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神廟逃亡
第二章神廟逃亡
暴雨如注,一陣陣沉悶的雷聲從天際隆隆滾過,視線之內儘是白晃晃的雨霧,耳邊只聽得見噼里啪啦密集的雨聲,雨點像是機槍子彈一樣傾瀉,砸在身上生疼,我不得不低着頭,讓臉部盡量避開雨水,才能讓自己不至於在雨中窒息。
我和三毛一人一邊抓住剛砍下來的藤蔓,把一捆捆長樹枝緊緊綁在一起,只等把它們綁在猴子和周令武正在做的竹竿架子上當作浮筒,就是一個勉強可以渡河的木筏了。
我們埋葬了孫正文之後就開始下雨,而且越下越大,我們一致決定不能再繼續往下遊走了,如果真如周令武所說紅巾軍要炸堤,而千山湖又要泄洪,我們自然不能留在這最危險的地方等死。我們商量之後認為最好的辦法是先過河,跟還在谷口縣城留守的張依玲等人匯合,然後回那道峽谷找回兩輛汽車,原路返回。
“拿到河邊去再組裝!”我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奮力拿起一個浮筒扛在肩上,手裏又提起一個,猴子和三毛也是一樣,三個人拿起六個浮筒,頂着風雨往河邊走去。我回頭喊了一聲梅西,但它只是轉頭看了我一眼,喉嚨里嗚咽了幾聲,又重新對着主人的墳墓來回打轉。
“別管它了!”三毛說。
我點點頭,跟在他們後面蹣跚而行。此時雨好像越發大了,天色也越來越黑,四周只有白亮的水珠籠罩,彷彿全世界只剩下我們四個活物。
我把手裏的兩個浮筒放到架子旁邊,向前走了兩步,在大堤上向遠處眺望,只見洛驛河的水位已經漲到離堤岸頂端剩下一米多,整個河面也寬闊了許多。渾濁的江水從上游滾滾而下,如墨的烏雲低垂在河面上方,根本分不出哪兒是水,哪兒是雲。
三毛和猴子加上孫正文的黑袍都還在,我們把三件黑袍重新解開,攤平,加上一塊從那個廢棄的村子裏搜刮來的窗帘蒙在竹架另一面,一個簡易的木筏就做好了。我們四人合力,把木筏推進了岸邊淺水區,浮筒的浮力很好,上面的竹架子高出了水面一大截。
“胖子!”三毛指着周令武說,“你上去試試!”
周令武無聲地張了張嘴,又看看我,見我沒反應,便也不敢出聲反對,挽起褲腿往水裏走。他先是雙手攀住木筏,肩膀往上聳,木筏猛地一沉,另一頭高高翹了起來,三毛連忙過去按住,以免木筏傾覆。
周令武把上半身聳上筏子,接着艱難地挪上一條腿,然後抓着竹架中間的藤蔓一用力,整個人猛地往前一躥,總算大部分都上了筏子。木筏被這座肉山一壓,他所在的這一頭幾乎完全沉入了水裏,周令武又往前爬了兩步,筏子才算平衡過來。
“應該沒問題!”三毛也攀上木筏,還在上面跺了兩腳試了試浮力。
我和猴子也爬上木筏,各拿一根長長的竹竿當作船篙,三毛站在船尾,把船篙深深插入水中,準備把木筏撐離岸邊。
“等等!”我突然喊道。
“怎麼了?”三毛一愣。
我站起身,把雙手攏到嘴邊,朝着我們來的方向大喊:“梅西……”
雨霧中傳來幾聲犬吠,我們三人都緊盯着聲音傳來的方向,不一會兒,一道灰影突然從雨中衝出,蹭一下跳到我們的木筏上。
“好小子!”我高興地摸了摸梅西濕漉漉的頭,然後大喊,“開船!”
