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如果這些都是命運的考驗
第9章如果這些都是命運的考驗
1.
栗子私人烘焙的生意好到讓邵佳恩意外,微信很快被加爆不得不馬上增加了一個微信號,單單靠邵佳恩母女和經常來幫忙的方洛洛已經是忙到恨不得個個是千手觀音的狀態,邵佳恩在店門口張貼了招聘啟事,很快,就招了兩個幫工,家境貧寒的陳南陳北兩兄妹。
兩兄妹勤快麻利,哥哥陳南負責送貨,妹妹陳北負責在店裏打下手,這讓邵佳恩輕鬆了不少,仗義的方洛洛也是如釋重負。有了陳南送貨也不用非得等三點了,金額滿一百隨時都可以送。訂單越來越多,日子過得忙綠又踏實。一個月的試用期過後,邵佳恩給陳南買了一輛電動車,稍微遠一點的寫字樓也可以送貨了。
盛夏就比較倒霉了,年還沒過完就被外派到中部地區的深山景區里拍電影去了,他一度懷疑盛北辰公報私仇,但看着盛北辰那一本正經的樣子又實在抓不到把柄,再說了,演藝事業本來就是他自己的選擇,當初全家族都反對也沒能改變他的心意,這次真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一想到要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待上那麼長時間,盛夏覺得他的血都可以吐一桶了。
就在這個時候,栗子私人烘焙接到了第一個甜品台生意,來自邵佳恩一個叫簡書墨的老客戶,她是附近寫字樓里一個大型廣告公司的策劃。栗子私房烘焙開業的第一天她就開始下單品嘗,從最初簡單的曲奇和奶油蛋糕,到後面的水果杯、木糠杯、栗子蛋糕等各種新品,她幾乎每個都捧場,兩個星期後是她的婚禮,對栗子蛋糕念念不忘的她邀請邵佳恩給她婚禮搭一個甜品台。
對甜品台的印象,邵佳恩停留在模糊的記憶里,酒店宴會廳水晶吊燈的璀璨燈光下,精緻的小甜點整齊地擺放,身着華服的男賓女眷紅酒盛裝言笑晏晏……那是很遙遠的事情了,以前的她是那美麗夜色下的一分子,她品嘗那些美食享受着人生里的各種美好,卻從來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成為這些美食的締造者,她有點躍躍欲試。
上網查閱了各種關於甜品台的資料之後,邵佳恩買齊了材料。婚禮那天,她和媽媽凌晨五點起來,開始準備各種甜品,一個大甜品台加上當天的單子,全部準備好時已是下午了,她匆匆忙忙地和陳南背着幾個保溫包和擺盤趕去酒店。
簡書墨是邵佳恩很喜歡的一個顧客,性格隨和,長得也美麗,邵佳恩準備得格外用心。
酒店很奢華,宴會廳被佈置成花海的樣子,高貴又雅緻。邵佳恩顧不上欣賞,時間很緊迫,和婚慶打過招呼之後,就跟陳南開始擺台。
等最後一個裱着奶油的水果杯被放上高高的點心盤,邵佳恩才鬆了一口氣。晚宴已經快開始了,陸陸續續有人進場,很多人剛進場就被漂亮的甜品台吸引,好幾個女孩還拿出手機拍照。
邵佳恩對成果還是很滿意的,她開心地掏出手機拍了一張甜品台的成品照打算做宣傳用,陳南已經收拾好了保溫包,她轉身正準備去和在門口迎賓的新娘子道個喜后離開,突然,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落入邵佳恩的耳朵,女孩跑到邵佳恩面前有點遲疑地看着邵佳恩之後似乎又自己確定了,她說:“你是不是3號啊?”
邵佳恩腦袋裏“嗡”的一聲,她當然知道3號是什麼意思,在最痛苦的看守所的時光里,這個代號她用了幾個月。那些酸澀的記憶瞬間被喚醒,明亮的燈光下,那些可怕的過往呼之欲出似乎無所遁形,她的臉唰地白了,她有點驚慌地回過頭看那個女孩的臉。對女孩,她並沒多大的印象,但是聽女孩說話的意思應該以前和她是一個監室的。
陳南有點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們,女孩看着她迷茫的樣子提醒她:“在看守所的時候,我們關在一個監室啊!你記得我嗎?我是酒駕進去的,沒幾天保釋出來的。唉,真倒霉啊,我們是戰友啊,我剛進去的時候沒有衣服,是你分的衣服給我啊,你忘記啦,我對你印象特別深刻!一直想謝你來着,你後來判了幾年啊?”
年輕的女孩衣着時尚,說話的時候耳朵上的鑽石閃閃發亮,看起來就像不懂事的富家小姐大大咧咧,說出來的每一句話卻像炸雷在邵佳恩的耳邊響起,炸得她眼前一片血肉模糊,那些她意欲深埋的過去,現在想來不過自欺欺人。
女孩的聲音很大,原本圍在甜品台邊拍照的人似乎嗅到了八卦的味道,迅速地以她們兩個為中心圍成了一個小小的圓圈看熱鬧,有些從邵佳恩這裏訂過甜品的人開始竊竊私語。
邵佳恩腦子裏嗡嗡作響不知道如何是好,她覺得她就像被人當街扒光了衣服一樣難堪。
年輕的女孩沖看熱鬧的人叫:“看什麼呢?沒見過故人重逢啊!”然後又問邵佳恩,“你後來判了幾年啊?什麼時候出來的啊?我那個時候聽別人跟我說你和我一樣是酒駕但是你特別嚴重……”
簡書墨聽到這邊的動靜也已經過來了,邵佳恩緊緊地攥着手中的保溫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說不出辯駁的話,想逃腳似乎有千斤沉。簡書墨穿着婚紗擠進人群里,她沖那女孩疑惑地問:“幹什麼呢,丁玲?”
