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巧言令色(1)
第6章巧言令色(1)
祥升茶館門口,一個中年胖子剛要跨進門檻,卻瞥見了迎面而來的青年男子:“這不是馮慎馮少爺嗎?拎個包袱打哪兒來?喲!好端端的綢褂子,咋還給扯裂了?”
那叫馮慎的男子低下頭,看一眼棉絮外翻的前襟,淡笑道:“被個畜生撓了。”
“蒙老哥了不是?嘿嘿嘿……”中年胖子意味深長地笑笑,壓低了聲音,“我看哪,八成是被八大胡同那幫狐媚子給抓的!”
“曾三爺取笑了,那種花街柳巷,我還不曾去過,”馮慎見他手提鳥籠,又道,“您這是遛鳥回來?沒跟褚二爺搭幫?”
“他?可不敢!”曾三爺擺擺手,掂起手中鳥籠,“跟他一伴遛彎,可不敢帶上這隻鷯哥。您想呀,褚二那煙袋鍋子這麼大個兒,一抽起來咕嚕咕嚕冒黑煙,再把這鳥給熏壞嘍……得,別光傻站着,咱哥倆有日子沒聚堆了,走,進館子裏頭,老哥請你喝杯茶。”
“成吧,”馮慎稍加思索,笑道,“閑着也是閑着,那三爺,我可就卻之不恭了。”
“別介呀馮少爺,這話就見外了不是?”曾三爺將臉一板,故作嗔怪,“論起咱倆這交情,不得好得跟一人兒似的?來來來,咱二人攜手攬腕、品茶聽書去!”
說著,曾三爺便拉起馮慎,拖進了茶館裏。
茶館裏頭,已坐了不少閑客。好些座位上,都擺着幾隻蓋碗,堆滿了瓜皮果殼。茶客們扎着堆,聚在一處閑聊海侃。
茶博士手持熟銅長嘴壺,在人堆里穿來鑽去。見要續杯了,便把腰板一扭,將長長的壺嘴猛地探出。一股滾燙的水柱,直直射入客前的盅碗裏,穩准精狠、滴水不濺。
見二人進館,小二趕緊過來招呼:“馮少爺、曾三爺,您二位可是貴客。今兒喝點啥?紅梅還是普洱?”
“都不用,三爺我自個兒備着!”曾三爺得意地笑笑,從懷裏摸出個油紙包,“瞧見沒?上好的碧螺春!”
“喲?”小二慌忙接來,提鼻子一聞,“味兒挺正啊。這寒冬臘月的,您哪兒尋來的這等稀罕物?”
“上哪兒尋去?自個兒貯下的!”曾三爺一樂,又道,“今年開春,打蘇州挑了批好葉子。怕冬天喝不到好茶,就拿瓦罐蠟封了埋在土裏。昨個兒掘出來一嘗,嘿!那味兒是半點沒跑!”
小二一挑大拇指:“三爺,我算服您了!”
“甭來這套,”曾三爺笑笑,囑咐道,“你聽好嘍,把茶葉分作兩份,用滾水濾一遍再沏。在意着點兒,別給三爺我糟踐嘍!”
“您就好吧!”小二捏着紙包,扭頭下去忙活。
“三爺還那麼講究,”馮慎笑道,“喝個茶都上規上矩的。”
“寒磣你老哥不是?哈哈哈……”曾三爺搖頭晃腦道,“這人活着啊,就得圖個舒服……別戳着了,找地兒先坐吧。”
二人挑了副乾淨座頭,雙雙坐定。曾三爺將鳥籠擱在桌上,馮慎也把包袱丟在腳邊。沒一會兒,茶便泡好呈來,揭蓋端起,茶香四溢。
曾三爺呷口茶汁,將頭探到馮慎耳邊:“馮少爺,您聽說了沒?這四九城裏出怪事了!”
馮慎懶洋洋地抻下腰,瞥了瞥腳下的包裹:“最近這世道不太平。一天下來,哪裏不鬧點事兒?”
“就在眼皮子底下,”曾三爺故作神秘,“並且呀……跟你馮大少爺有關!”
“哦?”馮慎眉頭一蹙,“讓三爺這麼一講,我倒是想聽聽了。”
“還是了,”曾三爺又湊了湊,低聲道,“悅來客棧的那爿店面,是從馮家手上賃來的吧?”
“三爺真是神了,連這事都知道?”馮慎面無表情,淡淡說道,“除了先父和我,外人應該不知這事吧?”
曾三爺臉上掠過一絲慌張,隨即又恢復了常色:“嗐!馮少爺多心了。馮老爺子在世時,曾給我透過一句半句的……咱先說悅來客棧的事啊……”
接着,曾三爺便把那巷閭傳聞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
聽完曾三爺所說,馮慎微微一笑:“看來生孩子也得防備着邪物啊。”
“那可不是?”曾三爺附和道,“我聽人說,那什麼妖呀,鬼呀,專愛挑懷胎婦人下手。”
馮慎不置可否,端起桌上半涼的茶水,一飲而盡:“三爺,我還有些瑣事,咱們就此別過,改日再會吧!”