“好嘞!”三毛高聲應道,同時用力把船篙一插到底,把木筏撐離了水岸。
梅西低聲叫了兩聲,然後一仰頭,朝着孫正文長眠的方向發出一聲如嬰兒啼哭般的號叫。
木筏一過江岸,便被急流捲住,打着轉朝下游衝去,我們趕緊把竹竿放下,抓起幾塊當作船槳的木條,奮力往對岸劃去。
但我們低估了大自然的威力,木筏越接近江心,水浪便越發巨大,我們就像是被困在攪拌機中一樣,隨着巨浪上下顛簸,別說站着划槳了,連坐也坐不住,只能趴在筏子上,雙手緊緊地抓住架子,才能免於被拋下木筏的厄運。四周全是迷濛的雨霧,我甚至看不到河岸的方向。
木筏不時被巨浪高高拋起又重重落下,只是用藤蔓捆綁起來的竹架子發出陣陣讓人恐慌的聲響,似乎隨時都會四分五裂。
“小心!”原本位於船尾,現在卻被轉到船頭的三毛驚恐地大喊。我眯起眼朝前望去,只見前方河中央露出一個朦朧的黑影,等又近一點,我才看清那是一個江心小島,此時被暴漲的河水淹了大半,像潛藏在水中的巨鯨一樣,露出一片黑色的背脊,要是木筏正面撞上,絕對逃不過散架的命運。
“快划!”我們齊聲驚叫,拚命在水中划動,以期避開這個奪命的黑影。筏子緩緩拐彎,但奔涌的河水被這小島一攔,更加湍急。我們的船頭雖避過正面相撞,船尾卻被急流一帶,打着橫擦過了島上一塊長滿青苔的岩石。
被撞的竹竿從中間斷裂開來,綁在那根竹子上的兩個浮筒脫離木筏飄走,周令武趴着的那一邊猛地一沉,整個木筏翻轉過來,倒扣進了水裏,接着其他的竹子也根根散開,木筏分崩瓦解。
我只覺得耳邊轟的一聲,還來不及大吸一口氣,整個人便沒入了水中,我揮舞雙手想浮上水面,但被一股急流摁在水下,慌張之下連嗆了兩口水。正感覺到肺都要炸開的時候,後背被什麼東西重重撞了一下,把我撞出了水流。撞我的東西迅速飄過我身邊,是一隻被衝散的浮筒,我連忙一把抓住,浮上了水面。
剛浮上水面,只喘了幾口氣,便聽到一聲狗吠,我用餘光看到身邊一道灰影一閃,我下意識地一抓,剛好抓住了梅西的項圈,把它帶了過來。梅西一靠近浮筒,便悲鳴着雙腳亂扒,試圖爬上去。
“好了好了。”我一手抓着浮筒,一手摟着梅西的脖子安慰它。它掙扎了幾下之後,總算慢慢安靜下來。
“三毛!”我仰起頭大喊。
但江面上只有瓢潑的雨水和如小山一樣起伏的水浪,沒有人影,也沒有迴音。
我深吸了幾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分析了一下自己的處境—我現在正在一條數百米寬的河中心,抱着一捆柴火泡在冰冷的水裏,而前方不遠處,就是一條更大的河流,並且它的上游正在準備大規模泄洪!我已經超過二十四小時沒有進食,此時筋疲力盡,全身被河水浸透,已經凍得麻木,只怕再過幾個小時就會陷入低體溫症……
當務之急是要先上岸,把自己弄乾,讓體溫回升!
我辨明方向,用力划水。就像過了十七八年那麼久,在我快要喪失意識的時候,我身下的浮筒終於一震,我睜開眼睛,看到幾叢蘆葦伸在我的眼前。
我趕緊跳下浮筒,河水這時只到我的腰部。我拖着梅西踩着爛泥深一腳淺一腳掙紮上岸,岸上是一片雜草叢生的荒地,我一下子癱軟在地上動彈不得。極度的疲憊讓我雙眼沉重,意識逐漸模糊,並且寒冷似乎已經消失,我感覺周身火熱,就像是泡在母親子宮羊水裏一樣舒服。我閉上雙眼,打算就此沉沉睡去。
“汪!汪汪……”一陣激烈的犬吠聲把我從恍惚中喚醒過來,我感覺臉上一陣酥麻,睜開眼睛之後,看到梅西正在俯身舔着我的臉。
低體溫症!我的腦子像是被電擊了一下似的清醒過來。我努力直起身,雙手撐地站了起來。
“汪汪……”梅西見我起身,便轉頭朝一個方向跑去,跑了兩步它又回過頭朝我張望。
“知道了。”我喃喃自語,像個醉漢一樣跟着梅西蹣跚而去。
走了一會兒,我看到一片藍色的屋頂出現在我的視線中。
這是一片廢棄的倉庫,當我推門而入時,一股霉味直衝鼻腔,一大群老鼠驚惶地四處逃竄。
生一堆火!我靠着求生本能支撐的意識里僅剩下這唯一的念頭。倉庫里堆着一大堆紙箱子,已經被老鼠啃得到處都是破洞,我抓住其中一隻想把它拖下來,但一用力,紙板便被撕裂,裏面的貨物像瀑布一樣傾瀉而出。我撿起一個,是塑封好的白色小盒子,手機?
我的視線掃過整個倉庫,這些箱子把這個上千平方米的地方堆得滿滿當當,從地上一直撂到天花板,只怕不下幾十萬部。
我把那爛了的紙箱從中間抽出來,連續抽出幾隻之後,用九鬼刀把箱子切成大塊的紙板,又把一塊紙板撕成小條,然後拆開一隻手機盒子,拿出手機長按開關鍵。
可千萬要有電啊……我在心裏暗暗祈禱。梅西也仰着頭看着我,時不時歪一下腦袋。
伴隨着“叮咚”一聲輕響,我的祈禱終於有了效果,手機屏幕亮了。
我用刀撬開手機蓋板,掏出裏面的電池扔在地上,然後用九鬼刀捅破電池的外殼。電池噴出一股青煙,然後猛烈地燃燒起來。
梅西被嚇了一跳,向後猛跳了一步,脖子上的毛根根豎起,警惕地盯着還在冒火的電池。我也嚇得一愣,知道手機電池裏的金屬鋰暴露在空氣中會燃燒,但沒想到反應會如此劇烈,感情以前天天揣兜里的傢伙是一個定時噴火器呢!
