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讓我們看一看,這血淋淋的過去

第12章 讓我們看一看,這血淋淋的過去

第12章讓我們看一看,這血淋淋的過去

1.

風從林珈儀的耳邊呼呼而過,她突然覺得這一切都很可笑,她根本就沒想過跳樓好嗎,這是什麼狀況?但是這一刻,她又怎麼向樓下這一大群人解釋她大晚上站在這裏吹風?

她看着樓下驚慌的人,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那個相似的場景,那個在邵家的午後,她和邵佳恩坐在楊梅樹上,一顆一顆地吃着酸甜的楊梅,吃得肚子圓滾滾……那個時候,真美好。

只可惜,一抹冷笑浮上了她的臉。她想起邵家那個老保姆,尖銳地扯着嗓子喊:“來人啊……”

她的人生在那一刻之後清醒地被提醒了自己和邵佳恩的區別,邵佳恩是嶺上雲,她是腳底泥。

那個小小的無助的她,那個初來S城什麼都不懂的她,那麼需要保護的她,那天有那麼多的人,黑壓壓地圍着躺在草地上號叫的邵佳恩,沒有人管還在高高的楊梅樹上被嚇得搖搖欲墜的她,她哆嗦着爬下樹,迎接她的,卻是父親重重的一巴掌和邵家幫傭的刻薄。那一刻,她多麼希望摔下樹的是自己。

而如今,這麼多年過去,她成長為一個無堅不摧不動聲色的大人了,她根本不需要保護,卻是從哪裏湧出了這麼多人,或真心或假意地關心着她。

她看着底下鋪好的厚厚的救生墊,心頭湧起一陣豪賭的快意,跳吧,不怕死,才能不怕活下去。

她閉上眼,縱身一躍,就像一隻孤獨的夜梟,在驚恐的尖叫聲中,“砰”的一聲,落進了救生墊里。

她整個人被震麻,頭暈眼花,有點想吐。她努力地睜眼看了看,盛驥夫婦驚恐的臉映入眼帘,一陣濃重的倦意襲來,讓她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中。

盛北辰聽到嘈雜聲衝到陽台的時候,正好看見林珈儀縱身一躍。她輕巧的身影直直墜下,落在藍色的救生墊上,發出沉重的聲響。他未乾頭髮上的水珠滴落在肩膀上,風一吹是那麼冰冷。

救護車的聲音尖銳地在耳邊響起,穿着白色大褂的醫護人員抬着擔架,林珈儀被他們從救生墊上抬起來放在擔架上,又急急離去。

他站在陽台上往下看,那不算高的高度,那厚厚的救生墊,那密密麻麻的人群,他的心一點一點地往下沉。

這些年的陪伴,雖然從未愛過,但在他的心裏,在發現這些不堪的真相之前,她也是像一個清秀善良的小妹妹一樣美好的存在,她默默陪伴他在異國的孤獨歲月,默默地為他的事業貢獻着才華,直到這些時刻,那些隱藏在美好下的真相野心如雪融化在暖春,純潔與美好一點點褪去,露出猙獰醜陋的真實。

風越來越大,月光暗淡了下去,他返回房間拿起車鑰匙出門去醫院。

“無論如何林珈儀不能再回盛宅住了,盛驥,我知道你重情重義,我理解你要報恩的心,但是這樣一顆定時炸彈無論如何不能再進盛家,我也絕不允許盛家有這樣的兒媳婦。”盛太太保養得當,看起來年輕又高貴,此刻她秀美的臉上眉頭緊鎖,她又驚又怒地重申了一遍,“我絕對不允許,況且,小辰中意的也不是她。”

躺在病床上的林珈儀的手指輕輕地抖了一下。她早已醒來,她渾身酸痛但是腦子清醒,只是不肯睜開眼。

盛驥尚未從目睹林珈儀跳樓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他認為是林文峰的突然故去和盛北辰白天婚禮上對別人的告白讓她心生絕望做出傻事,心中有愧,此刻被一向溫柔的盛太太一頓數落頗無奈,他強調:“文峰於我有恩,這個孩子命太苦,我們應該照顧她。”

“我從來沒有反對過你照顧她,還不夠照顧嗎?送她出國留學,給他們父女提供那麼好的平台,改變了他們的生活也一直把他們奉為上賓,還要怎樣?我盛家絕對不允許這種尋死覓活的人出現,報恩有萬種方式,不需要這樣,好在今天沒事,毫髮無損,藥效過了就會醒來,但如果她今天真的在盛家出了事,我們又該如何自處?”

“至於照顧她情緒讓她和小辰訂婚,你就不要再提了,我絕對不會同意,小辰也不會同意!”盛太太說完就轉身離去,剩盛北辰和盛驥在房間裏。

冗長的沉默過後,盛驥把目光投向盛北辰:“小辰……如果你真的不接受和珈儀在一起,那麼……那麼讓她當你妹妹如何?”

簡直荒謬!盛北辰覺得盛驥一定是魔怔了,他知道,當年劫後餘生一直是父親的心結,但是沒有想到嚴重到了如此地步。

他堅定地搖了搖頭:“不,她是她,我是我,我沒有妹妹。爸,我先走了。”說完他也轉身離去。

盛驥長嘆了一聲,看向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的林珈儀。那些塵封在心裏多年的秘密像毒蛇一樣噬咬着他的心。

珈儀她,長得和那個人真的很像。

他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多少個男人的心裏會清晰地記得自己的第一個女人,但是他記得。那麼多年過去,那張清純羞澀的臉經常在他的腦海里出現。

他從來沒有說過,那年他被林文峰從洪水裏救起后就發起了高燒,昏迷了好多天。部隊駐紮的營地艱苦,醫療也跟不上,救災還在進行也沒有人能照顧他,他就被村委安排住在了林文峰的家裏。

丹桂是林文峰的妹妹。那個時候,他燒得迷迷糊糊,林文峰作為村裡民兵隊的志願者,一直在幫忙救災,丹桂就負責照顧他。

少男少女的感情就在沒日沒夜的照顧里,在一粥一飯里慢慢萌芽了。他一直記得她的樣子,和林珈儀一樣有着尖尖的小臉、溫婉的笑容、又黑又直的長發。她常常溫柔地笑着聽他講他的家鄉,那遙遠的S城,她亮晶晶的眼裏充滿了嚮往與崇拜。

