次這樣的成就感。有一年的初秋,我前往西點軍校附近的森林散步,一隻棲息在地面的鶇類被我驚起。它落在離我幾米遠的樹枝上,對我來說是陌生的。這隻鶇長着長長的腿,我從來沒有看到過。我舉起獵槍,將它從枝頭擊落,看到那是一個新面孔。這隻鶇長着寬大的尾翼、長長的腿,從中間腳趾到臀部關節的距離接近十厘米,翅膀上半部分的羽毛是橄欖褐色的,而下半部分的羽毛是灰色的。後來我才知道,貝爾德教授最早記錄它並且給它命名為灰頰鶇。這是一種很少有人知道的鳥,只在遙遠的北方繁殖,甚至是在北極地區,想欣賞它的演唱,恐怕我要歷盡千辛萬苦前往遙遠的北方才行。
前面我曾經說過,這個季節,我曾在華盛頓郊外的岩溪發現過一對灰頰鶇。它們的體形和棕林鶇相似,稍微大過隱士夜鶇和韋氏鶇。與其他物種不同的是,其他的鶇類都有褐色或黃色的羽毛,但灰頰鶇的羽毛通身都是灰色的。我還曾得到過一隻黃眉灶鶯或小灶鶯的標本,它是橙頂灶鶯的表親,或者是白眉灶鶯或水鶺鴒的同母弟兄。這隻鳥是我在特拉華河一個偏遠山湖的源頭擊落的,很明顯它居住在那裏。這種鳥一般生活在更遠的北方,它們的鳴唱異常響亮清晰,容易讓人想起它的同類們。雖然這種鳥名聲很大,卻還沒有著作記錄它們。
最近,在奧杜邦先生之後,作家和探險者們又收錄了三百多種新的鳥。這些鳥絕大多數生活在新大陸的北部和西部。奧杜邦先生記錄的鳥大多是生活在大西洋和墨西哥灣各州以及附近的島嶼。因此,關於太平洋沿岸西部各州的鳥,奧杜邦先生了解不多,他在著作中僅僅簡單概括了一下。
鳥兒之別
令人有些驚奇的是,西部的鳥和東部的鳥非常類似。比如,西部的雜色鶇和東部的知更鳥,在羽毛的斑紋上稍微有些差異。西部的紅翅啄木鳥和東部的金翼啄木鳥或高洞鳥,它們的區別就是翅膀的色彩,前者是紅色的,而不是金黃色的。還有西部山雀、西部紅眼雀、西部冠藍鴉、西部草地鷚、西部雪鵐、西部藍鴝、西部歌雀、西部松雞、鵪鶉、雞鷹等,它們和東部的鳥幾乎沒有什麼不同。
西部鳥最值一提的就是在達科他平原上常見的雲雀了。它們飛向一百米左右的空中,傳來的叫聲異常清脆悅耳。很明顯,它與東部的鳥也有血緣關係。
有人在九月的時候從鄉下寄信給我:“我最近觀察到一隻新的鳥。它們不僅棲息在地面上,還住在建築物與籬笆上,也落在地上。它們是步行者。”幾天後,他得到了一隻鳥標本並寄與我。結果不出所料,那是美洲鷚或小百靈,一隻體態瘦長的褐色鳥,與雀大小相同,在春秋兩季飛過美國,出沒於遙遠北方的繁殖地。它們通常結伴出沒於河畔與耕地,在那裏覓食。當它們飛起時,會像黃昏雀那樣,露出尾翼中兩三支白色的羽莖;飛過天空時,每行進十幾米,就會發出一聲啼鳴或尖叫。它們繁殖於拉布拉多半島荒涼寒冷、佈滿苔蘚的岩石中。有人報道在佛蒙特州發現過它們的卵,而我自己確信八月在阿迪朗達克山脈見過它們。雄鳥以百靈共有的風格凌空而上,發出短促卻旋律優美的鳴囀。它們會走路。這是為數不多的地鳥的一個特點。迄今為止,多數地鳥都是跳躍者。
觀察一下普通雪鵐的腳印,它不像短嘴鴉和山鶉的足跡,總是一個腳印在前,另一個腳印在後,而是雙腳落地。而雀、鶇、鶯、啄木鳥和鵐類鳥兒都是雙腳跳着走路。水棲和半水棲的鳥都是步行的鳥,濱鷸或鷸跑起來很快。在地面生活的松雞、鴿子、鵪鶉、百靈和黑鸝也都是步行者。燕子也能用腳走路,只是姿態笨一些,也難看。百靈的走姿很優美。下次可以關注一下草地鷚在草地的行走姿態,實在是神氣極了。
除了會走路之外,百靈以及和它有血緣關係的鳥類,都可以一邊飛行,一邊歌唱。它們在空中擺動翅膀,自由翱翔,清脆悅耳的歌聲自然而然地從喉嚨中發出,真是美妙極了。草地鷚也會這樣在空中旋轉時歌唱,它的聲音會由哨聲變成洪亮的低鳴,並伴有富有感情的顫音。
刺歌雀兼具上述兩種鳥的特點,只是在形式上略微不同。由它還可以想到英國的雲雀。作為鳴禽,刺歌雀完全可以和雲雀一較高低。
