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波譎雲詭寒風起
一場雪,斷斷續續、扯絮撕棉似的下了整整三天。正月原本就是一年之中最熱鬧的時節,更別說剛剛過了正元節,馬上就要過上元節了,以往這時候衛擎倉的府邸門口早就車水馬龍、繁華如錦,處處可見拜年的車馬,可今年,卻是門可羅雀。
因為韓國公的當朝檢舉,衛擎倉作為阻止均田制改革的主使浮出水面,然而,不知為何,沈淵一口認下所有的罪責,言稱那一夜所謂的密會不過是恰逢其會,自己的確是想要爭取身為百官之首的太尉支持,然而,卻被衛擎倉斷然拒絕,此事也便不了了之。
衛擎倉作為當事人,自然做出一副蒙冤委屈的面目,不僅當眾將所有的田產一併交出,甚至稱病不朝,這原本已是意料之中的情況,凌灝軒不過讓了幾句,也便應允下來,這不止讓當朝大臣震驚,更讓衛擎倉舉起的拳頭輕飄飄打在了一團棉花上,沒起一絲波瀾。
不過正月初三,衛擎倉這些時日也過的着實有些難熬,除了和幕僚商量對策,下棋作畫,再無它事,這是他自從入仕以來第一次遇到的情景。
他不禁有些後悔,當日在凌灝軒尚是皇子之時,他就看出他性情果決,是個難得的英明之君,也就因為此,他就自己的身家性命押在他的身上,可是沒想到,登基之後他大刀闊斧,處事果斷,倚重年輕將領,自己作為從龍之臣,手中的權勢竟然沒有絲毫的增長,他難得的有些心慌,早知道還不如順水推舟,幫凌灝辰得到皇位,依照他優柔寡斷的心性,或許自己的地位會更加穩固。只是,若真是凌灝辰登基,這星曜到底能不能拿下來另說,天昱的江山能不能保得住就更做他論!
世事難有兩全,他心中暗暗嘆息,正在沉思,管家飛奔了進來,稟道:“大人,楊大人到了。”
他一怔,楊承熹是京畿守備,原本並不是自己的嫡系,不過英武有加,自己頗為賞識,當初殷璃謀反自殺之後,自己推舉他就任京畿守備,他感恩自己的提攜之恩,後來關係倒是愈發近了,如今自己正處於多事之秋,旁人避之惟恐不及,即便是心腹之人也不敢堂而皇之的過府拜見,能夠此時前來倒說明此人心性不錯。
“快請!”他趕忙吩咐,說著,竟抬步迎了出去,然而,剛剛迎至花園,還沒出內院,楊承熹就已經走了進來,滿面謙卑的笑容,見了衛擎倉趕忙躬身行禮,“下官前來給大人拜年,怎敢勞煩大人親自迎接,真是折煞下官!”
衛擎倉跨前一步伸手扶住,禮賢下士的姿態擺得極是嫻熟,笑道:“老夫不過是行將就木之人,竟讓楊大人奔波操勞!”
楊承熹就勢起身,趕忙說道:“大人說笑了。”
“快快請進!”衛擎倉攜了楊承熹的手向著正堂走去。
楊承熹走進內堂,視線在室內打量了一圈,落在書案之上。
“澹泊明志寧靜致遠!”他細細打量一番,“這是大人的大作?不止字好,足以說明大人的心性!真是可敬可嘆!”
“老夫是閑置之人,也不過寫寫字、作作畫聊以慰藉!”衛擎倉笑了笑,將茶杯推到楊承熹面前,“楊大人請喝茶!”
楊承熹含笑接了,道:“大人倒是偷閑了,卻不知我們這些勞碌命的,整日奔走,朝堂之上少了大人的身影,下官真是如履薄冰,心裏沒底啊!”
楊承熹一來,衛擎倉就知道他所為何事,均田制改革之後,他屢有微詞,更何況,此次出兵星曜,幾個同品級的將領都提拔晉陞,而他,以往拔尖的,此次卻沒有被封賞,早已心有不滿,只是不便說罷了,這時候能來,恐怕還是為了均田制改革一事,他心中暗暗有了計較,“此次為了均田制改革,老夫觸怒聖顏,恐怕這朝堂之上早已沒有了老夫的立足之地。”
“大人,此事其實還有轉圜的餘地,雖有韓國公的口供,但是,沈將軍已經一口認下所有罪責,沒有人證物證,皇上也不好定奪。”楊承熹輕聲道。
衛擎倉凝目半晌,道:“恐怕沒有那麼簡單,慕正一能夠派人護住韓國公的府邸,就證明,他已經相信韓國公,更何況皇上如今的態度,明顯是偏袒慕正一的!”
“慕正一不過是一時得意罷了!也不知道是哪裏蹦出來的,不過是璟王殿下舉薦,再加上這次有了幾分軍功,皇上才不得不封賞!大人不必氣惱,這件事一過,就憑他的為人作派,京城之中諸位大人早有微詞,豈容他張狂!”楊承熹知曉,若是不拿出點誠意,依照衛擎倉這種老謀深算的性情,恐怕難以把自己當成自己人,“下官已與幾個大人私下聊過,等過了風頭,必向皇上請命,請大人重新出山!”