她經常給他做麥油煎,白白的麵粉攪拌后加點蔥加點鹽巴,油鍋上煎過之後,配着清粥小菜就是無上的美味。那災后青青山腳下滿目瘡痍的山村裡,在裊裊炊煙里,日漸康復的他,劫後餘生的他,遇見了他人生的第一次心動。

她純潔又羞澀,美麗又溫柔,像田間枝頭隨風搖曳的梔子花,陣陣花香里,他從一個青澀的小兵變成情竇初開的少年。

部隊的救災工作在一個月後完成,他也完全康復必須歸隊。離別的前一夜少女的眼裏充滿了不舍與情意,他讀懂了她的心,顫抖生澀地擁住了她。

離別的時刻終於到來,他向林文峰致謝告別,他的心意還來不及說出口,林文峰憨厚地笑嘻嘻地撓了撓頭和他說:“兄弟,等我和丹桂結婚的時候你要來啊!”

他驚詫地問:“你們怎麼能結婚?丹桂她不是你妹妹嗎?”

林文峰羞澀地笑了:“她是我們家裏領養的。我媽說了,再過兩年就給我們辦婚禮。”

他羞愧得都沒有再見丹桂最後一面就倉皇離去。

後來他退役歸來,娶了門當戶對高貴溫柔的妻子,有了自己的孩子,子承父業生意做得風生水起,那少年青澀時的記憶便被深深地埋在了腦海深處。

直到那一次的意外重逢。他甚至不敢問林文峰一聲你是否和丹桂結了婚,就聽到了她的死訊。

她曾生活在S城,頭頂着和他一樣的天空呼吸着一樣的空氣,她孤獨地死在H城,離他一百多公里的城市。

三十多年過去,他成長為一個圓滑成功的商人,他們,是他的初心,是年少的情動,是感情的最初。

他何其聰明,怎會不知道林文峰的手腳、林珈儀的動作。他所保護的,不過只是那遺憾的年少、那不該的情動,和那失落的青蔥少年時。

還有那張他不忍斥責的,和她相似的臉。

接到賀平律師的電話,邵佳恩非常驚訝,賀平約她在家附近的咖啡廳見面,詳細地詢問了她當年車禍始末和各種細節。

邵佳恩有疑惑但還是認真地回憶了,一一作答。

賀平做了一份非常詳細的筆錄。

細細回憶當年,邵佳恩難掩心痛。賀平看着她蒼白的臉色向她解釋:“佳恩,我並非無聊,我們打算給你翻案。”

邵佳恩一震,翻案?

“我們?”邵佳恩重複了一遍。

“嗯,是的。”賀平點點頭,“還有宏盛的盛總,盛北辰,他一直在極力查這個事情,我也是受他所託……加上我自己的遺憾。”

邵佳恩有片刻的愣神,很快就恢復了自然,她謝過了賀平,卻沒抱希望了。

板上釘釘、證據確鑿的剽竊都可以這樣一筆勾銷,更不指望那隔着無數困難的當年的真相。

出了咖啡廳剛走到家樓下,正好看見盛夏開着車過來。

盛夏看見她有點高興:“正要找你呢,陪我一起去看塊地,在你老家。”

盛夏穩穩地開着車,他們要一起回雁洄鎮,他要實現他的承諾,拍完最後一部電影,他要接手家裏的產業了。

盛夏家主攻房地產和教育集團,未來要做要學的事情多而又多。所幸有她在,他覺得充滿了溫暖的力量。作為練手的第一個項目,他打算從雁洄鎮開始,這是闊別多年之後他們重新遇見的地方,也是她的故鄉,他打算在這裏投資一個度假村。

高速公路上車不多,盛夏穩穩地開着車,邵佳恩坐在副駕駛座聽着音樂昏昏欲睡,手機突然輕輕地振動了起來,一串熟悉的數字浮現在手機屏幕上,她心裏一顫。

她沒有存他的電話,但這麼多年,他的電話號碼,她早就爛熟於心。

聽到手機鈴聲響,盛夏也轉過頭來看了看,看見手機上的號碼,他欲言又止。邵佳恩沉默地看了一眼,把手機放回了包里。

她要忘記那些原不該有的苦難過去,忘記愛過恨過的自己,忘記他,她要勇敢地、頭也不回地奔向溫暖的未來。

比如盛夏。

包里的手機固執地振動一會兒之後趨於平靜,她顫動的心終於隨着平靜下來的手機慢慢地平靜下來,只是心為何這麼空落落的?

車裏陳奕迅的歌環繞在耳邊:

陪你把沿路感想活出了答案

陪你把獨自孤單變成了勇敢

一次次失去又重來,我們離開

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

陽光溫暖地灑下來,她輕輕地閉上了眼。就這樣吧,盛夏,謝謝你的陪伴。

白色的G63方方正正地馳騁在盤山的高速上,沿着蔥翠的盤山公路盤旋而上,他轉過頭看了一眼戴着大大墨鏡還閉着眼睛的邵佳恩,陽光灑滿她白皙的臉,他微微笑了一下,輕輕地踩了下油門,手機嗡嗡地響了起來,他輕輕地接起來:“喂。”

電話里父親的聲音傳來。

他握着方向盤的手輕輕顫了一下,墨鏡下的臉變得蒼白。他看了一眼引路牌,找到最近的路口,出了匝道,微微加快了車速,往返回S城的高速駛去。

副駕駛座上的邵佳恩靠在那裏,似乎是睡著了。

2.

邵佳恩醒來的時候已經在自家小區門口,她有點不解有點迷茫地問盛夏:“我們怎麼又回來了?”

