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寒夜蜉蝣
第6章寒夜蜉蝣
五夷宗乃中域之中一等一的大宗門,此刻所有人之中除卻見愁身後的崖山,也就張遂所在的封魔劍派能與之相比。
十九洲數萬萬修士,興許是張遂周狂二人閉門修鍊,竟然從未聽過有陶璋這一號人,倒是之前的許藍兒很清楚對方的背景。
這人來時如風,去時無痕,只莫名其妙地嘆幾句“崖山”,着實讓人摸不着頭腦。
可是,張遂與周狂兩人又不得不承認:只“崖山”二字,在舌尖轉一圈,便是整個十九洲無數的傳奇,無數的傳說,無數的過往,無數的故事……
一時之間,只因陶璋嘆這一句“崖山”,二人也跟着悵惘起來。
過了許久,張遂慢慢收回落在虛空之中的目光,回頭看向見愁,臉色又頓時複雜起來。
眼前的這女子,與他們相遇在凡世間,乃扶道山人隨手拉來湊數的人。
可她,也是崖山門下。
興許不久之後,她的名字,也會與那曾經的許許多多的故事刻在一起,成為流傳在十九洲修士之中的一個傳說……
縱使有過大難,崖山,也依舊是崖山。
張遂難以控制自己腦海之中紛繁的想法,倒是周狂性子一根筋,沒有想很多,他看見愁整個人都有些恍惚,不由得越發擔心起來:“師姐,師姐?”
見愁聽見聲音,回過頭來,勉力一笑:“沒事……”
“當!”
忽然一聲輕響。
見愁手上一松,手中的九節竹竟然直接落了下去,砸在礁石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所有的危機感都消散而去,她早已無力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
眼前一黑,見愁腦海之中最後的畫面,便定格在了這無邊無際的大海上。
見愁做了一個夢,自被殺以來唯一一個夢。
她坐在農家小院裏,慢慢地縫着謝不臣的衣服,屋子裏傳出一陣嬰兒的哭聲。於是,她連忙將手裏的針線活兒放下,朝裏屋走去。
似乎還是夏日。
窗外有知了聲聲,青翠的樹木排在外面,煞是好看。
窗前擺着一架簡單的搖床,在輕輕搖晃着。
見愁走了過去,卻一下站住了腳。
因為,搖床里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可是整個屋子裏還回蕩着嬰兒的哭聲,清脆又嘹亮。
夢裏的見愁一下慌了手腳,四處走動着,大聲喊着,可又不知到底在喊什麼。
她找不到自己的孩子。
屋裏找過了,屋外也找過了,她怔怔然回到了做針線活兒的院子,看見了還沒縫完的那一件衣服,還有放在針線簍里的小撥浪鼓和……
穿着紅繩的銀鎖。
那一瞬間,見愁忽感萬箭穿心之痛,一點兒也不亞於當日謝不臣那一劍。
她一下就醒了過來,睜開眼。
進入她視野的,是天上閃爍的星斗。
一顆,又一顆,綴在暗藍的夜空裏。
空氣里有腥鹹的味道,是海風。
什麼時候天又黑了?
她似乎躺在一片很平坦的地方,身下並不很硌,只是從她四肢百骸之中,都傳來一種酸痛的感覺。只要她一動,就彷彿有千百根針在她身體深處穿扎。
見愁想要坐起來,卻難以忍受這樣的疼痛,一下子跌了回去。
站在前面不遠處的張遂一下看了過來:“你醒了!”
他快步走了過來,看見愁是想起身,遲疑了一下,還是俯身下去,將見愁扶起。
見愁認出他來,只覺頭痛欲裂,嘴唇乾裂。
“小晚呢?”
張遂一怔,半點兒也沒想到見愁醒來第一句話,竟然是問聶小晚。
他朝着旁邊看過去。
周狂魁梧的身軀就盤坐在那裏,聶小晚臉色蒼白,身子嬌小,就躺在他前面。
此刻一道深紫色的光芒,從周狂的手上,慢慢地延伸到聶小晚的身上,盤踞在她眉心處,緩緩轉動。
見愁可以看見周狂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彷彿維持這樣的動作對他而言,已經極為艱難。
張遂的聲音平靜而苦澀:“許藍兒一擊傷了她心脈,打亂了她體內靈氣的運行,無法自愈。我與周師弟修為太低,暫時無法,只能竭力保持她傷勢的穩定,等回到十九洲,去通知無妄齋,興許她師門長輩會有辦法吧。”
不過,有一句話張遂沒有說。
那就是即便聶小晚能保全一條命,修為也會倒退。
不過看見愁狀態並不好,所以張遂不忍告訴她。
見愁沉默了良久,才道:“一定會有的。”
她強撐着,艱難地從原地站起來,深深望了還毫無知覺的聶小晚一眼,而後朝着四面望去。
這裏並不是她當時昏倒過去的狹窄礁石,而是一處巨大的島嶼。
現在見愁就站在這島上一處小石潭旁,腳下是丈長的石塊,因為靠近水潭,有青苔已經爬上石塊,覆蓋在表面。青苔上有淺淺的痕迹,是剛才見愁躺在這裏的時候被壓下的。
更遠一點兒的地面上,有深深凹陷的線條。
見愁認出來,那是一座傳送陣,不過上面有不少碎石,像是被人破壞了。
“見愁師姐暈倒之後,我與周師弟商議了一下,當時距離第十三登天島已經不遠,所以一人帶了一個,就把見愁師姐和小晚師妹一起帶到了登天島。”
張遂慢慢敘述起見愁昏迷時的經過。
“我們以為,在登天島有先輩們留下的陣法,我們身上也正好還有傳送匙,一定可以回到十九洲陸地,尋求師門幫助。可沒想到……”
見愁的目光,從那已經有些年頭的傳送陣收回。
“沒想到,這傳送陣竟然被人破壞了,是嗎?”