丁玲指着邵佳恩:“她以前和我關在一個看守所,幫助過我呢,正好碰見啦!”
簡書墨有點火了:“你胡說八道什麼呢!自己不懂事還到處瞎嚷嚷,她是我請來的甜品師。”
丁玲也有點生氣,嬌俏的小臉上眉頭皺了起來,衝著邵佳恩問:“3號,你說,你是不是3號?你說我是不是瞎嚷嚷?”
邵佳恩覺得自己下一秒就會暈厥過去,她的嘴巴張了張卻沒發出任何聲音,臉色慘白。就在這個時候,一隻溫暖的手堅定地搭上她的肩膀:“小姐,你認錯人了,她是我朋友。”
看着突然出現的盛北辰,簡書墨的腦子都要打結了,丁玲不服氣地還要說什麼,被她一把拉住,她結結巴巴地對着來人說:“盛總你……”
盛北辰略一頷首:“百年好合。”
簡書墨的老公丁輝也過來了。
丁輝在宏盛擔任高層,是盛北辰得力的左膀右臂,從他認識盛北辰到現在,除了林珈儀他從來沒看見一個女人在盛北辰身邊出現過,更不用說盛北辰主動搭着人家的肩膀主動向別人介紹。
他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但是關係一定不一般。他有點暈,不知道簡書墨從哪裏找來這樣一個大神幫忙搭甜品台,還有這個不知死活的丁玲啊,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以後不想嫁出去了嗎?
圍觀的人群預想的八卦沒有出現,卻被突然出現的盛北辰帥了一臉,看見新郎新娘都過來了,新娘是笑眯眯的,新郎那個冰塊臉可真讓人受不了啊,大家都四下散去。
丁輝馬上勒令妹妹丁玲向邵佳恩道歉。在丁輝冰冷的眼神下,丁玲只好識相地承認自己認錯人,向邵佳恩道歉。
邵佳恩有點訕訕的:“沒關係。”
她腦子裏亂糟糟的,盛北辰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更讓她心煩意亂,她稍微退開一點,躲開了盛北辰的手。
盛北辰有點悵然若失地看了一眼自己突然變空的手,不着痕迹地把手放進自己的口袋。這個動作被丁輝夫婦盡收眼底,當下熱情地邀請邵佳恩一起留下來吃個便飯。
新婚夫婦熱情邀約,邵佳恩以門店裏還有很多事情為由拒絕了,她帶着陳南拎着保溫包飛快地走出酒店大門,彷彿背後有洪水猛獸在追趕一般。
盛北辰追上來,叫住她:“邵佳恩,我送你。”
天已經暗了下來,邵佳恩站在酒店門口,聽到聲音回過頭。她看着盛北辰從金碧輝煌的酒店大堂向她跑來,光明與黑暗,這就是他和她之間的距離,她扭頭欲走,卻看見剛從車上下來的林珈儀。
天氣還是很冷,林珈儀羊絨外套裏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小禮服,又尖又細的高跟鞋踩在她的腳下讓她看起來亭亭玉立嬌俏動人,她熟練地把車鑰匙丟給泊車小弟。一回頭,她第一時間看見了盛北辰,驚喜在她的眼裏只持續了幾秒鐘,在看見他根本沒看她一眼徑直跑向邵佳恩的時候,驚喜變成了滿滿的恨意。
邵佳恩掉頭就走,盛北辰追上來抓住她:“這邊不好打車,我送你。”
“我沒打算打車,我坐公交車。”邵佳恩頭也不回。
林珈儀也跟上來:“佳恩,你就走嗎?那要不我送你?”
夠了,大庭廣眾之下被揭開傷疤的難堪,回憶起那些痛苦歲月的怨懟,讓邵佳恩突然之間就像火山一樣爆發了:“你們兩個,一起給我滾!”
盛北辰和林珈儀還有陳南都被她這驚天動地的一吼鎮住了,她轉身就跑,陳南趕緊追了上去。
盛北辰被邵佳恩眼裏濃烈的恨意震驚了,他愣在那裏,看着路燈下邵佳恩越跑越遠,直至看不見。
2.
隨着楊特助交上來的關於當年車禍始末的資料越來越多,盛北辰的心也越來越冷,直到他把林珈儀請到辦公室。
聽到暫停《錦繡江山2》的項目,等她自己寫完劇本再啟動后,林珈儀手腳冰涼,覺得自己的血液都要凝結了。她強裝鎮定:“我最近狀態真的太不好了,我怕耽誤整體進度。”
“沒關係,你調整好狀態慢慢寫,我們等你。我想過了,找團隊幫你寫,太過急功近利,很容易出反效果,‘錦繡’是你的心血,是我考慮不周。”盛北辰看着她刷白的臉,溫和卻堅定地重複了一下自己的意見。
林珈儀有點慌亂:“萬一很久都沒寫好呢?”
“你努力就好,集團也會盡量配合你的要求,你從現在開始放假,我們等你寫完,我相信你。”
盛北辰的聲音還是那麼平和,但聽在林珈儀的耳朵里簡直不亞於原子彈爆炸。曾經的他是那麼順着她,在宏盛和盛家她是那麼順利那麼風生水起,事情的發展突然變成她陌生的樣子,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一定是!
