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高中篇·少年錦時:故事從永長街開始
第1章高中篇·少年錦時:故事從永長街開始
1
日暮西斜,遠處天邊一大片層層疊疊的雲靄被夕陽的餘暉暈染成一幅瑰麗的畫卷,偶有飛鳥經過,連翅膀也被鍍上一層金邊。
每天的黃昏時分是永長街最為熱鬧的時候,巷口的老榕樹下有老奶奶舉着蒲扇在話家常,也有老爺爺托着腮舉着棋子在專心致志地對弈。孩童三五成群地結伴從巷子裏的青石板上飛奔而過,身後跟着各自母親的呼喚聲。整個巷子聚滿了塵世的煙火氣息,空氣中飄浮着的都是飯菜的香氣。
許輕輕懷裏抱着幾本書,踮起腳透過剛剛刷過新漆的鐵門往裏看:“秦爺爺,我來還書啦!”
屋內無人應聲。
院子裏靜悄悄的,只有一棵繁茂的合歡樹枝丫一直懶懶地伸展到院牆外面來,牆上的門牌已經銹跡斑斑,上面“永長街93號”幾個字模糊得快要看不見。
許輕輕踢着腳邊的碎石子無奈地嘆了口氣,秦爺爺總是這樣,一旦進了書房就兩耳不聞窗外事。
院門是虛掩着的,許輕輕猶豫了一會兒,伸手將院門推開一條縫,把腦袋探進去喊了一聲:“秦爺爺,我進來了喲?”
書房在二樓,許輕輕穿過院子輕車熟路地往樓上走,到拐角的時候與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她下意識地發出一聲驚呼,卻立刻被人捂住了嘴。
周珩不滿地瞪着眼前憑空出現的女生,豎起食指示意她噤聲,目光警惕地朝書房看了一眼。
許輕輕一雙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陌生的少年,腦海里有一百個念頭閃過:他是誰?他為什麼會在這裏?鬼鬼祟祟是賊嗎?現在的賊都這麼膽大包天嗎?秦爺爺會不會有危險?
在瞥見男生身後背着的塞得鼓鼓囊囊的包時,許輕輕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猜測,抱着書的胳膊不自覺收緊。
她開始擔心自己撞破了他的作案過程會被滅口,還擔心秦爺爺已經遭遇了不測,她被自己的腦洞嚇得冷汗漣漣。
周珩見她安靜下來慢慢地鬆開了手,還順便朝她打着手勢示意她不要出聲。
許輕輕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一股狠勁,舉着手中的書往他身上砸去,邊砸邊喊:“抓賊啊!”
周珩被她一連串連砸帶罵整蒙了圈,反應過來后擎着她的雙手將她抵在牆壁上,怒氣沖沖地低吼道:“你憑什麼打人!你有病是不是?”
力量懸殊,許輕輕根本沒辦法掙脫他的桎梏,動不了手她只好動腿。
她一腳踢在對方小腿上,梗着脖子吼了回去:“就憑你是賊!偷東西你還有理了?”
周珩吃痛地“嘶”了一聲,沒想到眼前的女生長得像根豆芽菜,勁兒倒是挺大。莫名其妙被打還被誣賴成賊,他的怒火“噌噌噌”地往外直冒,強忍住揍她的衝動咬牙切齒地反問:“隨便進別人家我看你才是賊喊捉賊吧?”
許輕輕扭頭一口咬在他手臂上,從她表情的猙獰程度來看,大概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氣。
周珩高聲痛呼:“啊啊啊,你怎麼咬人哪!好好的人不做為什麼要學狗?”
倆人打鬧的動靜終於驚動了書房裏的人,秦藩推門出來看着周珩中氣十足地吼:“臭小子,你又皮癢了是不是?”
許輕輕鬆開周珩的手臂,有些沒搞清楚狀況:“秦爺爺,您沒事啊?”
秦藩馬上換了一副表情,笑得慈祥又和藹:“我能有什麼事啊!倒是你,這臭小子是不是欺負你了?”說著還瞪了周珩一眼,“還不給人道歉!”
