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滿身風雨海上來

第2章 滿身風雨海上來

第2章滿身風雨海上來

在清淮的十幾年裏,他習慣了前進,習慣了要贏,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博得母親的一點點關注。

喬初意與薄昭潯相識於她十五歲那年的燈溪小鎮。

那時正值九月,一縷秋意灑進燈溪鎮,午後慵懶的陽光穿過枝葉,曬得人昏昏欲睡,喬初意曲腿窩在樹杈上,擁着融融暖意,沒多久就墜入夢鄉。

“喂,小喬,小喬!”有人高聲叫她,還抄起一根長木棍使勁地敲打她旁邊的樹枝,滿樹的葉子窸窸窣窣地搖動起來,呼呼大睡的喬初意這才悠悠醒轉,眯着眼睛看到站在樹下的盛析撓着一頭板寸,立時來了精神——

“怎麼樣?薄昭潯什麼時候從這裏經過?”

“他現在已經出門了,背着畫夾,我估計十分鐘后能走到這裏。”盛析是她欽點的偵察兵,一路小跑回來報告消息,不顧滿頭大汗,有問必答。

“很好。”喬初意伸了個懶腰坐起來,扯過一叢茂密的葉子當作掩護,冷笑着搭好弓箭,瞄準樹下做好準備,“昨天丟的臉,今天我要全部拾回來,就是這麼有自信。”

“他昨天剛搬來,今天就這樣,不太好吧……”盛析猶疑地說。

喬初意調整了一下姿勢:“昨天他挑釁我的時候,可沒覺得不太好。”

盛析膽子小,怕喬初意殃及池魚,敷衍她兩句后立刻離開戰場,喬初意依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保持射箭的動作。

必須要收拾薄昭潯,他是她近期的目標之一。

直到昨天薄昭潯來到這裏之前,喬初意都在燈溪鎮擁有不可撼動的霸主地位。

說起來,她也算是個可憐的孩子,喬媽媽生她時難產去世了,這麼多年喬爸沒動過再婚的念頭,靠着經營一家小小的理髮店把她拉扯大。好在有哥哥喬初敬和爸爸的寵愛,喬初意成長得樂觀開朗。

她活潑膽大,從小爬樹下河的本事不遜於男孩子,又很機靈,在燈溪鎮的孩子群里很受歡迎,根本不懂得受挫為何物。

人生頭一次,她在薄昭潯那裏吃了癟。

早在半個月前,喬初意就聽說有戶姓薄的人家要搬到這裏來。

離她家不遠有棟帶院子的兩層小樓,已經廢棄多年,這半個月來工人進進出出,將遍佈青苔野草的房子修葺一新,再然後,薄家一家三口搬了過來。

黑色的轎車在陽光下反射出鋥亮的光澤,緩緩地停在小院門口。喬初意正在背古詩,聽見聲音迫不及待地從家裏衝出來,正好看見剛下車站在一邊的薄昭潯。

清俊的少年高高瘦瘦的,氣質冷清,半倚在牆上拿着一本書翻看着。

從看到他的第一眼,喬初意就知道,薄昭潯和燈溪鎮所有的孩子都不一樣,明明四周人來人往,忙碌地搬着東西,一片嘈雜,他卻不動如山,彷彿與喧鬧的世界涇渭分明。

薄昭潯面無表情,看起來並不好相處,如墨的碎發搭在額頭上,目光專註於手裏的書。

落日西沉,晚霞滿天,歸巢的鳥飛過頭頂那片天空,喬初意獃獃地看着他,不知道為什麼,竟覺得有些膽怯,一時不敢上前打招呼。

等他的書翻過三頁,她才鼓起勇氣,磨磨蹭蹭地湊到他身邊,問:“你是新來的?”

他沒抬頭:“嗯。”

“住在這裏?”

