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避不開的溫暖
第8章避不開的溫暖
水燒開了嗡嗡地響,顧曾從櫥櫃裏拿出兩個玻璃杯,一杯倒了熱水,一杯倒了紅酒,拿進房間。
晴雅在刷着長虹的論壇,無一例外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岑機空降咖啡廳”“傳聞中的神秘女友”等熱門的話題。一下機就迫不及待趕到她家裏,就是為了看八卦嗎?
“無線頻道里都炸開來了,顧小白,我說你暗度陳倉的速度也太快了吧!”晴雅喝了一口紅酒,杯子放在窗台上。
往左邊一些,是她剛剛拿回來的世界名花,紫紅的卡特蘭又被稱為“長河”。很好聽,很有味道,可能還有個很長的故事。
她躺在床上,壓着腿說:“我只是和他吃了一頓飯。”心裏想的是,他應該很喜歡蘭花吧。無論是鑒湖之美,還是這卡特蘭,都是蘭花中的名品。
“你別騙我。”晴雅指着屏幕上的照片,不知道是誰拍的,畫面里他在看她,很認真專註的那種,可能是在說他的手臂做過植皮手術的時候。很嚴肅的話題,跑到晴雅這裏,就變成了心神交匯。
她踢着腿笑,有些心有餘悸:“念書的時候有男生追你,你看人家一眼,也很專註,怎麼沒見你和人家心神交匯?”
“我那是在用眼神逼退他。”
“喔,很有可能,他也是在用眼神提醒我。或許,也不是,只是看了一下。”
“顧曾,顧小白,你別再解釋了。”她抱着電腦,已經篤定地飽含深意地來捉她的手,“你現在的姿態,已經完全是岑今日的俘虜了。”
手心裏全是汗,一緊張,一說謊就會露餡。晴雅和許慎都知道她的死穴,一副瞭然於心的表情。好吧,她不解釋了。
晴雅還在刷着論壇,翻了好多頁都沒翻完,撲過來抱着她,很感慨地問她:“小白,你喜歡陸終年那麼多年,現在還喜歡嗎?”
大概也是怕她再經歷一次那樣的痛苦吧,她能感受到好友的擔心。
“喜歡。”她慢慢地說,手臂和腿都平展開來,舒適地躺在床上,“還是很喜歡。”只是為什麼,這世上有些感情會來得這麼容易,這麼快呢……
第二天去上班,空降的地勤主管已經上任,聽說是大老闆的女兒。非常幹練精明,一來就召開了緊急會議,將地勤部大大小小的問題都陳列出來,雷厲風行地給眾人一個下馬威。
散會時已經到午飯時間,阿蘇拉着顧曾的袖子,拚命地抱怨:“新官上任三把火,天吶,我今天的事情一件都沒有做!”忽然想起什麼,頂着被主管殺雞儆猴的風險,將她拉到一邊嚴刑拷問,“顧曾,我是你的朋友嗎?”
“是……是啊。”
“你信任我嗎?”
“信任。”
“那你下回和岑機約會的時候,給我一手消息,好不好?你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在無線頻道里和人打賭,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們已經押注了,賭你們下次的約會地點在長虹哪裏!”
如果說,是模擬機艙,會有人信嗎?
快到下班的時候,他打電話過來:“晚上會有一批學生要進行模擬考核,現在有些走不開。我在家裏給你準備了些養花的小工具,方不方便來拿一下?”
她都沒想明白有沒有不方便的,就已經往運營部走過去。一路上被許多人用各種好奇打探的目光追隨着,有些不舒服,好在他及時拉開艙門,又合上,將那些各色各樣的玩味都擋在了機艙外。
她在艙內站了會兒,突然想起手上的東西,遞給他:“你應該還沒吃晚飯吧?我在路上買了三明治,可以嗎?”
“可以。”他接過來,撕開了外包裝,也不着急吃,從座位後面拿出個袋子,“這裏有翻土的小鐵鏟和水壺,還有些裝飾的泥土,不過最好不要用。卡特蘭不是很好養,有時間可以去市場買一些土回來翻養。”
她認真地聽着,點點頭,沒有細看,袋子裏那些五顏六色的石頭,大概就是他說用來裝飾的。
他忽然又問:“今天工作還好嗎?”
“嗯?”
“我聽說你們那裏新來了主管?”