周珩看着自己手臂上兩排還沾着口水的牙印,又看了眼自己笑靨如花的外公,聯想到一秒鐘前他凶自己的樣子,心裏一萬分委屈,舉着胳膊不滿地大聲控訴:“我才是受害者!”
聽見倆人對話時熟稔的語氣,許輕輕意識到是自己誤會了眼前的男生,她心虛地低下頭:“對不起。”餘光瞥見那兩排深深的牙印,心裏的歉意又多了幾分,於是乾脆利落地給周珩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真的對不起!”
周珩卻並不買賬:“你又踢又咬,一句對不起就想打發我?”他邊說邊扯過她的衣袖擦了擦手臂上的口水。
許輕輕被他扯得站立不穩,趔趄幾步才勉強穩住身形。
秦藩注意到周珩身後的背包,皺着眉質問:“前天裝病昨天絕食,你今天又唱的哪一出?離家出走?”
周珩從鼻子裏擠出一聲輕哼:“我不是離家出走,我是要回家!”
秦藩嗤笑:“得了吧!你還想回家?你上一秒到家下一秒你爸媽就會把你連人帶行李原封不動地打包扔過來。”
周珩一臉悲憤:“你給我媽打電話讓她接我回家!她的寶貝兒子正在遭受虐待,我就不信她一點也不心疼!”
“臭小子你把話講清楚,我怎麼虐待你了?”
“你不給我飯吃!”
“是你自己說不吃的。”
“你剝奪我的人身自由,不許我打籃球不許我打遊戲禁止我所有娛樂活動!”
“英語考九分的人有什麼資格和我談娛樂?”
周珩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別過頭傲嬌地哼了一聲。
許輕輕趁倆人拌嘴的時候,將散落在地上的書撿起來擱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此刻見倆人停戰,她指了指桌上的書:“秦爺爺,書都放在那裏,我先回家了。”
秦藩笑着點點頭,突然問了一句:“輕輕啊,你這回中考英語考了多少分來着?”
許輕輕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這麼問,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119分。”
秦藩“嘖”了一聲,視線將周珩從頭掃到腳:“一樣的課本一樣的試卷,別人能考119分,有的人卻只能考9分,人與人的區別怎麼這麼大呢?”
周珩扭頭瞪了許輕輕一眼,許輕輕被瞪得一臉莫名其妙,她只是無辜的池魚呀。
走到樓梯拐角處時,許輕輕下意識地偏頭,瞥見秦爺爺正擰着那人的耳朵往書房走:“給我老老實實地寫試卷,別想旁的心思!”男孩微躬着腰嘴裏不住地喊着疼。
耳旁一直傳來倆人拌嘴的聲音,許輕輕忍不住彎起嘴角。
這位不知姓名的男同學好像有點慘,先是被她誤會成賊毒打一頓,又被秦爺爺擰着耳朵教訓,這時候還被關在書房裏寫試卷。
這麼說起來,源頭好像是她?想到這裏,許輕輕迅速調整好表情,不行,她不能笑,這樣實在太不厚道了。
而此刻,書房裏的周珩看着桌上的英語試卷一臉苦大仇深,都怪那根豆芽菜!攪亂他的完美計劃不說還敢咬他!看着手臂上還未消失的兩排牙印,周珩攥着拳頭暗暗發誓,下次再見到她,他一定、一定……
算了,他不和女孩子一般計較。
2
教學樓前種着一排法國梧桐,從教室的窗口望出去剛好能看到鬱鬱蔥蔥的梧桐葉,陽光從樹葉間隙穿過灑在走廊上,細碎又璀璨,像灑了一地的金箔紙。
這是許輕輕高中生涯的第一天,她一手撐着下巴,一手在習題冊上寫寫畫畫,耳旁是班主任口音極重的普通話,無非是告誡他們初中三年的刻苦學習才換來這個坐在重點中學重點班的機會,萬萬不能掉以輕心,在學習上不能有所懈怠。
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廢話和雞湯罷了,他上一句還沒說完,許輕輕就能猜到他下一句要說什麼,無趣得很。
整個教室,除了班主任慷慨激昂的發言,便只有紙張偶爾翻動的聲音,每個人都在埋頭苦學。
四十二台學習機器,她也是其中一台,許輕輕自嘲。