盛夏笑了笑。

邵佳恩都懷疑是自己的錯覺,盛夏似乎笑得非常苦澀和勉強。他說:“佳恩,你先回去吧,我們改天再去,我今天有急事必須去處理一下。”

邵佳恩趕緊和他道別下車。

盛夏立即發動車子,邵佳恩剛走開兩步,他已經掉頭絕塵而去,白色的車像一隻駿馬飛快地消失在車流里,平常盛夏總是把車開到她家樓下目送她上樓后再離去,今天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她的心裏突然湧起了奇異的感覺,卻又說不上來,她未知未覺地轉身一步一步地走了回去。

盛夏一踩油門幾乎是飛速前行,他握着方向盤熟練地在各車之間穿插而過,他的心跳怦怦怦,劇烈得像要跳出胸膛。半個小時前,他接到了父親的電話,只有一句話:“馬上回來,小辰出了車禍在搶救。”

他曾因為盛北辰對邵佳恩的薄情怨過盛北辰,也難以自制地奪盛北辰所愛,但無論如何,盛北辰是他唯一的兄弟。

他們一起長大,他們是手足。

父親在電話里的語氣着急又沉痛,他的心在接到的電話那刻跌進深淵。

走廊口有保鏢護着,戒備森嚴。盛夏飛快地推開保鏢身後厚厚的玻璃門瘋狂地沖了過去,大伯母已經哭得暈厥了過去,大伯抱着頭坐在椅子上,全無往日威嚴的集團大佬的樣子。他跌跌撞撞地衝到手術室門口,什麼也看不見。

他頹廢地坐在地上。

邵佳恩回到家裏,隱隱覺得不對勁,她想撥打盛夏的電話,又怕他在處理急事打擾他。

她給盛夏發了一個微信:“忙好了嗎?”

沒有回復。

她拿起一本書看,一直到太陽西沉。

沒有回復。

她又發了一條:“你今天很忙嗎?”

沒有回復。

她打開電腦。

時間那麼漫長,九點,沒有回復。

她去洗澡洗頭,又拿起了一本書。

凌晨,沒有回復。

她終於不安地撥打盛夏的電話,她越想越覺得不安,他從來沒有這樣,拋下她匆匆而去。

關機。

她暗暗心驚。

漫長的一夜,她不知道撥打了多少個他的電話,都是關機。她的不安到達了頂點——盛夏,你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她在通話記錄里看到盛北辰的電話,或許他是唯一一個知道盛夏情況的人,但是,她不敢打。

在天空泛白的時候,她把手機來電音樂聲調到最大,然後疲倦地睡了過去。

直到她的手機鈴聲歡快地響起,困頓之中她如被冷水淋了一般瞬間清醒,飛快地從床上爬了起來接起了電話。

是盛夏!她的心一陣輕鬆。她說:“盛夏?”

“佳恩,是我。”盛夏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疲倦。

聽到他的聲音,邵佳恩高懸着的心總算放了下來,她笑着問他:“盛夏你沒事吧,昨天一直打不通你的電話我很擔心。”

“我沒事……”盛夏的聲音非常沙啞,邵佳恩的心又懸了起來,漫長地停頓着,電話里只剩電流聲。

就在邵佳恩以為盛夏已經沒在電話那端的時候,盛夏的聲音疲倦地響起,他痛苦地說:“佳恩,我哥可能醒不過來了。他出了車禍,連人帶車衝出高速滾下山坡。”

邵佳恩彷彿被抽了一個耳光般頭暈目眩,她停頓了許久后遲疑地、小心翼翼地問他:“你說的你哥是?”

“盛北辰。”

她眼前一黑,幾乎拿不穩手機。她難以置信地問他:“什麼時候的事情?”

“昨天我們上高速的時候……你沒接的那個電話……”盛夏已經說不出口。

邵佳恩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手機“啪”地掉在地上。

她的眼前一片血色,彷彿回到了多年前在看守所走廊看見爸爸的那一刻,那些絕望像密密麻麻的針向她毫不留情地扎來,把她扎得千瘡百孔、鮮血直流。

她突然用儘力氣般撿起地上的手機:“盛夏……你告訴我,你們在哪個醫院?”

她的口腔里充滿了血腥味,房間裏的空氣如同被抽空了一般讓她無法呼吸。她記憶里的少年啊,她的初戀,她曾日想夜盼捧在心上的人,她好夢噩夢裏都不能釋懷的那個人,她躲到世界的盡頭愛過恨過卻始終無法從心裏剔除的人,他醒不過來了?

他曾是她無數夢魘的深夜裏那抹微光,是希望是夢想,是互不打擾的心之所向,是無數次失望心痛卻死不了的那顆心。

那日,方勤的婚禮上,她看着他從人群中緩緩向她走來,她幾乎是落荒而逃,她怕她再多待一秒,就會和那個發誓放下他的自己握手言和,對他說我願意。

過往那麼多的傷與痛,她用慘痛的代價封印着對他的愛,當他溫暖地向她伸出手,她不得不承認歲月里的那層堅冰在默默融化。

深愛一個人,是那麼無奈,七年,她從驕縱的十六歲,到跌跌撞撞滿身傷痛,她始終不敢承認,她從未忘記流年裏那個牽起她的手救了她的少年。

她努力地憋着眼淚,顫抖着換上最滿意的衣服,梳齊了頭髮,像要去參加一個隆重的儀式。走出房間的時候,媽媽有點驚訝地笑着問她:“今天穿這麼漂亮又要去參加婚禮嗎?”

邵佳恩扯出了個笑容點點頭:“嗯,對。”

她如遊魂般慢慢地走出門,走出小區,攔了一輛車。

那天林珈儀墜樓之後,在醫院裏住了一個星期已經完全康復。在盛驥的堅持下,林珈儀還是被接進了盛家。

盛太太心裏有氣,但也沒有拂盛驥的面子,但這次她不敢安排林珈儀住在三樓,她讓林珈儀直接住在一樓,吩咐家裏的幫傭多看着林珈儀,並叫人去打掃林家別墅,準備幾天之後讓林珈儀搬走。

盛驥提出收養林珈儀的想法自然遭到了盛太太的否決,盛驥並不死心,開始叫助理通知律師擬訂收養細則,還打算舉辦一個正式的宴會,通知各界林珈儀被盛家收養。

林珈儀沉默地看着這一切,那天不要命地縱身一躍的痛快過後,在病房裝昏迷聽到盛驥夫妻對話的她就知道,她失算了。

她到底還是太年輕,她用命要挾,可以讓在意她的盛驥為護她不擇手段,但是,卻留下惡名,別人也沒辦法容她。

她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麼辦,盛北辰掌握的那些資料就像定時炸彈一樣,她彷彿能聽見炸彈上的讀秒針跳動的聲音。

