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Flower·恩愛(1)
第20章Flower·恩愛(1)
不要在太陽升起的時候,遙想它落下時的悲傷;不要在雪花飛舞的美景中,為它來日的消融而哭泣。在我們相信愛的年紀,不要害怕失去和分離。如果有一天美夢成真,你會發現,是那個最初的白衣少年,一生都讓你有着初戀的心情。
圈圈難道已經知道了,這才是她真正的爸爸?!
[楔子·他瘋起來,不怕全世界陪他掉眼淚]
一個女人,披頭散髮的,在機場大廳飛奔。
她手裏的電話已經傳來無法接通的聲音。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一架飛往異國溫泉鄉的銀鳥正昂首衝上藍天,洒脫而堅決。
她猛地剎住腳步,獃獃地看着那飛機,全身微微顫抖。
她從玻璃的反光里瞄見自己的形象,倒吸一口冷氣。
她從來都是個精緻的女人,怎會有這般混亂模樣。
都是那個瘋子!
瘋子!
她咬着牙在心裏罵出這個詞。
突然間,她腦海里有什麼東西一閃,像細細的絲線,扯痛了她的神經。
那一年,他們正相愛,他也是這樣瘋狂任性,這樣不按常理出牌,這樣讓她每一天都手足無措卻又欲罷不能。
而她每一次,都罵他是個瘋子。
那時是甜蜜。
此時又是什麼?!
大約從一個月前起,她感覺出她的女兒圈圈似乎出現了一些異樣。
有一次,小圈圈在浴室里被保姆帶着洗澡,竟然唱起兒歌來。
她從來沒有聽女兒唱過歌。
原來女兒唱歌還挺有幾分天賦的,像那個人。
她心裏凜然一驚,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的。
圈圈竟然會在家裏快樂地唱歌,而她竟然會想到那個人。
給了圈圈另一半血肉生命的那個人。
後來又有一次,她午睡,聽到圈圈在外面壓低聲音和保姆嬉笑,言詞中帶上了“爸爸”這個詞。
她又是一身冷汗。
圈圈叫的爸爸,似乎不像是封信。
封信是個清冷少言的人,他對圈圈溫和,但並不親密。圈圈對他渴望,但並不依戀。
況且封信一直對她和圈圈盡量迴避。
她的心裏,竟又鬼使神差地閃出了那個人的名字來。
不不,不可能是他。
雖然他已回到C城。
她發現圈圈失蹤的那天早上,保姆提着行李來和她辭行。
她暴跳如雷要報警。
然後,那個老家親戚介紹來的中年女人淡定地掏出了一部舊手機,摁了半天,舉到她面前,給她看照片。
她只看一眼,就驚呆了。
是那個人。
她愛過的人,為他生下了圈圈的人,離她遠去的人。
他抱着圈圈在夕陽下轉圈圈。
他陪着圈圈在遊樂場玩滑梯。
他和圈圈一人拿一桶爆米花扮鬼臉。
他教圈圈坐在一大堆樂器里打架子鼓。
每張照片里,兩個人都笑得樂不可支,像一大一小兩個孩子。
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他是什麼時候知道了真相,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佔有了圈圈的心?
圈圈難道已經知道了,這才是她真正的爸爸?!
她按着保姆提供的號碼,衝到機場時,飛機已經起飛。
全程約四小時二十分。
她一個人渾渾噩噩地返回家裏,推開孩子的房間,保姆不在了,孩子也不在了,留下的一切,她竟然覺得陌生。
已經有多久,沒有踏進女兒的房間了呢?
她靠着柜子慢慢地坐到地上,觸手處是一隻半人高的泰迪熊娃娃。
不是她買的。
記得和那個人戀愛時,他最喜歡給她買泰迪熊玩偶,後來分手,她把那些泰迪熊全剪碎了。
大概,這隻泰迪熊,是他買給圈圈的吧?