“這事你都知道啊……”
他往旁邊坐過去一些,指着顯示屏中的雲圖,禁不住笑,“在這個屏幕里,天空也就那麼大,更何況長虹。”
她還是第一次站在這樣的位置看到整個天空,雖然是模擬的,卻很真實,視線很開闊,一大片一大片的雲在朝她飛過來。
她玩了一會兒,他已經把三明治吃完,把操縱桿拉回原位,低聲說:“明天要飛亞特蘭大。”
“喔。”不得不把視線從顯示屏上收回來,她漫不經心地看着袋子裏的石頭。他好像經常飛那個地方。
“越往年關去,國際航線越頻繁。”
她悶悶地“嗯”了聲。
他抬頭,視線掃過來:“顧曾,你……”
“嗯?許慎約了我一起吃飯,她還在等我,我要先走了。”她忽然站起來,推開機艙門。
感應的門很重,通常都需要技巧,她着急忙慌地一拉,反被重力拉扯得手臂發疼,忍不住呻吟了聲。岑今日很快走過來,迅速地反手一拉。身子抵在門邊,他的視線下垂着,看見她有些發紅的手腕,想說什麼卻停住了。
顧曾回頭看了他一眼,還是靠在門邊的姿勢,唇角含淡淡的笑,看不出喜怒。
晚上在黑屋聊天,陸照提議周六一起出來打球,大夥沒有意見就都同意了。
後來聊了會兒,不知道怎麼就說到了長虹的建築設計上面,Cute是園林設計師,長虹最初的規劃就是他一手打造的,說起當時聘請他的大老闆,也是財大氣粗,據傳是南洋歸來的富商,家裏祖傳了好幾輩的財富。
麥開着,顧曾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視線卻停在手機里的視頻上面。之前手機在亞特蘭大被偷了,也不知道怎麼想的,換了新手機后,又把他第一次試航的視頻下載了。真正地遇見他,看到視頻中他從容不迫地躲避着雲端的氣流,在模擬艙迅速地拉下操縱桿,很多情緒才慢慢地上涌。
那天在模擬機艙,她打斷他的話,究竟是什麼?忍不住好奇,卻又不敢去探尋。矇著被子,她長長地嘆了聲氣,再鑽出來,黑屋裏已經聊到了蘇婉,傳聞中大老闆的女兒。
大概是晴雅告訴許慎的,長虹論壇上今天最熱門的話題,就是在她和岑今日吃飯的帖子底下一個評論,諷刺她家世平庸,配不上天之驕子。
有人在下面追評,蘇婉可以給岑機整個長虹。
晴雅看到的時候生氣得不行,當時就給她轉述了,一定也和許慎抱怨了。
許慎也忍不住要給她出氣:我就沒見過這麼橫的女人,喜歡就去追呀,在底下諷刺人是怎麼回事?她家世顯赫,那是她掙來的嗎?再說了感情和錢有什麼關係……
Cute:等一下,這個帖子的主人公是機長和小白嗎?機長是我們這裏面的機長嗎?小白是我們這裏的小白嗎?
陸照:很顯然,都是的。
Cute:OMG!愛情來得太快,就像龍捲風。
顧曾沒辦法任由許慎說下去,擔心給他造成困擾,趕緊解釋說,只是普通朋友。
暮然:她欺負你了嗎?
Cute:小白別怕,哥哥罩着你。
顧曾:不是,我……
聲音被打斷,有人搶了麥,輕咳了兩聲,像是剛剛醒來,聲音里有惺忪的沙啞,還是一貫的低溫,說著:我也不需要整個長虹。
不期然的回話,很快又消失無蹤。陸照爆發了一陣狂笑,嚷嚷着一定是許慎太吵了,吵醒了岑今日。許慎接了話罵他,顧曾卻突然下了麥。
餘音里好像聽到許慎在誇她,看男人的眼光總算好了點。
有很多境遇,在悲傷症之後,都讓她變得更坦然自若。有時候覺得在這樣的時機,能遇見他這麼好的人,已經是上天的饋贈。其餘的總是有些小心翼翼。不過他好像,是替她說話了,怎麼會覺得這麼開心呢。
手機忽然進了條短訊,是岑今日發的:之前和你講的那個故事,那個姑娘離開了那個男人,卻後悔了一輩子。得到完整和健全的身體,或許想要的愛情就不是最初那麼熱烈的。這世上有些事情不能用道理去解釋,用理智去分析,用旁觀者的心態去衡量。
他應該是徹底地醒了,顧曾倒在床上,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聊起來。
顧曾:我沒關係,但是吵醒了你。
岑今日:正好醒來,在煮牛奶。日夜顛倒也不太好,待會還要盡量入睡。
顧曾:你常常這樣?
