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偷得浮生半日閑(2)
第35章偷得浮生半日閑(2)
如此凌雪薇倒難得得自在些,每日禮教時間一過,那些嬤嬤皆回去別院,這時盧幽姌常來探望凌雪薇,她知道凌雪薇十萬分的不願入宮,更何況是皇后這樣風口浪尖上的地位。那皇宮中女子的勾心鬥角陰謀算計比之朝堂都有過之而無不及,凌雪薇這樣如蓮花般清潔的女子,如何能適應得了。更何況,盧幽姌深知,凌雪薇的一顆芳心,早寄掛在那樣一個男子身上了。皇帝,娶她為後不過是順從了太后的意思,安撫凌相使之還朝,於情於理都不會給凌家的女子寵愛的。
“盧姐姐。”凌雪薇坐在軒窗前,看着外面的春色旖旎道:“那幅屏風,我們還是綉完它吧。”
“妹妹,這如何使得。”在只有兩人的情況下,盧幽姌從了凌雪薇的意,不以娘娘相稱。只是這樣的日子,還會有多久呢。
“姐姐,那是我的一點心意。不能因為即將到來的身份而放棄。”凌雪薇浮上一個無奈的笑容,皓月已和其他幾個侍女將綉架抬了進來。
“姐姐,再過半月就要到你大喜之日了。我也快進宮去了,以後還不知何時能夠相見,就從了妹妹的意,綉完這架屏風吧。”凌雪薇的語氣里全是悲傷。
“妹妹,你······”盧幽姌心中十分感慨,她知道凌雪薇心中的苦,一直想着能舒緩的方法。
“妹妹,”盧幽姌想到什麼似地,面上浮上笑容:“七日後是百花節,不如我們出去走走可好?”
凌雪薇幾日裏黯淡的眼神一亮:“好啊,我想個法子讓父親准我出去。”末了幽幽地自語道:“也許,那將是我最後一次欣賞那樣的風景了。”
“勝日尋芳泗水濱,無邊光景一時新。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裊裊娜娜的歌聲隨風婉轉直上碧空,通往城南麗湖的大道上,花光柳影織成了斑斕璀璨的十里錦帳。兩架𫚒車前後行駛在麗湖旁的小道上,普通的灰藍罩子下是尋常市井間馬車最常見的原色木料,絲毫引不起旁人注意。拉車的馬匹看起來也是尋常,但若是有懂馬的行家,卻能發現那馬是千金難得的宛馬,不過尚未成年而已。兩架𫚒車前各掛了一串紫金風鈴,一路發出細碎清脆的“叮叮”之聲,煞是歡快。
凌雪薇與盧幽姌此時就分坐在這兩架𫚒車之上,凌府的馬車雖不華貴,但馬車上皆有凌府徽記,尋常人一眼便能看出。百花節是京中女子必過的節日,這日裏定有許多達官親眷出門觀景,此前皇家禮聘凌府千金為後之事早在京中傳的沸沸揚揚,即使市井百姓也津津樂道。未避免乘自家馬車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凌雪薇特請管家在城中買了兩輛最尋常的馬車以用。
待行駛到麗湖附近,馬車隨着人流車流緩緩前行。春日裏陽光明媚,道路兩邊春草碧絲是清絕的底色,斑斕繽紛的各色花瓣是燦爛的紋樣,無止盡地在春日的融光中伸展鋪開。無數踏青的人影穿行在花叢中,柳蔭下,笑語聲、環佩聲、鸞鈴聲響成一片,應和着飛入碧霄。
“薇兒小姐,”馬車外傳來低低一聲輕喚,是盧幽姌的貼身丫頭如月。
車簾輕輕一動,屬於妙齡女子的一隻皓腕探出來挽起了帘子,車內的人繪了精緻鵝黃面妝的容顏在晴日下光麗生輝。
“怎麼了,如月姐姐?”皓月笑着看着如月問道。
“我家小姐說,前方不遠便是麗湖的繪春閣,是否到那裏歇歇腳?”如月笑問道,目光落在皓月身後坐着的凌雪薇身上。
“今日出城賞景之人甚多,不知此時繪春閣里還有沒有空位。”凌雪薇的聲音從轎中傳出。沉吟了半晌又道:“先過去看看罷,若是沒有,再另做打算。”
