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Flower·義氣(1)

第17章 Flower·義氣(1)

第17章Flower·義氣(1)

有些人,在他出發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他的目標,是有一天死在路上。沒有開滿鮮花的幸福終點,也沒有牛羊成群的溫暖草原。但,約好了方向,還是要走的。愛情有時候,也是一種義氣。

他欠哥哥的,不僅是一條手臂,更是哥哥墮入黑暗的一生。

[楔子·那些遙遠的自由的天與雲]

在他還是一個少年的時候,他也曾以為世界是鮮衣怒馬的。

他父母早亡,但哥哥是一名優秀的海員,雖然一年到頭難見幾次,但畢竟收入不菲,供養他所有的驕傲。

十六歲那年,他喜歡上同班新轉學來的女孩兒,那女孩兒每天被家中豪車接送,而他毫不畏懼司機的驅趕,勇敢尾隨。

大概不幸的開始,是女孩兒居然欣賞他。

從她向他露出第一個笑臉開始,他以為自己不再是個笑話,可是,有些人的悲劇,就在於他不想當個笑話。

當他看到哥哥的頭被一群人狂笑着踩在腳下的場面時,他的手裏,還不知死活地抓着送那女孩兒的戒指和花。

那戒指和花,都是用哥哥給的錢買的。

一直以為在當海員的哥哥,原來竟是為黑社會賣命的嘍啰,而那個動一動手指,就能要了哥哥賤命的男人,竟然是他追求的那個女孩兒的爸爸。

自從父母意外過世,他和哥哥,就被生活分離在不同的天空之下。

哥哥在海上漂流,他在陸地生根。

可是,原來,這一切,不過都是長兄為父的哥哥,自少年時代起,就為他製造出來的溫暖幻象。

他們原來一直生活在同一個地方,只是日夜不能相見。因為,哥哥選擇了做鬼,為了讓他堂堂正正做人。

最後,哥哥自殘一臂求得那伙人對他的原諒,那些猩紅濃稠的血順着骯髒的地面蜿蜒到被踹倒在地的他的臉頰邊,他胃裏翻江倒海卻吐不出來。

自那一天起,他就知道,這一生,他都不會再奢望幸福了。

他欠哥哥的,不僅是一條手臂,更是哥哥墮入黑暗的一生。

十五年後,哥哥已經混得黑白兩道通吃自成一派,這些年來他雖然殘了一臂,但兇狠隱忍勝十倍於少年時,竟生生殺出自己的血路來。

他留學歸來時,再見的哥哥已是一身戾氣滿目凶光。哥哥對他說,阿城,你學了這麼多年,來替我做生意吧。

後來,他就成了哥哥的影子。

在彥氏集團多年後徹底洗清黑色底牌昂然上市后,所有商界政界的人都知道,大佬彥景儒有個親弟弟彥景城,是無法撼動的彥家精魂。

他精於商道,心思縝密,少言機警,有着良好傲人的學歷背景,最最關鍵的是,他對彥景儒的忠心,好像一條狗。

彥景城其實不認為自己是狗,他覺得,自己是哥哥的影子。

狗也有狗生,但影子是沒有的。

直到遇見了那個女人,朱雪莉。

那時,他的哥哥已婚多年,未育。

多年的黑道生活,已經讓彥景儒的身體變得像缺少零件的機器,無論怎樣維修,都恢復不了,而他的性情卻越來越偏激焦躁,他迫切渴望自己的付出在下一代血脈中得到延續。

彥景城曾經以為,叫朱雪莉的女人,也不過是哥哥在各地圈養的小白兔之一。

但是,那日春風爛漫,他在C城看見她的臉,卻如遭雷擊。

她長着一張和少年時改變了他命運的那個女孩兒一模一樣的臉。

那日,她的父親將他捉去,讓哥哥的真實境況暴露在他面前,當著他的面廢掉了哥哥一條手臂——後來他轉去其他學校,他與她再未相見。

哥哥混出來以後,也曾提及當日廢他的那位早已死於內亂。輕描淡寫的一句,彷彿恩仇都已過去。

沒有人提過那個女孩兒,和他一樣,她的命運也不過是輕如鴻毛的一筆。

事實上,直到朱雪莉死去,她也沒有告訴過他和哥哥,她到底是誰。

她來自哪裏,她是不是當年的那個少女,她經歷過什麼。

她什麼都不說。

只笑着,如魔咒一般,笑着進入了他們的生活。

他不知道哥哥在哪裏遇到她的,也不知道他們有過怎樣的故事,但他知道,哥哥是愛她的。

那是一種黑色的禁錮的絕望的愛意。

他們互相傷害、糾纏、遠離,像原始叢林裏的野獸,不給對手留一絲溫情也不給自己留一絲救贖。

而他只能在一邊看着、守着,直到朱雪莉懷孕。

那天,朱雪莉的手臂攀附上他的脖頸,在他的耳邊吐氣如蘭。

她說:“彥景城,從今天起,我不要你再做你哥的影子,我要你,做我腹中孩兒的影子……這一生,守他到底。”