她寧願盛北辰跑到她面前來質問她當年為什麼這麼做,她可以想出無數的對策來對付他,但是他卻不動聲色地慢慢搜集。她不知道她當年留下了多少蛛絲馬跡,她更不知道事情如果被揭穿,盛驥是否還會護她周全。

她的腦子每天都在飛速地運轉,卻始終保持着沉默。

她本身就是楚楚動人的長相,沉默配上悲傷的表情,對盛驥來說簡直百發百中。他想盡一切辦法呵護她,盛家幫傭都是擅長察言觀色的人物,一個個也對她非常客氣。

她卻清醒地明白,山雨欲來風滿樓。

她越來越依賴安眠藥,漸漸地,已經到了沒有安眠藥不能入睡的程度。

直到那天早晨,她起床準備去餐廳吃早餐,卻看見盛北辰緩緩走下樓來。

她本能地想避開,從那天在他的書房裏看到那個文件之後,她看見他就本能地覺得害怕。他越波瀾不驚,她越是心驚膽戰。她匆忙想回房間的時候,眼角卻無意地看見,盛北辰的手上,拿着那天她看見的那個寫着828的文件袋。

她腳就像被釘子釘住一樣站在那裏。幫傭吳姐看見盛北辰下樓,就笑眯眯地打招呼:“少爺,早餐已經放在桌上了。”

盛北辰微微笑着點了點頭。他的笑容那麼美好,他那麼美好,卻離她越來越遠。

曾經的她覺得他已經唾手可得,今天的她卻不再敢直視他的雙眼。這些變化讓她絕望。

她站在拐角處,再走幾步他就要看見他了。

她幾乎不能思考,看着盛北辰拿着文件袋向著餐廳的方向走來。

這個時候,盛驥在書房門口出現,叫了盛北辰一聲。

盛北辰掉轉方向,往書房走去。

她扶住餐廳吧枱的大理石檯面,臉因為驚恐而蒼白。

盛北辰他拿着文件袋出來,他想去幹什麼?

是充分掌握了證據,現在想幫邵佳恩平反了嗎?

為什麼,為什麼她都快沒命了他還是不肯放過她?難道今天揭開這一切就能回到過去了嗎?可是……如果揭開了這一切,她要怎麼辦?

她不敢想像,她害怕得哆嗦了起來,腳步虛浮地走到餐椅旁坐下,看到桌上幫傭給盛北辰準備好的早餐又嚇得跳了起來。

溫熱的牛奶和糖心的荷包蛋散發著淡淡的香味。

牛奶,她也需要一杯牛奶。對,一杯牛奶加一點安眠藥,她需要好好睡一覺。

頃刻間,一個惡毒的念頭在她的腦子裏浮現。

鬼使神差地,她摸出了口袋裏白色的小小的藥片,捏成粉后,倒進了盛北辰的牛奶杯。她如同被鬼上身一般,拿起攪拌勺,輕輕地攪拌了一下。

住在盛宅這一小段日子裏,她覺得她還是有點了解盛北辰的,盛太太要求他每天必須吃了早餐再出門,他一般都遂了盛太太的心意,早上準備的粥或者牛奶、雞蛋,走前一定會吃。

宏盛集團在郊區,和盛宅之間隔了不短的路,國道很堵車,盛北辰都是選擇上高速。

半個小時,足夠他上高速了。

祝你好運。她冷冷地笑了,摸出另外一片葯扔進了嘴巴里,願自己好夢。

楊特助打電話給盛北辰告訴他找到當年的目擊證人的時候,盛北辰幾乎跳了起來。事情出現意料之外的進展,讓他非常興奮。

盛驥深陷報恩這個漩渦里無法自拔,他已經放棄了和父親溝通。他已經是一個成熟的男人了,很多事情需要自己去處理好。當年因他而起,無論邵佳恩是否原諒他,他都要幫她尋求應有的公道。

他拿起文件袋走下樓梯,幫傭吳姐笑着告訴他早餐準備好了,他剛準備去吃,就被盛驥叫進了書房。

盛驥固執地重提了一下當年林文峰幾乎是捨命救他的事情,固執地想收養林珈儀,想給她一點宏盛的股份。

盛北辰說:“我並不反對您給她錢,但是以後出現什麼事情的時候,希望爸爸清醒冷靜地處理。包括我也是,如果我哪天做錯了什麼,希望爸爸能夠像以前一樣,做我的燈塔和標杆。”

他沒有再聽盛驥說什麼,走出了書房。

離書房不遠就是餐廳,一天忙綠,午飯和晚飯經常在應酬,吃一頓媽媽親手做的早餐已是他多年的習慣。只是今天他的心分外迫切,他甚至沒有坐下來,端起桌上溫熱的牛奶杯,一飲而盡。

天漸漸地熱了起來,花園裏居然有了蟬鳴,真相越來越近,他的心是矛盾的,輕鬆又沉重。他走進車庫,片刻之後,喬治巴頓絕塵而去。

二十分鐘之後他和往常一樣上了高速,他不知道為什麼頭越來越沉,一定是昨天沒有睡好,好在這個高速並不長,很快就可以下高速,到了公司再休息一下好了。他用車載電話給邵佳恩打了個電話,他迫不及待地想和她分享這個喜訊。

方勤婚禮那天之後,她就避他如蛇蠍,他已經好一陣子沒有看見她了,但是他不着急,他會像他承諾的那樣,守護她,在無限美好的未來等待她。他想告訴她,他真的一直在為過去那個無可彌補的錯誤在默默地努力。

話筒里的彩鈴歡快地循環重複着,始終無人接聽。巨大的困意襲來,他的眼皮越來越沉,他把天窗開了一點縫想清醒一點,沒用,腦子越來越混沌,只見一輛大貨車突然超車,他來不及避讓,本能地往右邊打方向盤,車子撞上了護欄,巨大的衝力衝破了護欄,他剎車已經來不及,巨大的聲響過後,車子滾下了山坡……

3.