可笑的是,她居然沒有發現過家裏多了些什麼。
她緩緩地望向四周,一樣一樣地數,最後終於頹然放棄。
她分不清哪些是自己隨手買的,哪些是歷任保姆按需添置的,哪些有可能是“那個人”送女兒的。
原來,她對圈圈這樣的壞。
她又想起早上時,那個保姆離開時對她理直氣壯的教訓。
“沒有見過你這樣當媽的!母雞生了小雞還知道要帶着它捉蟲,你生了個女兒怎麼和仇人似的,成天給她臉色看呢?
“你知道孩子怕你怕成啥樣,晚上睡覺都要問一聲媽媽今天有沒有在生氣,說你沒在生氣才敢放心地睡……
“孩子爸爸多好啊,照顧孩子比你這個媽強多了,孩子沒見到爸爸前,我就沒見她笑過,成天和個精怪似的搗蛋,沒一點兒小人兒味。你這當媽的實在是太自私,大人離婚孩子受罪,你不想好好養她,就把她交給爸爸多好!還不讓爸爸見孩子,爸爸還得偷偷摸摸地見……我反正是要回老家了,聽阿姨一句勸,和孩子爸爸好好談談,都有了孩子了,就不能只想着自己……
“你問我怎麼知道那是孩子的親爸?人家直接把啥啥親子鑒定結果都拿給我看了……再說了,是不是孩子親爸,那感情,騙不了人的。”
她氣得全身發抖,但報警的電話到底沒按得下去。
和保姆置氣有什麼用呢?
警察來了,只會把這段醜事放大,她是了解慕成東的,既然真的是他來了,就肯定有所準備。
他瘋起來,不怕全世界陪他掉眼淚。
沒有哪一次的時鐘,像這次一樣,走得這樣慢。
慢得她覺得全身都麻木了,覺得自己很累很累,累得想要睡過去了。
當時是為什麼要堅決分開,好像都不重要了。
當時是為什麼不告訴他孩子的事,好像也不太記得了。
這些年是怎樣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的樣子,也都模糊了。
她現在只希望她的孩子還能回到她的身邊。
手機終於響起來,她一個激靈接起電話,電話那邊,傳來小女孩兒怯生生的問候:“媽媽……我和爸爸在一起……”
她拚命壓住心口那股濁氣,顫抖着說:“圈圈,你把電話給那個人。”
小女孩兒把電話拿遠,還不忘嘟囔了一聲:“那個人……是爸爸呀。”
好像是得到了某種安慰,小女孩兒又開心地笑了。
隔着遙遠的海,他的聲音傳來,一時間,她發現自己竟然還會劇烈心跳。
到底是放不下的恨,還是放不下的愛?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慕成東,你是個有自尊心的男人,你聽好了,就算圈圈是你的孩子,但我也已經不愛你了,我現在愛的是你的好兄弟封信!”壓不住心裏的小惡魔,她喊了出來。
電話那邊的人,輕輕地笑了。
“姚姚,從現在開始,已經不再是你做主任性的時間了。我的耳朵不會再聽進你的任何花言巧語,我只知道,我會拉着圈圈,拉着你,我們一家三口往前走。
“我知道,我們從來都不是普通的戀人,但沒有關係,我就是你的鎖鏈、你的詛咒,這一生,我都不會再放手。”
掛掉電話,站在巨大落地窗邊的男人彎腰抱起在地毯上玩積木的女兒,親吻她的臉蛋,逗得她笑個不停。
“媽媽會來嗎?”圈圈還是有些擔心。
“會來的,她應該已經生氣地準備趕來了,等她來了,我們要好好安慰她哦。”慕成東篤定地說。
“嗯嗯。”
“寶貝,爸爸媽媽以後或許會經常吵架,但你不要害怕,因為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27.朱雪莉的墓