“嗯。”

“你叫什麼名字?”喬初意拋出這個問題,語氣里充滿得意,緊盯着薄昭潯,等待他的回答,心想你總不能叫“嗯”吧。

薄昭潯終於合上書,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猜猜看。”

果然是個不好對付的傢伙,喬初意暗地裏撇嘴,不說就不說,搞什麼故弄玄虛。

不過她向來拿碰壁當練鐵頭功,根本不在意他的態度,再說又實在想交薄昭潯這個看起來很有文化的朋友。薄家父母整理好行李,忙着出門拜訪周圍的鄰居,喬初意像個黏人的小尾巴,一路從院外跟着薄昭潯到客廳里,喋喋不休地想逗樂他。

“朋友,我給你講個冷笑話當見面禮,從前有一顆糖,在北極走着走着,它覺得好冷——於是就變成了冰糖,哈哈哈!”

喬初意仰頭大笑,發現他神色未改,又挖空心思想了一個。

“麋鹿去找住在森林裏的長頸鹿玩,走着走着找不到路了,於是它給長頸鹿打電話,說,喂,我迷路。長頸鹿回答,喂,我長頸鹿。哈哈,是不是太有意思了,我跟你說,這樣的幽默感我有一卡車……”

她咯咯笑起來,馬尾辮一晃一晃,聲音又甜又脆,像一粒粒玻璃糖滾落在地上。

薄昭潯依舊不為所動。

客廳里陷入沉靜,牆上的鐘錶嘀嗒走動,在這方空間裏清晰可聞,薄昭潯拿過一個玻璃杯放在茶几上,伸手捏了一撮茶葉丟進去,執起小巧的錫壺沿邊注水,水流輕緩,裊裊茶香漸漸升騰。

喬初意使勁嗅着茶葉的香氣,還沒琢磨出下一個話題,終於聽見惜字如金的薄昭潯開了尊口:“世界上最吵的生物是划蝽,半翅目,體長僅兩毫米,卻能產生99.2分貝的噪音,平均聲音可達78.9分貝,與貨運車的呼嘯聲相近。”他終於說到正題,放下壺,眼波一轉,“你和它的區別,只在於你有健壯的身體。”

沒想到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喬初意目瞪口呆,腦子飛速轉動,迅速從他的一連串科普知識中總結出要點:第一,居然把她和一隻兩毫米的蟲子相提並論;第二,居然嫌她吵;第三是最不可原諒的,居然嘲笑她胖。

“你!”饒是刀槍不入,喬初意也真切地感覺到少女心嚴重受挫,她立刻同薄昭潯劃分出敵我陣營,大聲指責他,“虧我還想着和你交朋友,好心當成驢肝肺!”

朋友?對薄昭潯來說,這是個新鮮詞,他握住茶杯,直到指尖燙得泛紅才鬆手:“怎麼生氣了,我都說了,你比劃蝽強一點。”

這個地方,真是一分鐘都沒法多待。

“這個給你,我不要了,白費我那麼善良。”喬初意憤憤地伸出手,薄昭潯這才看到她手裏抓着一隻雞翅,這是中午喬爸做的蜜汁烤翅,喬初意沒捨得吃光,留了一隻,出門之前她匆匆帶上想獻給新夥伴,沒想到還沒找到合適的送禮時機,就已經被徹底嫌棄。

薄昭潯並不想要她從牙縫裏省下的雞翅,喬初意看出他的意圖,更加生氣,把雞翅強行塞到薄昭潯的手裏,還趁機把油乎乎的手使勁蹭在他雪白的衣袖上,又怕挨打,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撒腿就跑,跑到門口才覺得自己好像太窩囊了,轉過身惡狠狠地威脅:“你等着!”