但我現在太渴求一堆溫暖的火了,所以一愣神之後,馬上蹲下身,也顧不上這電池冒出的煙有沒有毒,趕緊把那堆細碎的紙箱條子蓋在燃燒的電池上,紙條一碰到電池噴出的火便燃燒起來。我又把大塊的紙板蓋在上面,用九鬼刀在下面挑了挑,一堆火就熊熊燃燒起來。
我把全身衣服都脫了下來,蹲在火邊,像是烤肉一樣,前胸烤熱了烤後背,直到烤出一身汗。又把梅西牽過來,捋着它的毛把它也烤到半干。等做完這些,我感到一陣極度的疲勞湧上來,我看了看手錶,已是下午三點一刻,不知道離他們泄洪炸堤還有多久。外面還是暴雨如注,如果貿然出去,只怕頂不了多久又得陷入低體溫症的麻煩,不如暫時在這裏休息一下,恢復一些體力,再把衣服烤乾,才能在外支撐更長的時間。
我又拆了一台手機,把鬧鐘調到一個小時以後,又把火頭壓了壓,讓它盡量燃燒得慢一點。然後把兩塊拆開的紙板箱拖到火邊,赤條條地鑽進了兩塊紙板中間。暴雨打在鐵皮屋頂上噼啪作響,我把一隻手插到梅西脖子上的厚毛里,撫摸了它一會兒,便沉沉進入了夢鄉。
一個小時之後,鬧鐘把我吵醒,我匆忙套上衣物,又檢查了一遍隨身物品,把九鬼刀牢牢系在腰間,想了想又拆開包裝拿了兩部手機揣在兜里之後,才往外走去。
萬幸的是此時風雨基本停了,天上只是零星飄着几絲小雨。我現在首要的當然是要往洛驛河上遊走,穿過洛驛橋到達谷口縣,但昨晚開車走了一整晚,今天中午又向下游漂流了這麼久,只怕已經離開洛驛橋上百公里,而現在離天黑頂多只有兩個小時,就算我以博爾特的速度奔跑也到不了了。所以當前還是要找到一個交通工具,如果實在不行,便要找一處高地,躲避即將到來的洪水。
正想着呢,我的肚子突然發出一聲誇張的聲響,我感覺到腹部一陣絞痛,這才想起自己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
雨雖然停了,但道路還是泥濘萬分,甚至有時候根本分不清哪裏是道路哪裏是田野,因為幾乎所有的人工排水設施都已阻塞,所以到處都是成片的積水、淤泥和水窪。
看樣子必須在入夜前找到一個高處落腳,我剛才歇息的倉庫後面倒是有一大片市鎮,但一來現在我孤身一人,只有一把九鬼刀傍身,到人員聚集的地方去太過冒險,二來如果洪水來得猛烈,那些鐵皮簡易房很可能頂不住大水的衝擊,反而讓我身陷險地。
不如往山上走吧。遠處有片丘陵,看起來離這兒不過十里的路程,丘陵之上隱約還有一些飛檐斗拱的古建築,像是一座廟宇,足夠容身。
打定主意,我便帶着梅西往那片丘陵走去,一路上也沒忘了尋尋覓覓,好不容易收集了一些山莓、桑葚之類的野果。進了山裡,看到四處都是盛開的映山紅,想起小時候經常把花采了吃,味道酸甜可人,便摘了一大捆。
我上了一半山路,才看到一塊鐵架搭成的牌坊橫跨道路兩側,上面的字跡已經模糊了,我盯了好一會兒,才認出是“谷口縣人民公墓”。我心裏一喜,原來誤打誤撞,竟然已經進了谷口縣的範圍,這表明離張依玲、楊宇凡等人又近了一些,而且據那位趕牛車的大爺所說,谷口縣因為天花疫情早已空無一人,我暴露的風險就少了幾分。
我穿過牌坊,在盤山公路轉了一個大彎之後,眼前出現一大片墓地,墓地前面的路旁一邊是我遠遠望見的廟宇,背靠着山一直向上延伸,另一邊則只有幾棟灰頭土臉的小樓,鐵門外面掛了塊牌子,寫着“谷口縣殯儀館”。
我正猶豫着到底要進“鬼門關”還是“升天門”,耳邊突然一聲炸雷,一陣狂風襲來,把我手裏的映山紅花瓣吹得四散飛起。只見刺目的閃電在雲層間如電焊弧光般閃耀,電光照射之下,地上成片的水窪泛着雪亮的白光。
炸雷過後,雨點便滾落下來,涼涼地落入我的脖子裏,我不禁全身縮了縮,喚了梅西一聲,朝着寺廟大步跑去。
遠處看氣勢恢宏,但到了近處,這寺廟卻顯得極度破敗荒涼,門塌了一半,門口的香爐也橫卧在地,第一進門照例是天王殿和鐘鼓樓,雖然建築的大致框架還在,但屋頂全都坍塌了,裏面的積水漫到齊門檻高,根本無法歇腳。
我嘆了一口氣繼續往上走,後面是大雄寶殿,一尊巨大的釋迦牟尼像頭向下摔倒在門外,佛像金身已經處處斑駁,捲髮的佛頭也多處碎裂,露出黑色的水泥實質。這裏顯然經受了一輪洗劫,大雄寶殿和旁邊的偏殿都狼藉遍地,也如天王殿一樣被開了天窗,裏面充斥着污泥積水。
“還不如去殯儀館呢,是不是?”我對着梅西小聲嘀咕,表面上是跟梅西交流,暗地裏是給自己壯膽。梅西卻不猶豫,抬頭看了看我,汪汪叫了兩聲之後躥了出去。
我趕緊跟上。穿過大雄寶殿後面是一個大院子,道路分為兩邊,一圈石階繞了兩個彎通向這片丘陵的最高點,上面有一座小樓,恰好露出飛檐一角,另一邊則被一堵明黃色的圍牆擋住,圍牆中間有一扇獨門緊閉,上面掛了一塊“閑人免入”的牌子。
這應該是主持或者監院居住的禪房,我心裏一喜,正待推門而入,梅西卻自顧自地往另一邊的石階上跑去。
“欸!到這邊來!”我朝梅西揮手大喊。
