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情殉

第48章 情殉

第48章情殉

冬夜的雨點越打越密,不知道哪裏來的風將雨刮向了若水的髮絲、臉頰、頸間和手背,可她卻如塑像一般,不躲也不避。這時的她不是皇后,不是長孫,而僅僅是那個在未來活了二十年的若水,沒有姓氏,沒有父母,甚至沒有完整的魂魄,可那又何妨呢?無關男女之愛,風月之情,是裏面那個正在生死間徘徊的男人給了自己一個或許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想到這裏,她忽然微笑了下,所以如果你不在了,我又何必還要堅持下去呢?

不知道站了多久,忽然——

“小姐。”廣月恭敬的聲音里夾着不容錯過的喜悅,“陛下醒了,要見小姐。”

“好。”似乎方才的盛怒與無力只是海市蜃樓般的幻境,若水從容地轉身,帶着淡淡的笑容,往內室里走去。

偌大的寢室內,瀰漫著濃苦的藥味,若水安靜地走到榻邊,還未來得及坐下,手便被李世民緊緊握住,力氣大得完全不像剛從昏迷中醒來的病人。

她有些吃痛地蹙了蹙眉,不過還是微忍着抬頭問道:“陛下的狀況可是有些好了?”

上官平面色怪異,支支吾吾地說不到點上,若水有些不耐地正想打斷他,卻聽見李世民聲音沙啞道:“上官平,你先下去吧。”

若水這才將臉轉向丈夫:“二哥,你這是怎麼了?”

李世民卻反倒怔怔地看着若水的面容,一絲一毫也不放過,直到確定那向來淡定的眸子裏溢滿了擔心與憂慮,這才鬆開她的手腕,上邊已經是一圈清晰的紅色。

“你去把承乾、無忌、李靖還有玄齡叫來吧。”李世民突然語氣平靜道。

若水愕然,這……“二哥,御醫到底是怎麼說的?”

李世民的神色黯然:“若水,要是我不在了,承乾還太過稚嫩,你一定要替他,也是替我看好這大唐江山啊。”

若水死死地盯着他沒有一絲血色的臉,莫非這就是所謂的……不可能,這怎麼可能?貞觀八年不過是唐太宗開創盛世的一個開始啊,她伸出手,與那雙冰冷的大手交握着,雙眼直視着他沉鬱的眸子:“二哥,今天這話我只說一遍。”她從袖中拿出一個小小的錦囊,“如果你死了,我也絕不會獨活,錦囊里的毒藥是從你生病的那夜起就帶在身邊的,所以,我不會,永遠也不會替你,或是替我們的兒子守着這天下,那已經不是我的責任了。”

李世民看着此刻的若水,她平靜堅決地說著足以讓天地變色的話,可那之中的柔情卻穿過了厚重的岩石,甚至超越了生與死,其實這些,他早該是懂的,只是現在的自己無法相信的是,自己的妻子是否也曾經對另一個人許下過同樣的誓言呢?儘管,那個人已經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若水,我不會拋下你的,去把上官平喚來吧,我一定會好的。”李世民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只要自己還活着,就有無限的可能讓若水忘記那個橫在他們過往之中的人影。

若水疑惑地起身,莫非是自己的話起了作用,怎麼看起來他的精神一下子好了起來,等到上官平再一次出來的時候,她終於聽見了自己想要的那個答案:“請娘娘寬心,陛下的脈象已穩,接下去只要好好地調養,必能康復如初。”

若水的腳下忽然一軟,幸好扶着邊上的軟榻才未跌倒,深深地鬆了一口氣,她又問道:“那方才陛下喚我進去的時候,又是怎麼一回事?”

上官平微微一頓:“那時,陛下的脈象甚是古怪,看似兇險,可又暗藏轉機,臣不敢擅自下猛葯,才告知了陛下,陛下只說要和娘娘說些話再作決定,因此才……”

若水的背後不由得驚出一陣寒意來,他剛才的那番話,究竟是為了什麼?試探抑或是懷疑?

“娘娘?”上官平疑惑地看着皇后霎變的臉色。

若水穩了穩心神,繼續問道:“那幾個時辰前,陛下為何突然不省人事?”

“恕臣揣測,或許是陛下突然怒極攻心所致。”上官平答得異常小心,因為他心知此事大概關係到後宮的一些嬪妃。

若水點了點頭:“這麼多天,也實在辛苦你了,等陛下的情況穩了下來,本宮定要好好嘉賞你們。”

上官平猶豫了下,恭聲道:“微臣以為,皇後娘娘也定要好好休養一陣,貞觀二年和去年的兩次生產使娘娘的身體虧損不少,這寒冬臘月的,還請娘娘保重鳳體。”說完便輕聲地退下。

又是一整夜未睡,若水知道自己的身體已是疲憊不堪了,全靠着精神在支撐着,可眼下卻還有一樁不得不問的事,思緒又回到了方才,怒極攻心?她又轉身回了那人的榻邊,可心思卻大不相同了:“二哥,楊蕊她們究竟和你說了什麼,惹得你大怒至此?”

