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夤夜緝兇(1)
第29章夤夜緝兇(1)
見馮慎問起,那香瓜竟悲從中來,哇的一聲大哭不止。聽她哭得凄切,那瞎老者也動了情,盲目之中老淚縱橫。
馮慎和查仵作慌了手腳,忙好生勸說。一連安慰了好一陣,那爺孫二人才收了悲聲。
“小丫頭,”查仵作拍着香瓜的后心問道,“不急着哭,有什麼委屈只管說,沒準我們還能管得了。”
“俺……俺吃個包子再說行不?”香瓜抬起眼淚汪汪的大眼,抽了抽鼻子,“俺餓……”
“對對對!先吃!可勁的吃!”查仵作忙遞過來幾個肉饅頭。
香瓜也不答話,伸出髒兮兮的小手抓到嘴邊便狼吞虎咽。可能是有陣子沒吃東西了,那香瓜等不得細嚼,就囫圇的將嘴裏東西咽下。吞咽得太急了,食物噎在了嗓子眼裏,忙灌了幾口茶,這才順下去。
“慢點吃,”馮慎看着她,搖頭笑道,“留神別再噎着。”
香瓜抬頭看了一眼馮慎,使勁地點了點頭。可手裏還是不停歇,抓着肉饅頭狠狠地朝嘴裏塞。
“老人家,”馮慎轉向那瞎老者,問道,“聽你們口音,像是打山東來的?”
“回恩公的話……”瞎老者咳嗽幾聲,忙道,“俺們是濟南府平原縣人氏,俺姓田,雙名金開,那是俺孫女……她爹娘死的早,怕不好養活,就隨便起了個小名,一直叫到大。哦,老漢糊塗!還沒請教兩位恩公上下?”
“老人家客套了,”馮慎忙道,“在下姓馮,那位姓查,我二人皆是晚輩,萬勿再以‘恩公’相稱。”
“不是這話!”田老漢將手一擺,道,“俺們落難至此,別人都嫌俺們腌臢,別說是討食,就連見了,都避得遠遠的……一連幾日,水米不曾沾牙,若無二位恩公給吃施救,俺老漢怕早已餓斃在這官道上了……”
“些許小事,何足掛齒?”馮慎又道,“老人家,您與孫女千里迢迢背井離鄉,是為了哪般?”
“這還用說?必是那家鄉遭了寒災吧?”查仵作插言道。
田老漢側着耳朵聽辨了一會兒,這才說道:“那位……應該就是查恩公吧?這幾年收成雖然不算好,可也沒到那絕糧的份兒上。只是老漢俺感覺大限到了,怕留下香瓜一人無依無靠,這才收拾了家當,趕來京城投一處舊友。可誰知剛過了滄州界面,就……”
“就遇上歹人,被劫去了細軟?”查仵作一聽,很是不忿,“那伙打家劫舍的惡賊,真該盡數剿滅!”
“俺才不怕山賊咧!”查仵作話音剛落,那香瓜便不服氣地叫起來。她幾個包子下了肚,說話也有了中氣:“憑俺那件‘甩手弩’,四五個山賊俺還不放在眼裏!可俺們碰上的是‘摸包兒的’……不知什麼時候,那褡褳就被人給偷空了,那裏面還有黑兒娘送俺的首飾呢……”
“香瓜!”還沒等香瓜說完,田老漢突然高聲制止,“莫要多舌!”
“哦……”那香瓜嚇得一吐舌頭,便不敢再說,只是低了頭,又吃起那些肉饅頭來。
見這田老漢這麼大反應,馮慎心下也納悶兒。他不動聲色,只是偷眼觀瞧這爺孫二人。
那田老漢雖是個瞎老頭,身架子卻十分高大。一般的盲者行路,定要持根竹竿探路,而他卻兩手空空,並無助行之物。他耳挺面方,太陽穴高高隆起。雙掌虎口之間皆是厚繭,八成是那持刀弄棒久了,生生磨將出來的。而且,田老漢雖操着一口村音,但談言說話帶着股江湖味道,不似一般村戶。
再瞧那田香瓜。別看她年紀輕輕,眉眼中暗含一股英氣。方才她無心吐露出什麼“甩手弩”“對付山賊”之類的話,擺明了說自己會那麼一招半式。
越看,馮慎越覺得這爺孫倆不是普通人。可瞅着他們一個老練深邃,一個質樸爛漫,應該也不是什麼來路不正的人。
於是,馮慎便道:“老人家,觀你們二人,不似尋常人物。若蒙見信,倒可直言相告。不瞞老人家,我與那查爺,都是公門中人。有什麼難處,您只管開口,說不定,我們也可幫上一二。”
聽得此語,田老漢微微一怔:“二位恩公……皆是官爺?不知……不知是在哪個衙門為官作宦?”
