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泰興失陷
第74章泰興失陷
那親衛謝過了辰年,忙帶着人出了營。眾人沿着河邊找了好一陣,這才尋到了醉倒在草叢中的鄭綸,喚他幾聲不醒,只得將他架回了營中。辰年第二日才從溫大牙那裏聽到此事,遲疑道:“我之前見他時,看他神志還算清醒,怎的就會醉得不省人事了?”
溫大牙笑道:“一看便知大當家從沒喝醉過,這酒勁有先有后,有的時候剛喝完了看着人沒事,待酒勁往上一反,就不行了。不信你現在去問一問鄭將軍,我猜他怕是都不記得昨夜裏見過你了。”
他這話說得無意,辰年聽得卻是有心,昨夜裏發生了那種尷尬事,她躲鄭綸都來不及,哪裏還能去問他還記不記得昨夜之事。辰年淺淺一笑,並未搭言,溫大牙那裏卻是誤會了她的意思,只當她是不信,便就指着旁邊的靈雀說道:“不信你問問她,可是這般。”
靈雀與辰年大大相反,雖也是年輕姑娘,卻是極善飲酒。她見溫大牙點到了自己頭上,就笑道:“溫大哥說得沒錯,確是這般。”說著,她又轉而去問方勛,“方頭領,你昨夜裏怎的回得營帳,可還記得?”
方勛昨夜裏也是喝得大醉,直到此刻還有些頭暈,搖頭苦笑道:“魯姑娘快別打趣我了,我哪裏還記得這個。”
他們幾人正在討論醉酒之事,就聽得帳外傳來一串腳步聲,片刻之後,鄭綸帶着部將從外進來。溫大牙等人俱停了說笑,辰年也抬眼去見鄭綸,瞧他臉色雖還有些蒼白,可那神情也已如往日一般,沉穩冷靜。
鄭綸緩緩掃視了帳內眾人一圈,視線滑過辰年時也未停頓,淡淡說道:“抱歉,叫諸位久等了。”
他這般態度,辰年也拿不准他是否還記得昨夜之事,聞言便不冷不熱地說道:“無妨。”
眾人見過禮,按着位次坐下,鄭綸這才看向辰年,開門見山地說道:“謝大當家,你我兩軍精誠合作,這才能夠順利剿滅賀蘭淵大軍。此番戰後,鄭綸就要帶軍去解泰興之圍,不知貴軍如何打算?可要一同西進?”
辰年心中早有抉擇,可因着還沒有與其他義軍將領正式商議過此事,不好直接回答鄭綸,便道:“此事我還須得與軍中兄弟商量。”
鄭綸緩緩點頭,道:“那好,我等大當家的回信。”
只到第二天,辰年就給了鄭綸回信,義軍將同鄭綸大軍一同西進,援救泰興。辰年並未親自來說,只派了溫大牙與方勛兩個前來與鄭綸商議西進之事。鄭綸以為辰年是有意躲避自己,心情頗為複雜,默了一默,問溫大牙道:“謝大當家呢?”
溫大牙答道:“哦,大當家有事要辦,要離開數日,她已將軍中事務都交給了我等,說叫咱們聽您節制。待她辦完事後,自會從后追趕上來。”
鄭綸聽辰年忽地離開,心中詫異,不禁又問:“她去了哪裏?”
溫大牙笑了一笑,道:“這可就不知了,畢竟是大當家的私事,咱們不好問的。”
鄭綸聽溫大牙如此說,抿了抿嘴角,沒有再問下去。
新武四年五月,鄭綸分兵三萬給宋琰,由其駐守宜平,自己則領其餘人馬經飛龍陘往西而來。此時,封君揚也已是擊潰了鮮氏慕容部,帶軍逼近豫州。他兵力上雖然稍佔優勢,可步六孤驍卻有以逸待勞之利。因着這個緣故,封君揚並未急於與步六孤驍開戰,而是先停駐在豫州之東的小城寧泉,休整大軍。
義軍同鄭綸一起西進的消息送至寧泉,順平一時竟是不敢稟報封君揚。之前鄭綸故意壯謝辰年聲威,已是叫封君揚極為惱怒,眼下鄭綸又違抗封君揚的命令,帶了辰年一同西進,封君揚若是知道,定要大怒。
順平也不知鄭綸是中了什麼邪,分明對王爺極忠,卻又這般逆着王爺行事。他不敢隱瞞消息,暗暗將鄭綸罵了又罵,這才硬着頭皮去與封君揚稟報此事。
不想封君揚聽完,卻未像上次那般震怒,反倒是譏誚地笑了一笑,道:“鄭綸這份心思,委實可笑。”
順平聽得糊塗,不知封君揚這是何意。
封君揚抬眼瞥了他一眼,吩咐道:“你親自去跑一趟,告訴鄭綸,若是他真對辰年有情,就攔住她,別叫她摻和泰興的戰事。一邊是她的生父,一邊是她的義父,你問一問鄭綸,可是想逼死她嗎?”
