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無盡屍路
第十四章無盡屍路
小艇破開碧綠的湖水,如同滑行在翡翠表面。
MaggieQ坐在我對面,側着臉凝視着船頭。她穿着一件緊身的黑色短袖T恤,斜挎着一支95式步槍,臉上雖然掛着一貫的沉靜表情,眼神中卻充滿了疑惑。
我滿腦子都是她過往留給我的迷思,她的突然出現和神秘消失,以及她那平坦光滑的小腹……那是每個人在子宮裏面的時候連接母體、輸送養料的紐帶,是我們生而為人的印記,為什麼MaggieQ身上會沒有?難道她真的如酋長所說,是神靈?抑或是蕭恩口中的觀察者或外星人?
也許今天就能得到全部的答案了,我也將目光投向前方的湖面,期待着今天總算要揭開廬山真面目的那座神殿,心中既忐忑又興奮。
一片模糊的影子出現在我們的正前方,緊接着,影子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大,形成一片連綿起伏的山丘,橫卧在水面之上。
“那就是沙摩西島。”酋長說道。
隨着沙摩西島漸漸臨近,那些遠看平緩低矮的山丘也變得雄奇起來。這些山峰雖然都不高,卻很陡峭,臨湖的一面全是近乎九十度垂直的懸崖峭壁,如刀削般插入水面,而內陸則全是茂密的雨林,樹冠如綠毯般連綿起伏,在遠處與天空交融,似乎無窮無盡。
我們的小艇緩緩靠近其中一座懸崖,這時我才發現,石壁的底部有一塊凸出海面的巨石,就像是天然碼頭一樣,正好可以停下兩艘不大不小的船。而與之相連的峭壁上,凌空雕刻着一道之字形的階梯,一直盤旋到山頂。
這階梯不過半米多寬,石階的底部受到潮氣的影響變得異常光滑,上面爬滿了青苔,踩在上面就像踩上爛泥,滑溜溜的。好在湖水帶來的潮氣只侵襲了山壁的下半部分,等我們小心翼翼地爬到半山腰,青苔便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陣強風,狂風像隱形的野鬼般盤旋在我們周圍,撕扯着我們的衣物,企圖將我們拉入深淵。
我只敢盯着前面三毛的腳後跟,小心翼翼地往上挪動,當我們總算爬上山頂的時候,我只覺得小腿肚已經在不由自主地顫抖。我跟大多數人一起癱倒在山頂,喘了好一會兒氣之後覺得口乾舌燥。
“咱們得抓緊時間往前走,”酋長站在山巔指向內陸,“你們絕對不會想在雨林里過夜的。”
於是我們繼續前行。前路雖然不像攀登懸崖一樣讓人心驚膽戰,但行走起來的難度卻高了好幾倍。熱帶雨林幽暗如同黃昏,從上到下塞滿了各種植物,所有的草木都在用盡全力向上生長,以便給自己尋找一絲陽光。樹根和藤蔓組成陷阱,一不留神就會在上面摔斷踝腳。還有層層疊疊的落葉,就像北方的積雪,每走一步都會深陷其中。
我們就像掙扎在一個綠色的巨大旋渦之中,滿眼儘是枝葉、藤蔓以及足以能網住一隻小豬的蛛網。到中午時,一場暴雨不期而至。雨水在樹葉上彙集,如瀑布般落下地面,在枯枝敗葉上反彈而起。
我企圖抓住樹枝穩定身體,卻被一個亞齊族人拍掉了手掌。
“別這樣!”他在我耳邊大聲警告,“你永遠不知道會在樹上摸到什麼。”
我想起有關熱帶雨林中毒物的種種傳說,連忙縮回了手。
“往前走,別停下!跟住前面的人,千萬別跟丟了!”我聽到有人在雨中大喊,但我無法回應,我能做的,只是盯住前面恍惚的人影,並且勉強保持住呼吸。