角落裏的空調咧着嘴不斷往外冒着冷氣,頭頂的風扇在吱呀吱呀地轉着,卻也無法將教室里沉悶的空氣攪動半分。許輕輕莫名有些煩躁,她扔了手中的筆,心裏陡然生出一種蕭瑟荒涼的感覺。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學校,她大概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適應。至於新班級和新同學,她說不上哪裏不好,卻總感覺少了那麼點人情味。
許輕輕開始想念她以前的同學,這裏一個熟悉的朋友也沒有,委實有些孤單。她正暗自感懷,教室門口突然傳來一聲響亮的“報告”。
打報告的人一點也沒有遲到后該有的羞愧,他大方地站在門口接受所有人打量的目光。書包斜斜地掛在右肩上,雙手插兜,表情坦蕩。
許輕輕循聲望去,看到少年線條流暢的側臉以及高挺的鼻樑,她的眼睛裏染上一絲笑意,還好,不算一個熟人也沒有。
這個人,她有點熟。
正長篇大論的班主任被打斷後板著臉問門口站着的某人:“叫什麼名字?為什麼遲到?”
“周珩,睡過了。”言簡意賅的回答。
教室里一片嘩然,在這個上廁所超過五分鐘都算浪費時間的重點班,居然有人因為睡過頭而遲到,的確讓人難以置信。有人在低聲討論,紛紛猜測他到底是何方學神。
聽到周珩這個名字,班主任神色緩和了點:“先進來隨便找個空位置坐下。”
“謝謝老師。”於是,他在全班同學的注目禮下坦然自若地穿過走道,在教室里唯一一張空桌子處停住,將書包往椅背上一掛,大大咧咧地坐下,然後,倒頭就睡。
班主任眉頭微皺滿臉不贊同地盯了他一會兒,見他一點自覺性都沒有忍不住出聲提醒:“周珩!這裏不是睡覺的地方,我下面講的都是很重要的事情,給我把耳朵豎起來仔細聽!”
被叫到名字的人淡淡地“哦”了一聲,而後,他懶懶地靠在椅背上:“您說吧,我的耳朵已經豎起來了。”
教室里爆發出小規模的鬨笑。班主任立刻拉長臉,老校長將周珩安排到他班上時就說過“我這個外孫調皮得很,你不要顧忌我,該罵就罵該罰就罰”。
但班主任仔細想了想,剛剛周珩好像也沒什麼錯處,讓他別睡他就不再睡,讓他把耳朵豎起來他也照做。沒什麼毛病,但就是覺得哪裏不對勁。想着這才開學第一天,班主任便不再追究,接着剛剛的話頭繼續往下講。
許輕輕的同桌忽然碰了碰她的胳膊肘:“這個男生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我提前看過咱們班的花名冊,根本沒有叫周珩的人。”
“大概是插班生吧。”許輕輕視線瞟向周珩。他姿態閑適地斜倚在椅背上,手裏胡亂地翻着一本書,似是察覺到什麼,忽然抬眼看向許輕輕。兩道視線在空中交匯,許輕輕猶豫了一會兒,擠出一個友好的微笑。
周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上次見面又踢又咬,今天又沖他傻笑,這人多半是有病。
“能插到重點班來那他成績應該也很好吧?”同桌又問。
英語考九分算成績好嗎?許輕輕搖頭:“不知道。”
“不是成績好就是關係硬,看他今天的樣子多半是後者。不過,他的顏挺能‘打’的,瞬間秒殺咱們這群男生,再加上他身上那股落拓不羈的味道,簡直絕了!”同桌越說越激動。
許輕輕在心裏暗笑,那是因為你沒見過他被人揪着耳朵的樣子。
周珩的確屬於後者,他是秦爺爺的外孫,而秦爺爺是沔城中學的前任校長。
許輕輕從秦爺爺那裏了解到,周珩的父母忙於工作沒時間管他,他自己又沒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因此成績是一年比一年差,中考總分才138分。
所以,他父母才會把他送來沔城,希望在秦爺爺的嚴苛教導下他能改掉身上的壞毛病,把成績提高一點。
但許輕輕覺得這些話沒必要和她的同桌講,所以她仍然搖頭:“不知道。”
見許輕輕反應淡淡,同桌也失去了八卦的興緻,癟了癟嘴繼續做自己的事。
許輕輕垂眸看着桌上攤開的習題冊,心思卻並不在這裏,他剛剛為什麼要衝我翻白眼呢?還在為上次的事情生氣嗎?