順平這才想到此處,不覺悚然一驚,忙應道:“小的明白了。”
這事不能耽擱,順平立刻帶着幾個護衛出了寧泉,悄悄地往東去迎鄭綸,卻不知早在幾日之前,停駐在宛江南岸阜平水寨里的賀家水軍,就已由賀澤帶領着,趁着晨間大霧瀰漫,緊貼着南岸順流而下。
泰興水軍剛走沒兩日,丘穆陵越又再次率兵圍城。賀臻不知這是湊巧,還是丘穆陵越察覺到了什麼,不敢輕忽,每日裏多留在城牆之上。這一日他又在城樓上待到天色漸晚,聽得有人來報說白章尋他,這才轉身下了城樓,往城內而來。
待到城守府門口,正好遇到芸生騎馬歸來,賀臻便停了停步子,淡淡問道:“又往城牆上去了?”
“是。”芸生點頭,翻身下馬,將手中韁繩順手丟給身後的護衛,快走幾步趕到賀臻身側,一邊隨着他向府內走,一邊問道:“爹爹,我聽人說鄭綸那裏已經勝了賀蘭淵,是不是真的?”
芸生早在泰興被圍之前就回到了家中,再未離開過。後來丘穆陵越攻城猛烈,賀臻曾想過將女兒送至雲西外祖母那裏,不想芸生卻堅持不走,一心要留在泰興與家族共存亡。對這個女兒,賀臻一向寵愛嬌縱,又瞧她這般,心中更是多有愧疚。現聽她打聽軍中之事,他也不以為意,只道:“是真的。”
芸生遲疑了一下,又忍不住問道:“我還聽人說辰年姐姐也在那裏,還立了大功,是嗎?”
她忽地提起辰年來,叫賀臻身形不由得一頓,他轉過身來,默默看着這個自小便懂事乖巧的女兒。芸生被父親打量得心虛,小心地瞄了父親一眼,小聲喚道:“爹爹……”
賀臻抬手斥退了身後跟隨的護衛,輕聲問女兒道:“芸生,你想問爹爹什麼?”
“我之前曾見過辰年姐姐幾次,她人極出色。”芸生小心答道。
賀臻甚是了解自己這個女兒,知她這話後面定還壓着別的話,聞言只緩緩點頭,沉默不語。果然,就見芸生深吸了口氣,這才又問道:“爹爹,辰年姐姐的母親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這個問題,她已藏在心中許久,從她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存在的時候,她就好奇那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子,能夠叫嚴肅板正的父親不顧家中反對而明媒正娶,又能對那個人心心念念、情痴一生。
她很好奇,那位鮮氏王女,到底是何等出眾的一個女子?
賀臻從未想過最先來問他此事的會是芸生,微微睖睜了片刻,方才回神,淡淡問道:“為何會問起這個?”
芸生掩飾地笑了笑,解釋道:“是見着辰年姐姐那般出色,才會好奇她母親會是什麼樣的人物。”她心思雖不像賀臻那般深沉,卻也機巧,說完這話又怕賀臻不信,索性以進為退,又問父親道,“爹爹,您是不是很愛雅善王女?”
賀臻靜默了片刻,轉身緩步往前走去。芸生猜不透父親心思,也不敢再問,只在一旁靜靜跟隨。父女兩人沿着府內青石小徑走了好一會兒,賀臻才忽地輕聲說道:“是的,我很愛她。”
芸生壓不住心中好奇,不禁又問道:“爹爹與她是怎麼相識的?”
賀臻面上有片刻的恍惚,道:“我認識她時,你大伯還在世,我是賀家有名的浪蕩子,整日裏不務正業,惹是生非。”
芸生聞言愕然,實在無法想像嚴肅板正的父親年輕時竟會是個浪蕩子。
賀臻淡淡一笑,又道:“我那時一心想着要做遊俠兒,仗劍江湖,為此挨了家中幾次打,卻是不知悔改。有一次,與幾個狐朋狗友去江南玩耍,渡江的時候,遇到了她。”
他只說了一個開頭便停了下來,怔怔地站在那裏失神。
他有意地將這一切都壓在心底,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夠盡數忘記,可現在想來,卻依舊是歷歷在目、清晰如昨。他記得那樣清楚,她那日穿了一件水綠色的衫子,頭上戴着帷帽,明明是極不起眼的裝束,可因着那身姿太過於窈窕動人,仍是惹人注目。
他們幾個人都是泰興城裏的權貴子弟,平日裏無法無天慣了的,瞧見了這樣出色的女子,少不了要品頭論足一番。幾個同伴一直在猜這女子的容貌如何,他聽得煩了,不耐道:“長得什麼樣子,過去把她帷帽摘了,瞧一瞧不就知道了。”
他說了這話,大夥就以一頓酒席做賭,推了他出來去做這事,卻不想叫他就此失了心。
賀臻閉了目,不敢再回憶下去。
芸生久久等不到後續,一時按捺不住心思,出聲問道:“丘穆陵越當時可是王女的護衛?”
賀臻收回心神,答道:“是。”
芸生又不禁問道:“他那時是什麼模樣?”