當暴雨終於停止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就像是溺水的人終於浮出了水面,不顧一切地大口呼吸起來。
這一路我們只在一條小河邊休息了不到半個小時,吃了點乾麵包和奶酪。一直走到天色漆黑,又一道垂直的山崖突然立在眼前的時候,酋長才總算宣佈:“我們到了。”
“哪裏?”我們茫然地四處張望,但沒有找到想像中的雄偉聖殿。
酋長笑而不語,幾個亞齊族人朝着山壁走去,摸索了一陣后,開始推動石壁,伴着他們用力的呼喊聲,山壁被推開,一個黑乎乎的山洞出現在我們眼前。
這山洞光洞口兩扇幾乎與山壁融為一體的“大門”便有十餘米高,進到裏面,空間更為寬闊,彷彿整個山腹都被掏空了一般。
“點燈……”酋長聲音不大,卻在洞裏激起了迴音,在黑暗深處嗡嗡作響。
有人應聲去點火,洞穴兩側是兩排整齊的巨人雕像,高兩米有餘,手中擎着火炬肅然而立,點燈的人架起梯子,拿着火種將火炬點燃。所有的火炬像是相互連接的,點燃一支以後,其餘的由近及遠,陸續燃燒。我們前方現出一條蜿蜒向下的石階。
所有的亞齊族人突然爆發出一聲整齊的呼喊,然後舉起雙手貼住臉龐躬身行禮。
這些階梯每一級都有半米多高,爬起來非常吃力,加上兩邊的巨人雕像,我們彷彿置身巨人國之中。
“這鬼樓梯,是給姚明造的嗎?”張依玲叉着腰氣喘吁吁地說。她身材嬌小,甚至需要雙手幫忙,才能向下攀登。
她的吐槽引來一陣附和。我突然想起航母上那具棺槨中的巨人,忍不住凝視階梯兩邊的雕像,這些巨人的面部線條剛硬,特別是那個向前突出的大鼻子,跟棺槨中的巨人如出一轍。
“這不是凡人的路,”蕭恩突然說,“是為‘它們’建造的。”
“你注意到了嗎?”三毛突然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道。
“什麼?”我問。
三毛朝腳下努了努嘴。我低頭才發現這道“巨人之梯”並非用石頭建成的,它通體烏青,在黃色火焰的照耀下反射着淡淡的金屬光澤,表面上還刻着一些非常複雜的圖案,細看卻沒有任何具體的意義,只是些複雜多變的線條,就像是電腦主板上的集成電路。
“這肯定不是地球上的東西……”狼爺冷冷地說道。
三土蹲下身研究了一會兒,還掏出一套地質勘探用的小鑿子,試圖敲下一塊作為樣本,但無論用多大的力,除了在表面留下幾道淺淺的划痕外,其他一無所獲,最後也只能放棄。
階梯終於在眾人的驚嘆聲中到了盡頭,變成了一條五六米寬的平板路,而原本似乎無邊無際的山腹重新靠攏,將甬道夾在其中,猶如通往桃花源的山中小孔。
“我們在這兒休息一下,吃點東西。”酋長說道。這裏山壁尚未合攏,空間相對比較寬闊。亞齊族人拿出準備好的食物,分發給眾人。我們早已疲憊不堪,紛紛席地而坐,接過食物大嚼起來。
我坐在MaggieQ身邊,想跟她說說話。但她不怎麼理我,彷彿昨夜的事從來沒有發生過,臉上還是那副淡然的表情。
我不咸不淡地說了幾句,見挑不起她的興趣,也只得作罷。三口兩口把分到手的食物塞進嘴裏后,便枕着背包躺下,試圖閉上眼睛眯一會兒。
剛躺下沒多久,等周圍的一切都安靜下來以後,我突然聽到一陣輕微的呻吟聲,這聲音是如此的熟悉,讓我一下子像被蛇咬了一樣跳了起來。我舉起槍大喊:“有感染者!”
所有人都被我嚇了一大跳,除了亞齊族人外,其他人都跳起來,紛紛拉栓上膛。三毛大聲喝問:“在哪兒呢?”