岑今日:不是,只是最近一段時間。對了,亞特蘭大那邊的同事和我說,上次在機場遇見的兩個孩子被安全護送回國了。
顧曾:那太好了。
岑今日:回到故土和家人團聚,這樣的幾率並不算大,他們很聰明。
顧曾:小時候我也差點走失,爸爸帶着我在商場買東西,那天正好趕上周末,商場裏人很多,爸爸忘記拿東西了,就和我說在門口等他一會兒,然後就有個叔叔說要給我買糖葫蘆吃,帶我去找爸爸。
岑今日:然後呢?
顧曾:我也很聰明的,死活不肯走,沒一會兒爸爸就回來了。
岑今日:是嗎?
顧曾:被你看穿了,其實我是不喜歡吃糖葫蘆啊……
現在想想,她真的差點成為走失兒童啊,如果是這樣的話,她就沒辦法遇見他了吧?
這感覺怎麼怪怪的,讓人那麼高興。
岑今日:有種差點失去珍貴物品的感覺,算得上失而復得吧。
那麼容易就說出來的話,可她分明感受到他的祝福,希望她過得好。
“失而復得”,算不上太美好的詞,如果不是一定要經歷,許多人都不想體會“失去”這一過程的痛苦,於她而言,根本連想都不敢想。可是她又怎會知道,在未來某個時間點,她真的切身體會到失去的痛苦。那時,她沒有其他辦法,只能每日每夜地祈禱着這個詞的重新降臨。祈禱地,心都快撕裂了……
周五晚上她照例去電台做主持人,岑今日剛剛從國際航線上下來,轉坐了出租車。
司機是個很熱情的中年大叔,回頭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的制服,肩上赫然有着四條杠,大叔自詡自己的文化水平高,笑着問:“是機長吧?”
說完又忍不住唏噓:現在這行業真吃香,住的地方都是北京城一線豪華的小區。全市上下,就那一圈都是頂級消費的地方。
岑今日閉上眼睛,調整着舒服的姿勢。聽見了大叔的講話,也不作聲,微微一笑。
“我說年輕人啊,你這一年的工資,得有七位數吧?”
七位數,百萬?那豈不是資本家了……他搖搖頭,抿了抿唇,輕聲說:“沒有。”
“喔,聽說機長很賺錢的,你怎麼自己不開車?”
“最近在嘗試調整國內航線,有許多事情要處理,飛得次數多,有點累。”他還是彬彬有禮的樣子,即便面對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也還是很溫和,很有禮,不會用惡意去對待別人,只是真的很疲憊,眼睛下面一團黑。
大叔點點頭,看出來他的辛苦,不再吵他。隔了一會兒,突然又說:“今天是周五啊,你們做機長的應該要聽國際天氣預報吧,F010這個電台的小姑娘聲音可真是好聽,每周也只播一次。”
F010,幾乎所有夜間開出租車的人都聽得出這個聲音。很獨特,很溫和,有點軟糯,但讓人很安心。
“對,就是讓人一聽到這個聲音,就覺得應該回家了。”大叔調高了聲音,眉飛色舞地解釋着這個聲音給他們帶來的感覺。
很接地氣,是歸家的聲音。岑今日動了動腦袋,唇角微微上揚,然後就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
“十二月十日,美國亞特蘭大,晴。法國巴黎,中雨到暴雨。”
巴黎那個城市似乎一年到頭都在下雨,很少有放晴的時候。到底她在那裏是如何生活好幾年的?想了想,岑今日問:“師傅,這個電台在哪裏?”