說完,馮慎也不等曾三爺答話,拎起桌底包袱便揚長而去。
望着馮慎遠去的背影,曾三爺嘴角一挑,露出一抹冷笑:“這小子……哼哼……”
出了茶館后,馮慎便七轉八繞,朝着順天府方向走去。剛走出沒多遠,順天府那仵作便埋頭趕來。
馮慎一樂,當頭迎上:“查爺,你不好好當差,倒有功夫跑來閑逛?”
“馮少爺?”那仵作一抬頭,頓時眉開眼笑,“可真巧了!正打算去找您!怎麼著?勞您大駕,去趟府衙?”
“去府衙?”馮慎笑道,“也好,好久沒與府尹大人下棋了!”
“馮少爺總愛揶揄,找您有正經事呢!”查仵作搔了搔頭,又道,“這不剛出了一樁兇案……嘿嘿……想請您幫忙驗驗……”
馮慎奇道:“驗屍可是你的事。你一個仵作不去驗,卻跑來喚我?”
查仵作陪笑道:“我那點本事跟您比,還欠着火候。尋常案子,我自個兒就能驗了。可是這次不同以往,只得請您出馬了……”
“查爺呀查爺,你算吃上我了……”馮慎搖頭苦笑道,“之前配的‘定神丸’,也還沒給銀子哪。”
“下回,下回一併給。”查仵作趕緊道,“那咱們這就過去吧?”
“唉……走吧!”馮慎掂了掂手裏的包裹,便大步朝前。查仵作也甩開腿腳,跟在後面。
不多時,二人便來到了順天府。查仵作沒聲張,將馮慎引到停屍的殮房。
揭開白單,兩具死屍便橫在眼前。馮慎圍屍繞了幾圈,開始動手查驗。他探探婆子殘顱,又望望婦人肚腹,將那些創口反覆比對,時而凝眉,時而沉思。查仵作怕擾他思緒,也不敢作聲,只能焦躁地候在一旁。
良久,馮慎才將屍單一蓋,沖查仵作道:“去告訴大人,可以升堂了!”
聽馮慎如此說,查仵作知他已驗出端倪,趕忙跑至後堂,稟明了府尹。
府尹一聽,忙替換下刀筆書吏,帶着馮慎與查仵作,重返了大堂。
來在堂上,馮慎將那王老掌柜上下打量。王老掌柜見是個生臉,不由得心慌,哆哆嗦嗦的,有些手足無措。
“大人……”王老掌柜沖馮慎一指,“怎麼又來一位公子爺?”
府尹道:“他不是外人,你但講無妨!”
王老掌柜無奈,只好再度開口,將之前全部經遇,慢慢訴了出來。
這王老掌柜,是個鰥夫。兒子還沒成人時,老伴便早早地撒手人寰了。
怕兒子受屈,王老掌柜也沒再續弦,就這樣守着一爿祖產開了家客棧。由於王老掌柜悉心經營,沒過幾年,客棧便商來販往,十分紅火。不敢說日進斗金,可每天都有活錢入賬。
日子過好了,王老掌柜對兒子更加地上心。衣食起居,無一不是親自照料。待到兒子大些,王老掌柜便送他去念私塾,還央先生起了個學名,喚作王文進。
白駒過隙,斗轉星移。一晃,十多年過去了。這王文進業有所成,進了學,有了生員的資格。王老掌柜也不勝歡喜,琢磨着王家不定這一代能出一個官宦人物,那就真是祖上積德了。王文進不好嬉遊,日日在家攻讀詩書,專等幾年後的北闈鄉試。小康之家,父慈子孝,倒也其樂融融。
約在前年,客棧里來了個女子。說是老家鬧瘟災,人都死絕了,只剩她無依無靠。實在沒了生計,那女子想起爹娘生前曾經講起過,她有個遠房表叔在京城,於是便要着飯,一路打聽過來。輾輾轉轉,費盡周折,這才找到了悅來客棧。
對於這房遠親,王老掌柜卻是印象模糊。可見那女子悲苦,倒動了惻隱之心,也沒細問,便認下了這個表侄女。
這女孩生就的水靈,吃穿一精細,人越發滋養得嬌嫩無比。她二八年紀,朱唇粉面、明眸皓齒,不光會做針織女紅,還打得一手好算盤。時日一久,柜上活計也接得起來。王老掌柜看在眼裏,喜在心上。對這個侄女,更加地疼愛。
王老掌柜琢磨:這表侄女出落得如此出眾,而王文進也到了談婚論嫁的歲數。不如將兩人湊成一對,你恩我愛,親上加親,倒是一樁上好姻緣。
心裏盤算好,王老掌柜想先探探表侄女口風。表侄女一聽,當即臊得兩腮緋紅,埋着頭半晌也沒作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