賀臻不覺微微眯眼,打量着女兒,問道:“你對丘穆陵越很好奇?”
芸生被他問得心中一驚,強自鎮定着點了點頭,道:“好奇。我想他以前不過是王女身邊一個護衛,怎的現在就成了一員大將了呢?偏拓跋垚還那樣信任他。”
聽了這話,賀臻卻是說道:“拓跋垚信任的不是他,是步六孤驍。若是拓跋垚信他,就不會叫他領北漠人來攻泰興。”瞧着芸生目露不解,賀臻不覺笑了一笑,又道,“你還小,不懂這些事情,只記住丘穆陵越縱是有十萬北漠兵,他也攻不進城來。且放寬了心,不用每日往城牆上跑。”
芸生似懂非懂,問道:“為何?”
賀臻不肯再說,只微笑搖頭。芸生怕父親起疑,不敢再追問下去,辭了父親,獨自去內院尋母親。賀臻立在原處,瞧着女兒身影走遠了,這才招過心腹曹音來,吩咐道:“叫人盯一盯芸生,瞧她每日裏都做些什麼。”
曹音領命而去,賀臻這才轉而往白章那裏而去。
屋中只白章一人,正坐在燈下打棋譜,抬眼瞧見賀臻過來,笑了一笑,道:“看你這模樣,城外該是還算安穩。”
賀臻點頭,在白章對面的竹椅上坐下,道:“是,丘穆陵越並未攻城。”
白章放下了手中的棋譜,笑着瞥向賀臻:“你這隻老狐狸最是膽大,明知丘穆陵越正盯着這裏,卻還敢叫水軍盡數東去。封君揚為了救你賀家,把江南都棄了,你這裏隱藏實力不說,還要往他背後去捅刀子,你小心遭報應。”
賀臻與白章相識二十餘年,賀臻對其一直禮遇有加,而白章也數次救過賀臻性命,兩人關係已是極為親厚,言談之間毫無顧忌。賀臻聽了這話也不惱怒,只淡淡說道:“封君揚是為了救江北,可不是救賀家。”
白章聞言呵呵一笑,探身從茶盤中取了只茶杯出來,給賀臻斟了杯清茶,道:“嘗嘗,這水可是我叫人收的晨露。”
賀臻抿了口那茶,覺得茶味確是與往日有些不同,卻也說不出什麼好來,見白章那裏還盯着自己看,只得隨口應承道:“好茶。”
白章這才笑了一笑。
賀臻又問道:“你尋我來有何事?”
白章低頭去不緊不慢地收着棋盤上的棋子,笑呵呵地說道:“是想講個故事給你聽。”
賀臻不想他特意把自己請來只是為了講個故事,劍眉微挑,問道:“什麼故事?”
白章抬眼看他,白胖胖的臉上斂了笑意,正色說道:“從前有個武學世家,在江湖上也算是稱霸一方。到這一輩上,家中卻是出了個怪胎,竟嫌家傳絕學太過於狠毒霸道,非要外出拜師學藝。他父親氣得大怒,放出狠話來,說他若是非要離去,他就與這兒子斷絕父子關係。可這怪胎脾氣死倔,竟不顧母親的哭求,給父母磕了三個響頭,就此離開家門。那一年,他十二歲。”
故事說到此處,賀臻已是聽出一些端倪,問道:“那武林世家可是在嶺南?”
白章聽得輕聲嗤笑,嘲道:“原來賀臻賀將軍做了虧心事,也是會記在心上的啊。我還當你全忘了呢!”
賀臻面上不動聲色,暗中卻嘗試着催發內力,誰知那丹田內已是一片空空,聚不起半點真氣。
白章淡淡瞥了他一眼:“那七香軟筋散只要沾上半點,就能叫人筋骨酸軟,內力全失。賀將軍不要白費力氣了,還是安心聽我把故事講完吧。”他仍不疾不徐地拾着棋子,繼續說道,“那少年更名改姓,離家十載,也算頗有奇遇,不但學成了武功,更是學了一手好醫術。他雖已被父親逐出家門,可畢竟舍不了骨肉血親,正打算偷偷回家看上一看,卻聽到一個噩耗,那武林世家不知得罪了什麼厲害人物,竟然慘遭滅門,一夜之間,家中老小三十七口盡數被殺。”
賀臻聽白章說那少年有一手好醫術,已猜到就是白章本人。他處變不驚,沉聲說道:“嶺南單家滅門之事與我無關,那索命劍與奪魂掌的功法乃是我無意中得來,得知是單家之物,特意派人去嶺南尋了單姓子弟交還。”
“好個卑鄙虛偽的賀將軍!”白章聞言仰面哈哈大笑,聲音兀地轉冷,“賀臻,你當初覬覦單家絕學,想着叫我單家為你暗訓殺手。無奈我父不應,你便想出了這樣一條毒計,先是叫人滅了我單家,搶了武功秘籍,又假惺惺地收養單姓子弟,叫他們為你賣命。你自覺計策周詳,卻不知單家還有我這樣一個不肖子早早離家。我暗中追查幾年,才尋到你這個罪魁禍首。為了接近你,我自毀名聲,斷送雙腿,又在你賀家苦熬了二十年,才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當初鬼手白章因行事狠辣,被幾位仇家聯手追殺,雙腿齊斷,命在旦夕時被賀臻所救。自那以後就被賀臻養在了賀家,幾次救他與賀澤的性命,終慢慢得了賀臻信任,視為心腹之交。卻不想白章竟是單家之子,這一切竟都出自他的設計。
賀臻抬眼看向白章,鎮定問道:“你若想取我性命,不必非等到現在。你今日才突然發難,可是別有緣故?”
