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如隔百秋
第54章如隔百秋
校場口。
“大人,午時三刻已到!”刑部主事上前向刑部的監斬官稟告道。
監斬官張遠長嘆一聲,起身,從監斬桌上拿起一塊斬令,上面書着大大的血紅的“斬”字。他抬眸望了望瑟瑟,看到瑟瑟一臉沉靜,竟沒有一絲動容,心中不禁對瑟瑟有了一絲欽佩。他搖了搖頭,心道,可嘆這般風華絕代的女子,終究是要命喪黃泉了。
他抬手,將那催命的斬令扔在了地上,皚皚白雪中,那大大的血色的“斬”字,在雪光下,分外艷紅。
莫尋歡身子微微一顫,握了握拳,黑眸一眯。
夜無煙竟然沒有來!
什麼情深,卻原來不過如此而已,都是比不上江山社稷的!
斬令一扔,劊子手便深吸一口氣,將斬刀端平,後退一步,舉起了大刀。
“刀下留人!”一聲疾呼,從茫茫白雪中傳來。
那聲音比之冬日的寒風還要冷冽,越過圍觀的人的頭頂,傳了過來。說這句話的人,似乎還離這裏很遠,然而聲音卻有一股穿透力,好似近在人們耳畔。那聲音里,含着一股懾人的威嚴和霸氣,帶着沉沉的壓力。但凡聽到這句話的人,都忍不住心中一抖,就連劊子手手中的刀都晃了一晃,幾乎拿捏不住。
然而,卻不知這句話是誰說的。
就在眾人詫異之時,只聽得人群后響起一陣疾馳的馬蹄聲,監斬官張遠聽了,目光中不由得疑惑。他站起身來,只見一匹馬風馳電掣般奔來,馬速太快,看不清來人模樣,只見馬上那道人影一揚手,什麼東西向著劊子手手中的大刀襲去,帶着雷霆之勢,將劊子手手中的大刀擊落在雪地上。
劊子手被強大的力道推后,踉蹌了幾步,跌倒在雪地上。
一道人影,從馬上躍起,如兔起鶻落,接連飛縱,連踏數人肩頭,飄落在刑場中央!
一瞬間,風似乎靜了,雪似乎停了,人們的目光皆凝注在眼前之人的身上。
“是璿王!”有人喊了一聲,那聲音里有一絲欽佩,也暗含了一絲驚恐,還有一絲疑惑。畢竟,璿王現在不是在北方造反起事了嗎,怎地突然出現在這邊刑場上?
就連監斬官張遠都驚得瞪大了眼睛,幾乎從椅子上跌倒下來,不知自己應該逃跑還是留下來,雙腿不斷地發抖。良久,他才發現,璿王不過是單刀匹馬前來,似乎是不足為懼的。
而四周,屋檐上、大道上,湧出來無數個禁衛軍,張弓搭箭,指向了夜無煙。夜無煙似乎根本沒有看到,在眾人凝視他時,他那雙顧盼神飛深邃俊麗的眸轉向了瑟瑟,黑眸緊緊盯着她,彷彿一生都看不夠。笑容如在他的唇角漾起,溫潤而柔和,“別怕,我來了!”
瑟瑟不可置信地抬眸,兩人目光相聚,一剎那彷彿時間停滯,景物變幻。漫漫冬日瞬間化作明媚春天,皚皚白雪化作一地嫩綠,花朵在一剎那盛開,怡人的芳香在空氣里瀰漫,令人迷醉。
他來了,是為她來的?
雪花在眼前紛紛揚揚飄落,迷濛了她的視線,她有些看不清這白茫茫的世界,眼前,只有他那雙出奇溫柔的眼眸,古玉一般,溫雅和煦。
上千人的刑場,靜寂極了,好似只有落雪輕輕飄落的聲音。
她望着他,看着雪花落在他墨黑的發上、雪白的衣上,觸目是他俊雅的笑。
瑟瑟的一顆心在胸腔內塵埃落定,然而新的氣惱和擔憂卻涌了出來。
夜無煙,這個傻子!傻子!