在我們的小林鳥中,在密西西比河以東的區域生活着三種關係緊密的鳥類,我在前面也提到過,它們能行走,也能邊飛行邊歌唱。這其中有灶鶯或水鶺鴒、橙頂灶鶯或林鶺鴒,後者是我們經常見到的。它那輕靈的步伐,吸引了許多鳥類愛好者的目光。在空中一邊飛行一邊歌唱,是百靈的另一個特點,卻被許多的鳥類學家所忽視。然而這是一個即時特點,只有在六月的下午或黃昏時分,到它們常出沒的林中,待上半小時才可以遇到,我常在日落之後聽到橙頂灶鶯陣陣美妙的啁啾聲,但是不能看清沉醉於歌唱的鳥。我知道一座少有植被的高山,傍晚我坐在山上,在山頂聆聽橙頂灶鶯動人的歌喉。有時鳥兒在山下邊飛行邊歌唱,有時就在跟前,但它更喜歡在山頂上方盤旋。它會從林中開闊地起飛,直飛至最高點,而後從另一側俯衝下來,歌聲也會隨着下降而消失,這與小百靈從空中俯衝落地的姿勢極為相似。
我是幾年前第一次發現這種現象的。那時我已經非常熟悉這種鳥的歌聲,只是對這位歌手的身份很是好奇。春天的一個傍晚,樹葉剛剛發芽,我到林中散步,突然看到我的面前有一隻鳥,離我不過十幾米,我說道:“假如真的是你,那麼請你展現一下你的技能吧!我是專門來找你的。”這隻鳥立刻張開翅膀,飛離枝頭,在空中盤旋、歌唱。我的目光追隨着它,看它升到高空,在樹林上空盤旋,又急轉直下,回到樹叢的棲息地。
食物問題
食物問題始終威脅着鳥兒的生命,尤其是在初春時節,大自然中食物短缺,鳥兒體內積聚的脂肪即將耗盡。初春來臨時,假如遭遇惡劣的天氣,很多鳥的生命就會受到極大的威脅,毫無疑問,很多早來的鳥都會因為飢餓和這種天氣而死亡。三月的一天,我遇到一群加拿大雀,它們的數量比之前我見到它們時少了很多,它們已疲憊不堪,我很快就抓到一隻。
初春三月,突然陣陣寒流襲來,藍鴝只能到屋舍附近尋覓安身之處。夜晚降臨時,風越來越大,溫度越來越低。藍鴝的內心充滿恐懼,它們在城市的邊緣四處飛翔,徘徊於門窗附近,有的藏身百葉窗下,有的住在下水溝中,從一座房子飛向另一座,疲憊地尋找着可以安家的場所。街上水泵把手處的小洞,成了很多藍鴝無法拒絕的目標。可是它們又意識到這不是安全的選擇,它們急急忙忙地鑽進去,那裏能夠容納六隻到八隻,很快它們又鑽了出來,彷彿看見了真正的危險一樣。隨着時間的流逝,小洞不斷地被藍色和褐色的鳥填滿,卻又不斷被放棄。有時它們停留的時間會長一些,我突然伸出手,立刻從洞中抓住了三隻藍鴝,帶它們去溫暖的地窖過夜。
進入秋季,所有鳥類和野禽都變得十分肥胖。松鼠和老鼠會將大量的食物儲藏在洞穴之中,而鳥兒則在體內儲存脂肪,在自身系統里儲存糧食。在冬季的留鳥中,這種情況很明顯。
冬天,一隻赤肩鷹被我擊落,在剝皮時,我發現鳥的身體竟然有大約半厘米厚的脂肪層,一點兒肌肉都看不見。這層脂肪不僅可以幫助鳥兒抵擋寒風,也可以在缺少食物時補充鳥兒身體的消耗。
這個季節的短嘴鴉也處於同樣的狀況。據估計,它們每天需要半磅的肉才能生存,春冬季節它們連續數周或數月只能靠原來食肉量的幾分之一來維生。我相信,一隻短嘴鴉或鷹,在秋季的惡劣狀態下,一口肉都不吃也可以活上兩周。家禽也會如此。一月的一天,我無意中將一隻母雞關在庫房裏,那裏沒有一顆糧食,也沒有為它提供任何禦寒的東西。十八天之後,當這隻倒霉的雞被發現時,它依然活着,只是極為瘦弱,輕得只剩一團毛,一陣風都能將它吹走。後來經過一段時間的精心飼養,它很快便恢復了原狀。
鳥兒是否懼人
藍鴝因為寒冷而變得膽大起來,讓人想起鳥兒對人恐懼這個事實,看起來這似乎是它的本能,其實這只是後天形成的習慣。在最初的原始社會,鳥兒一定不會懼怕人類。每個獵人都有這樣的發現,當自己連續幾天用獵槍擊落鴿子后,鴿子就會變得十分狂躁。但當獵人去那些新的森林捕獵時就非常開心,因為可以輕鬆地接近獵物。
凡爾德教授曾經告訴我一件事,他的一位通信者曾經前往一個小島探險並採集標本。這座小島位於太平洋聖盧卡斯角,遠離岸邊三百多千米。這座小島只有幾平方千米大,人類只造訪過這裏五六次。在這座小島上,探險者發現鳥兒非常溫順,根本不害怕人類,用子彈來射殺簡直是浪費。用繩子在長棍的頂端打個活結,然後用力一甩,就可以輕鬆地將鳥兒的脖子套住,向他那側一拉便能將鳥兒抓住。有時捕鳥連這樣的腦筋都不用費。尤其是嘲鶇,比我們的那個物種體形要大,歌聲也十分優美。它們不僅不害怕人類,反而活潑得讓人討厭。它們在桌子上舞蹈,將探險者桌上的紙筆踢得到處都是。這位探險者在島上收穫了十八種標本,其中有十二種是這座島上獨有的。