朱雪莉的墓,在C城最好的陵園裏。
靠近青山的一隅,春天時繁花如瀑,秋天時落英繽紛,時不時有山間鳥雀飛來,唱着無憂無慮的歌。
其實,彥一回到C城后,就已經獨自來這裏尋過幾次,他猜想應該是在這裏,但始終沒有找到。
因為彥景城在墓碑上為她刻的是另一個名字。他始終相信,這裏長眠着的,就是少年時遇見的那個天真美麗的少女,曾經改變了他和哥哥一生的命運。
也許因為世事顛沛,她成了另外一個人,到死也不肯承認自己是誰。
但他終於還是在她長眠后,把她的真名還給了她。
“李黛。”
彥一纖長秀美的手指,輕輕撫過墓碑上的這兩個字,幾不可聞的聲音,從他的唇間逸出。
她躺在這裏,一生的愛恨都攤開在陽光下,有些永遠不會有人知道的真相,也漸漸被風乾,了無痕迹。
她是彥景城的初戀。
她是彥景儒的愛恨。
她是彥一的媽媽。
她是封老爺子念念不忘的特殊病人。
她是傳說。
我站在彥一的身邊,陽光照在我們的身上,我感覺到暖意。
但身體裏,卻似乎有另一種暗涌,如冷風過境,激烈撞擊。
收集的記憶碎片,聽來的隻字片語,都像匯成驚濤的水,沖刷着靈魂的堤。
那一天,彥一見過彥景儒后,彥家多年凝固的命運,已如撕開的口子,開始流轉。
多疑而固執的彥景儒,通過多年的努力,利用不斷進步的尖端生殖科技,終於培養出了一組屬於他的健康胚胎,植入了年輕代孕少女的身體。
他帶來這個消息時,那已經是一對已經在母體內健康存活了四個月的男性雙胞胎。
也就是說,大概不到六個月後,彥家就會擁有一對未來繼承者。
彥一不再是唯一的棋。
這對於彥一來說,其實不是噩運,但對於彥景城來說,卻是沉重的打擊。
他終於知道,自己對彥一的守護,從來不是因為他是彥家唯一繼承人,而是因為他是彥一。
是朱雪莉託付給他的彥一。
我不知道他們叔侄間進行了怎樣的交流,我只知道,他們最終選擇了另一條路。
彥景城決定辭去在彥氏集團的所有事務,帶着彥一去英國生活。
那裏有他當年留學時的摯友,對方正在為一家超級博物館尋找合適的管理者,偶然得知彥一的天賦,更是欣喜若狂,希望能在古物鑒賞方面為他提供更專業廣博的研究平台。
我知道,這一次,彥一是真的要與我告別了。
這次的告別,似乎與幾個月前的那一次,又不一樣了。
我們一起站在朱雪莉的墓前,他蹲下身去,把懷裏的大束桔梗花放下,細心地用手指整理好花瓣的模樣。
他輕聲和媽媽說著話:“喂,雪莉,我回來看你了。”
他小的時候就一直當著同學的面直呼他媽媽的名字,像個小無賴。
在媽媽面前,他終於不再是那個冷冰冰的像個鬼魂一樣的少年,他開始融化,生命一點一點回到他的身體裏,他是小無賴朱一強。
我的鼻子酸酸的。
我想,彥景城終於告訴了彥一一切真相,也告訴了他朱雪莉的墓地,一定是因為,他知道自己錯了。
他想保護彥一,他的方式是不顧一切地讓彥一不去接觸那些他認為陰暗的過往,他怕彥一知道朱雪莉和他以及彥景儒的恩怨,他怕彥一不能理解這複雜的人世糾葛,他以為擋住風霜,彥一就能陽光地乾淨地活着。
就像當年彥景儒曾經試圖這樣保護他的弟弟一樣。
但正是這樣的保護,讓彥一一步步因為惶惑、猜疑、自我否定,而變成瘋狂模樣。
我想,封老爺子那天對彥景城說過的一句話,是老人對這場悲劇關鍵的一眼洞穿。
他說,彥一害怕的,其實不是他的身世如何殘酷難看,而是他是帶着仇恨和厭憎來到這個世界上的。