她看着盛北辰,他坐在辦公桌後面,寬大的辦公桌隔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他語言溫和卻神情冰冷,過去那種一切盡在她掌握中的感覺消失殆盡。她沒有想到,那麼快,她連堂堂正正進出這棟辦公樓的理由都失去了。
他說給她放假,但沒說放到什麼時候,如果她一直寫不出他滿意的劇本,是不是就不用再回到這裏來?她要怎麼辦?她不敢明目張胆地找槍手來寫,她怕被發現之後她會失去得更多,但是讓她自己寫,她怎麼寫得出來!
邵佳恩,她想起那天酒店門口,盛北辰看着邵佳恩跑遠后那難捨的眼神,她的眼裏突然浮起了怨恨——邵佳恩,一定是你!
接到顧客從芒果千層里吃到玻璃碴的投訴電話的邵佳恩簡直是難以置信,芒果千層製作過程中哪裏來的玻璃?但客戶是老客戶,眾目睽睽的辦公室里,從千層蛋糕里吃到玻璃碴吃出一嘴巴血確實是不容置疑的事實,邵佳恩覺得頭都大了,她和媽媽交代要出去一下,就趕緊趕去醫院。
顧客的嘴巴被玻璃碴割傷了,還不知道吞了多少玻璃碴進去,看見她非常憤怒,就差動手打她了:“先放五萬塊押金在這裏,如果我出了什麼事情,你的店也別想開了。”
五萬?邵佳恩被震驚了,她和對方商量:“能不能先檢查,到時候用掉多少醫藥費我會負責的。”
“只有醫藥費就可以了嗎?我們的誤工費、交通費,還有受這麼嚴重的傷難道不需要賠償嗎?”
對方家人氣勢洶洶的質問讓邵佳恩簡直不知道怎麼招架,她低聲和他們商量:“先放一萬塊可以嗎?我身上沒有那麼多錢……”
“你們店生意那麼好怎麼可能五萬塊錢都沒有?你父母呢?叫他們來。”對方得理不饒人,看見只有一個小姑娘出現在這裏更是氣焰難平。
邵佳恩的臉僵了僵,她努力擠出笑容來:“我可以代表我自己,眼前最重要的是趕緊查一下是否有玻璃碴吃下去,無論怎麼樣,我會負責的。”
對方還在糾纏不休,邵佳恩的手機又響了起來,她毫無防備地接起來,不料電話里陳北帶着哭腔驚慌失措地說:“佳恩姐,我哥哥去送貨的時候把一個小女孩給撞了。”
邵佳恩只覺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轉:“他們怎麼樣了?”
“我哥和那個小女孩都昏迷了,路邊的人看見他們打了120送到醫院,我現在在醫院,他們都在搶救,佳恩姐,我們要怎麼辦……”
邵佳恩扶住牆壁,太亂了,禍不單行,她真的不知道要怎麼面對這些糟糕的狀況。
她努力地穩了穩情緒問陳北:“你們現在在哪兒?”
“市人民醫院。”
“我馬上就來。”
吃到玻璃碴的顧客就醫的醫院和市人民醫院有半個小時車程,邵佳恩向對方表示自己有急事,先留一點錢在這裏,接下來會負責到底,但她現在必須離開一下。對方不依不饒,以為邵佳恩要推脫,非得要邵佳恩先放五萬塊錢再簽下保證書,保證以後他身體有任何不適邵佳恩得負責到底。
面對這麼無理的要求,邵佳恩也很難保持鎮定了,她放下錢,飛快地跑掉了。
顧客的微信發過來:“你以為跑了就可以了嗎?你會後悔的。”
急匆匆趕去醫院的邵佳恩根本沒有看微信。
陳南和被他撞到的六歲小女孩都在昏迷中,邵佳恩趕到的時候媽媽和陳北都守在手術室外面,一個三十來歲的少婦在手術室門口哭得肝腸寸斷,應該是小女孩的媽媽,哭聲凄慘。邵佳恩鼻子一酸,也跟着流下淚來。
蘇素的臉蒼白如紙,邵佳恩知道她一定是被眼前的一幕刺激,回憶起了那些不愉快的往事。
邵佳恩走過去抓住蘇素冰冷的手。
蘇素喃喃着:“佳恩,我們要怎麼辦?”