“為什麼要來?”她問,聲音很低很低,似是自語。
他卻聽見了,唇邊漾起甜蜜的笑意,他說:“一百多年不見,想你了!”
他從水龍島離開時,是十月二十,今日是臘月初十。
五十天不見而已!
她突然明白了他話里的語意,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五十天,一百五十年!
眼眸中湧起一陣淚意,她已經很久沒有想哭的衝動了。
她抬首,忍住胸間的酸楚,展顏一笑,冷聲喝道:“夜無煙,滾!誰要你來的!還不快滾!”
她第一次像潑婦一般喊了起來!
他笑了!
如此炫目,如此燦爛,明明是沒有日光的雪天,可是他的笑容就像光一樣照進了她的內心。她看得出,他是真正的喜悅,由內而外的,真心的歡喜!俊美的容顏在看到她發脾氣時,竟是如此的幸福!
莫尋歡負手站在人群之中,定定地瞧着瑟瑟。那目光很淡,如同秋水,宛若寒星,如同春日遲遲,炊煙裊裊……
夜無煙來了!
他的計謀得逞了,然而,他心中卻沒有一絲歡喜!
這大概是老天的安排吧,在他不知如何抉擇之時,要他得這個天下,要他放棄這個女子。
寒風起,衣衫飄飄,原來,一切的守望痴狂終究成空。
莫尋歡笑了笑,隨着笑意的凝止,眼底的最後一絲暖意消失,他微微攥了攥拳頭,神色在一瞬間冷肅。
他朝身側的禁衛軍將領點了點頭,便聽那人大喝道:“反賊璿王在此,聖上有諭,生擒璿王者有重賞!”
一瞬間,無數的精銳士兵從四面八方擁出來,弓箭從屋檐上,從樹丫間,從牆頭上,冒了出來。
夜無煙溫柔的目光從瑟瑟臉上轉到圍困他的兵士上,剎那間,眸光驟冷。他白衣勝雪,微微上翹的嘴唇有種似笑非笑的輕蔑,好像是俯視人間的仙人。
“夜無煙,你以為今日你還能從這裏安然走出去嗎?”莫尋歡冷冷說道。
“本王既然來了,就沒打算走!但是,她,我是一定要救走的。”夜無煙冷聲說道,眼底眉梢不帶任何笑意,深幽的雙眸,透出一般犀利。
莫尋歡仰首大笑,邪魅地勾唇,沉聲道:“夜無煙,到了此時,你還要和我講條件嗎?真是痴人做夢,你朝四周看看,你們兩個,今日一個也走不了!”
“是嗎,那就拭目以待吧!”夜無煙冷冷說道,挺拔的身姿如同修竹蔚然挺立,不屑地凝視着莫尋歡。
“那我就不客氣了。”莫尋歡淡笑着揮手,只聽得嗖嗖的一陣嗡鳴,一大簇一大簇的箭雨,毫不留情地向著刑場中心射了過來。這一旦被射中,人勢必便會如同馬蜂窩一般。
千鈞一髮之時,圍觀的人群中,忽然躍出無數道身影,揮劍將射落的箭雨阻擋。每一個人,都身法輕靈,武藝甚高,為首的人,瑟瑟認得,是鐵飛揚。
瑟瑟瞪大了眼睛,看着鐵飛揚率領幾百人的隊伍,和禁衛軍戰在一起。原來,夜無煙早已經在此埋伏好了自己的人,可是,幾百人的隊伍,並非是禁衛軍的對手。他們不敢戀戰,如同一道颶風刮過,一起保護着瑟瑟,向刑場外躍去。