“別緊張,我的朋友,”酋長走過來,輕輕壓住我的槍管,“邪靈無法在這裏作惡。”
“我聽見了!它們在這兒!”我大口地喘氣,高喊道。
“是的,它們在這兒……”酋長伸手指向四周。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那輕微的呻吟聲又開始響起,就像是微風吹過樹林般,從四面傳來。
“在牆上!”三土突然驚呼,然後蹣跚着朝最近的山壁走去,我怕他有什麼閃失,趕緊跟了上去。
越走近洞壁,呻吟聲便越響。火把的光芒在這裏微弱下來,我打開手電,看到粗糙的岩壁上有一些壁畫,而壁畫的上方,整個山壁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微微蠕動。
我嚇了一跳,趕緊招呼三毛等人,在幾支強光手電一起照射下,我終於看清,那些不停蠕動着的,竟然是一個個赤裸的人體!這些人皮膚溝壑縱橫,如同風化的岩石,與山洞岩壁融為一體。他們臉上表情痛苦,嘴巴微微開合,發出感染者獨有的那種嘶嘶呻吟。這些感染者鑲嵌在岩石之中,一直延伸,連那條狹窄的甬道兩側也全是密密麻麻的屍體,就像一條沒有盡頭的屍路。
“快看這些壁畫,”三土驚叫道,“好像是一個故事!”
我把手電光向下移。壁畫大多集中在成人視線高度,跟其他的遠古壁畫一樣,色彩單一,筆觸簡陋,像是頑童塗鴉。
三土指着其中一處大嚷:“這應該是開始。”
我連忙跑過去看,只見他指的洞壁上,畫著幾個赤裸上身,只在腰間纏着些藤蔓的原始人,跪在地上頂禮膜拜。在他們前面,停着一個圓盤狀的物體,一個穿着怪模怪樣的衣服,身材異常高大的女人正從圓盤上走下來。
“這是女神降臨,這個顯然是宇宙飛船……”三土激動地指着壁畫往後移動。
下一幅畫還是原始人跪在地上,那女神已經走到其中一個原始人的跟前,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在那原始人的額頭上,幾束光芒從她的指尖冒出。
“女神賜予了原始人智慧……”三土繼續解說。
接下去的幾幅壁畫,分別是原始人狩獵、採集、建造茅屋和圍着火堆舞蹈的畫面。但緊接着的幾幅畫,卻讓我倒吸了一口冷氣,一下子毛骨悚然起來。
這幅畫繪製的內容是一個女人分娩的情景,繪畫的視角正對着產床,一個女人叉開雙腿仰卧,一個類似產婆的人站在她身側,彎着腰將手伸向她的兩腿之間,一個嬰兒的頭顱正從她的產道中鑽出來。這時最讓人心驚膽戰的畫面出現了,這嬰兒竟然猙獰地大張着嘴,一口咬在產婆的手上,尖牙深深地刺入皮膚,鮮血順着手腕滴下。
再往後則是殘酷的殺戮畫面—茅草房熊熊燃燒,人們驚恐地四散奔跑,一部分人則瘋狂撕咬其他人類。雖然時隔了千萬年,這些畫面卻讓我異常熟悉,我甚至覺得自己能感受到畫中人的驚恐、無助和絕望。
然後女神再次降臨,她安撫了殘存的人類,將他們帶離被血火侵襲的家園,在一座火山腳下,女神賜給人類的頭領一支號角。頭領吹響號角,那些感染者停下了攻擊。然後感染者排成一排,從一個山洞進入火山。在最後的畫面里,女神將手放在一個孕婦的頭頂,孕婦臉上露出笑容。
“這是什麼意思?”張依玲納悶道,“感染者不應該是感染病毒產生的嗎?怎麼這個小孩一出生就是感染者?”