梅西在石階上停下腳步看着我叫了兩聲,又朝上面偏了偏頭,似乎是在說往上走才是正確的選擇。
“行了,聽你的還不行嗎?”我苦笑着搖搖頭,跟着梅西走上了台階,走到一半往下看才發現,我剛才想進的那道院牆裏面幾間禪房都過了火,全都倒塌了。
“還好聽了你的。”我拍着梅西的腦門,“只是上面不知道情況怎麼樣,要是也塌了的話,咱們只能去殯儀館了。”
梅西不滿地叫了一聲,又朝前衝去。我大步跟在後面,登頂之後是一個小平台,有一座古樸的三層八角小樓,樓前一株怒放的山茶花,花瓣被雨水打落,像是毯子一樣鋪了一地。
我和梅西急切地鑽到小樓外挑的屋檐下面,底下的雕花木門被一把銅鎖鎖住,我抽出刀砍斷了門鎖,門一打開,梅西便躥了進去。門內一片昏暗,對着大門的是一個小型的佛龕,裏面供着一尊我叫不出名字的佛像。
我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讓自己慢慢適應室內的光線,才走了進去。裏面的佈局出乎我的意料,並沒有我想像中古樸的藏經書櫃,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鋼製貨架,上面也沒放什麼古籍,而是一摞摞明顯採用現代技術印製的豎排本經書。
我找了一個角落和梅西一起靠着牆壁坐下,扯了一朵映山紅,把花蕊去了放在嘴裏嚼。梅西見我嘴唇動了,倏地揚起頭兩眼放光地盯着我。我把花瓣湊到它嘴邊,它只是聞了聞便轉開了頭,我又拿了幾顆野果給它,但它都不屑一顧。
突然一陣轟隆隆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我感覺身下的地面也微微震動,藏經閣里的貨架一陣顫抖,灰塵從空中灑下。梅西一躍而起,頸間的毛根根炸開,喉間不住低聲咆哮。
“別怕別怕,打雷呢。”我摸了摸梅西低聲安撫,內心也驚駭莫名,我知道,那絕對不是打雷!
應該是真的炸堤了……我暗嘆一聲,也不知道水會漲到什麼程度,明天我還出不出得去。如果被困在這廟裏,我該吃什麼喝什麼?我關上門,扯下佛龕旁的兩塊門帘,把一塊墊在地上,自己和衣躺下,梅西馬上乖巧地趴到我旁邊。我把另一塊門帘向外一甩,蓋在我和狗身上。外面的暴雨一陣緊過一陣,狂風從各種縫隙間穿過,發出如鬼泣般的尖嘯……還好,起碼這樣的鬼天氣該不會有人來打擾我們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在似睡非睡之間,突然感覺到梅西猛地站起來,低聲咆哮着又做出異常警惕的姿勢。
“怎麼了?”我迅速驚醒,摸着梅西的背半蹲着凝神細聽。不一會兒,風雨中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響,再過了片刻,聲音漸漸清晰起來,是幾個人在大聲地說話。
我連忙衝到門口,看到下面那片被火燒塌的禪房裏面,幾束手電光不停閃動。我心裏大驚,下意識地想逃,卻發現自己無處可逃,從台階下去,只會跟來人撞個正着,而這平台上只有藏經閣和一株山茶樹,其餘便是一覽無餘的開闊地,根本沒有可供躲藏的地方。
“嘿,上面還有座廟!”有人大喊,幾隻手電同時射上來。
我連忙一縮腦袋,重新回到藏經閣,但這兒總共不過兩三百平方米,除了門口供奉佛龕的玄關之外,便是一排排的開放式貨櫃,也沒什麼藏身之處。
門外聲音越來越近,連梅西都嗚嗚呻吟起來,我實在沒法可想,只得抓起那兩塊門帘,用衝鋒衣把地上還沒吃完的野果花瓣裹了裹,拉着梅西盡量往貨架深處走去。直到最後一排貨架,我把兩塊門帘打開掛在柜子上,自己和梅西縮身藏到了帘子後面。
“這兒好,這兒不漏雨!”片刻之後,我聽到有人大叫着推門而入。我從兩片門帘的中間縫隙往外張望,看到一個人繞過玄關,一手端着一支步槍,一手拿着手電四處亂掃,藉著手電光我看到那人額頭上系了一塊紅頭巾。
“行了,進來吧,裏面沒人!”這人粗略地掃過一遍貨架之後,轉身朝外面喊道。
“走!進去!”外面有人大聲喝呼,緊接着,我看見三個被五花大綁的人,被兩個紅頭巾推搡着走了進來。我差點驚呼出聲,那三人一個瘦小,一個魁梧,一個胖得如一堵肉山,正是在洛驛河上與我失散的猴子、三毛和周令武。
梅西輕輕咆哮了一聲,幸好對方聲音嘈雜沒有聽見,我趕緊摸了摸它的脖子,讓它安靜下來。
“他娘的什麼鬼天氣!”安頓好三毛等人之後,三個紅頭巾開始輪流脫衣服到外面擰乾。
最先弄乾的那人一邊擦身一邊在貨架上翻看那些書籍,“這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管他呢,正好生一堆火!”第二個人收拾好說道。
“不好吧?”第三個低聲說,“這是佛經呢,燒了菩薩怕是要怪罪的。”
“你瞎說什麼呢?”第一個紅頭巾抽出一堆書扔在地上,“都什麼時候了,還怕菩薩怪罪?”
