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盲叟託孤(2)
第26章盲叟託孤(2)
可眼下這會兒,日頭也差不多落到西山後了,天橋那邊江湖人,估計也早已收攤歇腳。於是,馮慎與查仵作約定:待到明日清晨,再一同跑街串巷、探風尋訪。
辭別了查仵作,馮慎便轉往家走。一面走,馮慎一面唏噓不已,沒料到這差事還沒正式當,就出了這麼大一樁案子。看來,擔上這順天府的經歷並不輕鬆。
走着走着,馮慎到了自家住着的那條衚衕。一進衚衕口,便遠遠地看見一個女子正要推門而入。
馮慎瞧得真切,忙高喊一聲:“雙杏!”
聽得有人喚,那女子猛地打個激靈,身子一轉,慢慢地回過頭來。那女子一身素扮,確是那馮府的丫鬟雙杏。
一見是馮慎,雙杏忙道個萬福:“給公子爺請安……”
“雙杏啊,”馮慎笑道,“我可是聽夏竹說你病了,怎麼,這麼快就好了?”
“啊……”雙杏秀眉一蹙,面上稍帶慌張,“公子爺休聽那丫頭胡說……婢子……婢子只是染了些風寒,早上頭疼貪睡了些……並沒有什麼大礙……”
馮慎“哦”了一聲,道:“既然身子好了,那我也便放心了……呵呵……雙杏呀,你這是打哪裏回來?”
“公子爺容稟,”雙杏趕緊說道,“公子爺心疼下人,不需我們做些繁重的活計,可終日的閑在家中,總感覺有些無所事事。所以婢子便去了趟針線鋪子,買了些針頭線腦,打算學下女紅刺繡,等練得熟了,也能幫着常媽縫補縫補……”
“難為你有這份心,”馮慎笑道,“準備綉些什麼圖樣?”
“還沒定好呢,”雙杏裹了裹身上衣衫,道,“這外頭天寒風急的,公子爺忙了一天,還是先進屋歇歇腳吧。”
馮慎點了點頭,便要抬腳邁過門檻,抬腿之時,腳尖故意在檻上別了一下。緊接着,身子一斜,眼瞅着就要滑去。
雙杏眼疾手快,一把將馮慎拉住,再一托,馮慎的身子便牢牢站穩。
等馮慎站穩,雙杏忙問道:“公子爺受驚了,沒傷着吧?”
“不礙不礙,”馮慎擺擺手,在身上扑打了幾下,“雙杏啊,沒想到你一個嬌弱女子,竟有這般力氣。”
雙杏一驚,急忙說道:“婢子打小就做些粗活……時日一久……自然就增了些傻笨力氣……”
馮慎不置可否,又指着雙杏腳上道:“之前未曾留心,沒想到你還留着一雙天足。”
“公子爺取笑了,”雙杏臉一紅,腮若飛霞。她忙扯着裙踞掩了雙腳。“雙杏命舛,還沒來得及裹腳,爹娘就死了。等長大后,也裹不成了……一雙大腳……總是惹人恥笑……”
說著說著,雙杏以手掩面,眉梢眼角露出悲凄的神色。
“雙杏,你這麼想可就不對了。”馮慎見狀,道,“以我之見,那金蓮三寸、纖纖細步,倒也不見得有多好。還是天足自然,行走泰若、款款大方,豈不勝那粽子般的廢足百倍?憑你這等出挑相貌,待我以後多多留心,定為你尋上一戶好人家。”
“公子爺的好意,雙杏銘記於心。”雙杏忙道,“可雙杏不願婚嫁,只求留在公子爺身邊,一直服侍……”
“我可沒那個福分哪……”馮慎笑笑,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雙杏,又道,“好了,先進屋吧,我向你們說一樁佳訊。”
說罷,馮慎先行,雙杏緊隨其後。
來在廳上,馮慎與眾人講了自己去順天府當差的事,只是避過了那樁兇案沒提。眾人得知后,也都興高彩烈,對着馮慎道賀不迭。
晚宴上,馮慎特意讓常媽多炒了幾個菜,又燙了壺黃酒,一行人歡天喜地地吃了,再說笑一番,便各自回房安歇。
回到房中,馮慎卻面沉似水,不似方才那般故作歡笑。他心事重重地坐了好一會兒,這才爬上榻,倒頭慢慢睡去。
翌日一早,還沒等丫鬟來叫,馮慎便收拾了起床。他匆匆凈面洗漱后,從櫃裏找了件輕便的褂子換上。套好了衣裳,馮慎同管家馮全言語了一聲,便邁步出了門。
來到約定的地方,查仵作早早就候在了那裏。
見馮慎來得稍遲,查仵作哈着白氣、連連抱怨:“馮少爺您又是姍姍來遲。我可是在這裏受寒忍凍的,等您半個多時辰了!”