“鐵飛揚,你在做什麼?你為什麼不去保護夜無煙?!你快去保護夜無煙啊!”瑟瑟被鐵飛揚攬在懷裏,在上百人的保護下,向外衝去。雖然只是幾百人,卻個個武藝甚高,絕不是泛泛之輩,他們不是春水樓的精銳,便也是武林上的高手,其中鐵飛揚還有武林盟主的身份。
鐵飛揚冷冷看了一眼瑟瑟,薄唇緊緊抿着,瑟瑟以為,他不會理睬她。可是,他冷了臉,冷了語氣,說道:“主上說了,救你,就是救他!”言罷,他掉轉馬頭,手中利劍如虹,將迎面阻來的兵卒斬殺。
瑟瑟回首看去,在漫天雪花和漫天箭雨中,看到夜無煙挺拔高瘦的身影,他站在那裏,鶴立雞群,格外從容淡定,姿態優雅。他的身邊,只有十幾名護衛。
最後一眼,瑟瑟看到他在衝著她笑,慵懶而瀲灧的笑。同時,她也看到他那慘白的臉上,唇角那抹血絲。
瑟瑟心中,忽而生出一種想要揍人的衝動。夜無煙很欠扁啊很欠扁,她真的很想衝上去朝着他俊美的臉上,打上幾耳光,她更想掐住他的臉,將他臉上那抹笑意抹去。
她不要他來救她的,她不想他因她置身於危險之中。
她真的不想!
夜無煙最後看了瑟瑟一眼,領着那十幾個人,向著與瑟瑟相反的方向衝去。禁衛軍的兵士,一大部分去追夜無煙,而舍了她———江瑟瑟。謀反叛逆的罪名,畢竟比她這個海盜頭子要大得多。
因為大部分兵力都被夜無煙牽制而去,餘下的兵力便弱多了,在鐵飛揚和幾百名護衛的拼殺下,西側的包圍圈終於露出好大一個缺口,他們從缺口安然沖了出去。
他們要逃出戒備森嚴的緋城自然是不可能,因為後面還有幾千追兵,而那四門他們也根本就沖不出去。好在夜無煙早已為他們安排好了藏身之所——璇璣府。校場口本就距離璇璣府不算遠,當他們一眾人衝到璇璣府後,那些追兵便被阻在了璇璣府外。
這一次他們是從璇璣府後門進來的,那叢竹林前,早有人候在那裏。
一襲玄衣飄飄,正是璇璣公子鳳眠。
瑟瑟未料到他已經從水龍島回來了,他看到他們進來,淡淡說道:“你們隨我來。”然後負手在前帶路。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尾隨着他,不敢有任何差池。不一會兒出了竹林,又穿過一片滿是林障假山的園林,才安然到了後院內的樓前。身後,傳來那些追兵不斷的慘呼聲和咒罵聲。很顯然是那些追兵陷入到了陣中,吃了苦頭。
“璇璣公子,這裏安全嗎?他們有一萬精兵,會不會攻破這裏?”一個護衛不放心地問道。
璇璣府的一個侍女回答了這個問題:“璇璣公子設置的機關,世上還無人能解開,這璇璣府佔地如此之大,現下機關全部啟動,莫說是一萬人,就是兩萬,五萬,也同樣攻不下的!你們安然在這裏養傷即可!”
