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外戚

第38章 外戚

第38章外戚

瑞雪兆豐年,就在兩位殿下出生的當夜,長安的上空飄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翌日清晨,當人們推開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雪白晶瑩的世界,隨之而來的還有天子給每戶人家下賜的美酒,而家有同日喜獲麟兒者更有帛匹御賜,普天同慶,只為了那一雙嫡子嫡女。

正當街頭巷尾的人們談論着這樁自大唐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喜事時,皇帝的一封詔書猶如平地驚雷炸得眾臣們措手不及。

魏徵、王珪幾乎是同時便站出來諍諫,欲使皇子隨母姓原本便是歷朝歷代從未有過之事,更何況是皇后所處的嫡子,此行一出,必將招來國之大亂。

皇帝聽了,面上倒也不見怒色,反倒點頭示意魏徵繼續說下去。魏徵見了,頭皮卻微微發麻,可畢竟是關係國之命脈的大事,一咬牙便硬聲道:“其二,十五皇子一出生便封王也不是不可以,但陛下卻以“隱”字做封號,而非以實地之封,這也不合祖制。”

話音落地,那些不說話的大臣們的面上也顯出附和的神色來,而此時,新上任的諫議大夫褚遂良卻對魏徵出言相問道:“魏大人以為陛下應以何治國?”

魏徵一怔,猶豫不語。

“陛下,臣以為天子當以法治國,而非祖製為政,陛下今日之詔,並無絲毫觸犯律令之處,況子女之姓名原是父母之願,陛下家事,臣等當無諫議之由。”褚遂良面無斜視地對上天子。

李世民淡淡頷首,手指輕敲着面前的案幾,微一挑眉道:“眾卿可否還有其他諫言?”

眾人面面相覷,一齊朝房玄齡看去,可房玄齡彷彿沒有察覺似的,正襟危坐,面無表情,更是一言不發。

魏徵看了一眼褚遂良,隨即又不露痕迹地朝長孫無忌望去,早已聽說褚遂良是房玄齡同長孫無忌一起推薦的賢才,那他方才說的那番話,恐怕並非只是其個人之見吧。

一時間,朝廷上一陣寂靜,直到被蕭瑀的一番話打破了沉默,這位歷經三位天子的老臣直接向皇帝問道:“陛下此舉,是欲置長孫家於何地呢?”

李世民的神色猛然一凜,沉聲道:“蕭卿此言何意?”

“陛下。”蕭瑀恭敬地行了大禮后,抬頭道,“今,陛下使嫡皇子隨臣子之姓,看似榮耀,實則卻使皇後母家陷入不忠不孝的境地,歷代以來,凡天子愛屋及烏,恩及外戚之家,權位太盛者,終將禍及家國天下,臣萬望陛下三思。”

房玄齡的雙手頓時捏得死緊,暗叫不好。果然,蕭瑀的話帶出了一波關係外戚專權的議論來。

眼見陛下的臉色越發難看,一直沒有說話的太子太傅馬周已經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封詔書的背後,皇帝與皇后所共同懷有的隱憂,尤其是……想到這裏,他不由得暗暗為自己仍遠在朔方的學生感嘆,生來便是天之驕子的他更還擁有母親思慮周詳的保護,不知究竟是好是壞?

實際上在場的臣子們大部分已經明確地表達出了自己堅決反對的態度,可偏偏卻依然無法撼動大勢,如同前不久的世封功臣一事,儘管大部分人都持反對的意見,然而最後真正改變皇帝的心思的卻是皇后私下裏的勸諫以及長孫無忌言辭堅定的推卻書。

貞觀一朝,向來受人讚譽的是天子不拘一格的用人之策,廟堂之上,皆功效顯著之仕,或忠孝可稱,或學藝通博。然而一旦入仕,凡明達通透之人,都能清晰地覺察到群臣和睦之下的暗潮洶湧。其一為歷經玄武之變的有功之臣,儘管杜如晦已於貞觀四年早逝,但房玄齡仍為文臣之首,更不用提長孫無忌雖辭了僕射之位,卻仍被委以重任與房玄齡一起修訂《貞觀律》。其二便是魏徵與王珪等隱太子府上的昔日舊敵,他們大多從諫臣做起,博得皇帝的信任后也紛紛身居高位。而以馬周為代表的寒門吏士同樣亦為國之棟樑。

而在這主要的三派之中,天子對他們所持的信任或許是同等的,但要論最為親厚的卻非長孫無忌與房玄齡莫屬。但凡遇到不可決斷之事,李世民更習慣性地顧及他們的想法與意願。

因此,當此刻那些秦王府的舊臣們,甚至長孫無忌本身都掛着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后,眾人也都明白此事怕是覆水難收了。

爭執了一個上午,李世民漸漸顯露出一臉漫不經心的神情來。魏徵見狀,乾脆面向長孫無忌正色道:“長孫大人,吾等今朝所議之事,說遠,關係國之根本,說近,亦關陛下子嗣及長孫家之盛寵之勢,為何大人至今仍一言不發?”魏徵想的原是沒錯,若想改變皇帝的決議,長孫無忌毫無疑問是一塊分量極重的砝碼,但他所沒料到的是,隱王之事竟出自皇后之意,天子愛其妻,國舅惜其妹,此事早已就蓋棺論定了。

只見長孫無忌仍舊不緊不慢地站了出來,只不溫不火地說了一句:“皇子名止,長孫止,魏大人還不了解嗎?”