“我明白了!”一直埋頭研究壁畫的李瑾突然大喊。
“老呂,你還記得咱們在千山湖基地研究的逆轉錄病毒嗎?”李瑾轉向三土問道。
三土疑惑地點頭。
“從這些壁畫上看,能讓人變成感染者的逆轉錄病毒是人類最初就攜帶的,人類懷孕時,可能有機會在孕育胚胎的階段就感染上病毒,成為感染者,就像這畫裏那樣……”
“而這個,”李瑾指了指壁畫中撫摸孕婦頭頂的女神,“不管她是什麼,她給人類帶來了解決方案,也許是某種基因鎖之類的技術,把逆轉錄病毒隔離了起來,把人類屍變的可能降到非常低的程度。也許幾百上千年才會出現一例,成為人們口中的神怪傳說。”
“而這次的索拉姆病毒,攻擊的應該就是這種隔離措施,將基因鎖解鎖,把人類直接暴露在逆轉錄病毒之下……不行,我得採集一些病毒標本,這些感染者身上的病毒,一定要原始得多。”
李瑾說著就要扒着岩壁去抓最近的感染者的手。我趕忙攔住她,示意我來就行。其他人也上來幫忙,又是摁又是抓地忙了一陣,最後還是三毛乾脆,抽出砍刀將整隻手砍了下來。
我將這隻手放到自己包里轉身走回剛才休息的地方,剛走到一半,就發現不對了。
“MaggieQ呢?”我環顧四周大聲問道。MaggieQ剛才坐的地方現在已經空空如也。
“阿什拉女神已經走上她的歸途……”酋長平靜地說。
“你!”我懊惱地抓起背包和步槍就朝前快步走去。
好在這段路並不漫長,筆直地跑了不到十分鐘便到了終點。前方出現了兩扇全由那種不知名金屬建造的大門,MaggieQ正獃獃地站在門前。
我試圖呼喚她,話到嘴邊卻發不出聲音,我該喚她什麼?阿什拉女神?聖女?李曼妮?還是MaggieQ?
她回頭,沖我笑了笑。我走上前去,跟她並肩而立。
我們的前方,大門的正中間,有一個手掌形狀的凹槽。MaggieQ抬頭看了我一眼,又將視線轉向凹槽,似乎在問我要不要將自己的手掌放上去。
“叫我Maggie……”良久之後,她突然說道,“這是你給我起的名字。”說完,她嘆了一口氣,將手放上了凹槽。
跟我想像的不同,大門並沒有打開,而是發出了幾聲機械聲響,然後手掌的下方一塊滑塊被打開,露出了四個環形的小孔。
“看來我沒帶鑰匙……”MaggieQ抬頭對我說,眼神中露着一些不甘,更多的卻是如釋重負。
一陣巨大的蜂鳴聲響起。我回頭望去,看到蕭恩掏出一個衛星電話。
“艦長,有緊急情況!”剛接通電話,大副的聲音便急切地傳來。
“什麼事?”蕭恩問道。
“我們的雷達監測到一艘‘魚鷹’運輸機,剛剛從新加坡機場起飛,正朝多巴湖方向飛去!”
“預計多久到達?”蕭恩沉着地問。
“以目前的飛行速度,飛機將會在57分鐘後到達多巴湖!”
但大副錯了。不久之後,亞齊族人也用手持雷達偵測到了飛機,但來的不止一架“魚鷹”,還有兩架護航的“阿帕奇”和一架“支奴干”。
“一定是劉雲宏!”蕭恩厲聲說道。
我們一路往地面上飛奔。
“可他哪兒來的那麼多飛機?”我問,“那艘‘長春號’不是被咱們的導彈炸了嗎?”
“他一定是在隱藏實力!”蕭恩答道,“事情已經很清楚了,劉雲宏知道神殿的事,並且還發動過一次進攻,只不過被亞齊族人挫敗了。他知道那扇門需要聖女的基因信息和四枚銜尾蛇作為開門的鑰匙,他一時找不到聖女,所以退而求其次,試圖把進化過的病毒通過颶風傳播。當他失敗后,便只能將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他知道聖女一定會跟着持戒人出現,所以他把精銳重兵全佈置在東南亞,剛才聖女觸摸那扇門的時候,一定是發出了什麼信號讓他接收到了……酋長,這裏可有什麼防空武器?”