“取你性命?只取你性命怎足以報我單家血海深仇!”白章冷笑,又道,“賀臻,我不殺你,我要叫你眼睜睜地看着這泰興城破,賀家族滅!”
賀臻面色大變,強撐着站起身來,怒聲喝道:“白章,你敢!”
候在院外的曹容聽到屋內動靜不對,帶着護衛沖了進來,見賀臻與白章兩人這般情形,顯然是不知因何故翻了臉,忙幾步上前扶住了搖搖欲墜的賀臻,喚道:“將軍!”
不等吩咐,便有兩人閃身擋在了賀臻身前,以身相護。其餘人等則紛紛抽出刀劍,將白章團團圍住,防他生變。
賀臻站立不住,一把抓住曹容手臂,只吩咐道:“速速傳令各處城門,命其緊閉城門,嚴加防備,不管何人前去,手持何種手令,都不得擅開城門。凡有可疑人物,一律殺無赦。”
白章聞言嘿嘿冷笑:“晚了,賀臻,這會兒工夫,靜宇軒怕已是帶着人開了城門!”
賀臻聽得心中大驚,靜宇軒這半年來多次出入泰興尋白章為其療傷,此事他早就知道,還曾起意招攬,只因那女魔頭太過於喜怒無常,這才作罷,不想她竟被白章所用。
白章面上已現瘋狂之色,又道:“那靜宇軒雖是魔頭,卻是守信之人。我為她拓寬經脈,她則為我與丘穆陵越傳信。你當丘穆陵越近來為何對泰興圍而不攻?真以為他是怕了你?他不過就是在等你水軍東去,等我尋得機會,替他打開城門罷了!哈哈哈哈……”
他狂笑幾聲,忽地戛然而止,雙目圓睜地坐在輪椅之上,沒了動靜。旁側幾個護衛都看得又驚又懼,當中一人小心地上前探了探白章鼻息,回身顫聲與賀臻說道:“死,死了。”
賀臻此刻已顧不得白章的死活,他閉目深吸了口氣,一連發了幾道命令,待那些護衛都急急離去,這才叫曹容架着他回前院正廳。還未走出院門,就聽得城北忽地傳來震天的喊殺聲,賀臻腳下不由得一軟,幾乎栽倒在地上。
完了,城破了!
果然,沒過多久,就有將領縱馬從北城門趕來報信,北城門被一群武功高強的黑衣人從內強行打開,暗藏在外的北漠人馬趁機沖入,城門守軍不敵,已是被那北漠人殺入了北城。
泰興主力已經東去,只要被丘穆陵越打開城門,這泰興必失。賀臻臉色鐵青,齒關緊扣,過得片刻,才緩過那口氣來。幾員心腹將領已是聞信趕到,聽丘穆陵越已經攻進城內,皆勸賀臻棄城逃走,待日後水軍調回再作打算。
賀臻緩緩搖頭,他不能逃,他是賀臻,他絕不能棄泰興而逃。若是他逃了,就等於拱手將泰興送給了丘穆陵越,便是日後賀澤帶水軍趕回,也難奪回泰興。為今之計,唯有與丘穆陵越在城內死戰,撐得賀澤回來,這才能有一線生機。
“不能走,北城丟了,再去奪回來就是了!”賀臻穩住心神,重新分派了城中防務,將那幾個將領都指派了出去,這才命心腹去後院尋芸生過來。
過了一會兒,芸生就隨着曹音匆匆趕來,進門看到賀臻這般模樣,不由得大驚,忙撲到父親膝前,急聲問道:“爹爹,怎麼了?”