薄昭潯的這件襯衣今天第一次穿,現在上面留下了喬初意醒目的黑手印。他看着她手腳麻利,丟下一句氣勢十足的威脅,然後小猴子似的很快跑得沒影了,又看了看手裏油膩的雞翅,有些無奈,薄唇一勾,輕輕地笑了。

不多久,月亮初升,好客的喬爸盛情邀請薄昭潯一家來家裏吃飯。喬初意鬼鬼祟祟地躲在門后,打算偷襲不友善的薄昭潯,誰知只有薄父薄母登門,抱歉地解釋說他們家兒子不喜歡到人多的地方,再加上剛轉學過來,想要儘快適應新環境,已經早早吃過飯在書房學習。

怪人就是事兒多,錯過她爸堪比五星級大廚的手藝,簡直沒福氣,喬初意敗興而歸,跑到廚房幫忙端菜。

滿桌佳肴,笑聲朗朗。

喬初意不怕生,笑吟吟地夾起兩筷子糖醋魚塊放到薄父薄母碗裏,熱情地說:“叔叔阿姨,儘管吃,不要客氣。”

嚴肅慣了的薄母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丫頭語氣也溫和起來:“初意啊,咱們兩家住得不遠,你和哥哥同校,以後多和哥哥一起玩兒。”

誰要和他一起,她已經下定決心要和他戰鬥到底。喬初意腹誹,可面上還是浮起甜甜的笑:“那當然了。”

燈溪中學分為高中部和初中部,薄昭潯大她兩歲,讀高三,她還在讀高一。

晚飯的氣氛很好,三個大人相談甚歡,喬初意一口口扒着白米飯,支起耳朵聽些有的沒的,突然她聽到周稚阿姨提到薄昭潯喜歡寫生,沒搬到燈溪鎮之前每逢周末都要去爬山,她悄悄記在心裏,心下暗喜,機會來了。

第二天是周六,剛吃過午飯,喬初意就偷偷溜出家門,還從家裏帶了一把純手工的桑木弓箭,爬到樹上守株待兔。這是通往天長山的必經之路,如果薄昭潯要去爬山,一定會經過這裏。

對自稱“神箭手”的喬初意來說,丟了面子不要緊,沒有逞一次威風解決不了的問題,如果有,那就逞兩次。

運氣還不錯,盛析的情報也很準確,喬初意坐得高望得遠,沒多久,她看到薄昭潯背着畫夾、塞着耳機不緊不慢地向這邊走來。

八米,五米,三米……

喬初意屏息靜氣,拉滿弓,等他一進入射程範圍,就大吼一聲鬆開了手裏的箭。

難道好看的人自有天相?她伸長了脖子,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薄昭潯被從天而降的箭擊中時的表情,他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於是,那支承載了喬初意所有臉面的箭,不僅嗖地掉落在薄昭潯面前,還被他踩在了腳下。

踩在了……腳下……

喬初意捂住心口,突然覺得呼吸困難,臉也好疼。

“是你啊。”薄昭潯抬頭,很快發現藏在樹上灰頭土臉的喬初意,一副瞭然的表情,彎腰拾起地上的竹箭,看到箭頭被膠布層層纏住,他拿下耳機,摩挲着手裏的東西,關切地問,“今天又沒吃藥?”

喬初意不理會他的揶揄,扒着樹枝,身子微傾,探出腦袋悲憤地指着他手裏的竹箭:“別摸我的東西。”

“哦。”薄昭潯隨手一拋,把箭扔到一邊。

“你你你,有本事別走!”真是欺人太甚,喬初意打算下來和他打一架,她抖了兩下腿,不知道該踩在哪裏往下爬,這才發現自己爬得好高,一時心驚膽戰,不敢下去。

薄昭潯本就寡言,話不投機,也無心同她寒暄,正要走,被喬初意着急地叫住:“喂喂,真別走,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怎麼,”薄昭潯又看向她,喬初意強作鎮定,目光閃爍,他頓時明白了幾分,懶懶地抱臂,“下不來了?”

“你怎麼知道?”