酋長一改往日波瀾不驚的表情,皺着眉頭道:“只有幾具肩扛式‘毒刺’導彈。”
那遠遠不夠,除非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不然僅憑几枚肩扛導彈完全無法對付有備而來的“阿帕奇”。不過現在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我們有幾枚從美人島倉庫帶來的“紅纓”便攜導彈,也算是聊勝於無了。
當我們衝出神殿時,正好是午夜時分,茂密的雨林遮蔽了星月,天地一片漆黑。
“把導彈都拿出來,準備好!”蕭恩大喊着指揮。
負責發射導彈的人在神廟門前站成一排,導彈像是古代的長矛陣一般指向天空。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雨林中只剩下蟲鳴、鳥叫和風吹過樹梢的嗚咽聲。我們集體遙望南方的天空,彷彿等待神魔降臨。
不一會兒,夜空中傳來一陣隱隱約約的螺旋槳攪動空氣發出的聲響。我努力眯起眼看去,好一會兒之後才看見黑暗的天空中有幾顆蒼蠅般大小的黑點。
“瞄準!鎖定后就開火!”蕭恩大聲指揮導彈陣。
“鎖定不了,”有人驚慌地叫喊,“偵測不到熱源。”
“阿帕奇”裝備的“黑洞”紅外線抑制系統發揮了作用,我們的導彈像是盲眼的瞎子,根本無法看到飛機。
突然,小黑點旁邊出現了幾顆紅點。
“導彈!”蕭恩聲嘶力竭地大喊,“快隱蔽!”
小紅點呼嘯而至,我只來得及把MaggieQ撲倒在地,我剛抱住她的腦袋,猛烈的爆炸就開始了。
大地劇烈震顫,被爆炸掀起的泥土石塊砸過來,巨大的轟鳴震得我胸口發麻,嘴裏都是血腥味。最後,在一次近距離的爆炸中,我昏了過去。
“陳源!陳源!”我聽到有人在呼喊我,我感覺自己暈了很久,又像是只過了一瞬,當我艱難地睜開眼時,看到MaggieQ正關切地看着我,而周圍一團混亂。
“快!快退進山洞裏去!”三毛在大喊。
我暈頭轉向地尋找自己的夥伴,三土和李瑾在神廟裏沒出來,狼爺正在把失魂落魄的周燦從一塊石頭後面拉起來,三毛站在神廟門口呼喊指揮,張依玲在不遠處跪倒在地,拉着一隻手哀傷地哭泣。
我心裏咯噔一下,連忙跑過去,只見猴子躺在張依玲身前,面色慘白,他的下半身被爆炸直接波及,胯部以下不翼而飛,整個人已經奄奄一息,我知道他活不了了。
“快點!他們要上來了!”三毛衝過來朝我們大喊。
我抬頭望去,只見幾架直升機懸停在不遠處,其中一架重型的“支奴干”機腹下面吊著一輛坦克,正在緩緩下降,它後面那架“魚鷹”肚子下面也吊著一根繩索,一些人影正從上面滑下來。經過一輪轟炸后他們要開始地面進攻了。
我抓住張依玲的一隻手,“依玲,咱們該走了……”
張依玲不吭聲,只是用力甩掉我的手。
我朝三毛使了個眼色,三毛過來跟我一人一邊抓住張依玲的手臂,用力將她拖起來。
“不要!”張依玲用力掙扎,但幾步之後她便平靜下來,“放開我,我要送他最後一程。”
三毛看了我一眼,我點點頭,把手鬆開。
張依玲撲到猴子身邊泣不成聲,她從小腿處抽出匕首。
“讓我來吧……”我說。
“不,我自己來。”張依玲小心翼翼地將猴子的頭側向一邊,輕輕撫摸了幾下他的臉頰后,將匕首刺入了他的後腦。