邵佳恩拉着蘇素在手術室的門口坐下,醫院裏清冷的燈光下,清潔工推着長長的大拖把在拖地,福爾馬林的味道格外刺鼻,她覺得很疲倦。
如果這些都是命運對她的考驗,那麼真的太多,也太殘忍了。
守到凌晨,兩個人的手術陸續結束了,都還沒蘇醒。
陳南陳北從遙遠的西北來,沒有別的家人,擔心哥哥的陳北孤獨地坐在病房裏。被撞的小女孩是當地人,千嬌萬寵的獨生女,一個晚上湧來的家屬已經快把病房外的走廊都佔滿了。
陳南撞的小女孩,陳南還在昏迷,家屬紛紛去圍攻陳北,邵佳恩擋在陳北面前不停地跟小女孩的家人道歉:“我們會負責的,真的對不起。”
陳北看着邵佳恩淚如雨下:“佳恩姐,對不起。”
邵佳恩摸了摸陳北的頭。陳北已經十八歲了,因為營養不良的緣故,看起來比同齡的女孩子要瘦小很多。因為以前一直缺吃少穿,在烘焙坊工作的時候很勤快對食物也很愛惜,做甜品剩的一點邊角料都是很滿足地吃掉,邵佳恩一直很喜歡她。
邵佳恩努力地給她打氣:“不要怕,還有我們呢。”
陳北哭得都要崩潰了:“對不起,佳恩姐,對不起,你一定要原諒我們……”
混亂的一夜過去,邵佳恩先把媽媽送回了家,她去了趟銀行,把所有的錢都歸總在一起,不用的時候覺得挺多的,出了事就是杯水車薪。她看着那並不豐厚的餘額有點擔心,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麼辦,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趕去烘焙坊,打算稍微整理一下東西,店先休業幾天。人還沒走到,卻被烘焙坊前的人山人海驚呆了。
好多人拉着橫幅,白布上面黑字寫着“栗子私人烘焙坊黑店”“要吃芒果玻璃碴千層,請來栗子私人烘焙坊”,還有舉着“盛夏粉絲後援會”旗子的少男少女,大家群情激奮,堵在烘焙坊的門口,弄得隔壁幾家店也開不了,正在吵架。
邵佳恩的手機適時地響了起來,是方洛洛着急的聲音:“佳恩你在哪兒?”
“我正準備去店裏。”
“今天先別去了,你趕緊回家躲起來,我一會兒過來找你,你上下網看看,你被人肉了。”
“什麼意思?”邵佳恩蒙了。
“我也是今天早上起床才看到,最開始是你店裏顧客在網上爆料說在你的芒果千層里吃到玻璃碴,說你們不負責,拒絕賠償,還配上了大量血腥的照片,緊接着就有人爆料說你坐過牢……到下半夜,有人爆料說你是盛夏的地下女友,還配上了你們在一塊的照片。你也知道盛夏正當紅,什麼事情扯上他,就徹底無可控制,他的粉絲都暴動了。總之,現在很亂,說什麼的都有,算了,你還是別上網了,也別去店裏,快點回去躲起來。”
一夜沒睡加上突然的各種刺激,邵佳恩只覺得一口氣提不上來,手臂和臉都開始有點麻木,眼前的景物模糊又晃動,她有點站不穩地蹲在地上。方洛洛感覺到不對勁:“佳恩?”
電話里回應方洛洛的只有一片嘈雜。
強烈的眩暈感襲來,邵佳恩忍不住抱住頭,手機滑落在地上。
不知道是誰發現了蹲在地上的邵佳恩,大叫一聲之後,堵在烘焙坊門口的人紛紛迅速地圍了過來,沒有人注意到她的異常,指責的、奚落的、“咔嚓咔嚓”拍照的、推搡的,她被推倒在地,似乎有人踩到了她的手,手背傳來一陣鑽心的刺痛。
不知過了多久,恍恍惚惚中,邵佳恩覺得有白花花的陽光刺了一下她的眼,她被人從地上抱了起來,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的頭頂響起:“佳恩,堅持住。”
盛北辰很難形容他看見邵佳恩倒在地上被一群看熱鬧的人圍在裏面時的心情。他一向溫和,那一刻還是憤怒地把圍在最前面的幾個推到旁邊去。每天清晨瀏覽各種資訊是他的習慣,今天看到各種客戶端鋪天蓋地的都是她和盛夏的新聞后,他就知道,出事了。
他已經沒有幾年前的瀟洒和狠心,對着今天的她,他沒有辦法袖手旁觀,他幾乎是毫不遲疑地推遲了會議趕到了她的小區門口。果然,遠遠地,他就看見一群人圍成一個圈,方洛洛在人群外哭喊着推着人群想衝進去,但是沒有用。
他飛快地下車,拚命地衝進人群,那些擋着他的人,被他又狠又准地扔到旁邊去,他看見她倒在地上,面無血色。
他不敢想像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如果她出了什麼事情,他一定會追究到底。他真真切切地明白了他的心,他再也不想讓她一個人孤寂孤苦的了。
3.
邵佳恩看着坐在她面前的盛北辰,不知道該說什麼。暈倒的時候摔到了右邊手臂有點痛,她忍不住伸手去揉,伸出手卻發現自己的手背上都是青紫。
盛北辰伸手拉住她的手,目光堅定又溫柔,他緩慢又堅定地說:“佳恩,我們在一起吧,讓我照顧你。”
邵佳恩抬起頭,猝不及防地對上了盛北辰的眼睛,她的眼淚瞬間湧上了眼眶,被她生生忍了下去。曾經千想萬盼,終於到了這一天,卻發現這句話如此苦澀。
苦難歲月里,她經常幻想,有一天她恢復自由,她從頭來過站在雲端,他愛上了她,她已經對他死了心,她狠狠地奚落他,再棄他而去。
但此時此刻,她的幻想只成功了一半,他真的說要和她在一起,卻不是因為她重新站在雲端,她也沒有辦法把他從心裏排空狠狠地痛快地去踐踏他,她一直壓抑的感情就像洶湧的山洪一樣鋪天蓋地地襲來將她淹沒,她的喉嚨又酸又苦,五年的時間就像長了翅膀一樣疾疾飛去,卻把她的心留在了孤獨的原地。
她定定地看着他,那個冷漠的他,那個溫柔的他。她其實很少能正視他的臉,記憶里最多的就是他皺眉離去的背影,卻讓她牽腸掛肚。直到今天,他溫柔地牽着她的手說:“佳恩,我們在一起吧。”
就像曾經做過的,希望永遠不會醒來的那些夢。
可是最終夢醒了,她的希冀不過只是自欺欺人,她的父親沒能救走她,她期待帶走她的盛北辰也沒有出現,嚴肅冰冷的法庭上,一臉冰霜的公訴人說:“證人盛北辰證言……”
時間沒有帶走任何的傷害,那致命的一擊在這一刻想起依舊痛徹心扉。
她看着他溫和俊美的無數次出現在她的美夢噩夢裏的臉笑了,那笑容如薔薇般綻放,就像十八歲的她一樣笑得天真又燦爛。
她反手握住盛北辰的手,盛北辰幾乎都要以為她要答應他了,她卻說:“盛北辰,你現在可以回答千島湖我問你的那個問題了嗎?當年,你看見我開車了嗎?”