“查爺可別想蒙人,”馮慎搖頭笑道,“你在這裏呀,最多不過一盞茶的工夫。”
“還真是神了嘿!”查仵作眼珠子大睜,奇道,“馮少爺您是怎麼瞧出來的?不成不成,這一招可得教教我!”
“就先賣個關子吧,”馮慎哈哈一樂,道,“待日後再說不遲。好了查爺,你我公務在身,就別在這磨蹭了,趕緊奔天橋去吧。”
“瞧您這經歷當的,”查仵作緊了緊領子,道,“又得協審、又是驗屍、又要拿盜……一人兼干三人的活啊。要我說啊,您得去找大人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多領上幾份差餉……哈哈哈……”
二人正說著話,遠遠地走來一個人。那人見了馮慎,忙高聲喊道:“喲?馮少爺今兒起得早啊?沒想到在這裏碰上了!”
馮慎一回頭,看清了來人,也抱拳道:“曾三爺可真是無處不在啊。往常遛彎兒你都帶着那隻鷯哥,今個兒怎麼卻兩手空空啊?”
“唉,別提了……”曾三爺長嘆一口氣,“好容易將那隻鷯哥馴熟,沒想到一個沒留神,讓野貓拖出籠來給嚼了……馮少爺,咱不說這茬兒,一說呀,我這心裏面就沒着沒落的……”
說著,那曾三爺眼窩還真紅了,忙從懷裏掏出手絹來擦了擦。
“不就是個玩物嗎?”馮慎勸道,“以三爺的家底,有什麼好鳥兒淘換不來?”
“馮少爺沒養過鳥兒,哪會知道老哥哥這心裏面的苦啊……”曾三爺搖了搖頭,道,“得!不提了不提了……哎?我說馮少爺,聽人講,你現在是那順天府的經歷了?”
“喲,”馮慎笑道,“這事兒,我還真沒跟外人提過,三爺消息倒是靈通啊,哈哈哈……”
“瞧馮少爺說的!”那曾三爺故作慍狀、避重就輕,“哥哥我能算是外人嗎?馮少爺,這事我可得拿你的怪了,不管怎麼說,你應該提前通知哥哥一聲啊,這麼著吧,等哪天有空,我擺上桌‘賀官酒’,咱哥倆好好樂呵樂呵。那啥……家裏還有點事……就先不打擾兩位了,改天再聚!”
曾三說完,衝著馮慎和查仵作一拱手,便扭動着胖身子匆匆離去。
望着遠去的曾三爺,查仵作惑道:“馮少爺,這人誰啊?”
“他的名號雖不響亮,”馮慎笑道,“可是提起他的曾祖,想來查爺定會知道。”
“哦?”查仵作一愣,“卻是何人?”
馮慎答道:“正是那九帥‘曾鐵桶’。”
“曾鐵桶?”查仵作一琢磨,這才明白過來,“馮少爺……您說的可是那個圍安慶、破金陵的曾國荃曾大人?”
“正是,”馮慎又笑道,“怎麼樣查爺?來頭大吧?”
“真是不小!”查仵作一拍大腿,道,“曾鐵桶那還了得?好歹也是封過一等威毅伯、署過兩江總督的大人物啊!能耐不差於其兄文正公哪……”
“要比起定國安邦、修身治學,那還是比曾文正公遜色些許,”馮慎道,“若講行軍佈陣、攻城掠地,他卻又勝過其兄幾籌了。”
“這話在理,”查仵作點頭道,“論起那打仗不要命的,曾鐵桶還真算得上是一個。想當年鬧長毛的時候,那些個八旗軍、綠營兵一個個不都了?若不是那曾氏兄弟拉練了‘湘勇’,那洪楊逆賊早攻到咱這四九城了!”
“這些個陳年舊事,查爺倒是知道得挺全。”馮慎笑了笑。
“嘿嘿,”查仵作一樂,忽作神秘狀,“不瞞馮少爺說,先父在時,曾在那彭玉麟彭大帥麾下,任過湘軍水師的營官。所以,對那檔子事,倒有幾分了解。”
“哦?竟有此事?想那雪帥彭玉麟,‘水戰不輸周公瑾,詩畫不遜蘇東坡’,文韜武略,一身正氣,也是個響噹噹的人物!”馮慎贊道,“想不到令尊,竟效力過如此高賢!”
“唉……可惜還是比不上人家那什麼曾三爺啊……”查仵作嘆道,“要是咱也有個當過總督的先祖……就不至於大冬天的跑這些個苦差事,早學人家那般遛彎兒逗鳥了……”
馮慎見查仵作沮喪,忙打趣道:“這麼說來,查爺是眼紅了?”
“可不是嘛,”查仵作沒否認,酸酸地說道,“要是能跟那曾三爺倒換了個兒,下半輩子還不只剩下風流快活?”
“這倒未必,”馮慎搖了搖頭,道,“古往今來,那破落家子兒還少了?若是心術不正,投了邪道,祖上餘蔭再厚,恐怕也庇護不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