“你腿那麼短,”薄昭潯認真地闡述自己的思路,“想下來是挺困難的。”

喬初意深吸一口氣,告誡自己一定要冷靜。

為了藏得更隱蔽,她特意爬得高一些,沒想到許久不爬樹,技術生疏,有本事上去沒本事下來了。

“我慢慢爬下去,你站在樹下,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掉了下來,你就順手接一下,保全我的胳膊和腿。”喬初意努力和幾分鐘前自己還發誓要打倒的人小心商量。

薄昭潯搖頭:“唐代大詩人李白曾經說過,好女孩兒一定要靠自己。”

“你騙人,李白沒說過。”喬初意極快地接話,又露出懇求的樣子,拱着手,“拜託了……”

乖順的喬初意看起來討人喜歡多了,清亮的眼睛水汪汪的,在秋陽里蕩漾,讓人難以拒絕,他驀地心軟了下來。

“你等一下,別亂撲騰。”

儘管有退讓的意思,但薄昭潯絕對不願意當人肉墊子,他從附近的人家借來梯子,架在樹下扶穩,讓她爬下來。

一步又一步,喬初意從樹上小心地爬下來,薄昭潯未發一言,只是扶住竹梯,她卻一點都不害怕,對他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信任,只要他在,她一定會平安落地。

落地后的喬初意終於長舒一口氣,立刻變得神采飛揚,緊緊地抓住他的袖子不鬆手:“我必須還你這個人情,你是不是要上山?天色不早了,安全起見,我陪你去。”

薄昭潯試了幾次想把她的手拿掉,都沒有成功,冷聲拒絕道:“多謝,不用了。”

“天晚了山上有狼。”喬初意說得繪聲繪色,手上又用了兩分力氣,循循善誘,“長得越好看的越危險,秀色可餐嘛。”

薄昭潯想了想,垂下手,任由她蹂躪他原本平整的襯衣袖子:“既然這樣說的話,我確實挺危險,帶上你也行,還能防身。”

喬初意沒聽懂薄昭潯的言外之意,樂顛顛地跟着他爬山。

天長山不高,也不陡峭,他們走得很輕鬆,沿途風景如畫,細長的山路上鑿出級級石階,鋪上青石板,宛如青綠的飄帶,纏纏繞繞地通向山頂。

山路兩旁種着低矮的灌木,樹枝上綁着無數紅絲帶,迎風舒展,一眼望去,很是別緻。

喬初意向他介紹:“你別看這座山不高,可是很有人氣,這座山叫天長山,我們腳下的路叫地久路,傳說有情人從這裏走過攀到山頂,就會天長地久,所以,每年七夕節,都會有很多人來這裏爬山,系紅絲帶,祈願愛情永恆。”

她說得不勝唏噓,薄昭潯卻反應平平。喬初意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扯住他的外套下擺,忍不住問:“你不覺得這個傳說很浪漫嗎?”

“你覺得浪漫嗎?”薄昭潯放慢了腳步,反問她。

“當然。”喬初意毫不猶豫地點頭。

“所以,這種傳說的存在,就是為了騙你這樣的傻子。”他幾不可聞地嗤笑一聲。

喬初意不甘示弱:“怎麼傻了?人生要是沒有點寄託,那和鹹魚有什麼區別!”

薄昭潯和她並肩走着,山風入懷,有些冷意,他沉默了片刻才說:“在我看來,永恆這個東西,遙遠且概率很低,我不喜歡把未來寄托在虛無縹緲的東西上,我也無信仰,無論什麼,只有攥在手裏,才算得到。”

他說得高深,喬初意似懂非懂,只是說起這句話時,他那雙眼睛裏的驕傲和孤獨,無論過去多久,她仍記憶猶新。

或許在這個世界上,太要強的人總是很難快樂,他們目標堅定,勇往直前,如同沒有腳的鳥,扶搖而上,翱翔在風裏,從沒有想過要降落。

哪怕再疲憊,哪怕再孤獨。

話題有些沉重,喬初意和薄昭潯心照不宣地沒再繼續說下去。山路不長,他們步伐輕快,很快到了山頂。

所到之處,地勢開闊,環境清幽,薄昭潯找個地方坐下,喬初意隨手拔了根青草叼在嘴裏,大大咧咧地坐在他身邊,又問:“你是從哪裏來的?”