魏徵訝然於色,心下暗忖,排行第三的嫡子,長孫止,隱王,一條被自己忽視許久的暗線似乎驟然間清晰了起來,直到皇帝宣了退朝,他才忍不住按住額角,長嘆一聲,朝殿外走去。

時間轉瞬即逝,同樣的兩儀殿,只是不若早朝時那般肅穆,大殿中央,絲竹悅耳,舞姿婀娜,而坐在天子身邊的那位女子彷彿從未知曉過這月余來的紛亂,帶着溫雅、閑適的笑容看着身邊的君王、懷中的稚子和底下的朝臣。

宴至一半,淺酌了一口醇酒,魏徵無意中瞥見了長孫無忌面朝著上方微微一笑,那笑容……他不由得怔愣了一下。很久以前就聽說皇后兄妹生得不甚相像,皇後面貌清雅出塵倒不令人詫異,據聞長孫將軍英姿颯爽,長孫夫人美譽東都,其弟高士廉更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可偏偏長孫無忌卻長得身形矮胖,面如圓盤。可直到今日,他似乎發現,這兄妹二人有着驚人相似的神韻,儒雅、內斂,只是在溫和的眼眸下,卻隱着無人可解的深邃幽然。

看着正在悶頭喝酒的王珪,魏徵微微搖頭,明白他最近心中鬱郁於皇子一事,多年好友,自然也知道他不甚酒力,於是剛要想伸手攔住他手中的酒杯,誰知只聽見一聲脆響,王珪漲紅着臉,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一手奪過邊上的一壺酒,語帶嘲諷道:“陛下,皇后,臣賀長孫皇子足月之喜。”

大殿中瞬間一片死寂,魏徵回過神來,急欲跪下為朋友脫罪,可身子卻不由自主地被皇帝那肅冷銳利的目光給定住了,深沉之色在天子的臉上盡染無餘,比之往日朝廷上的盛怒,這時的隱怒更使人不寒而慄。正在猶豫之間,長孫無忌面色平靜地站起身來,毫無芥蒂地對王珪舉起手中的酒杯道:“王大人,我替長孫家的宗正在此謝過。”說完一飲而盡。

“你!”王珪的酒醒了一大半,指着對方厲聲道,“長孫無忌,你這是逾了君臣之綱。”

長孫無忌不見驚色,淡淡反問道:“那王大人方才的賀詞又是何意呢?莫非您認為十五皇子隨了母姓就不再是陛下與皇后的嫡子了嗎?”

王珪的額間慢慢地滲出汗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澀聲道:“下臣有罪……”

“到此為止。”李世民冷聲打斷了他的話,“十五皇子一事就此定論,日後誰也不必再提了。”

許是被父親冰冷的怒氣給嚇到了,從筵席開始便極乖靜的明達突然大聲哭了起來,若水無奈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末子,幸好只是醒了過來,好奇地轉動着眼珠子,煞是可愛。看着丈夫怒氣未消的臉上卻又夾雜着一分手足無措的神色哄着女兒,若水抿嘴笑了開來,輕聲道:“二哥,你來抱末子,我來哄兕子。”

眾臣們見皇后依然溫婉含笑的模樣,心下皆是一定,長孫無忌已經坐回了原處,半合著眼,神色安然,心中卻暗帶一分慶幸,遂良借故缺席,真的是……

“皇後娘娘,臣冒死上言一句。現下十五皇子還不是不知事的年紀,將來若是他到了束髮之年,又該以何樣的身份面對他的皇兄們?”王珪帶着一絲絕然道,“臣再冒天下之大不韙問一句,若將來陛下,娘娘百年之後,又拿什麼來保證皇子的未來,這樣的決斷,對一個嫡皇子而言又是何其不公?”

聲聲擲地,滿殿俱寂,如同寒冰覆地。居於上位的君王驟然沉默,目光掠過王珪宛若凌遲一般,抱著兒子的手臂不自覺地收緊,末子不適地把小手從襁褓中伸了出來,在空中揮舞着,卻依然沒有哭泣。李世民連忙鬆開緊箍着的臂膀,當目光觸及兒子稚嫩的臉頰、靈動的眸子時,一絲不舍的念頭湧上心頭,如果……要是……

若水深深地嘆了口氣,隱忍在心底的酸、澀、駭一齊湧上心頭,這幾個月來被自己刻意迴避的那個事實就這樣被揭了開來,不公,是啊,自己又有什麼權力決定別人的未來,為了長子就可以犧牲幼子原本或許可以君臨天下的命運嗎?

可是,她站起身,將女兒交給身邊的淡雲,隨後緩緩移步到了王珪的身邊,依舊是平日裏雍容高貴的皇后,可那溫和的笑容里卻清晰地帶了一抹冷清:“王大人。”她心中盈着複雜的心緒,輕輕開口道:“我是一個母親,也同樣也是大唐的皇后,我是十五皇子的娘親,可同樣也是太子的母后,兩利相權取其重,兩害相權取其輕,我別無選擇。”

說完,她凝視了始終低垂着頭的王珪一會兒,走回李世民身邊說道:“陛下,王大人忠信可昭,非但無罪,更應好好地嘉獎一番啊。”

李世民同在場的其他人一樣並未聽見妻子先前說的話,只看見一直不肯讓步的王珪一下子緘默無語起來,他皺起了眉頭,嘴上卻說著封賞的話,方才還冷寂着的氣氛頓時輕鬆了起來。

王珪在謝恩的時候,握緊了汗濕的手心,定定地看了皇后一眼,忽然想起貞觀二年除夕的時候,魏徵說那就是母儀天下的氣勢,可是直到此時此刻,他不由得想問一聲,那份蒼涼的無奈也是母儀天下所必須肩負的責任嗎?或者那不過是必須付出的代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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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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