車子在盛夏說的醫院門口停下,邵佳恩默默地下了車。

天氣很熱、很悶,她的胸口很痛。偌大的醫院裏,她一棟一棟、一層一層地找着盛夏說的特護科室。

等到她走到層層守衛的特護科室的門口的時候,原本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頭髮已經凌亂不堪,額頭也佈滿了細密的汗珠。

她盲目地就想往裏面沖,門口的保鏢一把攔住了她:“對不起小姐,你不能進去。”

她的頭很痛,她本能地問:“為什麼?”

“對不起,我們領導吩咐過的,閑雜人等不能進去。”

她不知道要怎麼辦,只能說:“我不是閑雜人等,我想去看盛北辰。”

保鏢客氣有禮,就是不讓她進去。她站在那裏半晌,突然想起打電話給盛夏。她飛快地摸出電話,電話里的女聲機械地重複着:“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無法接通。”

她絕望地推開保鏢就要往裏面沖,人高馬大的幾個保鏢一把抓住了她,她尖叫:“你放開我,放我進去,盛夏,盛北辰,放我進去!”

她的眼淚流下來,整個人混混沌沌,一個保鏢抓小雞一樣把她拉到電梯口,她還在尖叫:“放我進去!”

電梯“叮”的一聲打開了,電梯裏妝容精緻的女孩驚訝地看着她:“邵佳恩?”

保鏢客氣地向女孩打招呼:“林小姐。”

林珈儀的笑容隱隱地在嘴角浮現,她輕輕地說:“放開她。”

保鏢馬上放開了邵佳恩。邵佳恩一個踉蹌摔在地上,保鏢馬上回到原來的崗位去了,電梯口只剩下她們兩個。

林珈儀在邵佳恩的身邊蹲下,淺笑着:“你來幹什麼?來等盛北辰兌現承諾保護你一生一世?”

邵佳恩掙扎着從地上爬了起來:“我要去看看他。”

林珈儀聳聳肩膀:“如你所見,你進不去,不是誰都有資格看他的。”

邵佳恩不想理她,轉身就想進去,卻被她一把抓住。

林珈儀拖着她往消防樓梯走。

邵佳恩從來不知道,看似瘦弱的林珈儀力氣居然這麼大,她被林珈儀拉得踉踉蹌蹌的。

林珈儀推開沉重的消防門,一把將邵佳恩推了進去,隨後她走了進去,“嘭”的一聲關上了門。

邵佳恩靠在樓梯間的窗戶上:“你要幹什麼?”

“呵呵呵……”林珈儀似乎是想到什麼有趣的事情,“我想,和你說幾個故事。”她側過頭,有點期待地問邵佳恩,“佳恩,你現在後不後悔當初沒有答應我的條件離開這個城市?”

邵佳恩的腦子有點混沌,但片刻之後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有點難以置信地問林珈儀:“你想說什麼?”

“邵佳恩,姐妹一場,當初你應該答應我的條件了,你走了,我爸爸也不會死對不對?你走了,盛北辰也不用這樣昏迷不醒半死不活對不對?”並不敞亮的樓梯間裏,她美麗的臉龐顯得嗜血又殘酷,“邵佳恩,你捅出《錦繡江山》的事情,氣死了我爸爸,盛北辰他又那麼急吼吼地為你出頭,曾經的我還天真地想和他結婚到白頭,變成今天這樣,那也是下下之策。”

邵佳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林珈儀一定是瘋了。巨大的刺激之下,她倒是慢慢冷靜了下來,她問林珈儀:“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啊,你知道的,我住在盛家,我也沒給他下毒啊,雇殺手下毒手啊,不過一片安眠藥而已,我一片他一片,我睡了一覺神清氣爽,我怎麼知道他要開車上高速啊……”

邵佳恩簡直就是五雷轟頂,她揚起手就想給林珈儀一個耳光反被林珈儀牢牢抓住了手,林珈儀重重地甩開了她的手幽幽道:“邵佳恩,我們來一起回憶回憶當年吧……你十八歲生日那天。”

她似乎陷入了回憶中,邵佳恩頭痛欲裂大口地呼吸着。

林珈儀說:“佳恩啊,那天,你高高興興地過生日,穿那麼貴的禮服、盤那麼漂亮的頭髮,你家給你開那麼隆重的宴會,你可知道,那天是我媽媽的忌日呢。為了你,為了你們邵家,我林珈儀連媽媽的忌日都不能過,我和我爸爸,要開開心心的,在我媽忌日這天,陪你們邵家一起載歌載舞、歡喜鼓舞,想想都讓人難過呢。”

她靠在厚重的安全門上,發出了“咚”的一聲。

邵佳恩看着她,她繼續說:“我一直沒和你說,我是多麼恨你。”

邵佳恩怒極:“我邵佳恩把你當我的姐妹,和你分享一切,掏心掏肺,換來的就是你的恨嗎?”

“可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從頭到尾不過想回家而已,從頭到尾不過不想做你的影子想輕鬆地做回我自己而已!你把我留在S城,成為你的玩伴,就像你眾多玩具中的一件。你有沒有問過我,我想不想家,我當你的影子絕不絕望,和你在一起的那麼多年,到處都有你邵佳恩,什麼時候有我林珈儀?我恨你!你們邵家剝奪了我的一切,就連我媽媽去世那天我爸爸都和你們在一起,事情過了之後我還要年年在那個日子陪你一起慶祝!”

林珈儀的眼淚流出來,她飛快地擦乾,精裝的妝容被抹得一團糟:“我居然還會哭,呵呵,我以為我早就不會哭了。冤吧,你覺得很冤枉吧,我開的車、我撞的人,居然是你去坐牢,我們林家居然也有翻身的日子,我居然也可以把你踩到腳底,呵呵,你應該慶幸,你今天還活着。那天晚上,把車開出去的時候,我本來是打算我們大家一起去死的,我是打算撞護欄大家一起掉河裏去死的!”

她冷笑一聲:“天不亡我,我在開到最快打偏方向的時候,居然撞到了一輛違規上環線的摩托車,車子偏了方向才沒掉下河。好車真好,開摩托車的人死了我沒死,我還最先醒了過來。”她的眼淚又瘋狂地流了出來。

邵佳恩緊緊地抓住窗檯的鐵欄杆,她覺得她已經快暈厥了。

林珈儀用手背胡亂地抹着眼淚:“呵呵,我沒有死,我最先清醒了過來。你知道那個凌晨,我有多害怕嗎?那個人的屍體就在不遠處,一地鮮血,你和盛北辰居然還沉沉地睡着!我把你拖到駕駛座,把你鞋子也換了的時候你居然還沒醒,你活該!”