“是……”
張遂打量着見愁,有些沒想到她思維如此敏捷。
他從袖中掏出一物,遞給她,道:“我與周師弟在傳送陣旁發現了一些血跡,還有這個東西。”
見愁手中的,是一小塊碎片,玉質,觸手溫潤,邊緣處斷口鋒銳。
“這是什麼?”
“是一塊用過的傳送匙。”張遂也說不清那一瞬間心裏到底是挫敗,還是無奈,“還是剪燭派的傳送匙,你看右下角。”
右下角?
見愁垂眸看去,手指輕輕一挪,便瞧見了先前被她擋住的那一枚印記。
兩扇窗的圖紋,與之前她在許藍兒的衣服上看見的徽記一模一樣。
“你的意思是,她與我們交手,不知使用什麼秘法逃脫之後,沿着先前的路線,竟然搶先我們一步來到登天島,在使用過傳送陣之後,用特殊的方法毀掉了傳送陣?”
傳送的時候發生波動,會影響最終傳送的結果,這一點見愁已經深有體會。
“她應該也用了陣法輔助,反正先傳送走了自己,再破壞掉了傳送陣。”張遂聲音沉重,“想必,她應該能算到小晚師妹身受重傷。如此破壞傳送陣,分明是要置人於死地……”
心如蛇蠍。
今日張遂算是領教了。
一切都已經說完,現在的狀況見愁應該也算了解了。
張遂一下提不起任何精神來。
見愁打量着這座島,問他:“這登天島經過的人多嗎?”
“不很多。我們近暮時分到的,現在還沒一個人經過。”張遂搖頭,“再說,經過也沒用,不會有人願意帶我們,也應該不會有人能修復傳送陣。”
傳送陣事關空間法則,沒有那麼簡單。
如此一來,見愁也忽然沒了話說。
這座島嶼,明顯比之前的斬業島要大上很多,一眼望不到頭。
也不必去想這島上還有第二座傳送陣的可能,若見愁是許藍兒,不會犯下這種大錯;若見愁是張遂,也不會忽略這種救命的可能。
她冥思苦想,竟沒有任何解決的方法。
“咳咳……”
一陣咳嗽聲忽然傳來。
見愁與張遂聞聲同時望去,卻不是聶小晚已經醒來,而是周狂咳嗽着,艱難地起身。
“怎麼樣了?”
見愁連忙問道。
周狂走過來,臉色黯然而沉重,搖搖頭:“我修為有限,無能為力。而且……而且她傷勢太重,不能再拖了,我們必須儘快回到十九洲,才能找到人救她。”
“……”
儘快離開這裏回到十九洲,談何容易?
張遂也覺心頭一片苦澀。
見愁的目光,從二人的臉上慢慢掃過,最終落在了聶小晚的身上。
她還記得初見時這姑娘的羞澀,後來的俏皮,得知她的天賦斗盤有一丈時的震驚,還有說到左三千小會時的可愛……
如今她卻悄無聲息地躺在這裏,連呼吸都很微弱。
眨了眨眼,見愁慢慢垂下眼帘,轉身面對周狂、張遂二人說道:“這一路上,見愁與兩位師弟素不相識,卻能得二位出手相助,實在幸甚。”
張遂下意識地皺了眉。
周狂沒說話。
他們都知道,見愁應該有話要說。
“只是如今小晚傷重,實在刻不容緩。見愁知道,以兩位的修為,自己渡海而去,返回十九洲,應當無虞,可若帶上兩個人,只怕無能為力。”見愁的聲音輕輕緩緩的。
周狂一下意識到了她要說什麼:“見愁師姐,我們——”
聲音戛然而止。
周狂回過頭去,一隻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是張遂,他對他搖了搖頭。
見愁見狀微微一笑,心裏一下輕快起來,對二人道:“不過,我還是要為難你們一下,請你們兩位帶小晚先去。早先已聽你們說過,第十三島,已經很接近十九洲陸地,應當不遠。我們不確定什麼時候這裏會來人,也不敢賭,更賭不起。”
“那你怎麼辦?”