“許輕輕!”突然被念到名字,她遲疑地舉起手:“到。”
班主任喜笑顏開地給全班同學介紹道:“這是咱們班的許輕輕,以中考排名第一的成績被咱們學校錄取!”他又轉向許輕輕,“許輕輕同學,你上台介紹一下你自己吧,也給同學們分享一下你的學習經驗!”
許輕輕滿臉愕然,她同桌眼裏卻放着光:“原來你就是許輕輕啊!分班表出來以後,我和我朋友還討論過你呢!”說著還很熱情地側過身體給她讓出一條道。
許輕輕硬着頭皮站起來慢吞吞地往講台上挪,同學們探究的目光似要將她身上灼出幾個洞來。
周珩斜睨着講台上做自我介紹的許輕輕,從鼻子裏擠出一聲輕哼:“呵,豆芽菜。”
3
九月初的陽光照在人身上仍然火辣辣的,伴隨着這種格外能磨鍊人意志的天氣,沔城中學為期一周的新生軍訓也正式拉開序幕。
許輕輕能清楚地感受到有連珠似的汗水順着臉頰落下,身上的迷彩服也被汗水浸濕,黏噠噠地緊貼在背上。
她的身體雖然隨着教官的口令做出反應,大腦卻早就放空,幻想着自己是燒烤架上的大雞腿,正在被烈火炙烤。現在已經九分熟了,外焦里嫩,再撒上孜然,鮮香撲鼻。
許輕輕咽了咽口水,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同學們都抻長脖子望向她,教官也黑着一張臉看着她:“第三排中間那位女同學,出列!”
許輕輕看了看兩邊,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的臉:“我嗎?”
“對,就是你,出列!”
許輕輕小跑到隊伍前面站定,教官圍着她轉了兩圈:“聽我口令,正步走!一二一,一二一,停!”
許輕輕身後的隊伍爆發出一陣鬨笑,連教官都忍不住彎了嘴角,她皺了皺鼻子,一臉莫名其妙,到底是什麼這麼好笑?
教官清咳幾聲:“這位同學,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踢正步都能同手同腳,你自己不覺得彆扭嗎?”
原來大家都在笑她同手同腳,許輕輕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她迅速低下頭盯着自己的腳尖,假裝沒聽到大家的笑聲。
教官和許輕輕並排站着:“來,聽我口令,左右左,左右左……”
就這樣走了一段路以後,隊伍里有人大聲喊:“教官,你被許輕輕帶跑偏啦!”
年輕的教官笑出一口白牙,又試着走了兩步:“嘿,你還真別說,踢起來還挺順呵!”說著好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又學着許輕輕的樣子走了兩步。
又是一陣鬨笑,笑聲中夾雜着一道清冽慵懶的聲音:“踢個正步都不會,有些人是不是大腦太過發達擠佔了小腦的發育空間啊?”
是周珩。
教官皺眉看着他:“就你能。來來來,你來教她踢正步。教會了沒有獎勵,教不會你就等着挨罰吧你!”