“那個時候我覺得……”她繼續沉浸在回憶中,“那個時候我覺得以你爸爸的本事,這個事情沒過多久就會被查清楚,沒有想到,老天在那一刻開了眼,我爸爸,我討厭了他一輩子,卻沒想到,他居然有恩於盛北辰的爸爸。呵呵,很好,我們一起雞犬升天。你更蠢,你爸爸都被抓了,你還認罪,你以為你任性有人心疼嗎?你在等誰的愧疚和心疼,盛北辰,還是我?你真蠢。”

那些陳年的真相被血淋淋地剝開,邵佳恩覺得她的心就像被捅了一個大洞一樣汩汩冒着鮮血。林珈儀那怨恨扭曲的青春,毀了她也毀了盛北辰,更毀了自己。

林珈儀突然又發狂一樣抓住了邵佳恩的雙手:“可是你為什麼要回來?為什麼要再次回到我的視線回到我的生活里?”

“我一生都想擺脫你,你是我所有的壞運氣。你坐牢去了,我和盛北辰一起出國留學。我們住隔壁,我為他學做飯,學煲湯,為他學會品紅酒,為他學會騎馬玩網游!”

“我守了這麼多年,如果你永遠不回來,不久之後,我就不是林小姐,我是盛太太!可是你像噩夢一樣回來了,更可怕的是,他還愛上了你,他曾對你不屑一顧,居然愛上了現在的你!”

“他愛上你就疏離了我,我費盡心思把你趕出了圖書部,他卻停了我《錦繡江山》本來進展得那麼順利的項目,讓我連集團大樓都去不了。我讓你開不了店讓你身敗名裂,他就力挽狂瀾拚命保護你幫你善後,幫你刪帖!”

“為了給你正名,他逼死了我爸爸,盛伯伯幫我壓住了《錦繡江山》的事情,我們剛剛喘過一口氣,盛北辰他居然調查我!調查當年車禍的事情,為什麼你們不放過我?”

“呵呵,可惜天不亡我,讓我住進了盛家,讓我發現了這一切!邵佳恩,我林珈儀得不到的,你也一樣別想得到!如果你不回來,你聽我的話走得遠遠的,今天的一切就不會發生!到了今天,成王敗寇,你應該很明白了,給我遠遠地滾出我的視線,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不然,我殺了你!”

邵佳恩使勁地想掙脫林珈儀的雙手,林珈儀卻力氣奇大地推了她一把。

邵佳恩撞在牆上,林珈儀冷冷地靠過來:“忘記和你說了,去年在你家樓梯口蹲守的那個蠢貨怎麼沒一棍子敲死你,真是沒用,十萬白花了。”

邵佳恩看着歇斯底里的林珈儀,林珈儀美麗的臉上惡毒的表情讓她陣陣發寒。

林珈儀說出的那些她所不知道的盛北辰為她做的事情讓她幾乎要崩潰,她為自己對他的不信任和揣測心痛難過,她不想再和林珈儀糾纏,她只想去看看盛北辰。

林珈儀又哭又笑:“盛北辰要死啦……哦,對了,還有你爸爸,我不過托律師進去知會他一聲你認罪了被判了四年,他當天就猝死了,和我爸爸一樣,愛激動,所以,他們都死了。”

聽着林珈儀冷血又刻薄的話,盛怒之下邵佳恩幾乎是用盡了全身力氣飛快地扇了她一巴掌。

林珈儀來不及躲開,臉上迅速地浮出了五指印,她尖叫一聲就要反擊,頭頂一個冷冷的聲音如驚雷般把在撕扯的兩個人震醒。

消防樓梯的上方,盛夏逆光站着,他的聲音落在地上,一塊塊地凝結成了冰:“林珈儀,滾離我的視線,趁我沒空收拾你,你可以多過幾天逍遙日子。”

林珈儀慌亂了片刻,很快保持了鎮定:“噢,原來是盛夏,可是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盛夏冷冷地拿起了手裏的手機:“不用憑什麼,你今天的話說得夠多了。”

他在手術室外守了一天一夜,卻等到盛北辰可能永遠昏迷的消息,他用僅剩的力氣給邵佳恩打了一個電話后,就躲到了靠天台的樓梯間抽煙。

樓下兩個女孩子拉拉扯扯地進來,“嘭”的一聲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本無意理會,卻突然聽到了邵佳恩的聲音。

看到林珈儀推着狼狽的邵佳恩進來,他就想出聲了,卻在林珈儀開口說的第一句話里沉默了。

他隱隱地覺得會有事情發生,冷靜地拿出手機拍攝。

潛藏在歲月里那些如吐信毒蛇一般可怕的過往和那些惡毒不堪的現在,赤裸裸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的女孩、他的手足,因為不設防,與蛇蠍同行。

該結束了。

林珈儀看着盛夏手裏舉起的手機,片刻的震驚之後馬上反應了過來。她突然抓起自己的鏈條包,飛快地把鏈條套在邵佳恩的脖子上用力一勒。

邵佳恩猝不及防,喉嚨一痛,窒息感襲來,她拚命地去抓自己脖子上的包鏈。

林珈儀死死地扯着鏈子高聲命令盛夏:“把手機砸碎!”

盛夏沒料到林珈儀如此心狠手辣,隔着二十幾級樓梯,情急之下他本能地就要砸手機。

邵佳恩滿面通紅,拼儘力氣往牆壁上蹬了一腳,林珈儀一下沒站穩,兩個人抱着一起滾下了樓梯。

“佳恩!”盛夏眼睜睜地看着被勒得滿面通紅的邵佳恩頭一下一下地撞在樓梯上滾下去,他驚恐地大步從樓梯上沖了下來,抱起邵佳恩。

林珈儀捂着頭,飛快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衝出了消防樓梯。

邵佳恩劇烈地咳嗽了起來:“盛夏,盛夏求求你,帶我去看盛北辰。”

盛夏佈滿血絲的眼底全是心痛,他把她從地上抱了起來:“我先帶你去看醫生。”

“不,我能走。”邵佳恩掙扎着從盛夏的懷抱里下來,“我沒事,求你帶我去看盛北辰。”

盛夏悲痛地看着她:“好。”

4.