鳳眠不置可否地揚了揚眉。
“都下去吧,相互敷藥,養精蓄銳,還有硬仗要打!”鐵飛揚冷冷命令道。護衛們聽令,在侍女的引領下退了下去。
“鳳眠,夜無煙會有危險嗎?”瑟瑟抬首問道。她希望夜無煙還有什麼計謀和招數,他讓鐵飛揚和近百名護衛保護她逃了出來,而他自己身前,就只有十幾個護衛。如此冒險,一定是還有什麼後路。
鳳眠聞言,神色一僵,良久沒有說話,臉上神情,凄然而沉靜。
“他一定還有什麼後路的,是不是?鐵飛揚?你說話啊!”瑟瑟轉首望向鐵飛揚,冷聲問道。
鐵飛揚靠在窗畔,捂着正在淌血的手臂,一雙冷眸凝視着窗外的飛雪,一句話也不說。
瑟瑟低首看了看自己。白衣上雖然也沾了些許血跡,卻沒有一滴血是自己的。她毫髮無傷地逃了出來,卻不知夜無煙此刻如何了?傷了是肯定的,不知能不能衝出來。
如若夜無煙沒有因為救澈兒損失了半數功力,她也不用擔心他。而現在,他恐怕不是莫尋歡的對手。
“你們都啞了嗎?說話呀!難道說,他沒有後路是不是?他今日去,就是要用自己的性命換回我這條命,對嗎?你們說話啊!”瑟瑟冷聲問道,眼中閃過一絲痛意,甚至就連呼吸中也都是痛楚的味道。肉體明明沒有受傷,卻也痛得撕心裂肺,讓她想要尖叫,想要大罵。
“鳳眠,你有沒有軟筋散的解藥,給我一顆!”瑟瑟看到他們沉默不語,就知曉夜無煙肯定很危險。她要出去,她要去助他。
鳳眠終於抬首看了看瑟瑟,那雙原本亮如寒星的黑眸中此時一片黯淡,他搖頭輕聲道:“我這裏沒有軟筋散的解藥。”
“鐵飛揚,你有沒有軟筋散的解藥?”瑟瑟轉首再問鐵飛揚。
“我沒有,就算有,我也不會給你!好不容易救了你出來,難道你還要自投羅網,難道你不知,璇璣府外,有上萬個人等着抓你呢。”鐵飛揚一向話少,這次卻說得很多,語氣卻仍舊是一貫的冷。
瑟瑟頓時失望,他們兩個又不是雲輕狂,怎麼會隨身帶這樣的解藥。她如同困獸一般在室內兜着圈子,最終疲累地坐在地上,一言不發。如今,她就如同一個廢人,就算想要出去營救夜無煙,也沒有這個能力。沒有解藥,那麼她只有等待,等着軟筋散的藥力散去。
她抱膝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外面大雪紛飛,室內雖然生了火爐,暖意襲人。可是,瑟瑟的心頭,卻一片冷意。
她恨夜無煙!
她恨死他了!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心中對夜無煙又氣又恨又惱!她現在只想把他救回來,然後狂揍一頓。
她是寧願自己死了,也不願他為了救她喪命!
她不知自己在地面上坐了多久,外面的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室內燃起了昏黃的火燭。
“起來吧,用點兒膳食,你這樣下去又如何去救王爺呢。王爺暫時無礙,你不要太擔心了。他們還不敢殺王爺,因為王爺畢竟身份特殊。”鳳眠走到瑟瑟身畔,柔聲說道。
瑟瑟自然知曉鳳眠只是在安慰她,夜無煙何等身份,雖然是王爺,但是,他畢竟是謀反大罪。這個罪名,足以讓他死一百回。但是,瑟瑟也知曉眼下不是傷悲的時候,她要養好身子,早日驅盡體內軟筋散。她站起身來,看到桌面上已經擺好了膳食,緩步走了過去,坐在桌前,不緊不慢地吃了起來。
璇璣府的陣法果然厲害,已經過了三個多時辰了,那些圍在外面的兵士依舊沒有攻破璇璣府。鳳眠,他不用一兵一將,便將上萬精兵阻在了外面。
鳳眠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一人堪抵萬人。
“鳳眠,何以我四年前來璇璣府,那麼容易便闖過了陣?”瑟瑟有些不解地問,彼時,她是很容易地通過了那個陣法,沒覺得他佈置的陣法多麼厲害。
鳳眠靜靜說道:“那時候我只開了竹林中的陣法,而且,是最末等最容易的陣法,別處的陣法都沒有開。今日是為了對付這些追兵,才將府內的機關陣法全部開啟的。眼下這陣法厲害得很,天下除了我,沒有第二個人能夠闖出去。不信的話,要試試嗎?”