這時傳來一聲巨響,接着雨林中的樹木大幅搖曳起來。
“他們來了。”三毛說。
我伸手拉起張依玲,這次她沒有抵抗,順從地被我拉着向後跑去。
“蕭恩呢?”我期望這個潛艇艦長再次出來領導大家。
“死了!他和扛防空導彈的人被好幾發導彈直接命中,怕是連渣子也不剩了。”三毛搖搖頭,指着剛才的防空陣地,那裏只剩下一個巨大的深坑。
“進廟,進廟!”我四處奔走呼喊,試圖喚醒那些被轟炸震得失魂落魄的亞齊族人。但亞齊族人似乎沒遭到過如此猛烈的炮火攻擊,大部分都蒙了。
“酋長呢?酋長!”我試圖讓酋長出來主持大局。
“酋長在這兒……”一聲悲呼,我循聲望去,只見一堆亞齊族人跪坐在地,中間擁着一人,正是酋長。他半躺在一個族人懷裏,身上的白袍已經被血浸透。看見我過去,他掙紮起來,但一開口,更多的鮮血從嘴中湧出來,他猛烈咳嗽了幾聲,身體突然繃緊,渾身抽搐起來。我知道他已到了最後的彌留之際。
雨林中傳來巨響,一顆巨大的樹緩緩倒下。一輛叢林迷彩塗裝的坦克從密林中現出身形。
身後亞齊族人齊聲大哭,我知道酋長已經去了。
“快走!酋長死了!”我抓住離我最近的亞齊族人的肩膀,試圖將他拉起來,但這些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對我的呼喊和近在咫尺的坦克都不予理睬。
坦克轟鳴着開近,部分亞齊族人拿起武器反擊,子彈打在坦克鐵甲上,爆發出一串串火星。兩架飛機突然掠過樹梢,懸停在我們上空開始射擊,曳光彈流星般划落,將反抗的亞齊族人成片射死。
我只得自己逃命,在猛烈的攻擊中抱頭鼠竄,沖入了神殿大門,MaggieQ和三毛二人守在門口,將我接應進去。
“快關門!”有人大吼。為數不多的幾個亞齊族人開始推動巨門,但這兩扇石門極其沉重,合攏速度極慢,等門合到還剩一條寬縫時,我看到坦克已經近在咫尺。
“別管那門了,快往裏面退!”我想人力絕無法跟坦克抗衡,這道門一定守不住,不如把對方往裏面引,後面的階梯既高又陡,坦克下不去,沒有重火力掩護,雙方都是單兵作戰,我們還有一線生機。
於是眾人在我的呼喊下,一起向“巨人之路”退去。沒下幾步,便聽到身後轟然巨響,顯然大門已被坦克撞開,數道強光射入神殿,在我們頭頂盤旋。
“快走!去下面組織防線!”我大吼道。這階梯上無險可守,除了那些雕像外一覽無餘,現在對方在氣勢、裝備上都完勝我方,在階梯半道狹路相逢的話,取勝的希望微乎其微。
其他人自然也感受到了危險,紛紛縱躍而下。黑暗中,頭頂追兵的腳步聲已經清晰可聞。
“哎喲!”前面突然傳來一聲痛呼,我聽出是張依玲的聲音,連忙往下跳了兩步,看到張依玲坐在台階上,正捂着腳踝痛苦地呻吟。
“怎麼樣?”我問道。
張依玲痛苦地搖了搖頭。我蹲下身檢查她的傷處,只見她的右腳腳踝已經又紅又腫。
“先忍一忍,我們扶你下去。”我和MaggieQ一邊一個把她架起來,但她的右腳剛一落地又是一聲痛呼。
“不行,”張依玲說,“應該傷到骨頭了,落不了地。”
本來已經超過我們好幾級台階的三毛,此刻又返上來,聽到這話,馬上便說:“我背你下去。”
“不要!”張依玲搖頭,“這樣大家都走不了。”她轉頭看了看四周,指着階梯旁邊的雕像,“你們把我扶到那邊去,我在這兒阻擊他們!”