許輕輕微抿嘴角,沒有抬頭,眼角的餘光剛好能瞥到周珩靠近的腳步,頭頂響起他含着笑意的聲音:“放心吧教官,包在我身上。”
教官看了眼不遠處的隊伍,不能因為一個人耽誤大家的整體進度。他拍了拍周珩的肩膀:“那你倆先練着,我一會兒過來檢查。”
周珩鄭重地點頭:“沒問題。”
教官一走,他就原形畢露,沖許輕輕挑眉笑道:“那咱們開始吧,第一名?”
他雖然是笑着說的,許輕輕卻敏銳地從他的語氣中捕捉到一絲敵意,她眉峰輕蹙抬起頭直視着他的眼睛:“我有名字,許輕輕。”
周珩滿不在乎地“哦”了一聲:“那開始吧,許輕輕同學。”
許輕輕一開始不知道周珩為什麼會欣然接受教官的提議來教她,但她現在知道了,因為他小氣記仇並且幼稚。
但想到是她誤會他在先,所以他假裝負責實際故意刁難公報私仇的無恥行徑她都一一忍下了。
周珩繞着許輕輕轉了一圈:“來,你先踢個腿給我看看。”
許輕輕照做,剛踢出腿就被周珩喊停:“欸——你這個腿踢得不直,先保持這個姿勢一分鐘找找感覺吧。”
許輕輕保持着踢腿的姿勢,艱難地維持着身體的平衡。踢出去的腿變得越來越沉,明顯過了一分鐘,但周珩絲毫沒有讓她放下腿的打算,許輕輕的身體不可抑制地晃了晃,咬着牙問:“一分鐘到了吧?”
周珩蹲在一旁的樹蔭里,抬腕看了眼時間,慢悠悠地開口:“急什麼,我的手錶‘年紀’大了,走得比較慢,就辛苦你再堅持一會兒吧。”
許輕輕在心裏默念“忍字經”,順便把周珩從頭到尾“親切”地問候了一遍,在她因為體力不支狼狽地摔倒在地上之前,終於聽見了那句天籟一般的“好了,時間到了”。
許輕輕活動着她彷彿灌了鉛一般的雙腿,肌肉的酸痛感還沒有消失,又聽見了魔鬼的召喚聲:“你再踢個腿我看看。”
許輕輕綳直腿往前踢了幾步,周珩在後面摸着下巴評價:“你這個腿踢出去的時候力度不夠,你先重複這個動作三十遍找找感覺吧。”
許輕輕臉上毫無波瀾,又重新溫習了一遍“忍字經”,再次照做,數到三十的時候她自動停下動作。
樹蔭里的周珩還有點意猶未盡的意思:“這麼快?”他大步走過來,“我剛剛看了,你這個腿……”對上許輕輕平靜的目光,他莫名有些心虛,將已經到了嘴邊的“踢得不好”生生改成了“踢得還行”。
他摸了摸鼻子轉移話題:“那我們現在來訓練胳膊吧,你先做二十組擺臂動作找一找感覺吧。”
看着許輕輕在日光下揮汗如雨地擺臂,周珩蹲在樹蔭底下不屑地想:全校第一也不過如此,連個正步都不會踢,還需要他這個倒數第一來教。
許輕輕按要求完成了周珩佈置的任務,微微喘着氣問他:“現在可以開始糾正我同手同腳的問題了嗎?”
“當然可以,聽我口令。”
周珩剛喊了個“一”,許輕輕打斷他:“你能先給我示範一遍嗎?”
“行吧。”周珩往前踢了幾步,回頭看着她,“學會沒有?”
許輕輕搖搖頭,神情局促:“我還是有些不太會,你可以站在我前面和我一塊踢嗎?我照着你的樣子做。”
周珩的虛榮心莫名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欣然接受了她的提議。
許輕輕低下頭,嘴角勾起一個計謀得逞的笑容。她在周珩身後站定,偷偷伸腿丈量了一下倆人之間的距離,往前挪了一小步。
“一二一,一二啊!”周珩捂着屁股轉過頭怒視許輕輕,“你踢我幹嗎?”
許輕輕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她低頭調整好自己的表情,歉疚地看着周珩:“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周珩疼得緊擰着眉頭:“你這也踢得太用力了吧?”