“就是,”另一人嗤笑,“真有菩薩這世道還能變成這樣?去,把外面的佛像和供桌劈了當柴火!”
第三人低聲抗議了幾句,又被二人罵了一頓,只好唯唯諾諾地去了。
“這菜鳥,太不懂規矩!”帶頭的罵了一句,把手裏的一本書撕爛,用打火機點燃,火苗上來后又扔了幾本書,一堆火熊熊燃燒起來。
藉著火光,我看到躺在角落裏的三毛和猴子二人都是鼻青臉腫,顯然是被狠揍過一頓。
“我說這水也漲得太快了吧?”第二人把自己的濕衣服攤在火邊烤。
“我們谷口這邊,本來一到雨季就發大水……”領頭的應該是本地人,他把一堆書摞成一疊,坐在上面脫下鞋子把腳擱在火上烘烤,室內頓時瀰漫起一股濃重的酸臭味。
“打出娘胎我就沒見過這麼大的雨,”這人一邊搓着腳丫子,一邊感慨,“加上咱們一炸堤,兩邊一合,那就絕了。”
另一人聞到臭腳丫子味厭惡地皺了皺眉,但也不敢說什麼。恰好外面那紅頭巾劈好了柴送進來,二人一起把桌腿架在火堆上,一個囫圇佛頭擱在最上面,金紅的火光映着佛頭,像是即將飛升一樣。
“你……”領頭的搓完一隻腳,指着第三人說,“下去看看,這水漲得太快了,一會兒別把咱們的衝鋒舟給沖跑了。”
那菜鳥自然是萬分不情願,“啊?可外面雨好大啊。”
“廢什麼話!”領頭的大喝一聲,“雨不大讓你去幹嗎?”
菜鳥不滿地嘀咕了幾句,但也只得悻悻地去了。他過了小半個小時才回來,誇張地脫下衣服甩着水珠,大聲表功,說自己如何如何艱難地在水中跋涉,“下去的路全給淹了,我差不多是游着過去的,那水啊,已經漲到墓地那兒了,得虧是我去了,不然咱們的船可真給沖走了。”
“你把船系哪兒了?”領頭的問。
“你放心吧,我把它弄殯儀館裏面了,系在大鐵門上,絕對丟不了。”菜鳥得意地搖頭晃腦。
三人說了一會兒話,然後拿出幾個干饃放在火上烤。烤饃的香味傳來,讓我嘴裏口水長流,我生怕梅西按捺不住,不停地撫摸輕拍它,它卻一直很淡定。
三個紅頭巾吃了饃,又聊了幾句之後開始休息。因為菜鳥護船有功,守夜的任務被領頭的指派給了另一人,菜鳥不免為自己的上位竊笑,那落到第三位的則垂頭喪氣。
不一會兒,睡覺的二人便鼾聲大作,守夜的那人也靠着貨架打起了瞌睡。我自忖沒有把握同時幹掉他們三人,只能強行按捺住救人的想法,等待更好的機會來臨。
正在我感覺自己的身體因為長久固定一個姿勢酸麻難耐的時候,梅西突然身軀一震,耳朵像是聽到什麼似的轉動起來。
“噓……”我按住梅西的頭,讓它安靜下來,同時自己豎起耳朵細聽。密集的雨聲中隱隱又有人說話的聲音傳來,漸漸地話語聲越來越響,我聽到幾個人同時大聲叫喊,其中還夾雜了一個女人的聲音,而這些聲音我都異常熟悉,是張依玲、王大力、楊宇凡、楊世傑和曹語軒幾人!
五人顯然是遇到了什麼麻煩,雖然透過風雨只有一些零星的喊叫聲傳過來,但聲音里明顯帶着驚恐。我又看了看那守夜的人,還在那兒左搖右擺地打瞌睡,看起來不像是能被吵醒的樣子。但還沒等我略微放心一點,就聽見張依玲在下面尖聲大喊:“上面!上面有個亭子!”
這下不僅那守夜的頭朝下猛地一頓醒過來,連領頭的也迷迷糊糊地揚起頭問:“什麼聲音?”
“快上去,水又漲了!”我聽到楊世傑跟着大喊。
“快把火滅了!”領頭的一躍而起,三人手忙腳亂地拿出水壺澆在火堆上,室內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一股焦糊味迅速瀰漫開來。
外面聲音越來越響,三個紅頭巾突然失去了光亮,吵吵嚷嚷的亂作一團。
“啊呀,你槍口捅着我後背了……”
“廢話,你站門口乾什麼,去架子那邊!”
“老大,怎麼辦,咱開槍嗎?”