縱使張遂阻攔,周狂也還是忍不住,直接問了出來。
周狂修為較低,要帶一個人會很吃力,可若是張遂,卻不會有問題。
只是他們帶走了聶小晚,那見愁怎麼辦?
“如今已經過去了一日多,接近兩日,我與師父約定的時間也快到了。”
見愁伸手一指躺在地上的九節竹,道:“我休息一下,便能恢復一些力氣,用此物防身。青峰庵隱界雖險,可你們都說崖山厲害,想必師父不會有什麼問題。我本來也是要在這裏等他的,所以就不隨你們一道去十九洲了。”
一番話下來,合情合理。
見愁的自保能力,應當無虞。
張遂與周狂之前都目睹了見愁以鍊氣修為,憑藉九節竹一力硬扛了許藍兒的瀾淵一擊,還是在倉促之間。若見愁能恢復過來,遇到尋常危險,自保想必不在話下。
張遂與周狂對望了一眼,已經相互明白了對方的想法。
——周狂被說服了。
見愁看他們兩人都不說話,便知道自己一番話已經奏效,她笑道:“事不宜遲,你們趕緊先去吧。”
“可……”周狂始終覺得這樣走了,實在不是大丈夫所為。
倒是張遂懂得變通,也更知道見愁此刻需要什麼,他在自己腰間的一個小袋子上一拍,再伸手時,掌心之中便躺了五塊白玉一般的石頭和一枚黃色的紙符。
“還請見愁師姐收下。”
“這是?”
見愁覺得這石頭有些眼熟。
張遂解釋道:“這是五顆下品靈石,直接吸收靈石內蘊藏的靈氣,會比自己調息打坐吸收來得快一些,也純一些。至於這紙符,名為乾雷符,能發出一道雷擊,給師姐防身。”
這些,的確都是她眼下最需要的東西。
見愁需要恢復,需要東西防身以備不時之需。
她沒有矯情,大方地伸出手去,將東西接過來,朝張遂笑笑:“那我便不客氣了。”
周狂見了,也一拍腦門兒,道:“我這裏也有兩塊,給你!”
兩塊下品靈石攤在周狂手上。
見愁一笑,也收下了。
“差不多了,這還是我頭一次見到靈石,還這麼多。回頭若有機會,必定報答。”
“見愁師姐客氣了,原本是我等該報答才是。”張遂猶豫一下,又從腰間解下一枚令牌,交給見愁,道,“這個也請見愁師姐收下。”
見愁接過。
這是一枚像是由烏木做成的令牌,正面一把劍,背面則刻着兩個篆字,乃為“封魔”。
張遂道:“封魔劍派在十九洲自不敢與崖山並論。只是崖山樹大招風,師姐若報崖山名號,或許招來不必要的麻煩。回頭若山人那邊沒有消息,島上有人經過的話,師姐持封魔劍派的令牌,更好行事一些。”
真是周全的考慮。
見愁有些沒想到,她抬眸,仔仔細細地將張遂打量了一番,他還是這般沉默模樣,似乎寡言少語。
只是方才所說的話,簡直比前面幾日加起來還要多。
見愁攥緊了令牌,緩緩點頭:“我明白了。”
張遂這才算是放下心來,鬆了一口氣。
他走過去,將躺在地上的聶小晚小心抱起來,喚出那一柄連鞘的劍,浮在他身邊。
周狂也將斧頭一扔,踩了上去。
見愁知道他們要走了,只站在原地望着。
張遂眼見着就要上去,臨走時又回過頭來,定定地望着見愁。
見愁奇怪:“還有什麼事?”
張遂遲疑半晌,還是開口問:“見愁師姐可有道侶?”
“道侶?”
這又是什麼意思?
她不是很明白。
旁邊已經升到半空中的周狂,險些一個跟頭栽下去,好不容易穩住之後,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瞪着張遂。
張遂卻沒半點兒知覺。
在聽到見愁的疑惑之後,他怔了一下,而後輕聲一笑:“我知道了。”
說完,他直接抱着聶小晚,御劍騰上半空。
“見愁師姐保重。”
見愁目送着他們離去,兩道法寶的毫光一前一後,消失在了天邊。
她眨了眨眼:“道侶又是什麼?”
身子乏力,她重新坐在了那一塊丈長的石板上,青苔的味道有些澀,她能聞到。
此刻,似乎已經是後半夜,水澗上方有不少蜉蝣飛動,像是一群微塵,透明又細小。
一隻初生的蜉蝣慢慢揮動着透明的翅膀,落在了見愁身邊那一根翠色的九節竹上,靜止不動了。
見愁的目光下移,落到那九節竹上,也注意到了小小一點的蜉蝣,卻不怎麼在意。
“天下生靈……誰的命,不是命?”