“清淮市。”

“哇,大城市啊,這麼說起來我們也很有緣分,我姑姑住在那裏,哥哥也在那裏讀書,只是我還沒去過。不過,你們為什麼要到燈溪鎮來?”喬初意好奇地問。

薄昭潯雙手交叉墊在腦後,平躺在草地上,看着斜斜的日光,語氣平淡:“我爸媽要來這裏做研究,我也跟着一起過來了。”

燈溪鎮依山傍林,未經開發,還保留着較原始的地貌,如同世外桃源一般。這裏土壤良好,生態環境複雜多樣,擁有大量珍稀瀕危的藥用植物,可以入葯的植物近百種。

薄清儒和周稚都是中藥藥劑學專業的教授,這兩年一直參與研發一種抗癌治癌的中藥新葯,只是進度不佳,數次考究后,他們決定到燈溪鎮定居一段時間,好好研究藥用植物的提純工藝。

“你爸媽好厲害,”喬初意由衷地讚歎,“怪不得我看你們家裏有那麼多奇奇怪怪的儀器。”

“不說了。”薄昭潯明顯不想多談,看喬初意沉浸在話題里滿臉的意猶未盡,很快截住她沒完沒了的問題,直起身來打開畫夾,“找點正事做,你不要吵。”

喬初意瞅准機會,手疾眼快地從他那裏搶了一張速寫紙,又偷偷拿了根畫筆,耀武揚威地說:“要不要比試一下?”

薄昭潯有些驚訝:“你會畫畫?”

“會畫算不上,”喬初意眨眨眼,作出一副謙虛的樣子,“也就勉強算個高手。”

高手喬果然名不虛傳,僅僅三分鐘后,她拿起速寫紙,得意地吹了吹:“搞定。”

“這麼快?”

“你看看。”她獻寶似的把速寫紙遞到他眼前。

薄昭潯皺着眉頭審視了半天,反覆提醒自己不能太苛刻,還是要給玻璃心的喬初意一些鼓勵,於是斟酌着說:“這個外星人畫得不錯。”

“特別是頭上那兩根天線,很傳神。”他補充道。

什麼……外星人?喬初意一口熱血卡在喉嚨,指着那兩根“天線”勉強地解釋道:“在我的家鄉,我們一般管這個叫雙馬尾。”

薄昭潯又指着“外星人”肚皮上寫着的“大美人”三個字,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還表現出來了外星人的性別,可以看出細節上的處理,不錯。”

“薄昭潯!你是不是故意的!”喬初意哇哇大叫。

與此同時,他終於看完了這幅簡單的畫,也看到了右下角娟秀的鉛筆字——自畫像。

完了,薄昭潯頭疼不已,昨天聽她說想和他成為朋友,他今天本想同她緩和一下關係,沒想到又把小炮仗點着了。

喬初意湊到薄昭潯的耳邊絮絮叨叨,控訴他的不識好歹、薄情寡義、唯我獨尊,直到薄昭潯遞給她一幅畫才消停。她晃了晃腦袋,不確定地問:“這是我嗎?”

薄昭潯合上畫夾:“不然還能有誰長得這麼抽象。”

喬初意冷哼:“那是你畫得不怎麼樣吧,大哥。”

速寫紙上是個扎着雙馬尾的小姑娘,草草勾勒,線條凌亂,隱隱看出有幾分像她,但仔細觀察又不太像。

喬初意盤腿坐着,注意力全都被畫吸引住了。薄昭潯單肩背上畫夾,站起來,俯身敲了敲她的額頭:“天很快就要黑了,下山。”

喬初意小心翼翼地捲起那幅畫,捂着額頭站直,剛想跟着他按原路返回,突然想起什麼,又雀躍地建議:“總看同樣的風景太沒意思了,跟我來,帶你不走尋常路。”