繪春閣果然人多非常,都是來一睹京中名妓風采的公子,也不乏平日裏養在深閨的千金貴婦,或戴了輕紗帷帽坐在席上,或隱在馬車內掀開一線綉簾,好奇地觀望着這些過着她們從來沒有見過卻常常聽說,過着和她們完全不同生活的美妙女子。
“小姐,”前去打探的皓月和如月回來,兩人臉上都帶了驚訝和忐忑:“今日在繪春閣,京中最富盛名的幾位花魁齊聚,所以······”
凌雪薇看了看外面摩肩接踵的人潮,淡淡一笑:“今日天色潤朗,我們找一處臨水的草地,支起帷帳便可,順便一睹這些女子的風采好了。”說著走下車來,銀白底色翠紋織錦的羽緞斗篷下是一襲瑪瑙紅春燕歸巢的襦裙,垂了雙股鴛鴦鈿帶,一頭青絲低挽,遍插瑁珞珠花簪子,只斜一支縲紅珊瑚流蘇金步搖,輕輕盪在超脫塵寰的絕色容顏之側。
皓月忙取了煙青色帷帽戴在凌雪薇頭上,又幫她整理了斗篷上細小的褶皺。那邊盧幽姌也戴上了乳白的帷帽,與她一身橙蜜色楊柳依依的襇裙很是相配。
“盧姐姐,不如我們在湖邊找一處地方歇息可好?”凌雪薇上前牽住盧幽姌的手,柔聲道。
“自是好的。這樣的天光,若是待在屋內,豈不辜負。”說著四下看了看,正巧不遠處一片楊柳下有塊不小的空地,盧幽姌命隨行僕役前去佈置,又讓如月去指點。自己拉了凌雪薇慢慢在湖邊散步。
初春的風帶了微涼的氣息,輕輕撫在妙齡女子帷帽長長的薄紗上,帽沿垂落的白紗像薄暮的煙雲,嬌柔地籠罩下來,阻擋着旁人的窺探,也更讓紗幕後的容顏仿如洛水之濱離合的神光,若隱若現又遙不可及。
凌雪薇與盧幽姌攜着手,緩緩漫步,兩人並不說話,盧幽姌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繪春閣上,那裏隱約閃現着女子嬌柔的身影與金釵玉環璀璨的光芒。凌雪薇卻一直注視着身邊的一池春水,腳下的步子不急不慢,卻帶了若有所思的緩慢。
這樣的美景,再過幾日,應該就再看不見了吧······凌雪薇心中微微嘆息,手上下意識地握住腰間垂掛的紫玉佩,那是那夜他留給自己的唯一念想。可這唯一的念想,在幾日後,也要生生掐斷。“從此蕭郎是故人”的悲涼無奈,從凌雪薇心中漸漸升騰,逐漸漫顧了全身,腳下遲疑起來,便落下盧幽姌半步。
“妹妹怎麼了?”盧幽姌發現了凌雪薇腳下的遲疑,側頭擔憂地看着她。
“沒什麼的,姐姐。”凌雪薇回以柔和的一笑,目光也落在了前方的錦樓繡閣之上,只是淡淡地,又掃過樓閣進出那熙熙攘攘的人群。
“今日很多公子都來了呢。”如月已打點好湖邊的憩息之地,又與旁邊幾家的婢女閑話了幾句,自然又得到一些消息。“看來這美麗女子的風姿,果然是人人都想得見的啊。”
凌雪薇不置可否地笑笑,她的心思不在那些佳人身上,只是,若是很多豪門貴胄會來,那他,是否也會出現在此呢?自己雖然沒有見過,但相信憑着那份感覺,也是能辨認得出吧。可是,若是他果真來了此地,也是如他人一般為了一睹那些平日千金難見的佳人的風采,又難免失了他在她心中的印象。凌雪薇想到此,有濃濃的期盼,又有淡淡的酸澀。不知到底是期盼着那個人來,還是不來了。
盧幽姌自然沒有發覺凌雪薇內心的小小掙扎,看了一會繪春閣,回頭對凌雪薇道:“京中幾位名妓艷名遠播,尤其是藏春樓里的頭牌姑娘,即使我在江寧,也多有耳聞呢。”
凌雪薇身在閨中,父兄皆不會在她面前談論這樣的煙花女子,因此反而她對這什麼藏春閣之類的地方甚是陌生,只是看着盧幽姌,溫和而淡漠地笑着。
盧幽姌自然是察覺了,便不再多言,與凌雪薇朝休息之處走去。
“妹妹入宮前,可還有什麼心愿么?”盧幽姌突然問道。
凌雪薇一怔,“心愿······”她喃喃道:“還能有什麼心愿呢?”
盧幽姌心思輾轉了下,終還是說出了口:“那位公子······難道,你不想再見么?”
凌雪薇搖搖頭:“一入宮門深似海。我不再想了。本就是一段無果的緣,又能強求什麼呢?”