“不敢,”馮慎正色道,“我二人皆是當差,聽命於順天府衙。”
田老漢沉吟半晌,這才長嘆一口氣道:“馮恩公、查恩公,非是老漢不說實言……確是有所苦衷啊……”
“老人家,”查仵作也道,“有事您就直說!我與馮少爺都是明眼人,看得出你們爺孫倆受了難為……”
“唉……一言難盡啊!”田老漢神色黯淡,緩緩說道,“既然兩位恩公問起,俺不能扯謊欺騙恩人……其實……老漢俺是義和拳!”
馮慎與查仵作相對一視,不約而同地驚道:“義和拳?”
田老漢頓了頓,緩緩答道:“正是……二位恩公若嫌俺是‘拳匪’出身……只管拿了俺去送官……”
查仵作看了看馮慎,不知該說什麼好。
“老人家,這又是什麼話!”馮慎抬眼看了看那守在爐邊的老婦,低聲說道,“您老且住了聲,我去去便來。”
說完,馮慎便走到那爐邊,對那老婦說道:“這位嬤嬤,不知這茶棚之中,可備得酒漿?”
“客官要吃酒?”那老婦見問,忙道,“可我們這是小本生意,並未備下什麼酒水啊。”
“倒有些棘手了……”馮慎故作為難道,“眼下這天寒地凍的……我們想燙些酒水暖身……茶棚未備,卻不知附近有無售酒之處?若是有,能否勞煩嬤嬤替我們打一觚過來?”
“村裏頭倒是有釀酒的,”老婦面露難色,“可那村裡離這兒有個三里多地,一來一回的怕要耽誤生意……”
“嬤嬤放心,”馮慎從懷裏摸出半塊碎銀子,遞給那老婦,“這些可否償得上您耽誤的買賣?”
“用不了這些許,”那老婦慌忙在身上的灶裙上擦了擦手,這才敢接了銀子,“客官,那老身這就回村給您打酒去!剩下的,再給您還來……”
“不必了,”馮慎笑道,“剩下的嬤嬤自個兒留着便好!”
“多謝客官了!”那老婦一聽,趕緊對馮慎千恩萬謝,拿着銀子便歡天喜地地去了。
其他人見馮慎這般,知道他是想借故支開老婦。於是,也都閉着嘴不說話。直到那老婦走遠了,這才接着上茬盤道起來。
“老漢罪過,”聽得周圍無雜人了,那田老漢才說道,“又讓馮恩公壞鈔。”
“老人家言重了,”馮慎擺擺手,道,“方才聽得您老提到什麼義和拳……”
“是啊!”查仵作也皺眉道,“庚子年那事,雖過去了幾年,可眼下朝廷里好像還在壓禁拳黨啊……”
“唉……可說是呢,”田老漢長嘆一口,“不過這事要說,得倒回好幾年前,想當年……”
“哎呀爺爺!”田老漢剛要開口,那香瓜卻將小嘴一噘,“又要說你那些個事啊?俺聽了百八十回了,耳朵眼裏都快磨出繭子來了!你們要說,俺可不想聽了。俺困了,得先打個盹兒。”
說完,香瓜便將眼前的盤碟一推,真箇趴在桌上睡將起來。
“這憨妮子,”田老漢苦笑一下,“好容易吃了頓飽飯,又似之前那般沒心沒肺了。”
見那香瓜直來直去的性子,馮慎與查仵作也不由得笑笑,任她伏在桌上歇晌。
田老漢咳嗽幾聲,開始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講述出來:
這田老漢年輕時,憑着一身的好拳腳,在一家鏢行里押鏢解運。等到年紀大了,也不願意走南闖北了,便回了家鄉,安生養老。
田老漢有個獨子,長成后也討了一房媳婦。婚後一年,夫婦二人便生了個丫頭,也就是香瓜。田老漢走鏢時,積下不少家底,一家人吃吃穿穿,過得倒也富足。
可天有不測。那一年山東大澇。暴雨連下不停,使得黃河決了口。那洪水泛濫,一直淹到了平原縣來。好容易等得洪水退了,卻因那淹死的人畜來不及撈,又衍了屍毒,起了瘟疫。
那瘟疫來得凶,十戶裏面有八戶絕,見天都有人染疫斃命。開始人死了,還能去置辦口薄板棺材,可到了後頭,人死的太多,埋都埋不過來,索性用破席子卷了,找個亂葬崗隨便一扔,任憑野狗撕扯。香瓜的爹娘,就是在那會兒染疫雙亡。整個田家,只剩下爺孫倆相依度日。
一老一少,日子過得就有些緊巴。田老漢年歲大了,也下不得地,而香瓜尚小,又是個女娃子,自然也當不起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