賀臻微微苦笑,答道:“丘穆陵越已經攻入了北城,泰興城已破。”
芸生聽得怔忪,父親之前剛與她說過泰興無事,怎的就會突然被丘穆陵越攻入城內?賀臻手撫上女兒頭髮,低頭深深看了她兩眼,沉聲道:“芸生,你聽着,爹爹要託付你一件事情,你仔細聽好。”
芸生心緒早已亂作一團,聞言只能惶惶然點頭。
賀臻道:“你帶着你母親和弟弟,還有你十二哥的妻兒,從密道出城,去雲西你外祖母那裏避難。”
“你呢?爹爹你呢?”芸生立即問道。
賀臻淡淡一笑,答道:“爹爹需要留在泰興,等着澤兒與你莫家伯伯帶水軍回來。”
一聽賀臻不走,芸生叫道:“不!我不走!我要和爹爹留在泰興,我——”
賀臻打斷女兒的話:“芸生,你聽爹爹說。”
芸生聞言只是倔強地搖頭,一雙杏眼中滿是淚水,道:“不,我不聽!要走,大夥就都走,要不走,就誰也不走。咱們是一家人,就要不離不棄,生死都在一起。”
她這分明就是孩子氣的傻話,賀臻卻聽得微笑,就連那早已冷硬的心也不覺有些發熱。他用雙手扶住女兒的頭,盯着女兒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芸生,你難道要看着你母親和弟弟他們死在北漠人的刀下嗎?聽話,帶着他們走,護他們周全,爹爹相信你能做到,你一點也不比辰年差。”
芸生迎着父親的目光,面容一點點堅毅起來,終咬牙說道:“好,我帶他們走。”
早已有心腹護衛等在了院中,瞧見芸生從廳內出來,立刻就跟了上來。芸生走得幾步,不禁又停了下來,回身看了一眼那端坐在椅中的父親,這才毅然轉身,疾步向著後院而去。
五月十七,泰興城破,鮮氏左將軍丘穆陵越率軍攻入城內。賀臻死守泰興,守軍在城內與北漠兵馬展開殊死爭奪,傷亡殆盡,這才叫北漠人攻下了泰興城守府。
丘穆陵越從戰馬上躍下,立於石階之下,抬眼看城守府那洞開的大門。
永平二年,他背着阿元從這裏走出,那時,他身後是衝天的火光,身前是殺不盡的惡鬼,他一步步地走,殺得筋疲力盡,周身浴血,才終將阿元帶出了這扇大門。從那以後,他的胸腔里就沒了心,只剩下了一個念頭,他要替阿元報仇,他要殺回來,從這正門裏殺入,殺得賀家一人不留。
時隔二十三年,他終於再一次立在了這裏。可是阿元,你去了哪裏?你可能回來再看我一眼?看我沿着當日你曾走過的路,一步步地殺入賀家,殺了那背棄你的負心人,殺了那些謀害你的賀家人,用他們的鮮血,來祭奠你的亡靈。
阿元,你陪在我身邊,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夕陽西下,落日的餘暉照在丘穆陵越的鎧甲之上,分明是極暖的顏色,卻泛出冰冷的光,寒了那四周的空氣。丘穆陵越慢慢端起手中長刀,薄唇緊抿,端正剛毅的面容上殺意凜然,一步步向門內走了過去。
正院之中,賀臻一身鎧甲披掛整齊,手拄長劍,倚柱而立,靜待着丘穆陵越一步步殺近。院中剩餘的護衛已是不多,此刻還能留在這裏的,都是賀臻的死士。他們雖被丘穆陵越的神勇所震懾,卻仍是不顧生死地撲將上去,妄圖攔下丘穆陵越前進的腳步。
丘穆陵越面無表情,手揮長刀一路殺來,直到將最後一人砍翻在地,這才停下腳步,抬眼冷冷看向廊下的賀臻。
賀臻面上毫無驚懼之色,反倒是向著丘穆陵越淡淡一笑,道:“丘穆陵越,多年不見了。”
丘穆陵越沒有要和賀臻敘舊的打算,只冷聲說道:“拔劍。”
賀臻身中奇毒,武功盡廢,聞言只緩緩搖頭,道:“沒有必要,你要殺我,儘管動手就是。不過在這之前,我只想知道一件事。阿元在臨死之前,都說了些什麼?”
丘穆陵越的眼中似是結了冰,透出森森的寒氣:“你不配知道。”
說話間,另有士兵提了許多哭喊掙扎的男女老幼進院,一名鮮氏護衛上前稟報道:“將軍,賀氏族人盡數在此,只賀臻與賀澤兩人的妻兒找尋不見。”
丘穆陵越看賀臻一眼,沉聲吩咐道:“分兩路人馬去追,一路沿宛江往東,一路渡江去往雲西。”
那護衛領命而去。
賀臻神色漠然地看了看那些哭泣求救的賀氏族人,向著丘穆陵越譏誚地笑了笑,說道:“當日害阿元之人,除了我這個罪魁禍首,其餘的皆已離世,你就是全殺了這些人,也沒半點用處。”
丘穆陵越本就沉默寡言,此刻更不想與眼前這男人多說廢話。他只回頭打量了那些跪在地上哭泣的男女一眼,轉過頭來繼續看着賀臻,冷酷無情地說道:“殺。”
一字吐出,那邊士兵手中的彎刀便依次落下,無論刀下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全無區別,盡數斬殺。院中一時血流成河,慘不忍睹。
賀臻面容雖未變化,可那撐着劍柄的一雙手卻是青筋暴起,泄露了他內心真實的情緒。過了好一會兒,院中的哭喊聲才漸漸稀落,待最後那一人的頭顱被彎刀斬落,慘叫聲戛然而止。賀臻緩緩合目,默得片刻,卻是忽地仰起頭哈哈大笑起來。
丘穆陵越立在那裏不動,只冷眼看着賀臻。
賀臻笑了許久才停下,眼角處卻是已有些濕意,喝問道:“丘穆陵越,你當這樣就殺盡了賀家人嗎?不,你殺不盡賀家人,你永遠都殺不盡。縱是所有的人都死了,還有辰年,還有你養大的辰年。她是阿元為我生的女兒,她身上流着我賀家的血。”
賀臻的眼睛不知何時變得血紅,他盯着丘穆陵越,一字一句地說道:“辰年是我和阿元的女兒,是我和阿元的血肉交融在一起,生出的女兒。她在冀州,滅了你鮮氏賀蘭部十萬人馬,她是我賀家的女兒!”