薄昭潯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她就急急地朝東走去,他無奈,只好跟在後面。

東邊也有一條下山的路,只是沒有人工開鑿的台階,茂盛的植物足有半人高,土石混雜,有些難走。

“有沒有一種拍電影的感覺?今天我們都是吳彥祖。”喬初意來了感覺,擺出警惕的架勢,輕手輕腳地撥開草木。

“謝謝,並沒有,好好看路。”薄昭潯潑她冷水。

喬初意表演的興緻全無,雄赳赳地在前面開路,薄昭潯幾次要求走在前面,都被她一口回絕。

“我在燈溪鎮待了這麼多年,這種路算什麼,要是躲在你後面,傳出去我這個當老大的還要不要面子了。”喬初意豪邁地揮手。

逞能的話言猶在耳,行至一大半路程,山坡更陡,突然喬初意被石頭絆了一下,腳下又打滑,薄昭潯還沒來得及伸手,她已經嗷嗷叫着滑了下去。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好在她抓住了半截枯木,止住下滑的勢頭,努力仰着頭求救:“喂,薄昭潯,你快來拔刀相助,把我拉起來。”

薄昭潯心裏一緊,加快腳步,快靠近她的時候放慢速度,伸出手臂想去抓她的手腕。

那半截枯木本就難以承重,被喬初意抓了半天已是極限,薄昭潯一伸手,只碰到她的手背,枯木忽然完全斷掉,喬初意則一直滑到了山腳下。

幸好離山腳不遠,喬初意有氣無力地躺在亂草叢裏,哎喲哎喲直叫喚。

薄昭潯也很快下來,半跪在她旁邊,伸手探了探她的呼吸:“你還好嗎?”

喬初意一把打開他的手,瞪大眼睛:“薄昭潯,我是讓你拔刀相助,可沒讓你落井下石,早知道這樣,我還不如自己想辦法爬起來。”

“你看,”她語氣委屈,左手還拿着那幅畫,速寫紙已經被捏皺,可以看到有明顯的破損,還被泥土塗抹得不像樣,“你給我的畫成這樣了。”

薄昭潯把喬初意扶起來,撣了撣她衣服上的泥土,安慰道:“沒關係,我以後再畫幅更丑的給你。”

“……”

喬初意沒心情再和他爭辯,可憐兮兮地說:“我腳腕疼。”

大概是摔下去的時候扭到了。

薄昭潯大發善心,把畫夾套在她背上,半蹲在她面前,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我背你回家。”

正合她意,喬初意開心地跳上他的後背。

微風和煦,蟲聲微鳴,薄昭潯背着她走在回家的小路上,遠遠地看到燈溪鎮的家家燈火,在夜色里浮沉。

“薄昭潯,”喬初意對他的一切都很好奇,“我們來玩個遊戲吧。”

“沒興趣。”

“你這麼無聊,肯定沒有朋友吧。”喬初意壞笑。

薄昭潯越發冷淡:“關你什麼事。”

喬初意並不在意,趴在他耳邊說:“要不這樣,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咱們之間的恩怨就一筆勾銷,江湖再見還是朋友。”

她的呼吸溫軟,繚繞在他耳邊,薄昭潯頓了下,問:“什麼問題?”

“說出你的兩個喜歡和兩個不喜歡。”喬初意早就想好了,很快接話。

喬初意雙臂交錯地搭在他的脖頸上,一說話就愛比畫,袖子滑下去一段,白皙的胳膊像纖小的銀魚,在他眼皮底下游弋。

他還真的好好想了想,慢慢地說道:“喜歡贏,喜歡下雪天;討厭香菜,討厭噪音。”

“哦——”喬初意拉長了聲音,點點頭,片刻后又不滿地敲敲他的肩膀,“禮尚往來,你快問我同樣的話。”