許輕輕眨巴着眼睛,聲音聽起來還有點無辜:“是你教我腿要綳直力度要大的呀。”
周珩張了張嘴,無言以對,只能吃下這個悶虧。他往前走了兩步,將倆人的距離拉開到一個安全的範圍,又不放心地囑咐許輕輕:“看着點兒啊,眼睛長着不是當擺設的。”
等他轉過頭,許輕輕又悄悄往前挪了兩步。
“一二一,一二啊!”周珩捂着屁股扭頭咬牙切齒地看着許輕輕,一字一頓,“你故意的!”
“真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啊。”許輕輕極力控制着臉上的表情,可聲音里還是染上了一絲笑意。
周珩氣得頭頂冒煙:“許輕輕,你是不是故意報復我?”
許輕輕彎唇笑開,歪着頭問他:“你是做了什麼需要我報復的事情?”
周珩噎住,理不直氣也要壯,他重重地哼了一聲表達自己的不滿。
教官過來驗收成果,許輕輕跟着教官的口令動作標準地踢着正步。教官誇獎她進步很快,她謙虛地表示這都是周珩同學教得好。
教官拍了拍周珩的肩膀:“可以啊,教得比我好!”
周珩的屁股還隱隱作痛,他忍不住懷疑這一切都是許輕輕給他下的套。
哼,好一個扮豬吃老虎!
許輕輕就是那頭吃老虎的豬!
4
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軍訓時間已過了大半。午休時間,許輕輕和同桌徐清禕互相給對方捏着酸痛的肩膀。
徐清禕摸着許輕輕脖子後面被曬脫皮的一大片小聲低呼:“你這都晒傷了,疼不疼啊?”
熱辣辣的觸感刺激得許輕輕縮了縮脖子:“疼啊,有什麼辦法呢,挨過這剩下的三天就好了。”
下午還有半天的訓練,這時候需要養精蓄銳,倆人聊了幾句便趴在課桌上午睡。
許輕輕卻越睡越清醒,脖子后被晒傷的那一大片針扎似的疼,全身上下每一個關節都酸痛無比,實在難以入睡,她索性輕手輕腳地離開教室。
教學樓後面是一條文化長廊,許輕輕順着長廊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坐下。
枝繁葉茂的香樟樹形成一大片蔭蔽,微風送來一絲清涼,她愜意地伸了個懶腰,揉了揉酸痛的肩膀,這裏可要比開着空調緊閉門窗混雜着各種味道的教室舒服多了。
隱約有人聲靠近,許輕輕下意識地側過頭,正好與那人的視線相撞,又是周珩。
他用手指頂着迷彩帽轉圈,嘴裏還愉悅地哼着歌,卻在看見她的瞬間斂了神色,目不斜視地往前走,經過她身邊時還特地哼了一聲。
許輕輕實在想不通,這個人為什麼會對她有這麼大的敵意。
開學第一天見到周珩時她還挺高興的,想着終於在陌生的環境裏遇見了一個還算熟悉的人,分在同一個班又住在同一條街上,也算有緣。
雖然第一次見面鬧得不太愉快,但那都是誤會嘛,許輕輕心裏記着秦爺爺說的話,本來想找個機會和周珩好好地道個歉,主動示好,希望能讓倆人冰釋前嫌。
可惜還沒等她找到解釋的機會,倆人之間的矛盾反而越來越深,許輕輕也沒想到周珩是這樣一個記仇並且小氣的人。
現在看來他倆是不可能像秦爺爺期待的那樣做朋友了,能不能相安無事都是個問題。
許輕輕看着周珩漸遠的背影,悠悠地嘆了一口氣。
周珩暴躁地將帽子扣在頭上,這個許輕輕實在是太煩了!怎麼哪裏都有她?本來心情挺好的,但現在,一個大寫的“哼”!