“開!一會兒人進來,先弄倒再說,咱們的人都往下游撤了,谷口這兒也沒人,說不定就是張老賊派來的姦細!”
我趁着這一陣亂,抽出九鬼刀,抓着梅西的項圈繞出了藏身的貨架向前摸去。
“快上來!”楊宇凡在外面大喊,“這房子沒塌。”
“好嘞!”張依玲高聲答應,“小兵你扶着大力哥一點,他腿上的傷爬台階不方便。”
“咦,怎麼一股焦味?”楊宇凡的聲音已經到了門口。
我心裏大急,正想不顧一切出聲示警,卻聽見三毛如炸雷般吼道:“小凡當心,別進來!”
“媽的,開槍!”某個紅頭巾大喊。
槍聲大作,槍火閃爍的一瞬間,我看到那菜鳥就在我前方三米處,倚着貨架正在猛烈地開火。
“梅西上!”我一拍梅西的背部,自己一躍而上,九鬼刀斜向上刺出,繞過他頂在肩上的步槍,一刀扎進了他的喉嚨。
那人連哼也沒哼一聲便倒下了,我一刻也沒停留,趁着另外二人尚未察覺,繼續前沖。第二個紅頭巾藏在玄關後面,靠着柱子把槍伸出玄關朝外射擊,我墊步向前,手起刀落,一刀劈在他拿槍的手上,把他托槍的手齊肘砍了下來,那人失聲慘叫,領頭的紅頭巾總算反應過來,驚愕地掉轉槍口。
我一矮身,避開他的射擊,然後看到一道黑影一閃,梅西突然從黑暗中躥出來,高高躍起,重重地撞向他的胸口。這人被這一撞失去了重心,仰天向後倒下,手裏的槍胡亂射出,正好射中了他自己同伴的腦袋。梅西把他撲倒之後,一口咬住了他的喉嚨,我只聽到他尖叫一聲,隨後便沒了聲息。
室內重新恢復一片黑暗,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聲。
片刻之後,我聽到屋裏屋外三毛和楊宇凡的聲音同時響起:“三毛哥?”“阿源?”
“沒事了,進來吧!”我朝外面喊。幾束手電光射了進來,楊宇凡和張依玲二人警惕地端槍而入,接着楊世傑和曹語軒二人扶着大力走了進來。
張依玲等人用手電照射拿着還在滴血的九鬼刀的我,又照向躺在地上的幾具屍體,還有被五花大綁扔在牆角的三毛等人。我則端詳着幾個像是剛從泥漿里撈上來的同伴,還有明顯受傷不輕的大力,好一會兒之後,我們才異口同聲地問:“你們怎麼會在這裏?”
“還不快把老子解開!”三毛不滿地咆哮,我這才回過神來,把三毛等人身上的繩子割斷。張依玲等人又把受傷的大力安頓好,幾個人才坐下來說了我們分開以後各自的遭遇。
原來三毛、猴子和周令武在木筏散開的那一瞬間,都抓住了剩餘比較大的那一半筏子,三人合力過了河之後,便一直順着河岸尋找我和梅西的蹤跡,卻誤打誤撞碰到了正在埋炸藥準備炸堤的紅巾軍的人。三毛和猴子身上的槍都被水沖走了,手無寸鐵自然一下便被抓住了,幸好對方認得全能教主周令武,才沒把他們當場格殺。炸堤之後,他們上了一艘衝鋒舟,由那三個已經死了的紅頭巾押送,說是要把他們送到紅巾軍的總部,讓高層審問。
而張依玲等人則是在苦等了我們一夜之後,想進入洛驛縣接應我們,但在洛驛橋上發現紅巾軍重兵佈防,嚴格排查進出人員,就知道我們一定是暴露了,便一路順河而下,準備隨時接應。沒想到今天暴雨突至,幾個人被困在離這裏不遠的一個荒村裡,紅巾軍炸堤之後,洪水席捲而至,把他們藏身的房子衝垮了,幸好大力死死撐住了房子的大梁,其他幾人才得以順利脫身,而大力卻被壓傷了腿。
“源哥你們是沒看到啊,那水啊,遠遠看着好像一點也不大,但到了跟前就跟千軍萬馬一樣,那房子就跟紙糊的似的,一碰就倒,幾分鐘的時間,就從腳脖子漲到腰了,要不是大力哥勇猛,我們幾個算是交代了。”曹語軒拍着他旁邊的貨架說。
“大力,你傷得怎麼樣,要不要緊?”三毛揉着自己被綁得烏青的手腕問。
“不礙事,”大力搖搖頭,“應該沒傷到骨頭,就是腳踝扭了,傷了韌帶……對了老孫呢?怎麼沒見他?”
我和三毛、猴子都拉下了臉,其他人也從我們的表情上知道發生了什麼,大家都嘆了口氣沉默下來。只有梅西又一次聽到自己主人的名字,仰起頭張望了一會兒,又嗚嗚低鳴起來。
“我說,”周令武突然打破沉默,“咱們是不是要趕緊離開這裏?剛才打了那一陣槍,別又把什麼人給引來。”
“離開這兒?往哪兒走?”楊世傑撇撇嘴,“水都淹到外面廟門了,下去就是送死,還不如在這兒等死呢。再說這鬼天氣,又發著大水,誰還會上來?”