“不行!”我和三毛、MaggieQ,還有狼爺和周燦都異口同聲地脫口而出。
“你們看看上面!”張依玲大喊道。此時頭頂的追兵又近了許多,對方下命令的喝呼聲清晰地傳來,手電光也不時晃過我們頭頂。
“陪我死在這裏有什麼意義?就算我腿沒事,也逃不到下面去,必須要有人拖住他們!”
“依玲說得沒錯,”狼爺突然點頭,“必須有人阻擊,其他人才能退到下面去,不然所有人都得折在這裏。”
其他幾個腿腳受傷的人也紛紛表示自願阻擊敵人。我知道這是目前唯一的辦法,雖然心裏萬般不願,但也只得同意。眾人將傷者扶到雕像身後埋伏好,又給他們留下足量的彈藥。
“陳源。”正在我準備招呼大家撤退的時候,狼爺突然喊住我,他把背在身上裝疫苗的胸包解下,遞給我。
“我留下來陪她。”狼爺指了指坐在地上的張依玲。
“你沒必要這樣……”我喃喃道。
狼爺滿不在乎地哈哈一笑道:“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他又抬頭看着MaggieQ,正色道:“這個,大妹子……別管那個老外蕭恩怎麼說的,如果你千年之前就預言到了今天,那一定會在那門後面留下反制的手段,而且就算那門裏面是控制火山噴發的按鈕,那又如何,頂多大家一起完球,現在人類這鳥樣,跟滅絕了又有什麼區別?”
MaggieQ聽完這話,眼神也是一亮,微微頷首。
狼爺說完這些,便挨着張依玲坐下,從懷裏掏出一個四四方方的盒子放在二人中間,拍了拍道:“妹子,你別擔心,這是C4炸藥,等咱們打光子彈,我就把電門一按,到時候渣子都不會剩下,絕不會變成那副鬼樣子的。”
張依玲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狼爺,”三毛對着狼爺拱手道,“雖然你沒了那活兒,可是條真漢子!”
狼爺嘿嘿一笑,揮揮手道:“滾吧!”
我們重新向下奔跑,沒走幾步,便聽到身後槍聲大作,對方似乎猝不及防,被子彈射中了好幾個,連連慘叫。我一直側耳傾聽,希望爆炸聲不要響起,雖然希望渺茫,但只要C4不爆炸,張依玲和狼爺便有生還的可能。
槍聲一直持續了很久,在我們接近階梯的底部時還在繼續,正在我心中燃起希望之火時,劇烈的爆炸聲傳來,我扭頭一看,一團火焰正在我們頭頂遠處騰空而起。我的心猛烈地一抽。
我們跑下最後的幾級階梯,在“屍路”前停下腳步,收攏的山壁帶來了很好的掩護。三毛讓大家佈置防線,我看了一下,發現從美人島一起來的二十多個同伴現在只剩下不到十人,而我的老朋友只剩下三毛、李瑾、三土、周燦和MaggieQ。另外還有十多個驚慌失措的亞齊族人。
“把燈都熄了!”三毛大喊。
手電陸續熄滅,我們隱入暗處,階梯兩邊高擎的火把帶來敵明我暗的錯覺,階梯上手電的光柱四處亂掃,紛亂的腳步聲帶起空曠的迴音。片刻之後,一個人影在階梯末端露出了頭。
所有看見目標的人都扣下了扳機,子彈組成一片火網,將階梯頂部射得火星四濺。那人發出一聲慘叫,一頭栽倒。跟在後面的人大聲喝呼起來,一時沒人再冒出頭來。
但僅僅幾秒鐘之後,隨着“噗噗噗”三聲輕響,三個黃色的光球從階梯後面升上高空,在我們頭頂耀出一片刺目的白光,把洞穴照得纖毫畢現。緊接着一陣尖銳得如同利刃的聲音劃破空氣。
“迫擊炮!”卧在我們前面的一個蕭恩的手下嘶聲大喊。
