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除卻巫山不是雲
喜宴還未開始，錦安堂內卻已人頭攢動，一片熱鬧喧嘩，賓客們三兩聚堆，交談正歡。蘇若已經被凌灝千帶進洞房，凌灝希等人去奉命守住洞房，可是，錦安堂的人卻越來越少，浩宇銘知道，他們一定是去鬧洞房了！
他說不上心裏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失落嗎？或許吧！傷心嗎？有一點！他以為，在經歷了無數次的失敗以後，他早已看開看透，可是，每每夜深人靜恍然驚醒的時候，他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心裏那一塊無法填補的缺憾。
她終於嫁人了，在經歷了無數次生死離別之後，她終於收穫了自己的幸福。他應該為她開心地，不是嗎？可是，卻無論如何都開心不起來。他長長地嘆息，握起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
身旁，有一隻手探出，為自己空空如也的酒杯斟滿金黃的酒液，他默默轉過頭去，看到一旁何正卿正舉杯飲下。
“何大人怎麼沒有去湊湊熱鬧？”浩宇銘目光淡淡地看向何正卿。
“莫說璟王殿下，若兒又何嘗是個好脾氣，灝希他們去鬧，且等着若兒收拾吧！”何正卿淡淡地笑着，“再則，這原本就不是我心所願，又何必強顏歡笑！”
浩宇銘眸子一亮，着實沒有想到何正卿竟然這般直言不諱。
何正卿眉心微蹙，透着說不出的傷感，“自小，我就喜歡若兒，那時候她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可是，她懂事、堅強、勇敢、聰慧，沒有什麼是她想不到，做不到的。我喜歡她，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以為她也是喜歡我的，我甚至早早就開始規劃我們的未來，我知道，無論是家世淵源，還是相貌年齡，我們都是天作之合。”他幽幽地嘆息，“可是，萬萬沒有想到，皇上也看出了這一點，倉促地將嘉懿下嫁與我！我想過抗旨拒婚，想過帶若兒遠走高飛，可是，因為各種因緣際會，終是未能成行。”他仰頭一飲而盡，道：“不過也幸而如此，若兒反而遇到璟王，他是比我更適合她的人！”
浩宇銘默默地聽着，微微嘆息，他知道，這是另一個傷心人，然而，又能如何呢？傷痛不會因為多一個人承受就會緩解一點，反而會更加刻骨銘心。
他微微垂眸，盯着桌案上金黃的酒液，自己又是從何時起開始喜歡她的呢？是從雁門關，她一次次拚命地試探，在最不可能的角度自阿疆劍下絕處逢生、反敗為勝的時候？還是在昆州城下，幾個回合將自己的二十萬大軍擊潰時呢？抑或是幽州城外脂粉不施卻清麗脫俗警告自己離開時？他早已記不清楚，只是知道，這些場景總是不期而至，如影隨形地出現在每一個沉靜的夜裏……
“皇上，已是三更了，該安歇了！”
他回眸，看向自己的皇后，她是自己當太子時的正妃，已經陪伴自己十多年，不得不說，她端莊賢惠，美貌淑雅，出身名門，風姿出眾，符合一切屬於皇后的條件。而且，若不是她的父親，自己很難與皇后制衡，穩坐太子寶座。可是，好像除了感激和習慣，他對她卻唯獨沒有夫妻之間的愛情。她明明博古通今，文采出眾，可是，獨獨缺了一點什麼，讓他總是覺得她即便是皇后，卻又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皇后。
可是，真正意義上可以和自己比肩的女子是什麼樣子呢？他知道，答案就在他的心底……
他暗暗嘆息，只是極輕微地點頭，然後，從善如流地換上寢袍，夜漸漸凝滯，四處都是漆黑一片，她靠在自己懷裏，極緊，緊到幾乎能聽到她的心跳聲，可是，他的心卻在別處，在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地方……
“皇上，紫安宮荒廢已久，臣妾安排了宮人重整，名字也換好了，改為重華宮，您說可好？”懷中的女子輕輕動了一下，溫軟的聲音緩緩而來。
只是一件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小事，他卻彷彿嚇了一跳，沒有徵兆的，怒火忽然迸發。
他的皇后彷彿永遠都是最最嫻雅的樣子，從不妒忌，從不擅專，會體貼每一個嬪妃，甚至會經常勸導自己雨露均沾，他甚至懷疑過，懷疑過這一切都是假象，然而，從他逐漸壯大的後宮他又看不出任何跡象。然而今天，她卻終於忍不住了，忍不住對一個最最普通的宮苑出手……
“為什麼？”他驟然起身，冷冷地看着身邊被自己倉促起身掀翻的女子。
她好像有些吃驚，又好像在意料之中，她似乎在剋制自己的情緒，許久，才終於撐起自己的身體，深深地望着自己，“為什麼？”她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語，然後，緩緩開口，“不過是一間普通的宮苑而已！”
是嗎？真的只是一間普通的宮苑嗎？他有些沉默，的確，那不過是一間極普通的宮苑，普通到遠離正殿，甚至沒有一個宮妃住在那裏，可是，若說那裏有什麼不同，或許，只是因為蘇若曾經住在那裏。
他緩緩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欞，有輕軟的風緩緩吹進來，他記得，就是在那間小小的宮苑，她的手伸向自己，或許，那個時候她以為自己是昏迷的吧，可是，即便是昏迷，自己又豈敢不保持最後一絲神智。這是自己當太子二十多年來屢屢自險境中脫險的最後一絲警戒。那時候，他甚至在想，若是死在那雙手中，或許也是死得其所吧……
可是，那雙手終究沒有落下，甚至，在緊隨其後的搜宮中，她不惜一切保護自己。當自己被藏在被褥下，明明憋悶讓人窒息的空間，明明險象環生令人驚心動魄的境遇，自己卻踏踏實實地睡了過去，自那一刻，他就知道，她對他而言是完全安全的……
他是真的很愛她吧？哪怕是那般的不願意看到她穿嫁衣的情景，卻依然甘心情願的為她守住婚房，只為讓她開心。天知道，那一刻他多想衝進去，將她一把抱在懷中，最後一次問她，願不願意做他的皇后，可是，他到底控制住自己，因為，他知道，她不願意……
“皇上！為什麼呢？！”身後，文琳珊披上寢袍，緩緩走到他的身後。
他回眸，認真地看她，直到她直逼自己的眼神有些不自在躲閃，他才終於開口，“皇后，有許多東西，你應該清楚，不是你動得了的……”
言罷，他轉身，匆匆離去，甚至不曾回眸看一眼，她跌落塵埃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