丘穆陵越抿唇不語,只走上前去,一刀刺入賀臻胸膛。
賀臻嘴角處流出血來,面上卻帶着微笑,湊到丘穆陵越耳邊,斷斷續續地說道:“你以為她死在你身邊,就是你的了嗎?你錯了,她從來都不是你的。她的人和她的心,自始至終就只有我。愛也好,恨也好,都只是我一個人,與你丘穆陵越無關。”
丘穆陵越眼中並無賀臻所預料的憤怒,只有濃濃的鄙視與不屑:“她說她很後悔。”
賀臻周身頓時一僵。
丘穆陵越將刀抽回,道:“阿元的最後一句話,她說,她很後悔。”
賀臻神色有些獃滯,一心在想阿元後悔的是什麼?是與他相識,還是嫁給了他?還是後悔相信了他會護她周全,最後卻害她身死?
血沫不斷地從賀臻口中湧出,叫他呼吸越來越困難。賀臻的視線慢慢模糊,四周的聲音漸漸隱去。世界緩緩沉入黑暗之中,卻又驟然變亮,他像是又回到了那艘渡船上,她在船頭,他在船尾。江風將她的帷幕吹起一角,露出其內的一抹細膩潔白。雖只是驚鴻一瞥,卻叫他心跳如鼓。他強裝鎮定,懷抱長劍,在眾人的矚目中,一步步地向她走去。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阿元,你可知道?我也很後悔,我以為,我能趕回來。
五月十九日,賀臻死於泰興城守府內。丘穆陵越命人將其頭顱砍下,懸於城頭,同時縱兵七日,任由北漠士兵燒殺掠奪,以作犒勞。至此,泰興徹底淪陷。此時,泰興水軍還尚未收到丘穆陵越攻入城內的消息。
泰興城,江北第一大城,也是江北第一重鎮,曾有云:泰興失,則宛江天險不足恃。盛元年間,北漠名將周志忍率軍數十萬圍困泰興兩年之久,泰興還固若金湯,卻不想這一次丘穆陵越只用了十萬北漠雜軍,短短數日,竟就奪下了泰興城。
泰興丟得太快,世人震驚。
丘穆陵越攻下泰興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飛騎傳信豫州的步六孤驍,道北漠人馬皆為財來,在攻下泰興掠得財物之後,已有去意。若要泰興穩固,須得另有精兵前來守城。
步六孤驍收到消息,當機立斷,留下四萬人馬戍守豫州,其餘部眾盡數帶往泰興。與此同時,封君揚大軍尚不知泰興易主,剛從寧泉出發,奔着豫州而去。另一路趕往泰興救援的鄭綸軍隊,則剛剛行軍過半,離着泰興還有千里之遙。
而辰年,此刻還在太行山中。
楊婆子的小院裏除了朝陽子與小寶,又多了一個住客,卻是朝陽子的師弟喬老。
最初是因着封君揚懷疑那義軍中的“謝大當家”就是辰年本人,這才命喬老前來查看。待把消息送回,封君揚得知辰年真的出山,女兒小寶只朝陽子一人看管,便又將喬老派回,保護小寶。
以朝陽子對封君揚的厭惡,若是封君揚派了別人前來,朝陽子定會想方設法地把人趕走,偏來的這人是他的師弟,毒,毒不得,打,打不過。朝陽子縱是百般不情願,也只能叫喬老留了下來。
朝陽子只愁如何向辰年交代,不想辰年回來看到喬老,倒是沒有太大反應,反而對喬老甚是客氣禮遇。朝陽子瞧得奇怪,忍不住私下裏偷偷問辰年道:“你與封君揚兩個又和好了?”
辰年正哄着小寶玩耍,聞言只隨意答道:“喬老是來保護小寶,我自是要客氣對待,與封君揚有什麼干係?”
朝陽子眨了眨一雙豆眼,強調道:“他是封君揚派來的。”
辰年笑了笑,道:“誰派來的都沒關係,只要是為了小寶好,我都感激。”
朝陽子聽得無語,向著辰年翻了翻眼睛,又見辰年拿着糕點哄小寶,忍不住說道:“這就要吃飯了,你給她這麼大塊點心,還叫不叫她吃飯?”
辰年剛把糕點給了小寶,聽了這話也有些後悔,便好聲與小寶商量道:“乖小寶,先把點心給娘親,等吃完飯,咱們再吃這個,好不好?”