衛擎倉眸光一閃,知曉楊承熹是向自己表衷心來了,畢竟依照他京畿守備的職位,上面又沒有人照拂,若是沒有自己的提拔,恐怕在如今的情勢下再難有出頭之日,心頭的疑惑終於盡釋,“多謝楊大人多方奔走!”
“這本就是下官應該做的!”楊承熹淡淡一笑,轉而道:“下官以為如今還是要趕緊扭轉局勢,均田制改革若是真被他們推行下去,恐怕我們所有官員的積蓄就要被慕正一拿去做了自己的功名了!”
衛擎倉終於放下心來,他一拳砸在桌面上,怒道:“早知道慕正一如此難纏,應該早早將他解決掉!沒想到一時大意,如今倒成了尾大難除的局面!”
楊承熹離開座椅走到他的面前,道:“慕正一和璟王殿下、何正卿、蘇正林走的極近,如今這均田制改革聲勢浩蕩,好多官員都在等着咱們的態度,若是由他這般鬧下去……”
“哼!”衛擎倉眸色幽深地凝視了楊承熹半天,方才說道:“如今已經錯失一隅,恐怕要暫避鋒芒!”
楊承熹嘆口氣,道:“如今沈將軍已經身陷囹圄,璟王又去了宥山府,還不知道會查出些什麼!”
衛擎倉聲色不動地道:“魏北是個聰明人,我已經安排人送信於他,信使早於璟王離京,我已經交代了,這件事被證明是刁民誣告最好,如果不能,能平息下來也好。”
“可是,皇上親自點了璟王,皇上竭盡心思讓璟王去主理這件事,為的是什麼?恐怕不止是為了查幾個籍田令的死活,恐怕還是想要一舉震懾住目前阻止均田制改革之風?”
“你說的不錯!”衛擎倉面露憂色,“若當真如此,此事恐怕會生出許多變故!”
“為今之計,大人還是要早作打算!”楊承熹沉聲道。
衛擎倉深深皺眉,“依楊大人之意,難道連魏北都保不住了嗎?”
“皇上派出璟王去查案時,恐怕心中對此案的結果就已經有了打算,那些事情雖然做的隱秘,可是並不是沒有痕迹的事情,即便是查不到真憑實據,僅一個瀆職之罪,就足以扳倒魏大人,更何況,前期魏大人恐怕也沒有太在意那些細枝末節,如今貿然清楚痕迹,恐怕也難堵悠悠之口!”楊承熹沉聲道:“何況,魏大人沒有在京城待過,恐怕不了解咱們這位璟王殿下的心性!”
他這一說,衛擎倉已冒出了一額的冷汗,只不過守着楊承熹不願露出行跡,勉強支撐罷了。
“大人!”楊承熹繼續勸解道,“如今,魏北早就保不住了,您一定要明白這一點才行。”
魏北早就保不住了!這個結論並不是楊承熹第一個說,衛擎倉的幕僚和門生故舊在之前商談時也曾有多人提過,不過大家還是存着一絲僥倖,畢竟天高皇帝遠,魏北經營宥山府多年恐怕早已是土皇帝,一言九鼎。
他抿住嘴角,眸色幽深地凝視了楊承熹半天,苦笑道:“若當真如此,恐怕這均田制改革我們是阻攔不了了。”
“大人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楊承熹口角噙着一絲清冷的笑意,字字如刀,“大人門生故舊遍佈朝野,更何況軍中權勢極大,沈統領寧可自己受刑也絕不累及大人,就說明了大人的威望,若是大人振臂一呼……。”
衛擎倉愈聽心裏愈驚,他霍然起身,灼灼看向楊承熹道:“老夫豈敢與皇上爭長短!”
“大人不要驚惶!”楊承熹嘆一口氣,用推心置腹的口吻道,“下官今日前來和大人商量,就是將大人視為自己的父兄,絕無他想,事到如今,皇上偏聽偏信,將天昱寄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之手,下官以為,此時正是需要大人振臂一呼,整飭朝綱之時,萬勿因一時大意讓小人得逞!”
“你的意思是?”衛擎倉果然老謀深算,至今還是不敢輕易出口。
“依下官之意!”楊承熹壓低聲音,“如今大戰方休,所有的兵馬都被安置在邊境,一來一回起碼要半月有餘,京城之中,除了京畿軍和沈統領的朱雀軍,不過是青龍軍和玄武軍的十萬兵馬,若是可以搶先出手,大事可成!”他眼珠一轉,將身子傾向衛擎倉低聲說道:“下官聽聞,皇上的身子愈發不好了。”
衛擎倉目光一閃,看向他,“當真?”
“千真萬確!”楊承熹低聲道:“這是宮裏傳出來的消息,絕不會有錯!太醫院對外宣稱是傷寒,其實根本不是,不過是皇上不敢對外說罷了,應該是毒藥所致的舊疾,蘭妃娘娘與皇上少年夫妻,在宮中相伴多年,百官早已盼望皇上能早有子嗣,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