梭羅先生在書中記載,緬因森林的加拿大鴉不僅不懼怕人類,有時還會跑到伐木工人的餐桌上,直接搶奪人類的食物。
雖然人類已經成為鳥兒的天敵,但是人類文明的進程也促進了鳥類的繁衍和成長,尤其是弱小的物種。人類的定居帶來了蒼蠅和飛蛾,以及各種昆蟲,更多的植物被引進,更多土地的開墾使種子和植物在大地上大面積生長。
由北方飛來的百靈和雪鷗依靠草種和植物為生。而生活在田野中的鳥數量巨大,有許多我們常見的鳥已經對森林陌生了。
很多鳥在歐洲已經被人類馴服,如麻雀。在美國,如崖燕,現在已經不在山坡的岩壁上築巢,而是選擇將巢穴安置在人類農舍的屋檐下和庫房的其他建築上。
等待被發現
生活在地面和森林裏的鳥兒中的大多數已為人們所知,但是還有許多鳥生活在大海上,等待着我們去發現。雖然我已經熟讀了很多鳥類學的著作,但是最近發生的一件事讓我深刻體會到自己對水禽所知甚少。有一天,我正在紐約州的內陸度假,一個陌生人手中拿着一個雪茄煙盒朝坐在門口的我走來。他若向我推銷雪茄可真是浪費時間,因為我從不抽煙。可他卻笑着說,他聽說我研究鳥,他在村莊附近撿到一隻奇怪的鳥,沒有人認識它,他就特意拿來請我給辨認一下。這隻鳥是他幾小時前在村莊外的草地上撿到的。
我請他打開盒子,期待着看到一種罕見的鳥,心想,這隻鳥說不定是我們這裏很少見到的玫胸大嘴雀或波西米亞雀。
當他打開時,可以想像出我是多麼驚喜,它看上去像燕子,個頭和鴿子差不多,尾翼分叉,上半身的羽毛是黑的,腹部的羽毛卻是雪白的。憑藉它的腳上有蹼和修長的翅膀,我推斷它是海鳥。但對於它的名字和棲息地,我只有去查查權威的鳥類學資料,像奧杜邦先生的著作,才能知道。
它是因為精力耗盡而跌落在草地上的,被撿起來時剛剛咽氣。它生活的地方,離我們這裏非常遙遠,將近兩百五十千米。後來我得知這是一種生活在佛羅里達群島的海鳥,它的名字叫作烏燕鷗。它能出現在如此靠北的地方實在令人驚奇。在剝去它的皮膚時,我發現它瘦得只剩下骨頭了。毫無疑問,它是餓死的,過度飛行耗盡了能量,這是另一隻勇敢的伊卡洛斯[7],超強的飛行能力讓它膽子特別大,它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因此餓死途中,沒能返回自己的家鄉。
烏海鷗常常被人誤認為海燕,因為它們外形相似,並且都擁有出眾的飛行能力。烏燕鷗能夠從海面捕捉食物,所以,它們一整天在海面飛行,無休無止。有好幾種海燕,其中一些外形也很美麗。
[1]“延齡草”是一種白色的小花,春天開放,作者用它來暗示春天萬物復蘇,眾鳥歸來。所以,本書根據這個意思譯為《春野,陽光,眾鳥歸來》。——編者注(本書註釋部分若無特別標註,均為編者注。)
[2]首版於1871年,該修訂序作於1896年。
[3]威爾遜(1766—1813),蘇格蘭裔美國自然主義者,熱愛描寫和畫鳥,著有《美國鳥類學》(內有彩頁)。
[4]奧杜邦(1785—1851),美國著名的畫家、博物學家,先後出版了《美洲鳥類》和《美洲的四足動物》兩本畫譜。其中《美洲鳥類》曾被譽為19世紀最偉大和最具影響力的著作。
[5]納托爾(1786—1859),英國植物學家、動物學家,先後出版了《北美植物分屬》《1819年在阿肯色州旅行紀實》《美國和加拿大的鳥類學手冊》《北美洲森林》。
[6]華氏度=32+攝氏度×1.8
[7]希臘神話中的人物,他與父親使用蠟和羽毛造的翼逃離克里特島時,他因飛得太高,雙翼上的蠟被太陽融化而跌落水中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