小孩子最是護食,到了手的東西怎還肯再還回來?辰年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個,小寶竟是扭着小小的身子,左右躲避母親,口齒不清地叫道:“不,不。”
辰年哄不轉女兒,一時有些無可奈何。朝陽子一旁卻是嘿嘿而笑,明擺着是要看戲瞧熱鬧。辰年淡淡瞥他一眼,又轉回頭來看小寶,瞧她一雙小手將那塊點心握得緊緊,不覺彎唇一笑,忽指着天上叫道:“小寶快看!有山雀!”
小寶畢竟還小,頓時中計,仰起頭來去找天上的山雀。辰年忙湊過頭去,在小寶手中的點心上飛快地咬了一大口。小寶這裏仰頭找不見山雀,剛要低頭,辰年便就又指着另一側天空,叫道:“在那邊!”
於是,小寶忙轉了個頭去找。趁着這個工夫,辰年又從糕點上叼了一口。朝陽子不想辰年竟能這般無恥,直瞧得目瞪口呆,半張着嘴說不出話來。小寶仰着頭找了一圈,也沒能看到什麼山雀,不由得回過頭來,迷惑地看向母親。
辰年這時已把口裏的點心吞咽乾淨,很是無辜地說道:“哎呀,山雀都飛走了。”
小寶似懂非懂,放下山雀這事,又記起手中的點心來,待見到手中點心所剩無幾,先是怔了一怔,緊接着小嘴委屈地撇了撇,立時抬着臉放聲大哭起來。
辰年忙把小寶抱了起來,回身指着那仍傻獃獃蹲在地上的朝陽子,義正詞嚴地指責道:“壞道長,搶我們小寶點心吃,真壞!”
小寶聽了,自然更是委屈,哭得越發大聲起來。
朝陽子幾欲吐血,眼睜睜地看着辰年哄着小寶離去,這才反應過來,指着辰年母女兩個的背影,憤憤喊道:“這丫頭,這個壞丫頭!”
晚飯時候,幾人圍着小矮桌吃飯,小寶還記着朝陽子搶她點心吃的仇,不肯理他。喬老與楊婆子兩人不知發生了何事,都是滿臉奇怪,喬老更是忍不住出聲詢問朝陽子道:“師兄,你怎的惹着小寶了?”
朝陽子聞言恨恨瞪了辰年一眼,沒好氣地答道:“不是道爺惹的,道爺是被人栽贓陷害!某人對個不到兩歲的孩子耍心眼,先是聲東擊西,后又嫁禍於人,生生地叫道爺做了惡人。”
莫說這話楊婆子聽不懂,就是喬老那裏也越發糊塗。
辰年抿嘴笑笑,低下頭來在女兒耳邊低聲哄了幾句,也不知都說了些什麼,小寶先是不肯,後來才從矮凳上站起身來,將小手裏的攥得都已經變了形的發麵糕遞到朝陽子面前,口齒不清地喊道:“道道,吃。”
小寶長得本來就極好,水嫩嫩,白胖胖,粉妝玉琢一般,這樣奶聲奶氣地與朝陽子說話,朝陽子整顆心都似化了,忙將小寶攬入懷裏,一邊吃着那發麵糕,一邊大度地與辰年說道:“看在小寶的面子上,道爺我就不與你計較了。”
辰年眨了眨眼睛,道:“多謝道長。”
朝陽子剛想嗤之以鼻,卻忽地記起懷裏的小寶,忙就把那聲冷哼壓了下去,也顧不上答理辰年,只笑眉笑眼地哄着小寶說話。
山裡飯時晚,待眾人吃過晚飯,天色已是黑透了下來。小寶跟着辰年玩了這大半天,早就又困又乏,楊婆子想要抱了小寶回屋去睡覺,不想小寶卻死死地扒在辰年身上不肯放手。辰年見狀,心中也捨不得,便道:“大娘,一會兒我抱她進去,夜裏就跟着我睡吧。”
楊婆子端了燈回房,臨走時卻是嘆了口氣,回身與辰年說道:“還是莫要叫她這樣戀你的懷,不然過兩日你一走,孩子少不得又要哭鬧,更是遭罪。”
這話一說,桌上其餘幾人俱是一默。辰年低下頭來,怔怔地望着小寶出神,朝陽子那裏默得片刻,卻是忽地說道:“要不,帶着小寶一起走吧!有我和喬羽幾個護着,又是在你身邊,出不了什麼事。”
“不行。”辰年斷然拒絕,她抬眼看向朝陽子,冷聲說道,“那是戰場,刀劍無眼。”
朝陽子也覺得自己剛才那話欠考量,聽辰年這般說話,非但沒有瞪着眼反駁,反倒是有些歉疚地低下了頭。
瞧他這樣,辰年又解釋道:“道長,我沒別的意思。”
朝陽子悶聲悶氣地說道:“我知道。”
因着是朝陽子劫持了小寶,這才迫得辰年隨他出山,攪入到這場戰亂之中,為此,朝陽子對辰年母女兩個一直心存着愧疚。辰年也知他這心理,想了一想,開解他道:“西邊與冀州不同,幾十萬大軍聚到一起,光指着耍小聰明是不行,得有真本事。有那麼多名將,論起行軍打仗,個個都比我強。我只先過去看一看,若是用不到我,我就回來。”
她話說得輕鬆,可朝陽子與喬老兩個卻都知事情絕沒有這麼簡單。封君揚與丘穆陵越對敵,無論誰勝誰負,死傷了哪個,於辰年來說,都會是錐心之痛。
突然之間,朝陽子就覺得後悔,後悔自己不該拿着“大義”二字來壓辰年。天下蒼生與她有何干係?她就算是吃了百家飯長大,可她也活了那數萬流民,還回去的也足夠了!怎的就要逼着她一人來扛這“大義”!