然後,她親吻了他的嘴唇,在彥景儒一腳踢開房門的時候,她的眼神沒有笑意,只有堅決而兇狠。

他什麼都沒有說,他知道,影子是不能說話的。

他悲涼地看着自己,也看着他們。

十一年的時間,足夠哥哥變成更加可怕的怪物,也足夠朱雪莉把孩子養大,像個普通的母親。

唯一沒有想到的是,她會得絕症。

那孩子,終究還是回到了彥家。

她死前,也沒有通知哥哥,只叫來了他。

她說:“彥景城,我不是把一強託付給彥家,我是把他,託付給你。”

她的眼睛那麼美麗,像是一片裝滿自由和夢的雲海,她不再笑了,她只余平靜。

那是她的最後一句話。

從此以後,朱一強改名叫彥一。

他知道,他這一生,都會守着那孩子。

那當然是哥哥和朱雪莉的孩子,但是,這都不重要了。

他愛哥哥,也愛朱雪莉,所以他願做那孩子的影子。

雖然不怎麼幸福,但也並不遺憾。

如果說,他的這一生,有過什麼在夢裏也會笑醒的時刻,那大概是夢到在一切還未拆穿前,在他還自認為是個有資格意氣風發的純白少年時,和哥哥的一次聊天。

那一天,兄弟倆坐在山頂,各拿着幾罐啤酒,學着成年人的樣子,遙望着遠處蔚藍的海面。

他說:“哥,出海很累吧?要不就不去了。”

哥哥說:“等你上完大學找份好工作哥就不去了,你安心讀書,讀好了哥等着享你的福。”

“那說好了。”

兄弟倆相視而笑,拉一下拉環,碰一下酒罐,白色的泡沫瞬間湧出來,暢快簡單的笑聲驚飛了幾隻海鷗。

我們全家人一起,再次被命運推到了一個令人揪心的難題面前。

23.他赤足而行,腳下血蓮盛放

醫院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分外刺鼻。

牆壁是白色的,地板是白色的,角落裏的垃圾桶發出冷冷的銀光,連醫生們的白衣也在此刻顯出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涼意。

我站在若素的身邊,感覺自己的身體微微發抖。

腦袋亂糟糟的,根本無法思考,我茫然地抓着手機,按了幾下,才發現自己本能地在按向那個叫“封信”的名字。

但和我們站在一起的何歡,卻已經衝著自己的手機用異常的大聲喊了出來。

“封信!你在哪裏?”

關鍵時刻,我們想起了同一人。

已經進入孕晚期的若素,小腹已經如山般高高隆起。

迎接新生命的喜悅籠罩着這個家,無論是我們的父母,還是何老師夫婦,尤其是何歡若素小兩口,都帶着滿滿的甜蜜與期待,等着小馬車下個月降臨人間。

但是上個月的某一天,若素下樓去拿快遞的時候,卻突然暈倒了。

因為暈倒的時間非常短,也沒有摔着,若素怕何歡瞎擔心,就自己先上網查了查,查到說孕晚期時孩子容易壓迫心臟,偶爾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是正常的,於是她就犯了一個錯誤,她選擇了沒有告訴何歡及其他家人這件事。

之後的時間也一直相安無事,雖然到了晚上會感到呼吸困難,浮腫也加重,但若素仍然覺得一切都是生產前的正常反應。

但是三天前,她又一次出現了暈倒的現象,這次何歡剛好在旁邊。緊急送往醫院后,醫生一檢查,驚訝地發現全程產檢都正常的若素,竟然出現了極其異常的心動過緩現象。

簡單地說,正常情況下,因為孕晚期血容量増加,母體持續為胎兒輸送血氧,孕婦的心跳會快於普通人。

而若素的每分鐘心跳,竟然只有五十下。

醫院經過一系列檢查,均未發現突然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只能遺憾地告訴何歡,建議立刻引產。

因為即使是正常人,心臟跳動如此緩慢,都非常危險,而作為一個懷胎九個月的孕婦,她將每一天都承擔著隨時會猝死的風險。

並且根據若素出現呼吸困難的時間判斷,這個現象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胎兒在母體如此異常的血氧輸送環境下,有百分之五十的幾率可能已經發生腦癱等嚴重後果。

醫生還說了很多很多很多,但那些冰冷的醫學數據和分析,此刻都只像鈍鈍的刀子,一刀一刀緩慢而堅決地割着所有人的心。

我們全家人一起,再次被命運推到了一個令人揪心的難題面前。

這次的打擊太突然太大。

若素一直沒有哭,她平時看起來活潑開朗沒心沒肺,但從小到大所有關鍵時刻,她都是自己拿主意。

她說:“我不。”