“哼,地上躺着的那三個傢伙也是這麼說的。”周令武不屑地回了一句。
“行了,”我制止還待爭辯的楊世傑,“老周說得沒錯,這裏是附近唯一的一個高點,就算紅巾軍的人不來,其他被水淹了的災民也會來避災的。”
“可外面水真的很深,而且還在漲,平地上起碼有兩米多的積水了。”楊宇凡說道。
我笑着指了指地上的三個紅頭巾,“那不是問題,他們有船。”
我們整好行裝,拿上紅巾軍的槍,三毛和我在前面探路,楊宇凡和曹語軒扶着大力跟楊世傑和周令武一起走在中間,猴子和張依玲斷後。
殯儀館那一側的地勢比寺廟這邊更低,走到馬路對面時,水已經淹到了我的肚臍眼以上。我生怕這麼大的水已經把衝鋒舟給沖走了,但好在手電照射下,我們很快看到一艘土黃色的橡皮艇綁在殯儀館的大鐵門裏面浮浮沉沉。
橡皮艇上面蓋了一塊篷布,裏面倒是沒有什麼積水,看來那菜鳥幹活還是比較認真。橡皮艇不大,核定乘員十人,我們去了孫正文但加了周令武,還是九人一狗,但周令武一個人頂了仨,只好讓他佔了船尾三個人的位置,其他人坐起來就顯得非常擁擠了。
我們交替划槳,其間我問周令武當初他是在哪裏拿到了索拉姆病毒的感染源,又是怎麼當了傳毒者,但他顧左右而言他,逼急了便說到了基地再詳談,我知道他還是有顧慮,怕我們知道來龍去脈之後便不管他的死活了,於是也不再逼問他了。到了四點多鐘,我的困意上來了,就趴在自己膝蓋上迷糊了一會兒,直到又一次被梅西的躁動給驚醒過來。
“梅西聽到什麼了?”曹語軒低聲說道。
我們馬上就聽到一陣發動機的轟響由遠及近,三艘掛了引擎的衝鋒舟從冷凝塔後面衝出來,朝着我們急駛而來。
“前面的船停下!”當先的衝鋒舟船頭半蹲着一個紅頭巾,拿着一個手持擴音器大喊。
“砰砰砰!”三毛壓根就沒有談判的興趣,二話不說便開了槍,那人一頭栽下了船。接着猴子和張依玲相繼開火,對方顯然沒想到我們會率先發難,猝不及防之下,當先那船轉眼間便被我們射死三個,船身如彎刀一般畫了一個弧形,調轉了船頭。
後面兩船馬上開槍還擊,好在他們用的是復裝子彈,五十米開外毫無準頭,加上衝鋒舟在高速下異常顛簸,子彈如天女散花,射到哪兒去都不知道了。
我們運槳如飛,衝鋒舟飛速疾馳,但人力終歸不可能戰勝機器,後面的兩艘船雖然在我們槍火的壓制之下只能不斷地蛇形機動,但還是慢慢逼近過來。
“快到陸地了!”周令武雙手捂着後腦勺,弓着身大喊。
離緩坡只剩一百餘米,我已經能看到被雨水澆透之後顯得分外綠油油的草地。但追兵越來越近,我聽到幾顆子彈尖嘯着掠過耳邊,說明他們的槍打得越來越准了。
我們猛地向綠地撲過去,船身劇烈震動,我們紛紛向前撲倒,終於擱淺了,橡皮艇觸到了實地。
“下船!快下船!”三毛大吼着,縱身一躍跳下橡皮艇,在草地上打了一個滾,提着槍沖向一塊岩石。
我們四散着跳下船,紛紛準備找掩體隱蔽還擊。
“啊!救救我!”我聽到身後周令武尖聲驚叫。
我回頭一看,他還是捂着腦袋趴在船上不敢起身。我往回跑去,拉住他的手往外拖,“你找死啊,快下來!”
周令武抬起他那肥胖的屁股,緩緩把一條大粗腿跨下船幫。子彈紛飛,打在周圍的泥地上砰砰作響。
“你他媽快點!”我縮着腦袋把他的腿往外扒拉。他終於有半邊身子爬出了船幫,一使勁,整個人撲通摔了下來,濺起一攤泥水。
我抓住他的手想把他扶起來,但周令武剛支起半個身子,便突然悶哼一聲向前撲倒,背後現出幾個黑黑的血洞。
“老周!”我用力把他翻過來,只見他嘴唇顫抖,已經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
我在他臉上打了兩巴掌,“老周,快告訴我,到底是誰給你的病毒?在哪兒給的?”