無端端生出來的感想,讓見愁自己也怔了片刻。
這巨大的島嶼上,只有見愁一人,顯得形單影隻。
天上的星星漸漸稀疏了起來,月也隱入了層雲之中,只留下一個模糊的影子。
海浪拍擊海岸的聲音還在,海鳥們隱約的鳴叫也還在。
只是見愁的心,忽然放空了。
十餘日來,發生了好多好多的事情。這些事情計算起來,彷彿比自己之前的二十餘年經歷的還要多。
丈夫背叛,腹中子失,拜師扶道山人,離開山村,一路行來,甚至開始修鍊,竟然也有了不同於尋常人的手段和修為,儘管非常微末。
甚至,她還結下了一些仇人,見到了一些有趣的人,結交了一些……
朋友。
若以她十餘日前的眼光來看,這一切都不可思議。
而如今,卻如此真實地發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天地如此廣闊,是昔日的她絕對無法想像的。
正如她此刻,坐在這石潭邊,孤島上,大海旁,四面一望,是宇宙的浩瀚無盡。
大海和陸地,便是全部了嗎?
不一定。
見愁抬眸,望着那緩慢移動的星斗,思緒漸漸沉下來,也純粹起來。
她想起張遂的沉默和穩妥,想起周狂的憨厚和狂妄,想起扶道山人的荒誕不經和睿智強大,想起為了心中一時惡念而對聶小晚出手的許藍兒,甚至……
想起為了尋仙問道殺了自己的謝不臣。
尋仙問道?
扶道山人說,人若要成仙,便是要去尋“道”,得了“道”的真諦,便可成“仙”,超脫於世俗,飄搖於世外。
可……
“人者,頂天立地,既懷七情六慾而生,又經生離死別之痛,終究歸於天地塵土……天地為人母,人卻想擺脫天地,居於其上?”
如此而言,尋仙問道,豈非悖逆人倫?
若仙便代表着滅絕人慾,無情無我,那見愁要尋的不是仙,要問的也不是道。
她想起自己很久很久以前讀過的很多古書,已過去了那麼久,她早該忘得一乾二淨了,可腦海中藏着的記憶一晃,竟然又全數迸現出來。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道,什麼又是道呢?
若按着書上說:“道可道,非常道。”
見愁一邊想,一邊輕聲地呢喃着。
落在九節竹上的那一隻蜉蝣扇了扇翅膀,飛起來,又落回原地。
見愁又想起謝不臣這名字的來源:“道常無名,朴。雖小,天下莫能臣。”
所以,謝不臣,姓謝,名不臣,字無名。
見愁一時竟有些分辨不出他名字到底是哪個含義。
是天下沒有人能讓道臣服,還是他將不臣於道呢?
想到這裏,她莫名地笑了一聲。
心下,竟意外地平靜。
袖中,藏着她放了許久的那一把銀鎖,見愁取出它來的時候,紅繩的顏色依舊鮮艷得扎眼。
她溫熱的指腹,一點兒一點兒摩挲過紅繩的紋路。
銀鎖上一個“謝”字,依舊讓她心痛如絞。
仇恨。
只有在這寂靜無人的時候,她才能聽到心底那一片瘋長的聲音,穿破土壤,拔地而起,沖入雲層,將整個天地都纏繞起來。
風拂面。
見愁拿着那一把銀鎖,腦海之中浮現的,卻是村落中心,那一棵老樹上飄拂的一根根紅綢。
只不過過去了十幾天,再想起昔日的一樁樁一件件,卻像是過去了一輩子一樣。
見愁慢慢吸入一口海島上腥鹹的空氣,再慢慢吐出。
她終於徹底平靜下來了。
白日裏在斬業島上畫過的那些圖案,一下出現在她的記憶里。見愁終於想起,自己還有一件事要做。
她翻開了隨身帶着的一本小冊子,最後的幾頁寫着靈石的用法,見愁盤腿坐下,有樣學樣地握住一顆張遂留下的靈石,閉上了眼睛。
肉眼可見的一縷縷白光,從見愁手中的靈石中幽幽亮起,順着她掌心處的經脈,匯入她的手臂,而後在全身竅穴之間遊走一圈。
與此同時,身下的斗盤也開始旋轉,並且若隱若現。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見愁白日一戰消耗太大,斗盤上原本被點亮的兩根坤線,都有些暗淡。不過,隨着新的靈力的注入,它們又漸漸飽滿明亮起來。
靈氣流淌到見愁身體一處,斗盤上便會有一個地方格外明亮。
斗盤與修士的身體內經脈竅穴息息相關,每一枚道子對應的位置便是一處竅穴,每一條坤線對應的都是一條經脈。
漸漸地,那一枚下品靈石變成了毫無靈氣的灰白色石塊,在最後一縷靈氣被抽走的同時,它發出“啪”的一聲哀鳴,終於崩碎成粉末,從見愁並未握緊的指縫間流下。
見愁睜開了眼睛。
此刻,她能清楚地看見旋轉的斗盤,斗盤上每一根或明亮或暗淡的坤線,還有那些暗淡的應該落下道子的位置。
見愁伸出右手,前傾身體,用食指在鋪着一層薄沙的地面上畫了幾筆。
若有大能修士在此,只怕會大吃一驚。
只因為,見愁畫的不是別的,正是青峰庵出事那一日浮現在上空的巨大印符。
見愁嘗試着控制斗盤輕輕旋轉了一個角度,便立刻停了下來。
那一刻,她彷彿聽到了鑰匙捅進鎖眼裏,正好契合在一起的機括咬合之聲。
不偏不倚,見愁畫出的那一枚印符的線條,竟然正好與斗盤上的一些坤線重合!