朝陽子越想越是惱恨自己,忍不住抬手狠狠扇了自己幾個耳光,口中罵道:“我老道也是柿子揀着軟的捏,也是欺負老實人,我怎的不去勸那拓跋垚憐惜天下蒼生?”
辰年與喬老兩個看得傻住,還是辰年先反應過來,忙伸手攔下朝陽子,低聲喝道:“道長!你這是做什麼?”
朝陽子對自己下手極重,就這片刻工夫,那一側的臉頰已是腫脹起來,他咬牙說道:“不去了,你別往泰興去了,留在這裏安心帶小寶。”
辰年知他的心意,心中感動,卻是沉聲說道:“道長,我得去。不光是為了大義,還有私情。”她低下頭來去看了看懷中熟睡的小寶,又抬起頭來看朝陽子,扯着嘴角向他勉強笑了一笑,“道長,你與喬老可要替我看好了小寶,等我回來。”
兩日後,辰年趁着小寶睡覺之時,辭別了朝陽子與喬老等人,一人一騎出了南太行向西而去,追趕已經奔赴泰興的鄭綸大軍。她的速度自是比大軍行進快了許多,不過短短几日工夫就追了上來,不想未見鄭綸,卻是先看到了順平。
辰年不覺微微一愣,下意識地抬頭去看那豎在帳前的大旗,見那確是鄭綸的帥旗,心中這才略定。
順平剛從帳內出來,一抬眼瞧見辰年,又驚又喜,道:“總算等到您了,小的還以為得和您錯過去呢。”
他比辰年到得要早,瞧着辰年未在軍中,本想着繼續往東去攔她,只因怕與辰年走岔了,這才不得不待在鄭綸軍中等她。等了這幾日,好不容易等到辰年,順平頓覺鬆了口氣。
辰年略略點頭,也不問順平為何會出現在此處,越過他徑直走向大帳,請那外面的護衛給她通報。
大帳內只鄭綸一人,抬頭見辰年進來,目光中閃過一絲複雜。他已從順平口中知道了辰年與封君揚決裂的緣由,也知辰年為封君揚生了女兒。順平與他說這些,無非是想叫他打消那些不該有的心思。可不知為何,他那心思非但沒有消散,反而更加蠢蠢欲動。
她既然已與王爺決裂,那是否就能一直做謝辰年?一想到此處,鄭綸心中就止不住地發熱,可待看到辰年微冷的容顏,那顆心卻又緩緩下沉。她並不知他的心思,甚至,她還以為他一直愛慕着芸生。
他正胡思亂想,辰年已向他解釋道:“有些私事要辦,沒想着會耽誤這麼多天,虧得及時追上你們了。”
鄭綸不語,只沉着臉點了點頭。
辰年會錯了他的意思,淡淡一笑,又道:“鄭將軍莫怪,實在是因為當時走得着急,顧不得來和你打招呼。”
鄭綸猜到她突然離去定然是去探望女兒,瞧她連句實話都不肯與他說,難免有些失落,低下頭掩下了唇邊的那一抹苦笑。“沒事。”他頓了一頓,又問,“你剛才在外面見到順平了?”
辰年道:“見到了,剛還說了幾句話。”
鄭綸抬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並未像順平要求的那般,另想了別的借口來攔下辰年,而是直言道:“他來為王爺傳話,王爺不想你去泰興。”
剛才在帳外看到順平,辰年便猜到他定是來為封君揚辦事,卻不想只是來傳這話。鄭綸掃了一眼辰年的神色,瞧她面上有些睖睜,又補充道:“王爺是怕你左右為難。”
辰年回過神來,問鄭綸道:“如果你是我,可會因為怕左右為難就置身事外,轉身回去?”
鄭綸想了想,答道:“不會。”
辰年唇邊露出些清淺的笑意,道:“我也不會。我知他是好意,只是這事卻容不得我逃避,不管結果如何,我總要去盡自己的力,不能只等着別人來告訴我結果。”
鄭綸定睛打量她,過得片刻,才沉聲應道:“好。”
他這聲剛落,忽聽得帳外馬蹄聲響,帳內兩人耳力都極好,聽出那急促的馬蹄聲是由西而來,面色不覺均是微微一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