林珈儀驚慌失措地跑進了電梯下降到地下車庫。事情的發展太出乎她的意料,她要先冷靜冷靜。

她哆哆嗦嗦地找到自己的車子坐了進去,抖得都沒力氣發動車。她的思緒很飄忽、很亂,她不知道要去哪裏,盛家還是林家,天底下,還有沒有她能去的地方,美國?要麼躲到美國去?

就在這時,車門突然被拉開,一個戴口罩的高瘦男子站在她的車旁。她嚇了一大跳,對方似乎也嚇了一跳,她正要質問對方要做什麼,戴口罩的男子突然掏出一把水果刀,飛快地扎了她一刀。

他衝著她的心臟來,卻因為太心慌扎偏了,扎在她左邊的肩膀上,一陣劇痛襲來,血迅速地沿着刀柄流了下來染紅了衣服,她尖叫一聲去抓他的口罩,口罩下是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你是邵佳恩的……”

“我就是來幫佳恩姐報仇的,你騙了我,把佳恩姐害得那麼慘。”陳南的臉因為憤怒和害怕而微微扭曲,他剛傷愈出院不久,聽說了邵佳恩店倒的事情,也花時間打聽了真相。他被愧疚和憤怒填滿,他記得騙他的這個女人的樣子,今天他來醫院複查,正好看見她開着車趾高氣揚地也到醫院來,他跟着她的車到了地下車庫,找到她停車位置的時候她人已經沒在車上了,他就悄悄地蹲在車的附近等,他要幫佳恩姐報仇。

他把水果刀拔了出來,林珈儀慘叫一聲,他又想扎一刀,只聽遠處有人喊住手,有腳步聲朝這裏來,他戴上口罩,飛快地跑了。

林珈儀捂住傷口,鮮血不斷地從她的指縫裏冒出來,她無力地靠在駕駛座上。

她絕望地想,這下跑不了了。

靜寂又孤單的重症監護室里,盛北辰靜靜地躺在病床上,他臉上罩着呼吸機,渾身插滿了管子,在生與死之間徘徊,旁邊的監護機器規律地發出“嘀嘀”的聲音,家屬視頻探視區里,邵佳恩的眼睛佈滿血絲,死死地盯着屏幕里的他。

顱腦外傷、腦挫傷、腿骨骨折、大腦仍然有少量出血,還沒有脫離危險期,深度昏迷。一個個她未曾聽過的醫學詞彙在她的耳邊不停地回蕩撞擊她的心,好痛。

“外傷導致的昏迷,三個月內是治療和康復的關鍵時間,一年內蘇醒的機會還是比較大的,神經內科、神經外科、影像科等多科專家正在聯合會診,我們會儘力的。你們也要保重身體,不要過度悲傷。”院長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和盛夏交談。

連續十幾個小時的不吃不喝,幾個小時前盛太太暈倒在盛北辰手術室的門口,已經被送到急診室輸液,盛驥陪她過去了,此刻這裏除了保鏢只剩他們三個人,邵佳恩看着視頻里的他,眼睛都不捨得眨一下。林珈儀的話不停地在她耳邊迴響,那些關於他的美好與不美好的回憶像慢鏡頭般一個個在她的腦子裏回放。

她自以為是的驕傲,自以為是的愛,自以為是的恨,自以為是的拒絕,自以為是的責怪。

他卻無聲地、默默地為他曾經的疏忽贖罪,承受她的愛、她的恨,默默地用他自己的方式守護着她,而她,從頭到尾沒有真正地相信過他。

她一直覺得自己很愛他,可究竟是愛他什麼?愛他俊秀的外表,還是愛他不俗的談吐,或愛他顯赫家世?但她可曾愛過他的心?

眼淚已經流干,她覺得她的心都在滴血。她曾為他的薄情而心碎,可她邵佳恩就是寧可自己一無所有,也不願意看見他盛北辰受傷害。

她寧可自己死去,她寧可林珈儀對她下毒手,也不願意看着僅存一口氣的他。

不知多長時間過去了,院長早已離去,邵佳恩眩暈地晃動了一下,身後的盛夏飛快地沖了過來扶住了他。他不由分說地扶着她往外走:“你已經看一天了,先回去休息。”

“再待一會兒吧……”她氣若遊絲。

“明天再來。”盛夏看着她毫無血色的臉,堅決地把她從重症監護室帶了出去。

已是凌晨四五點,邵佳恩靠在副駕駛座上,盛夏安靜地開着車,他沒有說話,內心卻如經歷了十二級地震,一地廢墟。

盛北辰遭遇意外,林珈儀抖出那可怕的過往,他覺得他的心也要痛到死去。

他沒細想過當年的車禍始末,以為她年少任性,一時意外。而她也從來不說,那麼多的苦痛,她壓着藏着忍受着。

她擁有的一切被一樣一樣侵吞蠶食,她孤單地走過那麼漫長的孤寂與絕望,他自以為他在守護着她,直到一切真相浮出水面,才發現自己做的是那麼少。

他恨自己!

車子開到邵佳恩樓下。

邵佳恩打開車門正準備下車,樓梯口一個單薄的身影突然站了起來,把她嚇了一跳。

天已經微微亮,站在路燈下的單薄女孩已經哭得眼睛通紅,她看見邵佳恩下車,飛快地衝過來抱住邵佳恩。

“佳恩姐,求你救救我哥。”

盛夏也被這突然冒出來的女孩嚇了一跳,趕緊從車上下來。

女孩緊緊地抱着邵佳恩的手臂:“佳恩姐,我在這邊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求求你幫幫我。”

邵佳恩眼睛紅腫視線模糊,她拚命地眨了好幾下眼睛才認出是陳北。

陳北痛哭失聲:“求你……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辦了,我哥哥被抓了。”

栗子烘焙坊因為兄妹的倒戈前期投入的心血全部付諸東流,最憤怒的那天她曾對他們兩兄妹說出再也不要出現在她的面前的話,可是此刻看見這個孤獨的女孩哭得瑟瑟發抖,她已說不出重話,只問:“發生了什麼事情?”到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喉嚨沙啞,但也顧不上了。

陳北痛哭流涕:“我哥在醫院傷了人被抓到派出所里去了,幾個小時前民警給我打了電話,叫我明天白天把他的衣服送到看守所去,我根本不知道看守所在哪裏,也不知道要怎麼辦,他明明就是去醫院複查,為什麼會傷人被抓……”她緊緊地抓着邵佳恩的手臂。

邵佳恩被她搖晃得有點站不穩,盛夏趕緊過來分開了她們扶住了邵佳恩。

痛哭的女孩抬起頭,看見盛夏的時候愣住了:“您是盛夏。”

盛夏並沒有回答她,卻被她看向他的眼神刺了一下。

這個女孩,有一雙和邵佳恩一樣會說話的大眼睛。他點了點頭算是回答,很快地把視線從她的臉上移開,低頭問邵佳恩:“怎麼回事?”