而印符上轉折的那些點,落在斗盤上,恰好都是一枚又一枚還未點亮的道子的位置!
這憑空而起的神秘印符,竟然就是一枚道印!
道印,便是修行的法門!
見愁至今還記得扶道山人說過的那一句話。
修士的竅穴經脈與斗盤對應,如今斗盤上的道印已經有了,只要見愁能明白這道印上的坤線與道子,對應的是自己身體哪個位置,便能習得這道印代表的法術!
一剎那,見愁的眼眸明亮了起來。
她知道,自己已經得到了旁人夢寐以求的東西。
道印……
還不僅僅是一枚,她腦子裏還刻着青峰庵隱界外,那巨大的光球投射出去的五色道印!
一共六枚!
“……老天爺這是在補償我嗎?”
見愁想想,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她隨意拍了拍兩手,將靈石碎裂后留在掌心的粉末拍去,收了盤膝打坐的架勢,身下的斗盤,便漸漸隱沒了。
然而,周圍卻並沒有變得黑暗起來。
一點點米白的螢火,忽然闖入了見愁的視野。她微微一怔,轉過頭去,便瞧見了一幕靜謐而優美的場景。
不知何時,水潭邊竟然飛來了一群螢火蟲,振動着它們小小的翅膀,在水潭邊的草叢裏飛來飛去,尾巴上提着小小的燈籠,只照亮自己周圍小小的一片黑暗。
它們絲毫不知道,不遠處還坐着一個在窺探它們的人類修士。
深沉沉的黑暗裏,它們美得驚人。
見愁不覺之間,竟然有些看呆了。
直到這些螢火蟲尾部的光芒,開始漸漸變得暗淡,她才感覺到,天地之間,有更加強烈的光芒投射而出。
天邊,已經漸漸泛白。
一個夜晚,竟然就要這樣過去了。
清晨的露珠,從石潭周圍低矮草叢的葉片上滑落。
見愁眨了眨眼,一聲低笑:“螢火之光,果真難以與日月爭輝……”
“你也這樣以為嗎?”
一道難以形容的聲音,從見愁的背後響起。
說年輕,似乎又飽含滄桑;說清越,卻又帶着隱約的沙啞;說輕浮,卻又夾着一種難言的沉重……
見愁一下轉過身去,便愣了一下。
她此刻坐在那巨大石板的這一頭,而那一頭卻站着一名眉目清秀的少年。
清晨的霧氣似乎遮了他的眉眼,有一種隱隱的模糊,一身淺淺的艾青色長袍,上頭綉着古老而過時的花紋。
明明是個少年,卻給見愁一種垂暮老人的感覺。
她竟未察覺,這少年是何時到自己身邊的。
伸手自然地拿起手邊的九節竹,上頭落着的那一隻蜉蝣,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
見愁手指握緊,臉上卻帶笑:“你是何人?”
“我?”
少年似乎有些迷惑,他想了想,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
“你沒名字嗎?”見愁詫異。
少年依舊搖頭,眼底彷彿沒有半點兒情緒。
他照舊問見愁:“你也覺得,螢火之光,難比日月嗎?”
“螢火短暫,而日月永恆……更何況,米粒之光……差太遠了。”
見愁說的不過是個事實,她雖喜歡黑暗之中的螢火,卻不得不承認二者之間的差距。只是眼前這突然出現的少年,對這個問題似乎過於執着。
少年站在那一塊石頭的末端,青苔彷彿也爬到了他的身上。
“螢火短暫,而日月永恆。你知道這叫什麼嗎?”
“……不知道。”
見愁不很明白他到底想說什麼。
少年一笑,竟然給人一種清風拂面的感覺。
他說:“這就是道。”
道?
見愁一怔。
她忽然感覺出眼前這少年的不凡來。
“你知道什麼是道?”
“我知道。”少年淡淡地回答,“聽說人人都想知道什麼是道,想要向上蒼求一個明證,知道自己的道是不是‘道’,謂之‘證道’。你也想要證道嗎?”
見愁敢肯定,即便是扶道山人也不敢如此大言不慚地說自己知道什麼是“道”。
千千萬萬年以來,有幾個人敢說自己知道?
見愁以為,知道了“道”的人,約莫都已經長生不死了。
所以對眼前這名少年的話,她將信將疑。
眨眨眼,見愁道:“我倒不想證道,只是有些好奇,道到底是什麼樣。”
“道嗎?”