大叔咧嘴一笑:“就在中心大樓啊,離你住的地方不是很遠。現在就快到了,估計能等到小姑娘下班,要不要去?”果然是熱情的大叔。
岑今日卻撐着頭望着窗外霓虹路燈,照亮了這一整個城市。北京的今天是晴朗的天氣。沉吟良久,他說:“不用了,我回家,謝謝。”
大叔又唏噓了一聲,回過頭不再說話。岑今日卻笑了笑,再次閉上眼睛休息。
顧曾下班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沿着馬路走了一會兒,她覺得有些口乾,就順道去便利店買了瓶水,然後往公交站台走去。可惜最後一班車也開走了。
她有些氣餒,坐在椅子上想,如果剛才出來的時候,總監不攔着她跟她談事情,應該不會這麼晚吧?她是有些遲鈍,性子也慢吞吞的,但是她還是看得出來,總監是對她有好感的。可是,感覺真的是另外一回事。就好比她看着總監,會覺得他五官端正,笑起來還有淺淺的梨渦,全身上下的氣質也很好,但是,就沒有那種想接近的衝動。那麼,她就無論如何都不想跨出去這一步。
可是另一個人,聲音很好聽,長得一點也不一般,與他對視,總覺得能被他一眼看穿。多麼好,多麼溫暖的人。她想靠近,卻又不敢。望了望黑夜的霓虹燈,她捧着臉欲哭無淚。不要再想了顧小白,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歡他……
就這麼坐了一會兒,時間又過去半個小時,已經十一點半了。她終於無奈地起來準備攔出租車,電話卻突然響起來,只好又坐下來,跟許慎聊幾句話。
許慎跟她說,明早八點會來接她一起去打球。差點忘記周六約好了一起活動的,她明天就可以看見陸照、Cute他們這些北京城的精英了。
“嗯,好,我馬上回家了。”
“你居然還沒有回家?”許慎也看了眼電腦上的時間,算了下,想到那位曾經多次示好的某總監,不無無奈地說,“顧小白你應該在一個小時前就下班了,不喜歡的人可以不要總是拖泥帶水嗎?”
其實不是,總監找她是真的有事情的,又是續約的事。她換了只手拿電話,已經走到馬路邊上等出租車,許慎還在教育她。路邊的積雪還沒有消融,有車子在黑夜裏疾馳,濺了她一身的污水。她趕緊往旁邊跳過去,可惜已經遭殃。
手又換回來,不知道怎麼就接了另一通電話。
“顧曾,是我。”聲音頓了下,追問,“你在秋實街嗎?”
“額,你、你回來了嗎?”寂靜的夜,狼狽的她,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個時候聽到他的聲音,會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你在那裏哪個站台?”
“顧曾,跟我說話。”
“我,我在,我在華俊附近的站台。”
那之後是一陣如釋重負的呼氣聲。岑今日一邊套上衣服,一邊拿了鑰匙出門,“你在那裏等我,不要走開。”
“我……”她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說什麼。腦子短路了很久,才發現電話一直沒有掛斷,不知道要不要掛斷。雖然他沒有再說話,但她卻能聽見那邊的風聲,很快,很快……很快他就出現在她的面前。
“怎麼這麼晚還不回家?”他有些氣喘,頭髮也被風吹得很凌亂,穿得很休閑,看上去就像剛出大學的學生。他走近一步,上下打量了下她,從口袋裏掏出紙巾,就這麼猝不及防地彎下腰,擦了擦她的鞋子。
“晚上很冷,以後不要穿運動鞋了。”
為什麼要這麼好?低着頭強忍着眼眶裏的濕潤,她支支吾吾地回道:“你怎麼……”
“我就住這附近。”他微微俯身,拍了下她肩頭的雪,聲音有種很軟的感覺,連姿態也是,“以後這麼晚,可以打電話給我。”
他很快招了出租車,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將她帶上車。有些涼的手掌,貼在一起。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跟着,看他坐上車,仍然握着,把手貼在膝蓋上放,是一種很安全的姿勢。
“你要送我回家嗎?”她覺得很不好意思,“其實沒關係,我可以自己回家。”
“小姑娘,你男朋友怕你一個人回家不安全。”開出租車的阿姨忍不住打趣,從後視鏡里看這對情侶,很暖心的感覺。
“不是,他……”不是她男朋友嗎?好像解釋很蒼白,有點狡辯的嫌疑,她說了一半,小心翼翼地看他。
“今天剛回來,車子留在了機場。待會送你回去,我再打車回來。”
沒有自己開車回家,他應該是很累很累的吧……都怪許慎,怎麼事事都和他說,讓她好愧疚。
“沒關係,這個時間陸照也還在我家裏,我經常夜航,不會覺得困。”似乎看破了她的心事,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又側過身子來看她。
她被看得雙頰發燙,心虛地問:“你這麼看着我幹什麼?”
“為什麼這麼晚還不回家?”
“今天,加班。”
“電台加班要做些什麼?你不是每周只播一次天氣預告嗎?”
顧小白瞪大了眼睛:“又是許慎說的嗎?”
他禁不住笑,鬆開她的手,換個姿勢又握住,緩慢說:“以後我會盡量調休周五的班,下班了我來接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