但是,不引產,我們隨時有可能失去她,而即使僥倖過了這一關,小馬車也可能是個終生殘疾的孩子。

雖然還未來到人世間,但他卻彷彿已經是一個我們熟悉的小天使,在全家人的寵愛下生活了九個月。

若素買了胎心儀,她每晚在家裏和何歡輪流和小馬車聊天玩耍,聽着那有力的小心臟,感受到調皮的翻滾,一切辛苦的感覺都變成幸福的期待。

原本酷帥有型的何大律師只要提起他的小馬車,就會立刻變身呆萌暖老爸,被他的同事各種調侃。

我們的媽媽則早早開始手工縫製嬰兒小衣服,因為不知道是男寶還是女寶,所以粉紅粉藍各縫了多件。

何老師更是連學校的合同期一到,就拒絕了再次返聘的邀請,一心一意在家等着做爺爺,每天換着法子研究湯水,把原本瘦成一道閃電的若素養成了白白胖胖的小豬。

這一切,都是這個世界對於小馬車滿滿的愛。

但所有的愛,現在都是痛與不甘。

我和何歡陪着若素,沒有回家,直接去了風安堂。

原本幾家醫院都要求若素立刻住院,但若素卻堅決不肯。

所有的醫生都態度堅決地要她立刻引產,但她和我們都無法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絕望之中,封信成了我們的救命稻草。

封信正好在醫館,他仔細為若素做了檢查,雖然他面上一向表情不驚,但越來越熟悉了解他的我,卻仍然感覺出了一絲凝重。

我的心持續下沉。

他沉吟着沒有開口,一直盯着他的若素突然說:“就算你也和那些專家的判斷一樣,我也不會引產的!小馬車是健康的,我也沒問題!”

何歡從身後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把她的頭摁在自己的懷裏。

何歡一字一句地對封信說:“我相信你的醫術!封信,我要保大人,如果若素有危險,我就算打昏她也會送她上手術台!”

聽聞此言,一直強作鎮定的若素終於崩潰,她拚命地在何歡懷裏掙扎着,卻沉默着不哭出來。

我看着心如刀絞,叫着若素的名字去拉她的手,卻發現何歡捂着若素的手,在指縫裏流出了鮮血來。

若素咬了他。

她終於撕心裂肺地哭出聲來。

“我要小馬車,我要小馬車……”她的哭聲讓我忍了一路的眼淚也終於傾盆而下。

我不知道這噩耗該如何向家裏的長輩們傳達。

在這混亂的場面里,封信毅然站起來拍了拍何歡的肩,他的聲音清越有力。

“沒有那麼糟。”他把這句話重複了兩次,“你們先不要急,事情沒有那麼糟。”

他的話,在這樣絕望的時刻,簡直如同神音。

我幾乎聽到了何歡和若素心裏,那種瀕死時突然獲得一口喘息機會的感激涕零。

“你們先回去休息,晚點兒我想帶我爺爺去一趟你們家,請他一起診斷一下。”他說。

送走了若素和何歡,我關上門,小聲歡呼着撲到封信的懷裏。

我用臉在他懷裏蹭來蹭去,把未乾的眼淚蹭了他一身。

隨着我們的關係越來越親密,我對他的膽子也開始大了起來,但此刻我卻不是因為其他,而是滿心充斥着對妹妹絕處逢生的感激。

我又哭又笑口不擇言地說:“我就知道那些醫生不靠譜!封信,你真是神仙!”

一個人鬧了半天,卻沒聽到回應,我奇怪地抬頭一看,封信只是靜靜地低頭看着我。

他說:“哪裏有人是神仙?無論中醫西醫,治病救人,從來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對若素的情況判斷,和那些醫生,其實是一樣的。”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從他懷裏直起身子,面對面地看着他的臉。

我在努力判斷他是什麼意思。

封信微微一笑。

他的笑容似乎有些苦澀,但並不悲傷。

他把手放在我的頭頂上,輕輕揉了兩下,像對一個孩子一樣輕言細語。

“安之,如果我對若素的救治出現了意外,你從此以後,該如何面對我?”

像是在說一件很輕巧的事情,但我的眼前,卻瞬間金星亂冒。

我從未想過這種可能。

如果若素或者小馬車出現了意外,我面對救治者封信,此刻的感激,是否會化為滿腔的仇恨?

最好的結果,或許也是逃避,永不再見。

那麼,我和何歡,都第一時間想到把若素帶來給封信,那一刻,我們對封信的心,是不是就已經存了只許他勝,不許他敗的信念?

那一瞬間,我突然回憶起了封信曾經對我說過的他媽媽的故事。

他的媽媽,死於某種急腹症,但最後出手救治的,是他的爺爺。

從此後他的爸爸破門而出,丟下他和妹妹,視爺爺如世仇。

至今無法和解。

也是那一瞬間,我醍醐灌頂般懂得了:在媽媽出事後,封信仍然接過爺爺的衣缽,走上了醫生這條路,是多麼偉大而孤獨。

這一身白衣,如死般寂寞,他赤足而行,腳下血蓮盛放。

哪怕千百步的成功,只要有一步失敗,就可能被荊棘刺穿心臟,萬劫不復。

24.那你是接,還是不接?

封老爺子面色嚴峻,摸着長長的白鬍子,在何老師家的客廳里反覆踱步。

我的父母,何老師夫婦,何歡和若素,都一齊眼巴巴地看着他。

急性子的何老師首先按捺不住,跳起來拉住了老朋友的袖子:“你這老頭兒,是好是歹你給個痛快話,我受得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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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上的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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