少年一動也不動,目光投向了遠處的海平面。
一道紅光,被冒出海平線一些的日頭投射出來,映入他眼底,有種血腥的微紅。
“那是一種很醜、很醜的東西。你不會想看到的……”
見愁覺得,這孩子可能腦子有點兒小毛病。
不過跟他說話的感覺很奇妙,會讓見愁覺得心底寧靜。
她倒不介意,換了個話題:“道這東西,我不明白。我比較好奇,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我原本就在這裏,是你驚擾了我,所以我才出現。”少年慢慢蜷縮着身子,坐在了見愁的對面,卻一點兒也不靠近,“你聽過一句話嗎?朝生暮死,不飲不食;滄海一粟,蜉蝣天地。”
“不全,但聽過。”見愁點了點頭,“蜉蝣者,朝生而暮死。”
那少年露出了奇怪的笑容:“我是一隻蜉蝣,今朝方生。”
“……”
見愁一下愣住了。
蜉蝣是種很小的蟲子,常生在水邊,壽命僅有短短一日。見愁曾在很多地方看見過,可自稱為“蜉蝣”的“人”,卻是頭一次見。
少年一下笑出聲來,彷彿覺得見愁很有趣:“我剛才在旁邊看了你一陣,你是人吧?人都像你這樣有趣嗎?”
“我……不算有趣。真正有趣的人,應當像是我師父那樣……”
見愁想告訴他扶道山人是什麼樣,可腦子裏卻一下冒出了方才自己說的話。
蜉蝣者,朝生而暮死。
聲音一下頓住,見愁沒有繼續說下去。
少年道:“為什麼不繼續說了?”
“沒什麼好說的。”見愁搖頭。
少年又問:“一隻蜉蝣在跟你說話,你不驚訝嗎?”
“……有,不過已經不是很重要了。”
“我今朝方生,等夕陽沉落,暮色來臨,就要死去。”少年的聲音,似乎開始改變,見愁能明顯感覺出這聲音成熟了許多,又滄桑了許多。
朝生,暮死。
眼前這少年,黃昏的時候便要死了嗎?
倒是少年自己半點兒激動的情緒都沒有,聲音平緩得像是一條線。
“蜉蝣者,朝生暮死,生命只有一日。這也是道。可是跟你們這些修士一樣,我才生不久,為何要死?我不想死。”
他又說:“你說,世上會有活過一日的蜉蝣嗎?”
見愁無法回答。
少年的目光落在見愁的臉上,他道:“你們聞道可得長生,我也想。我不信我活不過一日。”
“如果不能呢?”
心裏有一種難言的沉重,興許是因為,這少年的三言兩語,好像觸及了一些東西?
見愁不清楚,只是問。
“日出,我生;日落,我亡。聞道則死,憑什麼?”
那少年慢慢地站了起來,望着那一輪徐徐升起的紅日。
他的聲音,由輕緩,而逐漸驚心動魄起來。
“若道讓我活不過一日,我必使日出永不落,日落永不出!讓天下無朝暮,無日夜!令時光永不流動,萬古如一日!”
“……”
明明是那樣輕柔和緩的語氣,見愁卻聽出了一種逆天而為的壯闊!
她驟然之間心跳如擂鼓,抬眸望去。
少年沒有回頭。
見愁也不知自己是沉默了多久,感受着熾烈的陽光落入她眼底,她輕輕一眨眼,笑着道:“那就只要朝生。”
只要朝生,不要暮死。
“只要朝生?”
少年慢慢回過頭來,看着見愁笑了。
他慢慢坐下來,又去看那浩瀚深藍的大海上浮着的紅日,手指搭在膝頭,聲音縹緲:“那正好,我還沒名字,就叫朝生吧。”
見愁有些詫異,張口想要說什麼。
沒想到,那少年忽然側頭朝西面一望,眉頭一皺。
見愁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竟瞧見遠處的天空之中划來了一道深藍色的毫光,伴隨而來的還有一聲聲大喊:“見愁丫頭,見愁丫頭!”
見愁頓時驚喜,一下站起身來,朝着那一道毫光揮手:“師父,徒兒在這兒!”
半空中那一道毫光一頓,站在一片深藍光芒背後的扶道山人,終於發現了見愁,連忙轉了個方向就要過來。
原本還以為扶道山人在青峰庵之中必定危險,當時那樣的情況,她雖然嘴上對張遂等人說不擔心,可那不過是安慰旁人也安慰自己的話罷了。
如今看見師父出現,還中氣十足地喊着自己的名字,見愁心裏很高興。
臉上的笑容一下綻開,見愁忽然想起那少年來。
“這就是我說的那個有趣……”
聲音戛然而止。
水潭邊,只有振動着翅膀、輕輕飛動的一些蜉蝣。
它們初生不久的身體被灼熱的陽光照着,像是昨夜的螢火蟲一樣,有淡淡的光芒,狀若透明。不足米粒大小的翅膀,更是輕薄得不見影子。
潭邊的石頭上都爬滿了青苔,也包括方才見愁立足的那石板。
只是,沒有了那名少年。
石板上的青苔,半點兒被壓過的痕迹都沒有,彷彿那裏不是現在沒人,而是從來沒人來過。
方才那自稱“蜉蝣”的少年,像是見愁的一場夢。
現在她醒了,夢也就散了。
見愁有些微怔。
她原地轉了一圈,四下看去,石潭還是昨夜的石潭,半點兒藏着人的痕迹都沒有。
見愁於是立住,腦海之中回蕩的卻是那少年驚心動魄的話語。
興許,是走了?