強烈的氣浪撲面而來,我被爆炸捲起的雜物劈頭蓋臉地擊中,我隨手一擼,發現全是鮮血和碎肉。我也來不及檢查自己受沒受傷,趕緊去看MaggieQ,她臉上也是一片血,我給她胡亂抹了抹,發現沒什麼事才放下心來。我再看前面,剛才示警的同伴已經只剩下胸部以上的身體部分。
突然幾發子彈呼嘯着掠過耳旁,打在旁邊的洞壁上。“趕緊往裏面撤!”三毛衝過來拉我,所有人都被炮彈嚇破了膽,剛才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防線瞬間被擊潰。我只得拉着Maggie跟三毛一起往通道裏面撤。
此時通道兩側捆綁在鐵鏈上的感染者因為受到了刺激,開始鼓噪起來,它們發出如同鬼魅一般的尖嘯,在鐵鏈上劇烈掙扎,整座洞窟就像活過來一般,成為無數神話中描繪過的地獄景象。
後面的追兵速度很快,轉眼間便追進了甬道,在這條平直的地底通道中,我們無險可守,對方裝備、士氣都比我們高得多,雖然我和三毛組織了幾次阻擊,但都被他們強大的火力擊潰,我們只能一路向裏面逃,最後來到那扇大門之前,退無可退。我們背靠着大門,準備殊死一搏。
“陳源!三毛!”通道里突然有人大喊,聲音聽起來異常熟悉,我和三毛對視了一眼。
“宋東升。”三毛撇撇嘴,“這傢伙沒死。”
“超哥……”宋東升不知道陳超已死,將他知道的名字都喊了一遍,“都這樣了,你們就別再反抗了,沒有必要讓兄弟們受傷。”
“宋東升你個漢奸,不,叛徒!”三土厲聲大吼,聲音氣得直哆嗦,“你知不知道劉雲宏根本就不是人,你知不知道他害死了多少人?”
“我知道……”宋東升突然舉着手從甬道里慢慢走了出來,三毛馬上舉槍,被我一把按住。
“但這裏面有很多你們不知道的苦衷。”宋東升舉着手面帶苦笑地說。
“什麼狗屁苦衷?”三土繼續怒罵,“難道還有什麼比我們整個種族的延續更重要的嗎?”
“有。”一個平靜的聲音響起,劉雲宏緩緩從甬道中踱步而出。他身後跟着十幾個荷槍實彈的武裝人員。
劉雲宏在大門前的階梯下站定,仰着頭環視我們一圈,最後在MaggieQ的臉上定住。出人意料的是,他的眼神平靜,並沒有我想像當中宿敵見面的憤怒或者得意,反而流露出一絲悲傷,甚至還有一絲……溫情。
“我找了你三萬年,”劉雲宏伸出手,“跟我回家吧……”
MaggieQ露出疑惑的神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
“劉總,”宋東升還是維持之前對劉雲宏的稱呼,在他身邊小聲說,“時間快到了。”
劉雲宏微微點頭,伸出手在頭頂搖晃了一下,他手下的武裝人員迅速衝進來,對我們一一繳械,用槍指着我們的頭將我們趕到洞窟一角。
劉雲宏緩步走上階梯,來到MaggieQ身前,然後拉起她的手,將她帶到大門前面。劉雲宏拽起MaggieQ的手,向那個手掌形凹槽上按去,在那一剎那,MaggieQ突然從恍惚狀態中醒來,用力掙脫了劉雲宏的手。
劉雲宏嘆了一口氣,搖搖頭,突然轉頭看向我們,然後指着我說:“把他帶過來。”
我不明就裏地被兩個壯漢推了過去。剛走到劉雲宏跟前,劉雲宏的手裏突然像變戲法一樣翻出來一把匕首,一刀戳在我的左手臂上。
“啊!”我因為猝不及防和劇烈的疼痛高聲尖叫起來。
“按上去,不然下一刀就是這裏!”劉雲宏用刀頂住我的喉嚨說。
這次MaggieQ沒有任何猶豫,馬上將手放入凹槽。幾聲輕響之後,那四個環狀小孔又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