瑟瑟連連搖頭,她現在可沒有那樣的閑情。思及四年前冒冒失失來闖璇璣府,頗有些后怕,要是那時鳳眠將府內的機關全開了,那她豈不是會困死在陣中?
“鐵飛揚呢?怎麼好久不見他?是不是去救璿王了?”瑟瑟抬首問道。
“是的,他帶人出府,尋機救王爺去了!”鳳眠溫言道。
“他是如何出去的,外面圍着那麼多的兵?”外面兵士將這裏圍得鐵桶一般,他竟然還能出去。不過隨即她心中便明白了,璇璣府這麼多機關,怎麼可能沒有暗道。
鳳眠微笑道:“自然是從密道里出去的,這個時候硬闖可不是辦法!”
“那些在刑場上救我的人,都是什麼人?夜無煙很早就安排他們在緋城了?”瑟瑟顰眉問道。
“他們都是春水樓的精銳,王爺起事之前,便安排他們到緋城了,本是為了便於日後攻城,能夠裏應外合,不想,竟然正好由他們救了你一命。”
“這麼說來,我還真是運氣好。”瑟瑟苦澀地笑道。
兩人正在說著話,就聽有侍女在門口稟告道:“公子,雲公子讓你過去一趟!說是我們的客人醒了。”
鳳眠聞言,霍地站起身來,瑟瑟還從未見過鳳眠如此激動的樣子。他站起身來,便急急向外走去。
雲公子?雲輕狂竟然也在璇璣府?
“我可以一起去嗎?”瑟瑟輕聲問道。雲輕狂也在璇璣府,他們竟然不告訴她。雲輕狂手中,肯定有解軟筋散的解藥。
鳳眠沉吟了一瞬:“好!有些事情也不必瞞你。”
夜色已然降臨,大雪還在紛飛,他們踩着厚厚的積雪,穿廊過院走着。甬路旁邊,有幾株蠟梅開得正艷,瓣瓣紅似胭脂,和白雪交互掩映,很動人,卻也讓瑟瑟心中凄然。那紅紅的顏色,就像夜無煙唇邊那一抹血色。她心中忽然一痛,腳下加力,在雪地上留下深淺不一的腳印。
鳳眠帶着瑟瑟來到了前院,向著最中間的廂房急急走去。門口,侍立着的侍女為他們掀開棉帘子。瑟瑟尾隨着鳳眠走到了屋內,屋內燭火明亮,燃着好幾個火盆,暖意襲人。伴隨着暖意襲來的,還有安息香的味道和濃濃的藥味。
站在床榻一側,正在為病者診脈的,正是雲輕狂。果然,只要有雲輕狂出現的地方,就少不了濃郁的藥味,也少不了病者。
瑟瑟很好奇,能在璇璣府養病的人,會是誰呢?不知是怎樣一個特殊的客人?不過,床榻前還圍着兩個人,阻住了她的視線。
那兩個人瑟瑟都是認識的,一個是璇璣府的主人玄機老人,另一個則是太上皇的太監總管韓朔。
韓朔是太上皇的太監總管,又兼貼身侍衛,他和太上皇基本上形影不離,那麼,有他在的地方,太上皇也便不遠了。果然,瑟瑟走近了些,透過玄機老人和韓朔兩人之間的縫隙,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人。
那人果然是夜無煙的父皇,曾經的嘉祥皇帝,如今的太上皇。
安息香的味兒從案頭的琉璃鼎爐中悠悠飄出,在室內裊裊繚繞。昔日的嘉祥皇帝躺在床榻上,身下鋪着厚重的虎皮,身上蓋着厚厚的棉被。他的一張臉早已不復上次瑟瑟在殿上見到的樣子,好似老了十幾歲一般,他不時地咳嗽着,一雙眼睛不再犀利,失了往日的神采。
聽聞嘉祥太上皇因為病重,所以夜無塵才登基繼位的。流言不虛,果然是病了,看樣子病得還不輕。只是,身為太上皇,為何在璇璣府養病,難道說,他的病,另有隱情?