自從搬來沔城后,他就沒有一天是順心的,先是每天被外公關在書房裏學習,好不容易策劃的完美出逃計劃又被那根豆芽菜攪黃,偏偏外公還天天在他面前念叨那根豆芽菜有多優秀,聽得他耳朵都起繭了。
想到上午軍訓時發生的事,周珩氣得踢了腳一旁的廊柱,石頭做的廊柱自然比他的腳要硬上許多,踢完他就後悔了。想着許輕輕還在身後看着,他強忍住“抱腳痛哭”的衝動,留給她一個自認為瀟洒帥氣的背影。
下午訓練,許輕輕是臨時的軍訓負責人,她清點完人數后發現全班只有周珩沒到。
許輕輕將點名的情況據實告訴教官。
教官說周珩中暑了,人在醫務室,無法參加訓練。
“中暑?”許輕輕疑惑地出聲,“我中午見他的時候還好好的啊。”說完她就意識到,他大概是在裝病逃避訓練,而她一個不小心就出賣了他。
教官聽她這麼說也瞬間明白了周珩的小伎倆,讓後排的男生去把他逮過來。
他們先去醫務室轉了一圈,並沒有看到周珩的人,最後在教室找到了趴在桌上睡覺的周珩。
結果自然是周珩被修理得很慘,先是繞操場跑了十圈,還被要求寫五千字檢討,隔天早操的時候當著全校師生的面念。
許輕輕在心裏替他點了根蠟燭,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一下午的訓練過去,作為教官的重點關照對象,周珩連喘氣都覺得累,心裏更是憋了一口氣。
在得知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許輕輕之後,周珩心裏的怒火瞬間躥到了頭頂。他單曲循環了一整個晚自習的《大悲咒》也沒法平復心情,滿腦子都盤算着怎麼找許輕輕算賬。
晚自習結束后,周珩將許輕輕堵在座位上,咬牙切齒地擠出兩個字:“卑鄙!”
許輕輕知道他是為了白天軍訓的事,想了想還是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的。”說完連她自己都覺得這句話沒什麼可信度。
周珩冷笑:“你就不能換個新鮮的說法,我聽都聽膩了。”
許輕輕停下了收書的動作,抬頭看着他,誠懇道:“我不是成心的。”
周珩:“……”
教室里剩下的人朝他倆看了過來,一副看好戲的神情,許輕輕不喜歡變成大家視線的焦點,於是很敷衍地說了句對不起。
周珩聽完她這句對不起反而更生氣,這個人怎麼每次都這樣?一句對不起就能解決所有問題?一句對不起就能將她的所作所為一筆勾銷?做夢。
許輕輕收好書包準備走,周珩長腿一邁擋住她的去路。
她皺了皺眉:“麻煩讓一讓。”
周珩斜倚在課桌上:“對不起可不是光用嘴說說就夠了的,你得用行動表明,”他揚了揚手中的方格紙,“我的檢討就辛苦你了,許輕輕同學。”
許輕輕沉默,這個人竟然還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道歉?還一臉理所應當地讓她幫忙寫檢討?他到底是臉皮厚還是不要臉?
“檢討我是不會幫你寫的,說對不起是因為我的多嘴你才會被識破,”許輕輕直視他的眼睛,“但這並不代表你撒謊欺騙教官,裝病逃避訓練的行為是正確的,這是兩碼事。”
“什麼兩碼事,難道不是因為你多事我才會被罰?”
“不是,是因為你裝病,這才是問題的源頭,所以歸根結底是你自己的錯。”
周珩難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臉:“我的錯?”
許輕輕點頭:“沒錯。”她突然笑着問,“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什麼話?”
“多行不義必自斃。”
等周珩反應過來的時候,許輕輕已經出了教室的門,他將手裏的方格紙揉成一團甩在許輕輕的座位上,捏了捏拳頭恨恨道:“豆芽菜,咱們走着瞧!”
5
軍訓如期結束,正式上課的第一天,幽默風趣的語文老師一進教室就問:“怎麼這麼暗,是沒開燈嗎?”
大家七嘴八舌地回答“開了呀”,語文老師臉上笑出好幾道褶子:“那我怎麼一進你們班就眼前一黑啊?”