她低頭去看方才那一塊站着人的石板,剛想要轉過身去與扶道山人說話,卻忽然目光一頓,凝在了那石板上。
這登天島上的小石潭,平日應該從沒人注意過,一丈長的石塊就斜斜鋪在水潭邊,邊邊角角上全是青苔。
見愁慢慢走過去,彎下腰。她遲疑了片刻,還是伸手,將石板中部有些濕潤的泥土拂去。
泥土慢慢被清走,露出原本堅硬的石質表面。
一條又一條深深鐫刻的痕迹,終於出現。
見愁退後了幾步,將這痕迹收入眼底,是一個字。
——朝。
朝?
除此之外,再無一字。
見愁微微一怔。
這石板,看上去像是一塊倒下的石碑,不過底部有殘缺,似乎是斷裂的。
“呼啦啦……”
身後忽然一陣飛沙走石。
“真被他們給害慘了,嗚嗚嗚……山人的老腰哦……”
“咚”的一聲,扶道山人總算是落了地,把髒兮兮還多了一條巨大裂痕的無劍一收,立時就哭喊了起來。
見愁連忙迴轉身看去。
一身血污,衣衫破爛,一張皺紋橫生的臉上刻滿了滄桑,瞧着苦哈哈的,不知比初見面時落魄了多少。當然……
見愁也看見了,他懷裏死死摟着的大白鵝,那一隻悲慟欲絕的大白鵝。
之前去青峰庵的時候,扶道山人便帶着鵝,後來他抓見愁去湊數的時候,鵝不見了。見愁那時候還以為陪伴了自己許久的大白鵝已經沒了,沒想到……
嘴角微微一抽,見愁聽着扶道山人誇張不已的抱怨,什麼同情心都沒了。
“都什麼關頭了,師父您竟然還帶着鵝!”
“那是!這可是我的大白鵝!”
扶道山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似乎是累極了,吐着舌頭,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一下又一下摸着大白鵝的頭,光滑的羽毛拂過掌心有不錯的觸感。
“舒坦,這才是舒坦日子啊……”
他摸一下,大白鵝就顫一下,撲棱撲棱翅膀,老不滿了。
可惜,扶道山人半點兒沒覺得自己的動作有多過分,有多“虐鵝”,他心滿意足,對着見愁道:“你呢?看你身上怎麼也有血?”
也有血?
見愁還看着扶道山人這一副模樣發獃呢,卻沒料想他竟然忽然說起自己。
這一下,低頭一看,她身上果然有淺淺的血跡。
她想起來了。
“不是我的,是……小晚師妹的。”
“出事了?”
扶道山人不摸鵝了。
他皺着眉抬起眼來,打量見愁,才發現她眼底雖神光奕奕,可表情並不輕鬆。
那四個人貌合神離,扶道山人早已看出來。
可是在那種危急的情況下,四個人即便有矛盾也會忍了,更何況見愁與他們毫無利益牽扯,即便是他們在隱界之中有獲得什麼東西,最後產生恩仇,也不會連累到見愁。
當時拉見愁去湊數,一是因為正好合適,二來也是因為見愁幾乎沒有危險。
可現在是怎麼回事?
扶道山人等着見愁的回答。
見愁整理了一下思緒,便將離開青峰庵山腹傳送陣之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給了扶道山人聽。
扶道山人初時還好,後來就皺緊了眉頭。
“你說那追殺許藍兒之人名叫陶璋?”
“是這個名字。”見愁想起許藍兒說的話,又道,“許藍兒說他乃是五夷宗門下。”
對十九洲之中的宗門,見愁是半點兒也不了解,扶道山人很清楚,想了想,便對見愁解釋道:“五夷宗在中域左三千宗門之中,若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排前五,乃在‘上五’之列。許藍兒出身小小剪燭派,竟然敢對五夷宗的弟子出手,這回也算是她活該。”
“上五?”
見愁又開始問了。
“罷了,原本不想跟你說這麼多的,不過也快到十九洲了,該知道的還是要叫你知道。”
一隻雞腿出現在手中,扶道山人一口咬下去,大半隻雞腿就沒了。
見愁看得無言。
扶道山人一邊吃一邊說道:“十九洲分南、北、中、極四域,師父曾告訴過你了。簡單點兒說,中域就在十九洲中間那一部分。中域西面有廣闊山河平原,無數宗門林立,規模或大或小,人數或兒多或少,因其數量眾多,自古以來都稱之為‘左三千’。其中最厲害的五個宗門稱為‘上五’,次之的則看數量,有時候是‘中五十六’,有時候是‘中二百五’,其他的小門派都被划進‘小三千’里去。”
“原來如此,那左三千小會呢?”見愁忽然問。
扶道山人一怔:“你怎麼知道這個?”