盛北辰就像被踩到軟肋,他的心也痛了一下。
他沉默了許久,說:“沒有。”
“盛北辰,快五年了,也是這樣一個寒冷的日子,我站在一個小小的被告席上,沒有人來看我,你不在,我爸爸也不在,我媽媽也不在,公訴人說:‘證人盛北辰、林珈儀證言邵佳恩於29日凌晨兩點駕駛白色賓利跑車……’我只聽到這兒,後面我什麼都認了。你們都那麼信誓旦旦地證明,我差點自己都相信了,只是盛北辰,這麼多年,我一直想問問你,當年,你真的看到我開車了嗎?”
盛北辰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只艱難地對她說:“對不起。”
他的心陣陣刺痛,懊悔與心痛像煙霧一樣將他籠罩。他抓住她的手握在手裏,近乎懇求:“佳恩,都過去了,讓我補償你好嗎?我們有漫長而美好的未來,你相信我。”
邵佳恩的眼淚滑下來,盛北辰覺得那顆淚直接擊碎了他的心,他把她的手握緊,她卻把她的手用力地從他的手裏抽了回來,她就像用盡了一生的力氣般疲倦:“補償我?你用什麼補償我?你能補償給我四年自由自在的生活嗎?你能讓我回到四年前嗎?你能把爸爸還給我嗎?”
她疲倦的聲音,每一個音都像敲打在他的心上,他像一個溺水的人一樣做着最後的掙扎:“佳恩,我已經在調查這個事情了。不久之後會有結果,我會給你一個公道,無論如何。佳恩,無論當年是什麼樣子,未來我都願意和你共同面對。”
“面對?怎麼面對呢?公道?什麼是公道?今天的你,喜歡我也罷,可憐我也罷,對當年不清不楚的事情心存疑惑於是想調查清楚給自己一個交代也罷,可是你憑什麼說給我一個公道?”
她舉起自己的手伸到盛北辰面前,那些密佈的繭子和因為天冷而複發的滲血的凍瘡裂口觸目驚心。
“盛北辰,這雙手不應該屬於我,這就是你們永遠給不了我的公道。我恨你們。”
她掀開被子下床,盛北辰沒有再阻攔她,他的心又酸又澀,回不去的當年,為什麼那時的他要那麼草率地做出證言,為什麼不儘力救助她於水火之中,命運於他就是一個弧,當年甩出的每一鞭,邵佳恩痛七分,今天的他也要痛三分。
邵佳恩恍恍惚惚地走出急診部才發現這是吃到玻璃碴的顧客范某住的醫院,她轉身往住院部走去。
邵佳恩做好了被大罵一頓的準備,意料之外那家人的態度簡直就是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她再送去的錢他們也不要了,一再申明範某沒大礙很快就可以出院。
邵佳恩有點莫名其妙,或許是因為事情鬧到網上已經不可收拾鬧得太大,他們覺得愧疚吧。她想。
看着范某生龍活虎的樣子,邵佳恩準備告辭,范某親自下床送她出來。范某握住她的手,幾乎是卑微地懇求她:“邵小姐,我有眼不識泰山,希望邵小姐在盛總面前美言幾句,如果因為我,宏盛和我們公司的合作終止的話,我是萬死難辭其咎……”
邵佳恩停留在臉上的笑容僵住,社會之現實,她理解得還是太淺顯,她抽回自己的手,一句再見都哽在喉嚨。她扯出一個非常難看的笑容,點了點頭轉身走。
醫院門口就是十字路口,邵佳恩站在那兒,不知道往哪個方向走,春天已經到了,春寒料峭,樹上卻悄悄地發了新芽,她的腳凍得有點發麻,城市大得發空,她卻不知道要何去何從,一個年輕的父親抱着穿成一隻大白熊的女兒從她的身邊經過,兩三歲的大眼睛女孩俏皮地趴在她爸爸的肩膀上,小女孩的媽媽拎着粉紅色的卡通水壺跟在他們後面,小女孩緊緊地摟着爸爸的脖子:“爸爸,我今天乖乖地檢查了耳朵,我可以吃巧克力了嗎?”小女孩爸爸寵溺地說:“當然可以啦,爸爸馬上帶你去買。”小女孩媽媽有點慍怒地說:“發燒不許吃巧克力。”小女孩趕緊往爸爸懷裏一縮:“媽媽好可怕,爸爸我們快跑!”