雲輕狂為太上皇診好脈,退後兩步,玄機老人和韓朔忙上前向嘉祥太上皇說著什麼。
“雲輕狂,你可否將我身上的軟筋散解掉?”若是早知道雲輕狂也在這璇璣府,她早來找他了。
“軟筋散可以解掉,只是,你要答應我,千萬不要硬闖出府。王爺費盡心力將你救了出來,千萬不要再陷進去。”雲輕狂定定說道。
瑟瑟點了點頭:“好的,我不會硬闖出府的。”鳳眠既然說了有暗道,她怎麼還會傻得硬闖出府。她也斷不會再落入莫尋歡之手。
雲輕狂從葯囊中倒出一粒藥丸,道:“這個便是解軟筋散的解藥,拿去服下吧。”
瑟瑟接過葯來,也不用水,直接服了下去。片刻后,藥力起了作用,內力一點點恢復,身子霎時間清爽了許多,她終於又能施展武功了。
“鳳眠,暗道在哪裏,我要出去!”瑟瑟回首問鳳眠。
雲輕狂輕輕嘆息一聲,以笑和狂聞名的雲輕狂,此時也成了唉聲嘆氣的人。
鳳眠哀怨地瞧了瑟瑟一眼,輕聲道:“你先別急,一會兒待飛揚帶回王爺的消息后,再去救他也不遲。王爺吩咐我們不要輕舉妄動的,我們,還有硬仗要打!”
她能不着急嗎,夜無煙現在生死不明,她如何還能坐得住!
“孤這是在哪裏?你們又都是誰?”嘉祥太上皇的聲音略帶着一絲迷惑,沉聲問道。
韓朔忙躬身稟告道:“稟太上皇,您這是在璇璣府!老奴是您的太監總管韓朔,這位是玄機老人,太上皇,難道您不記得老奴了嗎?”
嘉祥太上皇有些迷惑地搖了搖頭。
“孤為何會在璇璣府養病?為何不在皇宮?”嘉祥太上皇坐起身來,繼續問道。
“太上皇,難道您真不認識老奴了?狂醫,你看太上皇這是怎麼回事?”韓朔回首問雲輕狂。
雲輕狂蹙眉道:“中了蠱毒,本就有性命之憂,所幸救得及時,蠱毒雖侵腦,但沒有大礙。現在只是因為初醒,有些事情暫時想不起來,我們不要打擾太上皇了,讓他好好歇息吧!或許明日會記起也未可知!”
一行人向嘉祥太上皇施禮后,緩緩退了出來,聚到隔壁的議事廳去商議事情,每個人的心情看上去都有些低落。
夜無煙起事前,便得了韓朔的密信,知曉太上皇已經被人下了蠱毒。是以,夜無煙便回函,命韓朔無論如何設法讓太上皇從宮中轉到璇璣府,他同時派雲輕狂去為太上皇醫治。彼時,夜無煙還不曾起事,宮中守衛還不算嚴,韓朔才平安地將太上皇從宮中轉了出來。夜無塵也在京中暗暗尋找過,但是都一無所獲。他哪裏敢將太上皇失蹤的消息泄露,所以直到此時,朝臣們還不知嘉祥太上皇早已不在宮中。
“原本想待太上皇蘇醒后,揭穿新帝和莫尋歡勾結向太上皇下蠱毒的事情,可是,太上皇竟然失憶了,這可如何是好?!”鬚髮皆白的玄機老人悠悠說道。自從夜無塵登基,寵幸男寵,玄機老人便被孫兒鳳眠說服,開始支持璿王夜無煙。
只是,他們盼了多日,就是想讓太上皇醒來,揭穿這件事,讓太上皇出來主持這亂局,可是眼巴巴盼了這麼久,他卻忘卻了前事。
“王妃,老奴真是失職啊,原本奉了王爺之名,要救王妃出宮的,可是那日卻有別人捷足先登了。後來,那個人救王妃失手,驚動了禁衛軍,老奴只好將那人接應出去了。”韓朔沉聲滿是歉意地說道。
