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章 父親的決定
馬蹄聲凌亂的奔近,又慢慢的遠去。
應該是高長恭和自己手下那批小子終於接上頭了。
林陽依舊背對着他,無聲無息的笑了笑。
其實肅立會在現在突然反悔,在林陽心中並不意外。可他也確實,對這個草原上如風一般無拘無束的女子有了那麼一點別樣的感情而已。
不管是初見之時她那一身縱馬揚鞭的瀟洒肆意,還是後來她為了自己主動去學習的漢家禮儀。
對於這樣如同明月光一般的情誼和這樣的一份女兒心,林陽不願意辜負,也不捨得辜負。
即使在他看來,他們以後也不會有什麼真正意義上的夫妻之情。
他終於轉過了身,看向肅立:
“我有什麼不敢?”
他輕輕地笑道:
“莫說要與她私奔,就是擔著狼心狗肺涼薄子的名頭弒了父,我袁熙也一定要她做我的妻子!”
“你可知你這樣做,就是大逆不道,你將她之置於何地?若他日她知曉,她豈會原諒你?”
“她原不原諒我並不重要。”
林陽有些蒼涼的看着眼前這個人。
“若他日她果真恨我,也是我應得的罪孽。”
“我自當以我餘生對她好,為她做牛做馬,贖了此生這段孽,了斷今世這段緣。即使是有朝一日她果真恨我入骨,要殺我,我這一條命,也不過給她便是。”
“我不能負她。”
“我萬萬不能負她。”
“那日漠北一見,我雖待她淡薄,可畢竟喝了她的酒。喝了她的酒,自然也要承擔起自己為夫主的責任。”
“這種責任,你們鮮卑人不懂。”
肅立愕然與他獃獃對視,半晌之後到底別過了頭。
是,他是不懂。
他不過是一個能將自己女兒送出去為自己的榮耀邀寵的粗人而已,懂得這些作甚。
他們草原上的風俗就是如此,哪裏又來什麼民族大義,什麼天道倫常。
即使是他的部下,也會叫一聲好,說他為自己的女兒謀求了一個好歸宿,說他為自己贏得了一張長盛不衰的底牌。
他有什麼錯?!
可是,血肉之情,他們父女十幾年來相處的每一日、每一天,難道又是假的不成?
過了許久之後,肅立忽然退了幾步,坐在了身後的那張椅子上。
他的肩膀塌着,頭微微勾着,一瞬間像是老了幾十歲。
林陽眯起眼睛,聽見外面刀劍交鳴的聲音也坐了下來。
雪又下的緊了些。
肅立突然開口道:
“我今天到你這裏來,沒有人知道。”
林陽“嗯”了一聲。
“就連我女兒也不知道。”
過了一會兒他又道。
這次林陽沒有接話。
肅立抬起頭,看着帳頂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林陽想了想,將自己手中的酒壺又遞了出去,這次肅立卻沒接。
他看向里林陽,目光很深,很遠:
“在你眼中,我是個什麼人?”
他突然道。
林陽沒說話,也沒動。
“可是賣女求榮,急功近利,為利益而舍一切,危險之徒。”
林陽還是沒說話。
然而他心裏卻是一陣動蕩,這些詞,跟他本人對這傢伙的判斷可是幾乎一模一樣。
“你早已想到我有朝一日會與你大漢為敵,是也不是?”
林陽終於笑了:“岳父大人英明。”
“所以你的這些話,也是一半真一半假,是不是?”
林陽不置可否。
“至於你對我女兒,你說的這些話,也不過只是權宜之計。你不知道我今天為何來找你,於是便以這些話,來探我的真心,是也不是?!”
“就連之前在帳中,你與那人的對話也是故意讓我聽見。”
“不過我很好奇,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林陽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聲音。”
“岳父大人,聲音。”
“就算您沒有發出腳步聲,但是人總會有呼吸。你的呼吸和一般人不同。”
肅立點了點頭:“好,不愧是少年將軍。把她交給你,我放心。”
林陽一皺眉,心說怎麼著,難不成你今晚來這兒搞這麼一出巴巴兒的說上這麼一些話就是為了看我要不要得起你女兒?
那完了,那我可能還真的要不起了。
接着卻聽肅立又道:
“大將軍不要誤會,我今天來不是為了別的,也並非是要出爾反爾,我只是想求您一件事。”
“你知道,我女兒,她叫什麼名字嗎?”
林陽感覺到了什麼,望着他搖了搖頭。
“她叫巴倫阿雅斯。”
肅立笑着,此時的他倒是像極了一個慈祥的父親,而不是那個為了草原之主不擇手段的可汗了,
“這是她的母親為她取的名字。”
“阿雅斯,在我們鮮卑語中,是旋律的意思。”
“歸來的徐律,就是她的名字。”
“袁熙,我可能活不長了。”
林陽突然站了起來:
“您這是什麼意思?”
“我身有痼疾。也是很久之前了,我與軻比能曾有過一戰,當時他曾用箭射中了我的胸扣。那箭上有蒙巴散。這麼些年,毒性早已滲透了我的心脈。我活不長了。”
“你……”
“與軻比能遲早要有個結果,這我早已想到,可我沒想到會出來個你。”
“你來之後,大漢的天,就要變了。”
“我沒有別的要求,我只希望你能善待我的女兒。”
“她也許是你的戰利品,也許是我送給你的禮物。但在我死去以後,我希望就像你說的那樣,她是你的妻子,是你的責任。”
“讓你的妻子善待她。”
肅立說著,聲音就漸漸的低了下去。
林陽上前一步想要扶住他,他卻擺了擺手:
“坐着吧,坐着聽我說。”
他說:
“她本來應該是草原上的小公主,可她嫁給了你。你得對她好。”
他說著卻又掙扎了起來,站起來朝林陽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
“不,不要你對她好。你至少,你至少不能欺負她……”
他逼視着林陽,喉結動了動,咽下去一口血:
“你不能欺負她!”
不等林陽伸手,他又退了回去,慢慢向帳外走去。
“你坐吧,坐吧……”
“明天早上我會死在軻比能的部下手裏。漠北……是你的了。”
肅立站在帳前看着他,沾着雪的帘子掀起一半披在他的身上,像披了半身銀色盔甲。
他最後深深看了林陽一眼,走進了漫天風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