一家人笑着走遠,邵佳恩的喉嚨彷彿被棉花堵住了,回憶瞬間湧上了腦海,她心痛得幾乎要站不住。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她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她才發現,對父親的想念是那麼痛入骨髓。
五年了,那個隆重熱鬧的生日宴上,爸爸對她說:“別玩太晚,爸爸一會兒叫林叔叔來接你們。”
那個時候的她滿腦子都是盛北辰,巴不得父母快點走,於是點頭如搗蒜,推着爸爸媽媽送他們進了電梯。
那個時候的她,充滿了興奮與期待,從來沒想到,災難即將迎面襲來,也是他們父女面對面說的最後一句話。
被送到看守所前最恐懼的時間,她有幸打了一個電話給爸爸,爸爸對她說:“不要怕,爸爸會救你。”
她用這句話,熬過了那麼多漫長恐懼的日子,直到那一天,在看守所的走廊,那肅穆漫長得就像一樣望不到盡頭的人生一般凄清的走廊,她毫無防備地看見穿着天藍色囚服的清瘦落魄的爸爸,她的世界頃刻崩塌。
她就像沉入了漫無邊際的黑暗中。她自閉了很長時間,她不敢去回憶,她曾經那美滿幸福的家,那溫馨美麗、明亮的燈光下永遠歡聲笑語的家。
她假裝沒有記憶,假裝不去想,爸爸就一直在。直到本能地對盛北辰說出壓抑在心裏太長時間的話,她才發現,那佯裝的平靜,不過是自欺欺人。
她想念活着的爸爸,想念那個優雅美麗插花畫畫的媽媽,想念那個幸福得像小公主一樣的自己。
她清晰地記得那麼多關於曾經幸福的事情,卻小心翼翼地自我催眠。
她不敢去回憶一家人溫暖的曾經,不敢去翻看有爸爸的照片,不敢懷念那個有爸爸的家,曾經有多美滿,現在就有多心痛。
爸爸就是她和媽媽的天空和大樹,她從沒有想過有一天天空會坍塌,大樹會倒下。那個時候媽媽常說等邵佳恩高中畢業了就安排她出國深造,爸爸總說捨不得,還是上個離家近的大學好了,兩個人常常為這個事情發生小小的爭執,然後分別跑來拉邵佳恩的選票。後來的事情誰也沒想到,她出不了國也上不了離家近的大學,那原本屬於大學的時光,她鋃鐺入獄。
判決書下來后,從看守所轉到女子監獄之後就可以探視,每個准許探視的時間媽媽都會來看她,爸爸從來沒有來過。她覺得不安,極度渴望聽到爸爸的消息,又不敢問,直到有一天,媽媽主動提起:“佳恩你要堅強好好照顧自己,等你回來的時候,爸爸也回來了,我等你們。”
她雖然難過爸爸的遭遇,但也絕處逢生般燃起了希望,與家人團聚的渴望讓她不再頹廢,在期盼中強打起精神熬過每一天。
直到她走出女子監獄那堡壘般厚重的大門,站在湛藍廣闊的天空下,看到憔悴又單薄的媽媽一個人站在門口光禿禿的水泥坪上,她的心裏開始有了不祥的預感。
媽媽帶着她熟練地乘公交車,看着媽媽摸出公交卡在公車刷卡器上熟練地刷了兩下,那嘀嘀兩聲就像針一樣扎進她的心裏,曾經連公交線路都弄不清楚的媽媽啊,而她也總是私家車接送,那個時候偶爾和同學擠一次公交車,全家都擔心得不行,如今媽媽這嫻熟自然的神態,讓她心痛。
她們一起回到了外婆留下的安置房,沒有正規的物業管理整個小區顯得雜亂無章,樓下的花壇里種着亂七八糟的蔬菜,幾棵樹之間拉了晾衣繩曬滿了花花綠綠的衣服,樓道里堆滿了各家的雜物,她們兩個不得不側着身上樓,媽媽的表情一直很平靜。直到回到了家,推開門的剎那,小小的客廳里赫然放着爸爸的遺像。
她殘存的希望瞬間破滅,她的世界天崩地裂。她跪倒在地,媽媽蹲下來緊緊地抱住她。
媽媽說:“佳恩,爸爸去了四年了。”
她哭不出來,她真正明白了什麼叫心如刀絞。
今生今世,再也沒有人對她說你是爸爸的小公主,她多大聲地喊爸爸,他都不會匆匆忙忙地跑過來。
今生今世,再沒有人在推開家門的時候就喊她的名字,說寶貝看看爸爸給你買什麼了。
今生今世,再沒有人會牽着她的手陪她走過長長的紅毯,把她的手交給另一個男人說我把我的掌上明珠交給你了。
今生今世,和爸爸只能夢裏相見,她的孩子不會有外公,她的媽媽與孤獨相伴,她的心,缺了一塊。
她趴在地上,所有的愧疚與悔恨像潮水一樣一陣陣地將她淹沒,媽媽邊哭邊用力地想拉她起來,卻突然手一松,“咚”的一聲,暈倒在地。
絕望震驚的她手忙腳亂地去扶媽媽,等狼狽地把媽媽扶到沙發上之後,她突然明白,現在的她連悲傷的資格都沒有,她的肩膀上,全是生活的重擔,還有自己犯的錯。她要好好地,她要好好地代替爸爸照顧媽媽。
醒過來的媽媽收起了爸爸的遺像,所有的思念都壓在心底。而她逃避着這些記憶,彷彿她不去多想,爸爸總有一天會回來。
她想起盛北辰那雙溫柔的眼,記憶里就算是夢中也未曾見過的溫柔的雙眼,一切,都太遲太遲了。
4.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居然走到了安置小區的門口,遠遠路過烘焙店的時候,門口還是人山人海地被圍着。她覺得疲憊又絕望,那些等待她出現的記者,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路人,那些拿着旗子的粉絲,她真的好累,她真希望一切都是夢。
她低下頭飛快地跑進小區,頭也不回地飛快地衝進樓道一口氣爬上樓,氣喘吁吁地走到家門口,卻看見門口的地上坐了一個人。
是烘焙坊商鋪的房東太太。房東太太好像已經等了很久,一臉慍色,一看見她馬上利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邵佳恩,我都等了你大半天了,你這電話也不接一個,你乾的好事,你是做了什麼惹了那麼多人堵在我們商鋪門口,旁邊幾個鋪面也跟着做不了生意!我們一家老小就靠着這幾個店鋪過活,你這不是要把我們往死里逼啊?”