“小晚師妹曾提過。”一提起聶小晚,見愁的神情便有些暗淡,“她好像很想去參加,還問我會不會去。我不知道,所以沒答。”
“去,當然要去!”
扶道山人眼睛一瞪,鼓得老大,雞骨頭朝地上一扔,立刻氣勢逼人起來。
“山人我好久沒去看過左三千小會了,我跟你說啊,這可是咱們中域一大盛事,左三千無數宗門都要選拔弟子去參加,每一屆都會出一些驚才絕艷的人物!當初你師父我,就是從左三千小會上出來的!”
見愁明白了,有點兒像是凡俗世間的各級科舉。
不過,十九洲必定更自由一些。
她一下好奇起來:“那師父是左三千小會上的第一嗎?”
“……”
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扶道山人幽幽地望着見愁,有種立刻想把這徒弟團吧團吧扔進海里餵魚的衝動。
他平復了好久的心情,才心平氣和又語重心長地對見愁道:“徒兒啊,名利都是身外之物,你怎麼可以這麼重視排名呢?我跟你說……”
哦。
見愁抬眸瞅了扶道山人一眼。
這語氣,她太熟悉了。
見愁假裝什麼也沒聽出來,道:“徒兒謹遵師父教誨,看來師父當年一定很厲害,力壓群雄吧?”
“這算什麼呀?”
被見愁這麼一誇,扶道山人的尾巴立刻就翹起來了。
他自以為風度翩翩地一抹下巴上稀疏的鬍鬚,一副高人模樣:“江山代有才人出,過三年,師父就指望你長臉了!”
“……”
忽然覺得壓力好大。
只是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奇異的嚮往。
見愁不說話了。
扶道山人“嘿嘿”了兩聲,道:“你呀,等回了崖山,就好好修鍊吧。十九洲可是個好地方,只要你實力比人強,別說報仇了,你想屠了十九洲都沒人能把你怎麼著。”
見愁想起此前聶小晚與張遂談帶不帶她那件事的時候,也彎唇,莞爾道:“那還得仰仗師父調教了。”
“放心,山人我的徒弟差不了!不就是個小小的剪燭派?回頭師父就帶你去踏平它!”扶道山人囂張地啃了一口雞腿,“我還記得你有個負心漢夫君是吧?只要他踏上修行路,遲早都會到十九洲,到時候也一起撂平了!”
負心漢?
見愁聞言一怔,而後失笑。
她眉眼彎彎,想起那昆吾山橫虛老怪十日築基的徒弟,心頭一陣浪濤翻湧。
海風拂面,日頭已經有些火辣辣的味道。
見愁四下里一看,忽然想起時間不早了。
“師父,這島上的傳送陣已經被許藍兒破壞,我們要怎麼走?”
“這個簡單。”扶道山人半點兒不在意,直接走到了見愁的身邊,朝她伸手,“破竹竿給我。”
見愁看着他,沒說話。
扶道山人奇怪:“叫你把破竹……”
他忽然閉嘴。
見愁唇角扯開一個微笑,和善極了:“師父,這不是你當初辛辛苦苦從南海砍來的九節竹嗎?”
她還記得,在青峰庵山腹之中,她口稱“破竹竿”,被扶道山人好一陣教訓,結果現在……
呵呵。
扶道山人自知失言,眼珠子骨碌碌地看着四方,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啊,風好大,真是什麼都聽不清了。我還是去修傳送陣吧。”
其實,他心裏已經哭了起來。
用破竹竿畫陣法簡單,要換作別的東西畫真就是要吐一口血了,可現在他才不要去找見愁拿破竹竿……哦不,九節竹呢!
扶道山人決心一條道走到黑,慷慨赴死一般走到了傳送陣旁。
見愁拿起九節竹,低頭這麼一看,真是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沒了。
她跟上這不靠譜的師父,走到傳送陣旁看他忙碌,腦子裏卻忽然冒出幾個字來。
見愁忽然問:“師父,我還有一個問題。道侶是夫妻的意思嗎?”
“咔嚓”。
扶道山人剛剛從地上撿起了一塊石頭,就要比畫一下,看看能不能用,沒想到突然就聽見見愁這麼一句話。
他手上一沒留神,那石頭就直接脆脆地被他摁碎了。
扶道山人見鬼一樣抬起頭來,彷彿想要從見愁臉上看出一朵花來。
“你……你不會告訴師父,竟然有人想要與你結為道侶吧?”
見愁有些反應不過來,扶道山人卻立刻哀號了起來。
“天哪,地哪,沒天理哪!山人我都單着這麼多年了!不公平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