邵佳恩覺得她已經筋疲力盡,但聽到陳南馬上就要被送到看守所那種人間地獄一般的地方她還是本能地覺得恐懼。

她回答盛夏:“他們是我的朋友……”然後轉過頭對陳北說,“我陪你先去派出所打聽一下吧。”

她不忍心看着陳北一個人像無頭蒼蠅一樣亂竄。陳北拉住她的手那麼冰冷,想必已經在樓下等了許久,但是一想到派出所,她的臉唰地白了。

盛夏阻止了她們:“都上樓吧,我叫我的律師過去。”

三個人一起回了邵佳恩的家,盛夏聯繫了自己的律師。

律師丁風馬上動身去派出所問情況,盛夏交代了他一句:“先把人保出來。”

丁律師的電話再打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後了,盛夏躺在邵佳恩家裏的沙發上睡著了,陳北坐着默默流淚,邵佳恩疲倦地陪陳北坐着。

電話里的丁律師比較驚訝:“盛少,當事人捅傷的是林珈儀。”

“什麼?”盛夏瞬間睡意全無。

看他驚訝的樣子,陳北和邵佳恩都緊張了起來。

丁律師說:“是的,我也很意外,我從派出所問了情況想聯繫對方當事人和解出諒解書,順着派出所給的消息到了對方當事人住的醫院,結果發現是林小姐。她拒絕和解,說要見你。”

“我就來。”盛夏掛了電話,兩雙大眼睛都盯着他。

他有點無奈:“他怎麼會捅傷了林珈儀,按時間算應該就是林珈儀離開醫院的時候。”

邵佳恩震驚地站了起來,陳南、陳北從外地來不久,和林珈儀也是因為上次那個事情有聯絡,往日應該並無仇怨,看來……

她心一沉:“盛夏,可能是因為我,我要想辦法先把他保出來。”

一天之內發生了太多的事情縱然是盛夏也有點消化不了,他看着兩個驚慌失措的女孩子,安撫她們:“你們先在這裏待着,我去處理一下。”

外科住院部里,林珈儀孤單地躺在那裏,她手上插着留置針,肩膀上的傷口已經包紮好,一動就痛到好像要爆炸。

真是飛來橫禍,她正計劃着怎麼逃跑,沒想到就這樣被送回了醫院了,所幸那個傷她的人沒跑兩步,就被醫院的保安抓住了,打了110。

而且,居然是替邵佳恩來的。

真的太好笑了,她想起盛夏的律師看到她時驚訝的表情,他們果然是一夥的。她真的好期待見到盛夏。

盛夏趕到的時候看到躺在病床上衣衫不整的林珈儀還是有點意外,他看了她一眼:“說。”

林珈儀掙扎地坐了起來:“你把那個視頻刪了,我就給你出諒解書。”

盛夏覺得他都要笑出來了,這是痴人說夢嗎?他冷冷地看了林珈儀一眼:“肩膀受傷了,腦子也壞了?”

林珈儀仍不死心地說:“你不把視頻刪了,邵佳恩的朋友要把牢底坐穿。”

盛夏終於笑出來了:“你真是幼稚,‘牢底坐穿’這個詞用在你身上才是最合適的。那個小夥子捅了你一刀而已,最慘不會超過三年,就算你不出諒解書,如果佳恩想保他,我也會請最好的律師,緩刑而已。你和他的恩怨始末我也聽說了,佳恩她善良不去追究他的責任,不代表我也一樣,我不找你們兩個麻煩就算客氣了,你還指望我拿你的犯罪證據換他自由?你那麼迫切地想見我,就想說這個?傻了吧你。”

林珈儀沒想到盛夏居然是這樣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看到盛家的律師匆匆趕過來的時候她還燃起了一線希望覺得自己有了籌碼,沒想到……她氣結,肩膀上的傷口愈加痛了:“那我就告訴警察是邵佳恩指使的,她可是有前科的,你不怕她再坐牢嗎?”

“你怎麼好意思罵佳恩愚蠢,我看你才是愚蠢透頂,真相都已經大白,你還敢說她有前科?等我送你進去,這回連律師都沒人給你請了!你還是好好考慮怎麼申請法律援助吧。故意殺人罪,你現在能在外面多待一分鐘都應該好好珍惜,就不要在這裏想着怎麼算計別人了。”

故意殺人罪,林珈儀突然意識到,她的人生可能進入倒計時了,而她還這麼不知死活地揚揚得意着。

盛夏看着她突然間蒼白的臉色,嫌惡地說:“馬上出一張諒解書,我讓你出院了再進去,不然,馬上叫警察來看你。”

林珈儀被戳到軟肋瞬間面無血色:“盛伯伯會保我的。”

“你是豬嗎?”盛夏簡直是不可忍,“你連盛北辰都害,我大伯和伯母知道真相的時候只怕會把你挫骨揚灰。”

林珈儀終於敗下來:“你打算什麼時候舉報我?”

“隨時,現在也行。”

林珈儀哆嗦了一下:“不可以!”

盛夏冷笑:“有什麼不可以?”

林珈儀垂下頭:“我答應和解,諒解書你們寫好,我簽,但是,三天,我需要三天時間,一切三天後再說。”

盛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可以,出院后給你三天,諒解書一會兒丁律師會送過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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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期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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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讓我們看一看,這血淋淋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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