邵佳恩蒙了,獃獃地看着房東太太像機關槍一樣嘴巴一張一合。
房東太太一邊說一邊飛快地掏出一張紙:“門口那些人說了,不等到你出現絕對不走,你的新聞我們手機上都可以看見,你的事情我們也都知道了,我看那店你也沒辦法開下去了,誰還敢吃你家的蛋糕啊!算我求求你了,我們兩個把合約解了,不然旁邊幾家也要跟着你倒霉!”
邵佳恩接過房東太太手裏的紙,是一張租賃解除合同,她有點意外:“姐我付了一年的房租呢……”
“退給你退給你,剩下的我全部退給你,繼續租給你,旁邊幾家都要退租了。我們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菩薩!”
邵佳恩身心俱疲,她實在無力消化這麼多的訊息,她近乎請求:“姐,不會太長時間的,我已經儘力在解決事情了,很快就過去了,這個店我投了很多心血,再說我們有合同在的……”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房東太太一口打斷:“小姑娘,你家的事情我也是聽說過的,我也覺得你挺可憐的所以沒有為難你,你要是跟我說合同,那我就告訴堵在店門口的人你家住哪裏讓他們到你家來堵你,到時候你連家都沒得回……”
邵佳恩頭皮一麻,她無法想像好事者堵着家門媽媽出不去回不來的場景,她沒有再說話,接過房東太太手裏的解除租賃合同,草草地看了一眼,飛快地簽了字。
房東太太似乎很滿意,一把抽回了合同:“那我一會兒先去把你的招牌拆了啊,這樣人家就不會再來了,你的東西,我先讓你放幾天,等風頭過了你再來拿。”
邵佳恩點點頭,房東太太開心地拿着合同走了。
邵佳恩只覺得疲倦無比,連掏出鑰匙開門的力氣似乎都沒有了,她靠着門,慢慢地滑坐在地上。
看到新聞從連夜從山裏趕回來的盛夏第一眼看見的邵佳恩就是這個樣子,昏黃的樓道燈光下,一個單薄的身影孤單地抱着腿低着頭靠着門坐着,她一動不動,看起來又孤獨又凄涼。她似乎睡著了,盛夏的腳步聲都沒有吵醒她。
盛夏在她的面前蹲下來,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佳恩。”
邵佳恩迷迷糊糊地抬起來,一張英俊的臉幾乎都快貼到她的臉上,她嚇了一跳,定睛一看,盛夏!
不同平日裏總是嘻嘻哈哈的樣子,盛夏難得皺着眉頭:“佳恩你怎麼在這裏睡著了,很危險。”
就像漂浮在茫茫大海上遇見了一根浮木,看到盛夏站在自己的面前,邵佳恩莫名有了安心的感覺,她有點想哭。盛夏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有點不高興地批評她:“你們這個小區不是很安全,你怎麼能在門口睡覺呢?”
邵佳恩剛睡醒,腦子有點轉不過彎,老老實實地道歉:“對不起。”
盛夏突然覺得有點好笑:“還不開門進去。”
邵佳恩看着他,似乎對他的突然出現很難以理解:“你不是去山裏拍戲了嗎?”
盛夏有點無語:“我難道不能回來嗎?我們快進去吧,我剛下飛機就跑過來了,快餓死了!”
“哦。”邵佳恩趕緊轉身開門。
盛夏有點無趣,訕訕道:“邵佳恩,你難道不用感動地擁抱我一下嗎?”