“好。你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薄昭潯眼眸里染上了一點笑意。

“我啊,喜歡吃,喜歡笑;討厭沒有好吃的,討厭不快樂。”

“膚淺。”

“你才膚淺。”喬初意難得地鄭重起來,“吃是為了滿足物質需求,快樂是滿足精神需求,像我這種人,才是真正懂得生活的人。”

“看出來了。”薄昭潯顛了下她,意有所指。

喬初意生怕掉下去,趕緊圈緊他的脖子,知道薄昭潯在暗示說她胖,嘴硬地嚷嚷:“我還在長身體呢,等我長到一米八那麼高,絕對身材苗條大長腿。”

“祝你早日實現願望。”薄昭潯的語氣不冷不熱。

“我跟你說,你少小瞧我……”

說說鬧鬧間,薄昭潯把喬初意背到了喬家門口。喬初意剛站穩,就看見喬爸怒氣沖沖地出來:“死丫頭,你跑到哪裏去了?到處都找不到你!”

喬初意一瘸一拐地走到爸爸面前,狡黠的眼睛一眯,打算惡人先告狀:“老爸,都是薄昭潯他……”

薄昭潯立刻察覺到喬初意的企圖,很快打斷她的話,言辭懇切:“喬叔叔,今天都是我的錯,我本來上山去寫生,小喬非要跟我去,我應該堅定地拒絕她,即使看她撒潑打滾也不該心軟,只是現在說這些都沒有用了,不能彌補我的錯誤。”

“喂!”喬初意覺得頭皮一麻。

“下山的時候,小喬又非要帶我走東側的那條小路,唉,雖然怎麼勸都不聽,但我還是應該再好好勸她的,要不然她也不會摔倒,更不會這麼晚才回家,畢竟我背着她,也走不快。”薄昭潯把“非要”兩個字咬得特別清晰,還帶了一點恰到好處的懊悔。

喬爸已經揪住了喬初意的耳朵,她還在掙扎:“爸,你聽我說,不是這樣的……”

薄昭潯淺淺鞠了一躬,每一句話都散發著令人信服的力量:“喬叔,您別怪小喬,女孩子哪有多調皮,全是我的錯。”

添上最後一把火。

“小潯啊,你就不用替她打掩護了。”喬爸對他露出和善的微笑,“叔叔會好好教育她,你要不要留下來吃飯?”

“不用了,叔叔,改天吧,今天時間不早了,我還要回家做晚飯。”他進退有禮。

自家女兒是什麼樣,喬爸心裏最清楚,他越發覺得薄昭潯這個小夥子雖然年紀小,但穩重得很,又想起讓人不省心的女兒,相比之下更加憤怒,揪着她的耳朵往屋裏走。

薄昭潯腹黑真腹黑,每一句話看似為她開脫,其實句句都在推波助瀾,把她往死里整。

“老爸老爸,耳朵要掉了!”喬初意大叫,跛着腳跟上喬爸的腳步,還側過半邊臉來向他示威,“薄昭潯,我和你勢不兩立!”

薄昭潯點頭,笑意更深,沖她擺手,輕輕地說:“我等着。”

“你這個偽……”喬初意的怒吼被關在了門內。

月朗星稀,光華如水,薄昭潯踱步回家,四周安靜得過分,有一種奇怪的情緒在他胸腔里蔓延。

這是來到燈溪鎮的第二天,剛知道要來這裏時,他不滿過、抗拒過,而現在,心裏居然升騰起小小的慶幸。

幸好,幸好來到了這裏,才能遇到這麼有趣的喬初意。

在清淮的十幾年裏,他習慣了前進,習慣了要贏,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博得母親的一點點關注。

很多人都會對他的冷淡和孤傲退避三舍,薄昭潯從來都無所謂,直到遇到喬初意,這個有活力到讓人頭疼的小姑娘,對他說:“你可真無聊。”

他隱隱有種預感,似乎接下來的生活,不會無聊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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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意寄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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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滿身風雨海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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