周令武微微睜開眼睛,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但一張嘴,便呼呼地往外冒血水。
“你在哪兒拿的病毒?誰給你的?”我不死心,搖着他的腦袋繼續問。
周令武伸出一隻手,像是雞爪似的勾了勾,然後伸向他胸口,但伸到半路便無力地垂了下去。
“老周!”我大喊,但無論怎麼搖晃拍打,他都不再醒來了。
“他死了……”我身後的三毛說。
我抬頭看了看三毛,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兩艘追擊我們的衝鋒舟已經被他們打跑了。
我低下頭,順着周令武的手伸進他胸口的衣服裏面,在他外套的內側口袋摸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我把它拿了出來,只見是一個巴掌大小的人物雕像。
回到基地以後,我們和三土他們會合了。“這應該是女神阿什拉,”三土用一個厚厚的放大鏡仔細端詳手裏的雕像,“來自人類文明早期普遍具有的女神崇拜,現代一些歷史學者甚至聲稱她就是上帝耶和華的妻子。”
“這個我知道。”三毛搶着說,“《達.芬奇的密碼》裏說了,抹大拉的瑪利亞。”說完還得意地朝我翹了翹下巴。我想起病毒爆發前我和三毛、MaggieQ還有另一個女孩窩在我家的沙發上看電影的情景,不禁恍若隔世,我現在甚至連那女孩叫什麼名字也想不起來了。
“不,那是耶穌的妻子。”三土把雕像翻來覆去地看,現在看起來雕像的雕工非常一般,技藝手法都相當粗糙。
“一些早期的聖卷和福音書中,甚至把女神阿什拉稱為上帝本人。”三土指着雕像的中間說,“誇張的胸部和髖部代表她強大的生殖能力。”我看到那雕像的乳房和臀部完全不是正常人應有的比例,面目卻雕得相當清秀,大眼睛、尖下巴,面部輪廓柔和,看起來不像是基督教的神祇,倒有點像亞洲人。
“哦,那就是上帝的兒媳婦,反正是他老耶家人……欸?”三毛突然驚奇地從三土手裏拿過雕像,指着它的臉,“這面目怎麼看着有點面熟……阿源,你來看,是不是有點像MaggieQ啊?”
確實如他所說,雕像的面部輪廓確實和MaggieQ有幾分神似,但細節部分因為磨損太過厲害,早已看不清楚,我不禁莞爾:“只要是個尖下巴的,都會有點像吧。”
“哈,說得也是,再說MaggieQ也沒那麼大。”三毛比着自己的胸部嬉笑道。
“有點正經行不?”我罵了一句,從他手裏搶過雕像遞還給三土,“三土你繼續說。”
“女神崇拜大概是人類歷史上最古老的宗教了。”三土接過雕像,“在各個古老的文明都有類似的傳說,比如咱們中國的女媧、西王母。”
“因為早期的人類是母系社會,”一旁的康樂接過話題,“人們搞不明白生殖的原理,不能把性行為和生孩子聯繫在一起,覺得女人能生孩子這事實在是太神奇了。所以說到底,女神崇拜就是生殖崇拜。”
三土點頭同意:“進入到父系社會之後,男性徹底掌握了話語權,甚至不惜把各種有關女神的信息從經書典籍中刪掉。隨着教會組織的出現,男性掌握絕大部分權利,出現了彈壓女神崇拜的行為,在中世紀時,甚至一度把它歸於女巫一類,直接燒死在火刑柱上。”
“那這雕像跟周令武又有什麼關係?”王屺懷王教授上來從三土手裏拿過雕像問道。
三土笑道:“還記得你上次說起過,在史前時代,曾經在地球上生活的並不只有我們智人一支,還有尼安德特人、霍比特人,這個霍比特人,就是生活在現在的東南亞地區?”
“佛羅勒斯人,因為長得矮才說他們是霍比特人。”王屺懷糾正道。
三土說:“這種女神雕像,就是來自東南亞蘇門答臘島上的一個神殿—皮努古斯神殿。現代考古學上很多學者認定它是人類史上最早的神殿,甚至很多人都說那就是霍比特人建造的,而這個神殿,供奉的就是這位女神阿什拉。”
三土轉向我問道:“阿源,你上次說,這周令武之前因為生意失敗,逃到了東南亞?”
“對,好像是去了印度尼西亞還是馬來西亞……”
“王教授,上次你說印度尼西亞的多巴火山兩次噴發,造成了人類歷史上兩次大災難,一次在史前,差點讓整個智人滅絕,另一次則造成了史上最大的瘟疫?”
王屺懷點頭又搖頭,“不是造成,我是說兩次災難前後都有多巴火山噴發的跡象,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有什麼聯繫……”
“最初的感染者記錄好像也來自那裏。”我想起之前道長給我看過的資料。
三土說:“東南亞這一片,絕對跟這次感染者的爆發脫不開關係!”
“那又能怎麼樣?”三毛撇撇嘴,“要不咱們去一趟吧……哦,我忘了,現在沒有國際航班。”
康樂皺着眉,一根手指敲着桌子,“也不是不行。”
話音剛落,突然一聲巨大的槍響從外面傳來,片刻后又是一聲,我嚇了一跳,但這槍聲有節奏地響起,並不像槍戰般持續、零亂。
“今天是老孫頭七……”三毛低沉地說道。
槍聲不斷,足足十二次之後才安靜下來。我們都沉默不語,我感覺胸口悶得像壓了一塊重石,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走,咱們也送送老孫去!”康樂一揮手大聲說道。
我們走出地下室,穿過酒店內部,來到大堂外。遠處的大壩上面,一隊身着禮服的軍人,肩扛上了刺刀的步槍,莊嚴肅穆地正步走過。
“嗷嗚……”酒店別墅區方向突然傳來一陣叫聲,是梅西和C羅在送別它們的主人。
“嗷嗚……”在它們的引領下,整個基地里所有的狗都長號起來,聲音此起彼伏,如泣如訴。
“老孫這一輩子,也不虧了。”康樂扶了扶眼鏡喃喃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