“啊?”邵佳恩有點反應不過來地回過身來。
“那我抱你一下吧!”盛夏裝出有點嫌棄的樣子一下抱住了她,“受苦了,邵佳恩,我回來了你別怕。”
邵佳恩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他的身上有着淡淡的煙草味,她太累了,那麼辛苦渴望的不過也只是這樣的一個懷抱,盛夏,你的肩膀借我靠一會兒,就一會兒。凌亂破舊的樓道在這一刻彷彿也溫情脈脈了起來,她拚命地壓住抽泣的聲音,盛夏的肩膀瞬間濕了一大片,他的心裏也是一陣酸澀。
山裡通訊信號很差,白天手機什麼基本都沒信號,晚上到酒店連上無線看到邵佳恩蹲在地上被人群圍攻的照片的時候,他覺得自己都要瘋了,他不顧阻攔,連夜從酒店出發,出了高價找了個當地的老司機開車,半夜黑乎乎的盤山路一圈一圈地繞下來,再開了幾個小時高速到了省城,到機場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臨時買了機票飛回來,下了飛機直奔邵佳恩家。
他也不懂,他到底喜歡她什麼,說漂亮,她肯定不是他身邊女孩子裏最漂亮的,聰明可愛這些,與現在的她也沒什麼關係,但是她總是能牽動他的心。
別的女孩都不這樣,別人逛逛街做做指甲做頭髮,沒事吃個甜品發個自拍,要麼就去旅遊,大家都過得好好的,唯獨她特別,第一印象里的她就是個任性的大小姐,還沒等兩個人混熟,她已經成了倒霉蛋的樣子。
她是真的很倒霉,隨着她的倒霉,他也跟着倒霉,他本來過得好好的,人生是那麼愉快順利,因為她,他的心也缺了一塊。
有一回拍電影他演男主,女主因為錯手殺人被收監。女主被警車帶走的時候,他痛苦絕望崩潰不敢置信,那悲傷惶恐的眼神、驚慌失措的舉動,當時被各大媒體紛紛誇上天,說他當上影帝實至名歸,演技爆棚。只有他自己知道,演技爆棚個鬼,他只是在那個瞬間,想起了被關在牢裏的邵佳恩。
他低頭看着她的腦袋,黑順的長發柔柔地貼在肩膀上,他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他也很願意這樣天長地久地抱下去,只是——
“邵佳恩我們進去吧,我好餓……”
邵佳恩有點尷尬地回過神來,趕緊站直,兩個人一起開門進去。蘇素還在醫院照顧陳南沒有回來,冰箱裏除了幾個雞蛋幾根青菜空空如也,邵佳恩拆了兩袋泡麵加青菜雞蛋煮着吃,吃完都累得不想動,一個靠在沙發上,一個坐在地墊上,居然都睡著了。
下半夜盛夏在地上被凍醒從地上爬起來,路燈從窗外投射進來,邵佳恩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在沙發上睡著了,他拿起沙發上的毯子輕輕地蓋在她的身上,一個決定在他的心裏慢慢萌芽,漸漸堅定了。他掏出手機走到陽台,撥打了助理的電話。
地產大亨之子影視歌三棲明星盛夏拍完這最後一部電影即將退出娛樂圈接管家族產業的消息一經傳出,即刻震驚了整個娛樂圈,佔據了各大新聞頭條。關於邵佳恩這個小小的花邊新聞瞬間被壓了下去,連吃到玻璃碴的當事人出來發帖澄清是誣陷都已經沒有人關注了,影迷歌迷哀號一片,專訪邀約像雪片一樣飛來,被盛夏的助理統統擋了回去。
邵佳恩一覺醒來世界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她不知道。她當鴕鳥已經成了習慣,逃避傷害成了本能,知道自己被人肉了被網絡攻擊的時候,她就從內心拒絕看新聞。她醒來的時候盛夏已經先走了,給她留了一張字條,她拿起茶几上盛夏的留言:
佳恩,這幾天會很忙,事情也會很多,但是相信我,一切都會處理好的,等我。
陽光從窗戶照進來,邵佳恩突然覺得充滿了力量,她跑去洗了個澡,然後去醫院。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出門路過烘焙坊的時候,烘焙坊的招牌已經被摘了下來,但是門口已經沒有人蹲守了。邵佳恩說不上自己是什麼心情,一切心水付諸東流,好運剛剛開始又匆匆結束,但盛夏的出現還是給她帶來了很大的力量,她收起紛亂的情緒,匆匆往醫院趕去。
小女孩和陳南都已經醒了過來,這讓大家都很高興,小女孩觀察幾天就可以出院,陳南因為腿斷了,要多住幾天。但相對兩個人昏迷時大家的擔心和恐懼,這似乎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蘇素幾天沒睡好,眼睛下有了明顯的黑眼圈,邵佳恩把她先勸回了家,然後去繳費處給兩個病號交了錢。
回病房的路上,居然碰到了賀平。
五年未見,邵佳恩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在看守所的時候,賀平就是她角落裏的陽光,每一次他的出現,給她帶來外面的消息和無限的希望,雖然最後的結果不怎麼好,但是對這個像哥哥一樣的律師,她還是非常感激。
她有點激動地沖賀平揮了揮手:“賀律師!”
兩個人在醫院的小咖啡廳坐了一會兒。
其實隔了這麼多年,當時覺得天崩地裂的事情,也這麼悄無聲息地過去。剛認出賀律師的激動過去了,邵佳恩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她低頭看着自己手上握着的水杯,賀平看着她笑了笑說:“其實我看見你有幾次了,你去我們辦公室送過甜點。”
邵佳恩有點意外:“真的嗎,那你怎麼不叫我?”
賀平笑了笑:“我以為你會怪我。”
邵佳恩也笑了:“不會。我一直記得你對我的鼓勵,後來的結果,其實和你也沒有關係,是我自己的原因。”
賀平有點遺憾。
邵佳恩像想起什麼似的說:“賀律師,其實你一直相信我的,對嗎?”
賀平點了點頭,似乎想了一下說:“其實我覺得還有一個人相信你。”
邵佳恩有點意外:“誰?”
賀平有點猶豫,但還是說了:“盛總,盛北辰。”
他繼續說:“當年他出了證言,我覺得他應該後悔了,他現在在極力調查這個事情,我希望他有朝一日能還你清白,沉冤得雪,當年你太衝動了。我也在搜集關於當年的一些證據資料,如果能用得上,我會儘力。”
邵佳恩愣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