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電梯啟動瞬間的失重感，讓女人覺得有些眩暈。她後退一步，緊靠在電梯內側的牆壁上，閉着眼睛摸索着從自己隨身的手袋裏面拿出一副深色的太陽鏡，帶上遮住了自己大半個看起來怪異而冷漠的面容。這時的她雙肩鬆弛下垂，神色疲憊，看起來孤獨而瘦弱，再無一絲恐嚇凱時的兇悍與靈敏。剛剛發生的一切彷彿耗盡了女人所有的精力。

女人把頭也靠在牆上，聽着電梯下行的“嗡嗡”聲，女人想：一切都結束了。這一刻女人突然很想笑。剛才發生的這一切就像夢一樣，那樣的不真實。她沒想到自己的報復計劃竟這麼輕易的就實現了。回想着凱像粽子一樣被捆綁在椅子上的身體，女人竟然真的輕笑出聲來了。“這一切真的是太滑稽了。”女人邊笑邊想。雖然沒有親耳聽到凱的懺悔，但凱的恐慌和絕望的反應已經滿足了女人因為仇恨而膨脹扭曲的心。

當人們發現凱的屍體的時候，會是什麼表情呢？女人不禁在心裏做了若干的設想。是覺得可笑，可怖，還是會覺得匪夷所思呢？然而不管是哪一種，女人都不會親眼看到了。她的手袋裏，裝着二小時後起飛到澳洲去的機票。早在謀划這一切之初，女人就已開始變賣自己的家產，為自己的後路做好了打算。現在大仇得報，她對這片土地再無留戀之意。她將帶着妹妹的骨灰一起，在大洋彼岸一個不知名的小鄉村度過自己的餘生。這對自己來說，也許是最好的結局。

女人沒有繼續想下去，電梯已經很快到達一樓大廳了。她再一次對着電梯間的鏡子端詳了下自己的臉，拉了拉自己的衣角。當電梯門打開，她從裏面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恢復了早先那副冷冷的神態.

女人來到凱的家裏時，是晚上八點左右。而現在已經是午夜時分了。一樓大廳里安靜極了，只有女人高跟鞋敲擊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的清脆響聲回蕩着。大廳門口的保安室里亮着燈，值班的兩名保安，一個抱着雙臂背倚在牆上，一個頭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早已打起了磕睡。女人路過保安室的時候瞟了他們兩個一眼，腳步沒停直朝大門而去。

出了大門，外面的冷風吹的女人身子微微發抖。她抱住自己的雙臂，低着頭向大路走去，單薄的身影很快的與周圍的夜色溶入到一起，彷彿她從未在此地出現過。

與此同時，樓上小屋中昏迷着的凱又一次被某種聲音漸漸喚醒了。那聲音細小，卻十分清晰。“滴答，滴答！”一下下像砸在了凱的心上。一連串的折磨讓凱的反應變得相當的遲鈍，但他還是很快意識到這個聲音的來源。因為隨着這個聲音，他感覺到自己因穿着內褲而裸着的小腿和腳踝處，不時被某種溫熱的液體噴濺上。接下來的想像讓凱毛骨悚然：那是自己手腕處流下的血啊！那“滴答”聲，正是自己身體裏的血，流經手腕一點點滴落到地板上的聲音。

凱崩潰了。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淪落到現在這樣的地步。而現在的他已經全無求生的**，與其這樣清醒的感受着自己的死去，他寧願自己是被人捅上幾刀，痛痛快快的死。只是他連速死的權利都已經沒有了。

現在他的傷口已經沒有剛開始那麼疼，變得麻麻的，木木的，還有一點兒熱。凱呻吟着，想着女人剛才說過的話……“剛開始可能會有一些疼，可是過了一會兒就不疼了，傷口就會變得熱熱的，而身體會慢慢變涼…….”凱打了個冷顫。自己現在感覺傷口是熱熱的了，而自己的身體，正在慢慢變涼嗎？

他一這麼想起來，竟真的感覺到自己的腳趾正在一點點變涼，這滲入骨髓的涼意，沿着腳趾，蔓延到腳踝，爬上凱的小腿。

凱嗅到了死亡的氣息。他感覺自己的十個腳趾的細胞已經死掉了。而馬上，自己的小腿，大腿，直到全身，都會被這涼意所浸，都會一點點死去。而自己的大腦在自己全身的血液流光之前都會保持清醒。想到這裏凱的眼淚止不住又淌了下來。

現在的凱和白天那個神采飛揚的他判若兩人。那原本很英俊的臉被膠帶把眼睛和嘴粘上，淚水混合著汗水不斷從臉頰向下淌，看起來又臟又狼狽，五官扭曲，十分可怕可憎。

而那“滴答，滴答”的聲音，像催命的鐘聲一樣，震得凱頭暈目眩。他試着動了動自己的胳膊，可能是由於失血，也可能是因為女人給他打的那一針藥劑，凱渾身酥軟，跟本做不了大的動作。只是這樣的抬抬手，他做的都很吃力。他癱在椅子上，陷入深深的絕望不能自拔

怎麼會這樣的結束呢？凱想，自己還那麼年輕，還有好多人生的願望沒有實現，就在今天早上，自己還答應現任的女友，放年假的時候帶她出國旅行。如果明天她知道自己遇害了，一定是傷心欲絕吧？不過用不了多長時間，她就會忘記自己，忘記這段感情，重新開始生活吧？

凱想到了單位的同事們。當同事們聞聽自己死訊的時候，都會是什麼反應呢？

那些平時就明裡暗裏和自己競爭職位的同事，聽到自己死了，儘管臉上一定表情沉重，但心裏一定是高興的吧？自己一死，正好給他們創造機會了。現在的社會就是這麼現實，誰死了也不會影響日常生活的正常運轉。只有家裏人會感到悲傷而已。

想到家裏人，凱的心一沉。自己有多久沒有回老家去看望父母了？上一次回去，還是一年前的事兒了。沒想到那次回家，和父母竟成了永別。

凱不敢去想像，父母知道自己被害時會是什麼場面。父母都已經六十多歲了。老年喪子，白髮人送黑髮人，而且是老兩口唯一的兒子，這樣的場面太殘酷了。如果有可能，凱真希望父母是從別人口中得到自己的噩耗，而不是他們親眼來看到。只是這些都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還有自己生命中出現過的那些女人。

凱的初戀發生在高中時期。對像是高中同屆的校花。那時的凱遠沒有現在的風流倜儻，對待自己的小女友是全心全意的付出。無奈最後這段感情仍以女方劈腿而結束。這次感情的失敗，給了凱很大的打擊，讓他痛苦的幾乎不能自拔。從那時，他便認定了，這世上沒有真感情，而痛苦，總是一時的。所以對待感情他不再認真。

等到凱大學畢業，他已經是個經驗豐富的情場老手了。他的生活中不能沒有女人，可他卻再沒有真心愛上過誰。在女人堆中周旋的越久，他的心變的越硬。女人對他來說，就是生活的調味品。不可缺，又不可多。他自信可以處理好一切。唯有琳琳的死超出了他的掌控。沒想到自己最終竟因此死在女人的手上。也算是對凱短暫人生的莫大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