瑟瑟此時方知,韓朔原來是夜無煙的人。
“韓總管,那你可知曉,那夜救我的人是誰?”瑟瑟總覺得那人並非陌生,可是卻始終不知認識的人當中,還有誰有那麼高的武功,敢獨闖皇宮去救她。
“老奴不知,那人不肯明示身份。”
瑟瑟也納悶,她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會救她。
幾人正在商議,房門忽然推開,鐵飛揚一身風雪趕了回來。
“飛揚,如何,王爺現下可安全?”一屋子人,齊聲焦急地問道。
“王爺已被生擒,所幸當時監斬官里有一位追隨王爺的重臣,他執意阻止莫尋歡當場殺害王爺。說是王爺犯了法,畢竟還是皇親國戚,要處置也要用國之刑法。眼下,王爺已經被押到了刑部天牢。那裏重兵把守,我們根本沖不進去。”鐵飛揚焦急地說道。
鳳眠沉吟片刻,凝聲問道:“金總管在城外有消息嗎?我們的兵馬幾時可到?我們今晚必須將王爺救出,如若救不出來,今晚必須想法派兵攻城。只有如此,夜無塵為了用王爺要挾我們,才不敢輕易殺害王爺。”
“可是,據賀之北傳來的消息,說是江中水道有浮冰堵着,我們的戰船行得很慢,估計今夜到不了緋城!”鐵飛揚沉聲道。
瑟瑟總算知曉了夜無煙的謀划。
他果然是在朝廷派去的五十萬兵馬還不曾圍困黃城時,便已經從黃城脫身,派了手下其他將領拖延住了夜無塵的五十萬兵馬,而他率領了五萬精兵,沿江東水道一路南下,來攻打緋城。江東水道的霸主賀之北是夜無煙的人,是以,兵船南下的消息都被他隱瞞了。夜無煙在中途得了瑟瑟要被斬首的消息,棄了戰船,登上了最狹長的小舟,一路玩命般地向緋城趕。是以,比五萬精兵足足快了一日。
夜無煙,他將所有一切都謀划好了,卻獨獨為了救她,將自己賠了進去。
臨去前,他說,一旦他被擒,不要他的手下有任何顧慮,只需按照原計劃攻城。無論如何,絕不能令南玥落入伊脈國手中。
現在只有突然攻城,而且要讓夜無塵感覺到危險,他才不會貿然殺害夜無煙。因為他需要夜無煙作為人質!
“要攻城可以,緋城也有我佈下的海盜,雖然只有幾千,卻可以暫時頂上。而且,馬躍說不定也快到了。鳳眠,暗道在哪裏,我要出去。”她這個碧海龍女要被斬首,馬躍絕對不會坐視不管的。可是,水龍島距離緋城路途遙遠,所以他們趕不及救下刑場上的她,但是,此時恐怕也快到了。她現在需要做的,便是出去召集接應他們。
鐵飛揚和雲輕狂見狀,隨着瑟瑟一起站起身來,凝聲道:“我們隨你一起去。”
韓朔和玄機老人立起身來,道:“王妃,要小心啊!”
瑟瑟帶着鐵飛揚和雲輕狂從璇璣府的暗道里出了璇璣府。瑟瑟先到蘭坊聯絡素芷,素芷即刻放了信鴿向散在緋城的海盜發信號。
特殊的焰火向空中放出,煙花在墨黑的夜色中炸開。
一個時辰后,幾千海盜已經悄然糾集。馬躍率領着一眾海盜亦到了緋城。亥時不到,城外城內同時傳出了攻城的號角聲。
(本章完)