他需要知道自己是被愛着的、被需要着的。
那才是人活着的意義。
希望不晚。
我向著朱雪莉的墓地虔誠地鞠躬。
我在心裏默默地希望她保佑彥一此後的路不再黑暗。
我看到一滴晶瑩的水珠划落空氣落在桔梗上。
彥一哭了。
在香港時,他瘋狂、他麻木、他自殘、他跋扈。但他從來不哭。
現在他終於哭了。
傷口流出鮮血,才會終有癒合的一天。
我蹲下身,選擇了什麼都不說,安靜地陪在他身邊。
不知過了多久,彥一終於抬起頭來,他的臉上已經看不見淚痕。
他對着潔白的花朵輕聲說:“雪莉,我要走了,這些年,為了找你,我什麼都沒有做,快變廢人了。以後,知道你在這裏,我就放心了,只要回來,我就會來看你的。”
想了想,他又拉了我一把,指着我,緩緩地說:“對了,這個女的,你還認識嗎?我小學時候欺負過的那個同桌,程安之,你那次教訓我要我以後對人家好點兒的。”
他看了我一眼,嘆了口氣:“但是我沒辦法對她好了,雪莉,她不肯嫁給我,要嫁給別人了。”
我一急,剛想說什麼,他卻微微笑了一下,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微笑這個表情,對他來說,或許因為陌生,已經有些僵硬了。
但長得這樣好看的彥一,哪怕是一個生硬的微笑,也仍然能讓百花盛開,溪水歡唱。
我在心裏千萬遍地說:以後,你要好好的啊。
他說:“程安之,最後一次,再抱一下吧。”
他張開雙臂,小心地把我抱在懷裏。
我們維持着這個姿勢,像一個神聖的儀式。
他說:“程安之,再見了。以後你和封信的婚禮,不必告訴我,我就不參加了。”
他的眼睛亮亮地看着我,哪裏像喝醉的人:“不行。因為我好奇。”
28.每一天都有着初戀的心情
彥一離開后一個月,C城漸漸進入了初夏模式。
街上的漂亮姑娘們開始勇敢地穿起了短裙,滿眼的衣裳和櫥窗里的顏色都開始鮮艷豐富了起來,讓人覺得熱熱鬧鬧的。
小馬車降生后,雙方的老人都度過了最初手忙腳亂的升級階段,開始從容不迫地含飴弄孫,我和封信的事就開始重新被關注了起來。
這幾個月下來,封信的事業規劃開始按他的調整目標漸入佳境。
雖然彥景城離開,但他和彥氏集團的合同仍有效履行。風安堂暫時另租了場地開張,那一片原屬於風安堂的地皮開始轟轟烈烈的重建中。
開工前,封信細心地把醫館門前的幾株老蠟梅移植到了自家的院裏,這樣封老爺子一推開窗,就能看見他熟悉的樹。
封老爺子也就順勢消了氣不吱聲了。
之前因缺少流動資金差點兒停工的藥材基地,也順利渡過難關。
我們開始更多地融入到了彼此的生活中去,有時一起看看書,有時也出去看看電影,有時什麼都不說地靠在一起打手機遊戲,封信之前很少玩這些,但如我所料,他稍一熟悉上手,成績就開始一日千里的進擊,並試圖琢磨如何橫掃一切排行榜。
他也漸漸成為我家出入的常客。
從第一次上門拜訪的稍顯尷尬,到後來越來越輕車熟路不動聲色地討好我爸媽,常讓我驚嘆封醫生做這些事真的是第一次嗎?
總之,我身邊的每個人,似乎都慢慢開心起來了。
這真是讓人感到愉悅的事情。
這一天,在我家吃過我媽的愛心晚餐,接招完我爸的小酒攻勢后,封信嘆着氣表示頭暈。
我一看就知道有詐,可我媽已經大呼小叫地一把拖起他,進了我的房間,用力把他摁在了我的小床上躺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