李世民看着若水,語氣有些微弱道:“你也幾夜未合眼了,先睡一會兒吧。”

若水難得執拗地不肯放棄,果然,只聽見李世民嘆息的聲音:“她們和朕說,朕得的也許不是病,而是被咒術給纏上了,要朕徹查後宮。”

“真是荒唐。”若水的心微微放了一些下來,“這樣想來,我那時下旨令她們在自個兒宮裏反思,倒也不算過分。”說完,她便逕自躺在了床榻的另一側,倦倦道,“二哥,我真的是累了。”

李世民剛想攔住,畢竟自己還病着,可才伸出的手就那麼停在了半空,目光深深地看着妻子合眼而睡的模樣,既然生死皆是無謂,那她必然是不肯離開的吧。

室外,雨已停歇,可內室里被厚重門帘幾乎遮去了所有的光線,昏暗得有如夜晚。在這虛幻的夜色里,李世民夢見了他曾經深深遺忘的過去,恰是瑤兒出生的那年,恰是燕妃進門的那一天,他看見自己的王妃與弟弟緊緊地相擁在一起,他灌醉了自己,帶着泄恨的心情幾乎是強要了妻子。從此,他們雖未成陌路卻都選擇遺忘。

那一覺,若水整整睡了一天一夜,那一天,李世民陪着她,除了服藥、用膳,朝中重臣、後宮嬪妃,甚至連他們任何一個孩子都不見,那一天,他想了很多、很久,關於他們的過去、現在,卻獨獨不敢去想未來。他寬待臣子,甚至是自己過去的敵人;他寬待嬪妃,甚至對方曾經是別人的妻子;他寬待百姓,甚至有許多仍舊是異族的子民,可為什麼唯獨對若水的過去不能釋懷呢?也許那幅畫不過是元吉的單戀,也許那個擁抱只不過是單純的安慰,指腹在若水累得有些青白的臉上慢慢地移動着,她在年方十三的時候嫁給了自己,她為自己生了六個孩子,她……也同樣愛着自己,這樣就足夠了。

朦朧中,總有一道視線盯着自己,若水勉強地睜開眼,入目的卻仍舊是一片昏暗,或許角落裏隱隱約約亮着一點溫暖的燭光。她側過臉,目光中帶着一絲歡喜、一絲複雜看着李世民沉靜的睡顏,瘦了許多,稜角卻越發地分明,她小心翼翼地起身,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響,而後細心地替他攏了攏被子,這才掀了帘子,走了出去。

“小姐,你總算是醒了。”明霞守在外邊,欣然道,“讓我先服侍小姐洗漱吧。”

若水微微一笑:“我睡了多久?竟一點沒有察覺,末子和兕子定是吵得不可開交了吧。”

明霞一邊端來了熱水,一邊道:“小姐睡了有一天了呢,陛下都不許任何人來打擾,幸好公主和皇子這段時日都很乖,也沒吵着要小姐。”

“似乎滿了周歲后,他們就一下子乖覺了不少。”若水欣慰道,近來最讓自己覺得虧欠的便是那兩個孩子了。

明霞笑得有些驕傲:“兩位殿下抓周的時候,就能看出端倪來呢。公主抓了筆和書卷,將來定是知書達理的,皇子只碰了一方硯台,只怕也是滿腹學問的。”

洗了臉,若水頓覺清爽了不少:“那種事情,哪裏作得了准,對了,太子那邊如何?未晞該是早就回來了吧,我還沒空下工夫來見她呢。”

“是,蘇姑娘去了大概一個時辰便回來了,太子那邊應該是沒事。”

若水看着鏡中的自己,苦笑道:“如今正值多事,承乾那邊還是讓我放不下心,算算時日,差不多,今年也是他要向他父皇兌現承諾的時候了,不知道騎射兵法到底有沒有真的長進了?”

承乾的事,明霞她們也是知道的,她面帶憂色道:“小姐,殿下一定要出征嗎?”

若水沉默了片刻,開口嘆息:“不是一定,是必須,他必須要真正長大了,為了這大唐,也為了他自己。”說到這裏,話鋒忽然一轉,“對了,楊蕊和楊茜那兒,我總覺得有些不對,這些日子朝政要起些波瀾了,所以這後宮更不能出事,那兩座宮殿要尤其注意。”

明霞細細地聽了,點頭應道:“是,小姐。還有一樁事,先前我們派人尋到了孫神醫的去處,如今還要不要召他入宮?”

若水隨意道:“那倒是不用,就讓人一直跟着孫思邈便是,若是將來有了事,也不至於找不到他。”

又陸續交代了一些事情后,若水終於緩下心思,獨自一人坐在案前,什麼也不想,只讓時間這樣慢慢地淌過,沒有傷痛與愛恨。

此時的永寧宮,楊茜的心中暗暗滋生着后怕之意,那日,楊蕊那句“置之死地而後生”將自己生生拖上了萬仞絕壁的崖口。彼時,她怕的是陛下就此不再醒來,此刻,她憂的卻是即使將懷疑的種子深埋進帝后之間,可真的會有破土見光的那一天嗎?

可她從來沒有後悔過,從看到那張畫的那一刻起,她是真的恨,即使不愛元吉,可為什麼死去的丈夫偏偏愛的卻是那個人?那個奪走了她愛情、孩子,擁有天下最尊貴的地位、最順遂的人生的女子,最後奪走的是她曾以為擁有的尊嚴與過去。

佛說,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後世果,今生作者是。如果那是真的,她情願用後世無盡的苦難換來今世的為孽,即使是被楊蕊有心地利用,即使最終將換來的是死無葬身之地,也無所謂了,因為在這世上,她原本就已經是一無所有的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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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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