盧幽姌點點頭:“是啊,一入宮門深似海,更何況你又是······”她沒有說下去,只是望着眼前的好友,堅定地說:“不過,我覺得,除了你,沒有人能當得起那個位置。”
“姐姐說笑了,妹妹何德何能。不過是朝堂爭鬥的結果罷了。”凌雪薇嘆了口氣,停了停又道:“我不要帝王的寵愛,也不要顯赫的權勢,相信皇帝也不會給我這些。而凌家的家世在身後,相信只要我避世,那麼便能有平靜的生活吧。”她說著笑起來,那笑容意外地異常明媚,襯着身旁的灼灼桃杏,依依碧柳,如同晴空流動的一抹抹奇異霞光。
可是內心深處,卻也有小小的不甘與遺憾。
如果,只是如果,能夠再見他一面,便能無憾了吧。
“皇上,您這是?”早朝剛結束,張德海端了茶點到養心殿,就見窗邊站立的君王,已自己動手換好了一身尋常百姓的服飾,正低頭整理腰上佩戴的飾物。
“今天不是百花節么,出去逛逛。”沈羲遙一臉不以為意,彷彿說的是去御花園賞花一般簡單。
“可是······”張德海踟躕了片刻,沈羲遙三日前感了風寒,又不巧腳疾複發,這幾日都是乘肩輿前去上朝。這突然要說出宮去,可如何使得。
“可是什麼?”年輕的帝王抬了頭,帶了淡淡卻不容置疑的笑容:“這幾日憋得悶了,出去透透氣。”
“皇上風寒未愈,腳疾也還未好。太醫說您需卧床休息才好的。”張德海明知皇帝決定的事不會改變,他自己的身體自己也清楚是如何的狀況,此時說要出宮,怕是沒得商量。但是還是壯了膽子說了出來:“而且今日太後會與眾妃嬪賞花,在宮中共渡百花佳節,可能······”張德海沒喲說下去,相信皇帝明了。
“朕傳了裕王和幾位大臣進宮,到時就說朕與裕王及其他大臣商議國事,不便前往即可。”沈羲遙正了正玄色的璞頭,狡黠一笑道:“如此母后便不會再召朕前去了。”
“可是······”張德海擔憂的其實是皇帝的身體,今日天氣倒是十分好,適宜出去走動,只是,為何要去宮外,張德海倒是不得其解。但見皇帝神色鬆弛,眼底卻是堅決,便知其心意已定,是如何都改變不過來的了。
“朕的腳還是稍有不便,你去準備一架簡單的馬車,朕只是出去透透氣。”沈羲遙看出張德海的心思,淡淡解釋道,又補充一句:“最尋常的便好,朕不想招搖。”
張德海領命下去,皇宮內各式馬車皆有,但奢華尊貴居多,張德海自然知道那些馬車皆不可用,便從常用作出宮採辦的馬車中尋了一架較新的,迅速地重新佈置了內飾,更改了座椅之類,又細心地將一切可能帶有大內所用的印記清除,換了灰藍的布罩,如此,這架被更改了外觀的馬車,看上去便同市井間最常用的馬車一般了。只是馬匹不能馬虎,尋思了片刻,便從御苑中挑選了兩匹大宛馬,這才妥當。此時,已日上三竿,張德海匆忙回去復命。
沈羲遙似等得有些不耐,但神色間卻是如常,只是嘴角微微繃緊,便是他稍有不悅的象徵。
“皇上,都準備妥了。”張德海還是抱了最後一絲希望,皇帝能夠改變主意。
“那就好,扶朕過去。”沈羲遙扔下手中的書卷,一臉嚮往之色。
沈羲遙沒有讓張德海駕車,命其與自己同車,畢竟京中許多達官都認得張德海,若是被人發現,自然想得到皇帝微服。於是選了身邊的一等貼身護衛徐征遠,每次皇帝微服皆由其保護身側,不過機密而已,朝臣自然不知,便也不熟悉。
“主子,我們這是去哪?”張德海望着車窗外一閃而過的景色,並非像沈羲遙所說的“隨便逛逛”,明顯是朝着一個目的地而去。
“今天是百花節,自然是去麗湖了。”沈羲遙一襲素白長袍,配了飛金孔雀紋腰帶,只在袖口密密卷着銀絲挑繡的瑞草紋,說話時露出一絲玩味而放鬆的笑意,更顯得其丰神俊朗,氣度不凡。
張德海“諾”了一聲,從隨車攜帶的水壺中倒出一盞碧綠茶水,恭敬地遞到沈羲遙面前,又將車簾拉開一片。
沈羲遙端着茶盞,也不喝,目光落在車外,那些叫賣胭粉吃食、首飾釵環的小攤,雜耍百戲的圍幛不失時機地點綴了一路,還有或畫“嬌梨妝”,或貼“花黃”,或着“梅妝”,還有穿着俊俏風流男裝的嬌美女子們,或言笑晏晏地行走在路邊,或從掀起一簾的馬車窗后露出動人的風采。當然還有一個個華麗錦衣,金鞍玉轡的貴公子,氣度不凡地騎在五花駿馬之上,帶了富家子弟得意的笑容,或三兩閑談,或與路邊的女子搭訕,都是一副輕鬆的模樣。
沈羲遙慢慢喝完手中的茶,也露出了輕快明亮的微笑,他的目光落在遠方,那裏閃爍着一池春水,蕩漾着柔媚的天光。
這樣好的日子,她,是否就會在那樣春光燦爛,風景旖旎的地方,等待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