底下有同學直呼“老師您的冷笑話也太冷了吧”或者“您就直接說我們黑就完事兒了,何必拐這麼大一個彎”。
見氣氛活躍起來,語文老師安慰大家:“軍訓是高中的必修課,也是你們成長的必修課。大家要是能將軍訓時的吃苦精神運用到學習上,必然會取得長足的進步!”
雞湯灌完,老師很自然地轉了話題:“接下來打開課本翻到第一課《沁園春·長沙》,這是我們今天上課的內容,大家先自己在下面大聲地讀一遍。”
老師話音剛落教室里便響起朗朗的讀書聲,但這並不影響周珩渾水摸魚,他將語文書立在桌上,放心大膽地枕着胳膊和周公約會。
一遍很快就讀完了,教室逐漸安靜下來。語文老師看了眼角落裏趴着睡覺的某人,又看了眼講台上貼着的座位名冊,和顏悅色地開口:“來,周珩同學給我們讀一下這首詩。”
旁邊的同學推了推周珩的胳膊,被點到名字的人睜着惺忪眼睛站起來,破罐子破摔道:“我不會讀。”
語文老師仍舊笑眯眯的:“不會讀呀?語文課代表是誰,教一下他。”
許輕輕捧着課本站起來,有些蒙:“怎麼教?”
“你讀一句,他跟一句。”
周珩煩躁地薅了薅頭髮,又是許輕輕!接下來的十分鐘就是周珩小朋友牙牙學語的時間,他覺得自己宛如一個智障。
好不容易念完整首詩,語文老師問他:“現在會了嗎?”
吃一塹長一智,周珩趕緊回答:“會了。”
“那你給大家讀一下這首詩。”
“……”
好不容易熬過語文課,周珩本來以為接下來的課能放鬆一下,但事實並未如他所願。班上所有老師的眼睛都好像長在他身上一樣,他只要稍微走一下神就會被叫到名字,周珩,周珩,周珩……
這兩個字像是緊箍咒,擾得他煩不勝煩。
這是周珩從未有過的經歷,初中的時候,哪怕他從早上第一節課睡到下午放學都沒人會叫醒他,上課時和朋友們在後排“鬥地主”,老師都只會叫他們聲音稍微小點,別吵到其他同學聽講。
這也直接導致,一天下來他已經對自己的名字產生了心理陰影,只要聽到自己的名字就會下意識地神經緊繃。
上課時被折磨得這麼慘,下課了他就忍不住想給自己找點樂子,比如捉弄許輕輕。自軍訓后,周珩的人生格言已經變成:只要許輕輕不開心我就非常開心。
沔城中學要求走讀生的午飯和晚飯也在學校食堂吃,許輕輕吃完晚飯回教室經過籃球場的時候,迎面飛過來一個籃球,擦着她的耳朵“砰”的一聲落到地上,有節奏地彈了幾下,最終滾到主人的腳邊。
許輕輕緩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回過神來,剛剛那個球要是砸到她臉上,大概會直接砸出腦震蕩吧。她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喂,你沒事吧?”許輕輕不用回頭都知道是周珩,更不難聽出他聲音里極力隱藏的笑意。
周珩繞到她面前:“沒嚇到你吧?”聽起來好像更希望她被嚇到一樣。
許輕輕繃著臉,硬邦邦地回了句“沒有”,繞過他往教學樓的方向走。
周珩看着她一跳一跳的馬尾,拍了拍懷中的籃球:“好險。”
他剛剛打球時遠遠看見許輕輕走過來的身影,想要嚇嚇她,於是將球扔出去的時候他故意偏了方向。但看見球貼着她耳邊飛過的時候,他的心也揪了一下,要是真砸到可就玩大了。
雖然過程有些驚險,但是能成功嚇到那個平時總是端着好學生架子的豆芽菜,周珩還是給自己剛剛那波操作打了滿分,絲毫不覺得自己哪裏做錯了。
許輕輕回到教室越想越生氣,周珩今天的行為讓她決定討厭他這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